杨婶问道:“又不好赊账,又不能得罪,那咱们怎么办?”

    林依想了想,起身朝外走,道:“我去瞧瞧。”

    杨婶紧跟在她身后,低声提醒:“二少夫人,赵翰林夫人花费的酒钱共计六十文。”

    林依听完,人已到了赵翰林夫人的酒桌前,先朝桌上扫了一眼,下酒的只有一盘按酒果子,这样就花了六十文,看来点的是好酒。她不待赵翰林夫人出声,先笑着打招呼,带着些许责备意味:“赵翰林夫人这是瞧不起我?几杯酒还非要付钱,就当我请你成不成?”

    赵翰林夫人方才被杨婶讨要酒钱,闹得不愉快,此刻听了这话,稍稍觉得挽回些面子,但这些翰林夫人,就同众位翰林一般,骨子里大都有些清傲之气,她不肯平白无故受林依恩惠,执意要自己付账,但却又拿不出钱来,只称先赊欠着,改日再来付。

    林依很不理解,让她请一顿,叫没面子,那赊账就叫有面子了?虽然赵翰林夫人平日里就不讨喜,但林依还是不愿为六十文钱伤了和气,便道:“小店虽然有概不赊欠的规矩,不过赵翰林夫人与我家官人乃是同僚,自然与别个不同,正好我们家官人明日要当差,就麻烦赵翰林将酒钱交与他得了。”

    她当着众酒客的面讲完,又赶紧附到赵翰林夫人耳边,小声道:“我这是讲与别的客人听的,赵翰林夫人最是聪慧,想必知晓我的难处。”

    赵翰林夫人本是脸色有变,听了她这番解释,才和缓下来,又提高了声量道:“你放心,明日一准儿让我家老爷把酒钱带与张翰林。”说完,扶着个小丫头出店去了。

    林依对她最后的表现,十分不解,回到里间讲与张仲微听,道:“我那番话,并非针对赵翰林夫人,乃是讲与别个听的,不过是担心开了先例,人人都照着学,以她的头脑,该听得出来,怎会在后头被上一句?”她讲完,又一拍额头,笑道:“糊涂了,我在作戏,想必她也是,哪里是真要赵翰林将酒钱带给你。”

    张仲微却连连摇头,称林依还是不够了解翰林夫人们的性子。林依不信,道:“你只与赵翰林打过交道,怎会晓得他家夫人的脾性。”

    张仲微也不解释,只道:“娘子,咱们打赌。”

    林依被激起了性子,将黄铜小罐敲了两下,道:“赌就赌,你若输了,替我捶腰捏腿半个时辰。”

    张仲微微笑道:“这不难,就算不输,你叫我捶,我敢不动?不过,你要是输了,如何?”

    林依自信满满,随口道:“你若输了,我出钱,让你去正店吃酒。”

    二人就此下了赌注,只等二日张仲微当差回来报消息。

    翌日,张仲微还没归家,牙侩先来了,与林依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天汉桥果市旁的地,买着了。

    牙侩办成了差事,眉飞色舞,边比划边讲述:“那块地,‘修完京城所’早就想卖的,但却不肯让出清理烂果子的费用来,我费了好大的周折,又请管事儿的吃了一顿酒,才把价谈下来。”说完将一张契纸递一旁边侍立的杨婶,道:“张翰林夫人若是满意这个价钱,我就再去‘修完京城所’跑一趟。”

    林依看了看契纸,上面记着那块地的面积与价钱,一亩地,不计各种手续费,总共一千贯。

    牙侩道:“这也就是因着上面堆了烂果子,不然两千贯也不一定买得着。”

    林依对此价格并无疑虑,只是抖了抖契纸,道:“我记得前些日听你讲过,那块地并没得一亩。”

    牙侩道:“那是小人的估算,具体大小,只有‘修完京城所’丈量过,若夫人对此有疑问,我再去趟‘修完京城所’,或去趟衙门,请他们遣人来量。”

    林依没有立时应声,思忖片刻,道:“不必着急,且等我与官人商量后再说。”她自黄铜小罐里抓出一把铜钱,叫杨婶递与牙侩,请他莫要将张家买地之事传出去。

    牙侩还记得林依买这地,事关兄弟分家,想要保密,实属正常,便不疑有他,谢过林依,把钱袖进了袖子。

    送走牙侩没多大会儿,张仲微便回来了,一进里间的门,就解下腰间的荷包,抛与林依,得意洋洋道:“娘子,快数出钱出来,请我去正店吃酒。”

    林依解开荷包,倒出里面的钱数一数,不多不少六十文,她惊讶道:“这是赵翰林替他夫人还的酒钱?”

    张仲微点了点头,答道:“正是。”

    林依愿赌服输,搬过钱匣子,一面数钱,一面自言自语:“赵翰林夫人竟讲的是真话,叫人费解。”

    张仲微吃着茶,道:“这有甚么想不通的,翰林夫人好面子,本欲赊账,被你那话说的,抹不下脸面。”

    林依嘀咕道:“这也觉着没面子,那也觉着没面子,难道赊账就有面子了?”

    张仲微附到她耳边,悄声道:“她大概不是存心赊账,是忘了家里没钱了,听说赵翰林前几日就开始托人当家什,只是瞒着她。”

    林依吃惊道:“怎穷到如此地步?”

    张仲微摇头道:“详情不知,我也只是从旁从那里听来片言只语。”

    到了脚店,点上好酒吃完,才醒悟家里没了钱?这倒也像赵翰林夫人做出来的事,林依将头直摇,另与张仲微讲起正题,把牙侩送来的契纸递与他瞧。

    张仲微看过契纸,击掌叫好,将林依输给他的钱递还回去,道:“此等大事在前,我还吃甚么酒,娘子,赶紧凑齐一千贯,咱们把那块地买下。”

    林依白去一眼,指了契纸道:“照你这般置业,家当全亏光。你忘了牙侩曾讲过的话了?那块地顶多只有大半亩。”

    张仲微这才细细看契纸,现上面记的,是整整一亩地,他困惑道:“是牙侩估错了,还是‘修完京城所’报错了?”

    林依将契纸折起来放好,道:“管它呢,咱们去量一量便知晓。”

    张仲微赞道:“还是娘子你细心,差点被蒙混过去。”

    林依却道:“休要嚷嚷,我自有主张。”

    张仲微不知林依心里藏着甚么计谋,不过他一向相信林依,也不多问,只全力配合她。

    林依收好契纸后,跟没事人似的,照常算账,照常吃晚饭,直到天黑下来,才叫张仲微带着杨婶,上天汉桥果市丈量那块烂果子地。那块地无遮无掩,量起来倒也容易,只是遍地腐烂的酸味臭味,将张仲微主仆二人熏得不轻。

    林依等到他们回来,赶忙将湿巾子递上,又遣杨婶下去休息。待得张仲微收拾干净,方问:“结果如何?”

    张仲微冲她竖了竖大拇指,道:“娘子料事如神,果然少了二分。”

    照着“修完京城所”开出的价格,多报二分,林依他们就得多付两百贯,这可不是小数目,张仲微很是气恼,翻出那张契纸,道:“明日我亲自去‘修完京城所’,找他们理论理论。”

    林依却没生气,也没着急,轻轻敲着桌面,问道:“仲微,照你看,在东京城,以一千贯的价格,买下八分地,贵不贵?”

    张仲微一愣,道:“若单论价钱,自然不贵,只是他们谎报面积,我咽不下这口气。”

    林依又问:“自朝廷手中买地,规矩我不大懂,依你看,瞒下这两分地,是‘修完京城所’的意思,还是牙侩擅自作主?”

    张仲微肯定道:“牙侩没这样大的胆子,这份契约,终究是得‘修完京城所’签字的,还要送去官府盖章备案,因此定是‘修完京城所’捣鬼。”

    林依想了又想,决然道:“既然是这样,此事到底为止,咱们只当不知情,以一亩地的价格,将这八分地买下。”

    张仲微怔住了,惊讶道:“娘子,你疯啦,这可是两百贯。”

    林依神神秘秘一笑:“吃亏是福,须知东京城里废弃不用的地方多着呢。”

    张仲微猜到林依的打算,但还是不解:“就算日后你还想买废弃的地,也犯不着白送‘修完京城所’两百贯,要知道,这块地可是他们急着脱手的,并非咱们上赶着要买,离了我们,你看谁还要这块地。”

    林依存心要卖个关子,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道:“你就听我这一回,咱们亏不了。”

    张仲微还是不甘心,但林依使用的,不是她的嫁妆钱,就是她辛苦挣来的钱,他再不愿意,也不好意思硬拦着,只得动了动唇角,露出个的勉强的笑容。

    林依很有自信,这两百贯不会白花,但官人也得哄着,遂把张仲微还给她的钱又取了出来,塞进他手中道:“瞧你那脸,拉长似个丝瓜,赶紧带了钱上正店乐呵去罢,家里挣钱有我呢。”

    张仲微将钱一拢,转身道:“那我真去了。”

    林依觉着这口气不对劲,猛地想起正店是有伎女坐镇的,忙一把拽住张仲微,嘻嘻笑道:“官人,咱们自家就开着脚店,作甚么要把钱送到别人去?来来来,我这张家脚店的老板娘,亲自与你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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