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微很矛盾,一方面,他认为机会难得,出于成本考虑,应该将杨家娘子店盘下;另一方面,他却担心由此会让人误会张杨两家的关系,毕竟王翰林一派已开始怀疑了。

    林依听过张仲微的疑虑,斩钉截铁,替他作了了断:“咱们不租,杨家娘子店是自杨府后院隔断出来的,我才不愿和牛夫人离得那样近。”

    张仲微便将那招租启示揉作一团,丢到一旁去,道:“就听娘子的,咱们不租。”

    林依自己不愿租,还是留意了杨家的动静,心想,不知哪个有运气,低价将那座宅园租了去。她却是想错了,从商者,大都爱讨个好彩头,而杨家娘子店自开张以来便事故不断,他们都认为该店风水不好,对牛夫人招租一事,要么不屑一顾,要么趁机压价。

    落到最后,竟无一家将生意做成,牛夫人无奈之下,只好又将酒店重新改回了杨家内院,可惜了那些豪华的装饰。林依瞅准机会,托牙侩出面,将牛夫人低价抛售的贵重桌椅和精致酒器尽数买下,捡了个大便宜。

    酒器是银的,搁到里间,桌椅板凳摆不下,便搬到下等房藏起。青苗一面帮忙,一面笑得欢快:“牛夫人的店不曾盘出去,这回亏大了。”

    林依道:“她再亏,咱们也赚不着,宅园还是没着落。”

    青苗不作声了,良久,道:“二少夫人别急,咱们慢慢赚,总有攒够钱的一天。”

    青苗的性子才是最急的,却反过来劝林依,惹来众人一片笑声。青苗抱怨道:“城里就是麻烦,这要是在乡下,随便哪里寻一块地,就能盖房子,根本不消花钱去租。”

    祝婆婆是土长土长的东京人,对城里的情况更了解,反驳道:“你这话却差了,盖房子,跟城里还是乡下并无关系,只要有钱,在哪里都能盖。”

    青苗叹道:“说的是,可不就是没钱,若咱们手里有钱,也能在东京买一块地,想盖甚么样的酒店,就盖甚么样的酒店。”

    林依听她们讲买地,突然想起在杂书中看过的一则小故事来,那本杂书,还是在乡下时,自张家小院一角落捡到的,她猜想张仲微大概也读过此书,便叫青苗带着众人继续搬桌椅,自己则拉了张仲微回房,问道:“仲微,你可晓得前朝富商窦义?”

    张仲微挠着头想了想,道:“略知一二,他盖房租屋起家,不到四十便为长安富。”

    果然张仲微也是知道的,林依兴奋起来,奔到书箱前一阵猛翻,却一无所获,失望道:“那本书不曾带到城里来。”

    张仲微疑惑道:“娘子,不过一本杂书而已,自然不会带到城里来,你特特寻它作甚么?”

    林依道:“我记得窦义当年只花了极少的钱,就买下了一块地皮,但却忘了他是如何做到的。”

    张仲微记性好,略想了想就记起来,道:“他之所以花费少,是因为买的地,乃是个废弃不用的粪池,虽然足有十几亩,但根本没人要,他只花了不到八十万的钱,便将其买了下为,雇人填平,再盖店铺,租与波斯人做生意,由此了财。”

    林依听着听着,两眼放光,恨不得立时奔住东京大街,也寻个废弃的粪池买下。

    张仲微瞧出她心思,好笑道:“若钱这样好赚,人人都去了,你想想,朝廷可是不许布衣百姓大量囤地盖房的,窦义却为何能做到?”

    林依并不知朝廷有如此规定,愣了,道:“我只记得窦义是买地建了马球场,送与当场太尉,讨了他的欢心,从此才飞黄腾达,却不知里头有这样的原因在。”

    张仲微见她蔫蔫的,似霜打了的茄子,问道:“娘子,你突然提起窦义作甚,难不成你也想买地?”

    林依趴到桌上,道:“我想学窦义买粪池。”

    这话太过逗趣,张仲微大笑不止,林依没好气白了他一眼,道:“怎么,许窦义买粪池盖商铺,就不许我也盖个酒店?只是我没他那样的好运气,只能想想罢了。”

    她半开玩笑,张仲微却认真思考起来,道:“娘子,你若只是想盖酒店,何须十几亩,一亩地,甚至半亩地足矣。”

    林依猛地直起身子,来了精神,急急问道:“你有办法弄到地?”

    张仲微缓缓踱着步,道:“识字的人不多,就算识字,也少有人会去看杂粪池也能盖房财的人,定是极少的。”

    林依听得一头雾水,问道:“别人不知这事儿,与咱们有甚么关系?”

    她讲这话时,张仲微正好走到她旁边,见她双眼懵懂,煞是有趣,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她脑门,笑道:“既然大多数人都不晓得,或许京城说不准还有废弃的粪坑遗漏也不定。”

    林依不顾他的手还搁在自己头上,跳将起来,拽了他就朝外走:“咱们上街瞧瞧去。”

    张仲微从未见过林依这般性急的模样,好笑道:“瞧甚么?看哪里有粪坑不成?”

    林依一顿足:“你少笑话我,难道你有更好的主意?”

    张仲微拉了她重新坐下,道:“其实咱们大宋,同窦义一样买地盖房出租的人,不在少数。”

    林依点头道:“那是,东京城遍地出租的房子,总是有人盖的,那些人,想必不是大商贾,就是高官。”

    张仲微道:“不只这些人,你忘了咱们这两间房,是向谁租来的?”

    林依脱口而出:“楼店务。”

    张仲微却轻轻摇头,原来楼店务只管出租,负责盖房子的,另有部门,称为“修完京城所”,这“修完京城所”,本来只负责修筑城墙和宫殿,等到城墙修得差不多,宫室也盖得够豪华,便奏请朝廷划拨地皮,盖房出租,林依他们所租的房屋,就是这样来的。

    张仲微讲完,又道:“朝廷划拨土地,都是成片成片,我就不信其中没有废弃用不着的地方。”

    林依一下一下敲着桌子,道:“有肯定是有的,但不靠关系,肯定弄不到。”

    张仲微的那篇话,本是讲解与林依听,没想到把他自己的信心也提了上来,道:“管他呢,先寻到地再说,说不准‘修完京城所’正为无用的地愁也不一定。”

    此话有理,若真好运如同窦义,能寻到众人都不愿要的地,林依也有信心将其买下来。

    夫妻俩从前朝富商处得来启示,说干就干,林依取过盖头,张仲微抓了把铜钱,二人到巷口租了一乘双人轿,同处坐了,方便低声细语,免得被旁人听了去。

    东京城极大,这时天色已晚了,两人不敢走远,就在州桥附近转了一圈,只见处处繁华,别说废弃粪池,连竹席大小的无用之地都找不出来。

    林依略显沮丧,道:“窦义的运气,果然不是人人都有的。”

    张仲微颇不认同这句话,驳道:“亏你还算聪敏人,怎么悟不出来?窦义那不是运气,而是眼光。”

    林依登时汗颜,惭愧不已,亏得她自诩穿越人士,见识却不及本土男张仲微。惭愧之余,又深感幸运,这位见识不凡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家官人,终身的依靠。她这样想着,心中甜蜜,就不知不觉朝张仲微身上靠去。

    轿帘还掀着呢,张仲微唬了一跳,却舍不得将林依推开,便飞快地伸出一只手,扯下帘子,将路人的目光隔在帘外,再把林依紧紧搂了。

    夫妻俩有了共同的目标,感情格外浓厚,两人自外面回来,直到上床就寝,还在聊个不停,意犹未尽。林依盖上被子,抱住张仲微,合眼微微一笑:“还有大半个东京城没逛呢,一定能找出一块废弃的空地来。”

    二日,夫妻俩早早起床,精神抖擞地准备再次出,接着寻找废弃不用的荒地,不料才出卧房门,就见牛夫人端坐在店中,面前摆了四、五只酒壶,还有一整套四时花卉的酒杯。

    牛夫人这时节,这时辰,到张家脚店来作甚么?林依一眼看出,牛夫人面前的酒壶和酒杯,都不是张家脚店之物,想必是她自己带来的,她不由得暗自生疑,这是唱得哪一出?

    时辰尚早,店中别无其他客人,只有牛夫人静静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张仲微也看出了异状,轻拉林依的袖子,悄声道:“娘子,别理她,我们悄悄溜出去。”

    林依好笑道:“这是咱们的店,又不是她的,作甚么要跟做贼似的。再说我行事向来问心无愧,心里有鬼的人,是她。”

    张仲微见她停下了脚步,问道:“那咱们不出去了?”

    林依道:“反正你几日都不用去当差,咱们待会儿再出去也是一样,且等我去会她一会,看她又想出了甚么花招。”

    牛夫人虽然是外祖母,张仲微却极不放心她的为人,提醒林依道:“小心着点,她虽是长辈,却隔了好几层,别尽让着她,也该让她晓得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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