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孙子,在李舒由养活,不过她认为嫡母养庶子乃是天经地义,因此并不感激,反责备她道:“早该接回来了,你们非要藏着掖着,害得我这个做祖母的,通共没见过几面。”

    李舒不冷不热道:“那我明日就遣人将他接回来,让二夫人亲自养活,好享一享天伦之乐。”

    方氏初时没有多想,只催她去安排,待到人出了堂屋才醒悟过来,李舒叫她亲自养活,那意思是让她自己出钱?

    既是要出钱,方氏就不乐意了,她如今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养孩子,于是起身,欲追出去反悔,但走了两步,又转了念头——孩子由她带着,反倒多了向李舒要钱的名目,何乐而不为?她这般想着,就停了脚步,心情愉快地唤来任婶,命她好生收拾一间房出来,与她的宝贝孙子住。

    二日,如玉所生的儿子被接回,这孩子如今已一岁多,穿一身锦缎新衣,留着勃角头,会跑会跳会唤人,见了谁都笑嘻嘻,极是惹人疼爱。奶娘抱了他到堂屋,教他叫人,先张梁后方氏,顺着一圈人叫下来,个个脸上都有关笑。张梁当场就与他取了个大名张浚明,抱在怀里逗个不停。张伯临见那孩子眉清目秀,很有几分如玉的影子,不禁浮上些思念情绪,怔怔望了他好一时。

    李舒瞧在眼里,难免有几分醋意,便一语不,扭身先走了。张伯临忙唤她道:“浚明起居如何安排?你打点妥当了再走。”

    李舒不理,径直出门。方氏骂了声“不懂规矩”,向张伯临道:“莫要理她,孙儿有我呢。”

    祖母带亲孙子,自然妥当不过,张伯临安下心来,摸了摸张浚明的小脸,紧跟着李舒脚步而去。

    李舒人前一向隐忍,今儿乃是头一回闹脾气,生怕张伯临冷眼看她,正在房内忐忑不安,张伯临就进来了,见她还是满脸不高兴,问道:“你这是做与谁瞧呢?他可是要唤你一声娘的。”

    李舒气道:“我若不愿养他,又何苦把他接回来,你这个做爹的,可不曾问过一声儿。”

    张伯临有些羞惭,便问:“那你生的哪门子气?”

    李舒扭过身子,将后背对他,气道:“方才你怔怔瞧浚明,明想起了谁?”

    张伯临恍然大悟,原来娘子是吃醋,他最爱女子如此模样,立时就显出柔情蜜意来,百般奉承,千般安慰,连称:“我不过是走神,并不是在想谁。”

    李舒见他不但不责怪自己善妒,反露了温柔一面,真个儿是又惊又喜,自此悟出些夫妻相处之道来。

    张家人临行前,张八娘来送,先到方氏面前哭了一场,又到林依处哭,道:“你们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留我独自在这里,怎生是好。”

    林依瞧她做娘的人,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连忙安慰她道:“你两位哥哥,只是去京城领官,至于分派到哪里,还不一定呢,说不准就又回四川了。”

    张八娘晓得这样的几率小之又小,但还是升起些希望,抓着林依的手道:“若是那样就好了。”

    林依笑道:“你如今有了儿子,日子很过得,就是没娘家人在身边又如何?”

    张八娘先是不作声,良久,问道:“大嫂真是李太守之女?”

    林依笑了:“这还能有假?”

    张八娘就叹气,道:“我生下儿子后,公婆官人,都待我胜过从前,但自从大嫂嫁进张家,就又与我脸色瞧了。”

    林依道:“我也听说过了,可是因为李太守与你舅舅政见不和?”

    张八娘点头,又叹道:“以前是舅娘见了我不顺眼,如今换作舅舅看我不顺眼,反正我是个命苦的。”

    林依也在心里叹气,却不敢露出来,只将些宽慰人的话来讲,又问她缺不缺甚么,等到了京城,托人与她捎回。

    张八娘捂嘴笑道:“怪不得人人都道二嫂又有钱,又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林依听她打趣自己,立时探身,同小时一样去挠她胳肢窝,张八娘怕痒,咯咯直笑,一个追,一个躲,玩闹作一团。

    张八娘告辞时,方氏带了张伯临夫妻,顺路与她一同回娘家,欲与哥嫂话别,但方睿见了李舒,愈生她的气,爱理不理,叫方氏生了一肚子气回来,还不敢露给张梁看。

    因张伯临与张仲微如今都是进士,临行前几日,天天都有人来送别,这日张仲微好容易挪出些空来,便与林依商量,要请州学诸位教授到家里来吃一顿酒。林依道:“咱们家堂屋小,难不成让教授们坐在地坝上吃饭?不如你拿了钱,与大哥进城去寻个酒楼,体体面面请教授们吃个酒席。”

    张仲微觉得此主意极妙,欢喜道:“正好这几日收了些贺礼,且拿些出来使用。”

    林依开了钱匣儿,取出几张交子递与他,送他出门,又叮嘱:“早些回来,不许吃花酒。”

    张仲微袖了交子,走到隔壁,将林依出的主意与张伯临讲了,张伯临也称妙极,于是进去问李舒拿了些钱,兄弟俩一同进城,先挑了最大的一家分茶酒肆将坐位订了,再分头请齐教授,正好坐了一桌。

    众人才举筷子,就有厮波上前,斟酒的斟酒,燃香的燃香,服侍得好不殷勤,还有几个闲汉垂手侍立,恭恭敬敬问主人席位上的张伯临,有没有物事要买,要不要唤伎女相陪,他们全可代劳跑腿。以往张家还有些钱的时候,张伯临兄弟也曾随张梁到过几回酒楼,那里除了量酒博士,哪个肯搭理他们,如今见了这许多人上来献殷勤,不免都有些得意,于是将出几个小钱,使唤闲汉买来些干果子,分与众教授食用。

    席间有一位陪酒的乡坤,人称洪员外,曾想过把自家女儿许配给张仲微,只是说迟了,未能成行,如今见他全家都要进京,好不荣耀,就又动了心思,要将一名庶女送把他做妾。

    那日林依的“教导”还在耳边,张仲微哪里敢收,只连连与张伯临打眼色,张伯临便开口替兄弟拦道:“仲微新婚燕尔,员外怎好此时叫他纳妾?”他言语耿直,洪员外面儿上挂不住,竟拂袖欲走,另一位陪酒的忙拉住他,玩笑道:“洪员外急甚么,仲微不收,还有伯临,他可不是新婚。”

    洪员外就又欢喜起来,重新坐了,问道:“伯临可愿意?”

    自李舒学会了吃醋,如今张伯临与李舒两人好得蜜里调油,再者赴京路途遥远,着实不想添人,只好抱歉拱了拱手。洪员外的脸又黑了,讲了几句酸溜溜的话,意指他如今中了进士,就眼高瞧不起人。

    张伯临很不高兴,赠妾是件雅事,怎能强求于人。座上其他几位教授也认为,赠妾又不是甚么大事,收下固然好,不收又能怎地,哪犯得着与人置气,于是各自饮酒,不与洪员外言语。

    那洪教授坐了会子,见无人理他,竟起身先走了。他一走,就有位教授道:“伯临不必理他,他不过是仗着有个女儿嫁到京城官宦家,脾气大些罢了。”

    张伯临这人不记仇,就是没人劝,也只一笑带过,当即重举了酒杯,与张仲微二人轮番敬酒,好似方才不愉快的事从没生过。

    学生有出息,做老师的自然是高兴又自豪,一桌人吃得极为尽兴,直到太阳快落山才散去。张仲微与张伯临二人吃得东倒西歪,相互搀扶着回村来,各自归家。

    林依料到张仲微要吃醉,早备好了酸汤,进门就先与他灌了一碗,不料张仲微喝完就吐了,害得她与青苗收拾了半天。张仲微吐过一通,反而清醒了,拉住林依道:“娘子,今日好险。”他将洪员外赠妾不成,恼怒离去的事讲与林依听,笑道:“差点咱们张家又添人口。”

    林依奇道:“大哥竟没顺水推舟就收下?”

    张仲微不知张伯临今日为何反常,摇了摇头,躺倒在床上。林依把门拴好,也上了床,抱住他问道:“那你为何不收?”

    张仲微吃吃地笑:“大哥爱好这个的人都不收,我收下作甚。”

    林依揪住他耳朵,道:“我看自你从京城回来,就变坏了,听你这话的意思,是只要大哥肯收,你也照着收一个?”

    张仲微借着酒性,大叫:“娘子饶命,我如今只你一个都应付不了,怎敢再收人。”

    林依加了把力气,气道:“甚么叫应付不了,你暗讽我是悍妇?”

    张仲微连称不敢,抓住她光滑手臂,使了劲儿一带,一拉。林依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到了他身下,张仲微一面剥她的衣裳,一面正经道:“娘子误会我,我是指这个应付不来。”

    林依暗道,完了,自家官人真是跟着他大哥学坏了,她心里嗔着,脸上却露了笑,紧紧将张仲微缠了,故意在他耳边吹气,笑问:“真应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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