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昭见曹操如此热情,心中也是感动,道:“久闻明公招贤纳士,欲拯万民于水火。董朝才,前来投奔,还望曹公接纳。”

    曹操哈哈一笑,将董昭请到上坐下,又朝众人一挥手:“邺城一战本就是一场经典战例,尔等已听公仁说过两遍了,其中的来龙去脉想必已然知悉。我与董先生还有话说,你们都下去吧。”

    听到曹操这么说,众人现曹操脸上身上全是灰尘,一脸惫意。这才想起主公刚从青州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都纷纷站起身来,一拱手,散去了。

    等大家都退去,曹操一屁股坐在主座上,身体一歪靠在案上,一双脚摊在地上,长长地伸了出去。他又指了指随自己一起进屋的那个文士对董昭说:“公仁,忘记给你介绍了,这位是程昱程德谋先生。”

    程昱显得很是客气,同董昭也都各自寒暄了几句,说了些久仰之类的话。

    程德谋虽然是东平的名士,但同董昭这样的颖川士比起来声望略显得不足。不过,相比起放浪形骸的曹操而言,程昱坐得很是端正,加上他身材本就高大,一挺起身体,看起来倒也几分气度。

    董昭对他大起好感,也挺起了咬,执礼甚谨。

    曹操端起鞍上的清水猛喝了一口,道:“公仁先生,从邺城大战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吕布被李克死死内黄一带,战况倒有些变化,这些你却不知道。如今,李克与吕布在内黄、黎阳一带激战正酣。不知先生怎么看他们这一战。,?”

    董昭:“这事我也听说了,为谋者需要通过大量的情报综合分析,才能得出自己的判断。我现在在曹公这里不过是一个客卿,手头情报有限,只凭一鳞半爪的消息就做出自己的判断,未免有失武断。”

    曹操一笑:“却也是,曹操这段时间在青州安抚百姓,倒怠慢先生了。”他朝程昱点点头:“德谋,把这段时间我们北方两个邻居的事情同公仁说说。”

    程昱忙道:“正该如此,程昱正想请教董先生呢。”说完话,他便缓缓开口,将这段时间李克和吕布之战一一同董昭说得分明。

    原来,自从在邺城大败吕布之后,李克也知道吕布的厉害,如果放虎归山,任由吕布在内黄、黎阳一代盘踞生息,一旦他缓过气来。以他的性格,第一个不会放过河内。

    于是,李克也顾不得再向邺城守军勒索,草草地收了些财物之后,就尽率主力南下,进攻吕布。

    吕布也没想到李克的河内军来得如此之快,因为军队士已丧,不敢野战,只能将军队布置在邺城以南各县城之中,依托城墙节节抵抗。

    河内军和吕布军有些相像,野战都是一把好手,但想攻克有着坚固防御的城池,却没什么经验。

    在一连拔掉好几座县城之后,河内的攻势也陷入停滞。

    与此同时,吕布军疯狂拉丁征兵,两月之内,几乎将整个邺城以南的青壮征召一空,兵力达到两万之巨。这些新兵虽然上不了战场,可守守城池还是可以的。

    攻坚战中进攻方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李克自然不肯拿自己手下的精锐去填。他也有够狠,也派出士卒四下征夫,驱使新兵蚁附攻城。

    两个月下来,攻守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至少有两万民夫战死在内黄战场上。

    邺城以南活生生被李、吕二人打成了一片赤地,百姓逃亡一空,村庄、田野也被焚烧殆尽。

    而这一年的秋收因为这场大战,也绝了收,河内军和吕布军都是军中乏粮。可谁也不肯轻易罢兵,都在咬牙苦撑,直到有一方坚持不住倒下去为止。

    邺称百姓死得死,逃的逃,除被两军裹胁的人口外,户口损失严重,加一起,恐怕也五千户也凑不够。

    程昱道:“我们所知道的也就这些了,邺城一带也因为战火变成了一片白地,细作去了根本就回不来。据探马来报,内黄、黎阳一带根本就看不到一点人烟。在路上走上两天,就见不到一个活的。”

    董昭抽了一口冷气:“兵祸猛于虎,邺城经此一战,没有三五年恢复不过来。”

    “正是。”曹操长叹一声,用手拍打着案桌,唱道:“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

    歌声苍凉沉郁,听得心中不忍。

    抬头看去,曹操双目中隐约有泪光闪现。

    他刚才唱的正是王粲王仲宣的《七哀诗》,此人乃山阳高平名士,年方十七,董卓之乱时居家南迁荆州,依附刘表。这诗写的是他南迁途中的所见所闻。荆州没受过兵灾,百姓富庶,乃是乱世中的少有的乐土。

    董昭也听人唱过这诗,他虽然是个心硬之人,可此听到曹操这苍凉的歌声,又想起这两年河北的惨状,心有所感,也不觉得难过起来。

    唱完,曹操这才用手敲了敲太阳穴:“内黄、黎阳乃黄河渡口冀州门户,李、吕二人在北面这么闹腾,等袁绍腾出手来,来一个三方大战,总有一方会落败。邺城距我兖州仅一河之隔,保不准有人会渡河流窜到我这里来。袁绍野心甚大,吕布虎狼成性,李克也是头凶狡恶狼,让我寝室不安呀!公仁,你说我该怎么办?”

    听曹操问,董昭道:“李、吕二人有勇无谋,不足为惧,到是北面袁绍让人忧心。不过,他的精力被公孙瓒牵制住了,短期无法南下,明公倒不用担心。“

    “不不不,袁绍马上就要来了。”曹操连连摇头。

    “要来了?”董昭大为不解。

    曹操朝程昱看了一眼。

    程昱接最道:“刘虞死了。”

    “什么?”董昭一呆:“刘州君死了?”

    程昱:“刘州君已经被公孙赞斩,河北即将大变。”他忙将自己刚得到的消息一一同董昭说了。

    原来,刘虞美因为不满公孙瓒大杀士族,又不听号令,愤然起兵进攻公孙瓒。当时,公孙瓒的部曲放散在外,仓卒欲从东城逃走,刘虞的士兵不习战,又下军令不准骚扰百姓,久攻不下。公孙瓒于是招募精兵数百人,顺着风势放火,趁势杀入刘虞兵营,刘虞大败。刘虞与他的部下往北逃到居庸县。公孙瓒三天就攻破了居庸城,斩杀刘虞及其妻子儿女回到蓟县。

    至此,公孙瓒已尽得幽州一地,看起来势力得到极大扩张。

    可是,董昭却知道刘虞本是汉室宗亲,在朝野威望极高。公孙赞杀了他,看起来好象在军事上取得了极大胜利,但在政治上却处于彻底的被动。

    本来,公孙瓒在幽州大杀豪强时,本也得到了不少低级豪强和士族的支持。这些人是公孙瓒最可靠的政治盟友,也是公孙瓒的根本。如今,公孙瓒杀了刘虞,大失人望,已形同叛逆。用不了多长时间,他的盟友们都会全面倒向袁绍。到现在,袁绍这个大名士大豪强已是众望所归,是河北大义的代表。

    在疯狂扩军之后,袁绍力量更强于以往,有兵二十万,整个冀州再加上大半个幽州都在他手里。在接连几次大战之后,公孙瓒被他打得不断后撤,已经退到居庸县以北方的苦寒之地,估计败旺之期已经不远。

    一想通此节,董昭抽了一口冷气:“袁绍赚大了,将来必不可制。若放任下去,一旦他们收拾北方,必将率大军南下邺城,以期统一整个河北。”

    曹操也道:“的确如此,我正在考虑是不是立即提兵北过黄河,袭夺邺城,抢先一步进攻河北。公仁你觉得怎么样?我军中幕僚陈宫陈公台与李克有旧,我拟派他联络李克共击吕布。”

    董昭大惊:“明公不可。”

    曹操疑惑地看了董昭一眼:“公仁此话怎讲?”

    董昭略一思索,道:“曹公新得百万青州军,要想消化青州尚需时日,而且,兖州地方豪强势力甚大。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本就是袁家的门生故吏。曹公如果北方,且不说那吕布如今是受伤猛虎,凶性毕露,你若想拿下他,却要付出不小代价。若那袁绍突然率主力杀来,又联络兖州旧人。到时候,曹公陷于内黄一带,不就变成第二个吕布了?”

    听到这话,不但曹操,连程昱都同时点了点头,不约而同地说出一个人的名字:“边让。”

    “对,就是以边让饿日代表的那一群兖州名士。”董昭高声道:“明公欲平海内,必先稳固后方,安抚地方豪帅。就我个人看来,北上殊为不智。”

    “兖州,四战之地,困守此地,却不是个办法。”曹操甚是苦恼,以手抚脸叹息:“公仁可有妙计教我?”

    董昭指了指东南方向:“曹公何不去那边?”

    曹操和程昱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徐州。”

    “正是。”董昭也跟着大笑:“孟德公,徐州陶恭祖那边地广人稠,乃膏腴之地。无论人力财力胜过兖州十倍昔年高祖得天下,不也在在彭城一战苦项羽,这才有了我大汉朝六百年的基业。得天下者,必先得中原,得中原者,必先得徐州。如今,明公已剿灭青州黄巾,兵锋直指徐州,迟早都会与徐州有一战。晚动手不如早动手,陶谦年老昏聩,已不理事,大失军民之望。此时若不动手,将来换一个人来做徐州牧,只怕就不好动手了。”

    曹操抚掌道:“的确如此,我本在北上和南下之间犹豫,今日听公仁一席话,当真是茅塞顿开。只可惜,陶恭祖是谦谦君子,贸然去打他,我倒有些不好意思。”

    董昭道:“青州与徐州接壤,又颇多盗贼,徐州军常北上征剿,难免与我军产生摩擦,到时候随便找一个借口就是了。”

    “好,这个注意妙。”曹操正要笑,突然失惊道:“公仁不说着,我到忘记了,家夫正在泰山华县休养。山东即将大乱,还是早些派人去接他老人家来兖州为妥。”

    曹操的父亲本姓夏侯,是中常侍曹腾的养子。官至太尉,是阉党的领袖人物。大将军何进掌权时受到排挤,辞官还乡。董卓乱时,他带着家人到泰山避祸,一直都没回谳州老家。曹操也是许多年没见过他了。若将来兖州和徐州开战,只怕泰山也要被卷进战火之中。

    一想到这里,曹操顿觉五内俱焚。

    说着话,他忙从案上抽出一竹片,提起小刀削平了,龙飞凤舞地在上面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道:“公仁,你继续说。”

    董昭道:“明公将来不管是北上冀州还是南下徐州,平靖兖州,稳住各大家豪帅才是根本。”

    曹操停了笔,将那几片竹片用线串在一起,又用火漆封了口,递给程昱:“派人送过去。”

    等程昱出去,他继续道:“我倒不是不想安抚兖州豪帅,只可惜这些人都心向袁绍,不肯辅佐于我。”他恨恨地一拍桌子:“公仁,他们不肯追随于我,不外乎我曹家是宦官。而那袁绍四世三公,乃天下第一名门。尤其是那个边让,我曹操来兖州之后,此人同我屡屡作对。甚至还动各大家抗拒朝廷税赋,结堡自保。真恨不得杀光这些厌物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曹操一怒,面色隐隐有煞气涌动。

    “其实,杀几个豪强也是应该的。”

    “杀人立威?”曹操疑惑地看了董昭一眼。

    “正是。”董昭点点头,淡淡地说:“一味绥靖或者一味用强都是不王道,明公要明白一点,你若要招纳大名士大豪强,根本就争不过袁绍。与其同袁绍争夺有限的政治资源,还不如另劈蹊径,大力培植低级豪强。如今天下大乱,黄巾已将兖州大豪帅的势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正是明公推陈出新之时。若借此剪除他们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可得万年基业。豪强也是人做的,去掉一批,换上一批就是了。”

    的确,正如董昭所说,黄巾之乱,加上董卓专权,已经极大的催毁了地方豪强盘根错节的政治力量。大汉朝的那些大豪强们,大多是传承自光武中兴时的勋贵。其中以洛阳、南阳一带最为集中。可惜,这两地也是黄巾作乱时的主战场。战事一起,世界大族纷纷陨落,或者北逃河北。

    作为一股左右大汉朝几百年的政治势力,他们的力量是被极大地削弱了。

    若曹操还因循守旧地依托这批遗老遗少,未免受制于人,也争不过袁绍。

    “难道你想让我学公孙伯圭,他在幽州可干得不太漂亮。”曹操突然哈哈大笑:“公仁此言实在激进,有失稳妥。我虽恨不得杀了边让,可真动了他,只怕兖州就乱了。”

    董昭摇头:“不然,公孙瓒在幽州大杀豪强以至处处被动,那是因为外有刘虞和袁绍两个大敌。在这二人的军事压力下,再弄这一套,未免冒险,一旦变乱,那就是内忧外困无力回天。倒是明公如今大破青州军,威望正著,又无大敌在外。此时动手,正是个好时机。难不成曹公还怕那写豪强不成?”

    “倒不是怕,至多不过是攻几座坞堡,乱上一阵子。我只担心……”曹操还是有些踟躇。

    “不用担心。”董昭凛然道:“曹公还记得刘荆的旧事乎?”

    曹操身体一震,立即想起这事。刘表新任荆州牧时,荆州的豪强们欺负他是个外来人,根本就不听刘表指挥。刘表也不生气,厚礼卑辞虚与委蛇,做人做事很是低调。可就在那一年春节,他在邀请荆州各大豪强饮宴时突然翻脸,命黄忠率一百甲士与宴会上将这一干豪强斩杀一空。如此,荆州乃定。

    董昭目光灼热地看着曹操:“明公,动手吧,杀光兖州豪强固然会乱上一阵,可为了你的百年基业,却不能不下此决心。刘表就这么做了,也没见荆州豪强拿他怎么样。如果等袁绍腾出手来南下,曹公可就没机会了。”

    “真要杀边让吗?”曹操还在沉吟:“太激进了,太激进了,还是不够稳妥。”

    董昭愤然而起,一作揖:“曹公行事犹豫,不是个可以依托的主公。董昭深为遗憾,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了。”说罢,他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曹操大惊,忙光着脚追了上去,一把拖住董昭:“公仁,你这是要弃曹操而去吗?”

    董昭道:“曹行事不够果然,兖州比之冀州就如蚂蚁之如大象,若不再奋而起。一旦袁绍南下,联络兖州豪强作为内应,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与其到时候身死族灭,还不如早些离开这里。”

    “哎,哎,公仁留步,曹操知道错了。”曹操连连作揖:“我倒不是不想剪除豪强势力,只可惜兹体事大,必须早做绸缪。”

    董昭听曹操这么说,知道他已经答应自己的提议,松了一口气:“正该如此。曹公勿惧,也不用大开杀戒,只诛为几个大豪帅就可以了。”

    “我还是想最后去见边让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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