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了足足一个月,秦国好不容易积下的军粮,竟然一下子就用去了一半!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嬴渠梁向前线下达了,用前线的粮。在这里,战斗力最差的北地大营,反而靠着渭南的粮草,平平静静。一来他们本来就是驻守这里的,二来他们又没有给调动,消耗的粮草更是少。可嬴虔、子岸、子之、车英都是要靠国府来供粮的,于是嬴渠梁就下达了一道命令,让嬴虔向当地进行征粮,因为嬴虔的军队最多。相反,子岸、子之、车英都可以得到北地大营的支持,但这也是不行,最多两个月,就完了,嬴渠梁深深的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别的,就是退军!但,如此无故而退,他这个国君什么面子都没了。

    风轻轻吹了起来,嬴渠梁和卫鞅一起出巡,视察各地的工作,借着这次视察的名目,到云阳去。因为云阳靠近东骑,方便他想办法。看着田地里百姓劳碌的样子,这让嬴渠梁心里觉得好受一点。忽然耳边传来了大响,似是一阵风吹了过来,是香风。荧玉和小狐两个女孩儿一身鲜红的女装劲衣,束着手腕提着猎弓,在她们两人的身边,大红的披风随风飘摆。

    两个女孩身上的衣服都是东骑的东西。自打小狐给拘在了秦国之后,时不时的,东骑就会把一些东骑饰物拿过来给小狐,往往有的时候会一送两,比如说送衣服,借口是给小狐换着穿,但小狐显然不会这样做,她的身材和荧玉十分近似,两个人的衣服都可以互穿着玩儿。但是问题在于,荧玉身上可穿的新衣乏善可陈,所以在正常情况下,都是小狐拿出自己的衣服给荧玉,反正她收到的衣服饰物都是两样的,给荧玉一样也不奇怪。这种做法的结果就是,两个女孩在私人的关系上好得和一个人一样。

    看着荧玉欢笑的样子,嬴渠梁的心情更加的难过。他知道,荧玉是一个喜欢红衣的女孩,但可怜的是,她只有一套红色的凤凰织纹的女武服。所以明知道小狐老是拿着那些东西贿赂荧玉,他也是说不出话来。当荧玉策马过来,那英姿飒爽的样子让嬴渠梁的眼前一亮。

    女孩脸一扬,虽然黑却秀气的面孔一下子露出一口雪白牙齿的笑:“二哥,我和小狐到山里去缩营玩了!”嬴渠梁叹道:“又是玩,你这丫头,你算算,你自打……你都玩成什么样子了!”荧玉脸一收,道:“那你放小狐回去!”这句话是小声说的。她也是明白小狐心里的苦,有时,两个女孩在一起睡觉,她满耳里都听见小狐的轻呼,还可以见到女孩脸上在梦中流下的泪水!每每自东骑的一封信(北信君让王良用自己的口吻给小狐写的信。)都让小狐珍藏在自己的怀里,看了又看,有的时候,还要流泪。

    最深的情莫过于相思,相思的情最是愁苦。荧玉不是一个冷心肠的坏女人,她的确是对北信君没有好感,可是话说回来,看小狐如此为情而伤,身为一个女人,荧玉也是觉得感同身受。自打小狐到了秦国后,虽然秦国给了她很多的自由,但没有给她最大的自由,时时刻刻,都有一支过百人的骑兵队伍盯着她,不让她回国。在这种情况下,荧玉也想尽一点力。在嬴渠梁的面前,说放小狐回国,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一次也是不例外,而且这一次嬴渠梁表现的更干脆,他干脆转过了身去,离开了。

    荧玉把柔薄的嫩唇咬的了白,一扯马缰,回身对小狐道:“我们走!”重重的用马鞭在马股上一击,立时飞出。小狐压下了几欲滴出的泪,眼睛都红了,她没有办法,只好继续策马而去。在她们的身后,不说话的一百大秦精骑兵飞马跟上,不疾不离。

    卫鞅看着一切的离去,却是没有说话,他深深的知道,由于自己和北信君的关系,所以在此要慎重,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执政大业就此消散。嬴渠梁到了卫鞅的身边,道:“看来明年一定又是一个丰年!左庶长,你居功至伟呀!”卫鞅在一片的沉默后,却是摇了摇头。

    嬴渠梁奇道:“左庶长,还有什么不对么?”卫鞅道:“我们今年有大收成,是因为我们由于前时的伤农,而制定出的一系列减免赋税的办法,因为减免了赋税,百姓才会愿意勤于农耕。但是……”他说到这里滞住。嬴渠梁立时道:“左庶长,有什么不能说的么?”卫鞅道:“我怕说了是白说。”嬴渠梁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一切为了秦国,左庶长觉得嬴渠梁是那种听不进人言的人么?”卫鞅顿了一下,才道:“君上,请随我来。”

    两人现在都是微服,又隐退了护卫的军士。在百姓的看来,两人似一游学的士子一样,都是年青人。一黑一白,相得益彰。见到如此风茂的人来到了田边,农人们都停了下来。

    卫鞅揖上一礼,从农人中走出了一个老人,躬身还礼。卫鞅为人当官刻薄,但对人还是可亲的,上前道:“老人家免礼!”老人怕自己身上的脏沾上了卫鞅的白袍,立时直起了身子,道:“两位远客?”卫鞅笑了一下,道:“我二人是游人路过,老人家,看你们正在忙呢?”老人呵呵笑了起来,道:“我们这两年减赋,国府啊,鼓励耕种,我们就想趁着这两年多打些粮食哩!”嬴渠梁道:“老人家,两年后不种了么?”老人笑道:“种还是种,但两年后,恢复了税赋,种的粮啊,都不是自己的了……”嬴渠梁微微一怔。

    卫鞅道:“老人家,现在的赋税是多少?”老人道:“我们村减免三成的赋税,十亭粮,只要交两成哩!”说着,干桔子皮似的老皱脸上就展光似的开了花。其实少交三成粮,落下的粮也并不多,但实究起来,却可以让他们在第二年里过得舒舒服服,轻轻松松。如果省着,两年后,他们至少有三四年的好日子过,但是,这里舒舒服服,轻轻松松是指百姓的家里不至于揭不开锅。上山刨食。古时山上有很多大兽,上山刨食不是不可以,但很大的程度上,就连猎人也不能自保自己的安全,要冒生命危险的。百姓的穷苦,就在于此了。

    卫鞅笑了,道:“如果是以国府正常收粮,能省下多少粮?”老人苦笑了一下,道:“那还能剩下多少?不上山,就不够吃哩,好在我们村子里小伙子多……”说到了这里,他回头,在他的身后,那几个所谓的“小伙子多”是指十三五岁的男孩!不要小看了这一点,在古时,男孩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要一起为生活所想办法,在日本战国时代,武家的男孩到了十二岁也就可以上战场了!君不见电视《新大秦帝国》里开篇中,小孩子杀人不也一样可以的么!那虽然是电视,但在历史上,这却是真实的。所以虽然小孩,但一样可以面对生活了。

    似是为了刺激嬴渠梁,卫鞅又说道:“老人家,国府的新法知道么?”老人点头,道:“知道哩,新来的云阳令已经说过了三回哩。”卫鞅道:“那老人家,你知道多打粮,是可以受爵显的么?”老人“嘿”的叹了口气,道:“老汉俺啦没那个命,人都饿死了,还要爵做啥?除非……”卫鞅道:“原来如此,看来,这是国府的税赋太重了的原因,那老人家,你说,如果国府征的税赋少,那又当如何呢?”老人道:“要是那样,那还可以试试……不过不知道,那要什么样的税……”卫鞅斩钉截铁道:“十税一?”老人哈哈大笑:“这咋可能哩!”

    卫鞅笑了,道:“那十二税一?”老人还是笑,卫鞅最后道:“十五税一?”

    老人呆了呆,最后叹气道:“客就是说笑,逗俺们开心,这咋可能嘛,这咋可能嘛……”

    卫鞅笑呵呵的说道:“老丈,这个世上,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也许哪一天,国府就会下令,把赋税调到十税一,甚至十二税一!”老人也是乐,笑着说道:“那就托贵客的福哩。”

    和老人说了一会儿话,卫鞅拉着嬴渠梁回到了坡后。景监布下了场地,把粗淡的食物放好,也许真的是粗淡,但这就是嬴渠梁的食物。在此,卫鞅也只能随之而食。好在的是,卫鞅是一个自然放浪的人,他虽然吃过很多好吃的东西,但也并不是说他不能去吃那些粗食。事实上,他对于秦国的苦菜还是很有感觉的,这纯粹就是个人的口味问题。酒还是可以的,嬴渠梁就是把这酒给卫鞅喝的,他自己不喝,喝的是秦国本国的苦茶。事实上,他真正做的,是用这茶来泡饭,不然那些粗食还真的是很难下咽。

    嬴渠梁替卫鞅倒入了一盏酒……由于不想引人注目,所以没有带铜爵铜角,卫鞅举盏向嬴渠梁回礼,然后饮下。嬴渠梁这才道:“左庶长,你方才的意思就是……减免赋税?”卫鞅放下东骑的白陶盏道:“现在各国都在减税,魏国税三,齐国税二至三,赵国税四,除了燕国和楚国还是税五。但君上请知,凡税低者而国富庶,此间岂是无理之由?比如说燕国,燕国税五,其税与我大秦相当,国力如何?和我大秦所差无几,都是弱!赵国虽穷,但也把原来的税五给降下来了!楚国论及国土,当可说天下第一,其国大民多,天下谁人可出其右?但楚国的田赋均是税五,一些私人领内更是税六税七,甚至还有税八!故楚国虽大而国弱。君上对此难道一点都不明白吗?”

    嬴渠梁愁眉苦脸的道:“可是左庶长啊,你对我大秦也当知一二,以我大秦的国力民口,只有二百万人,关中的土地也是有限,虽然变法,但比魏国之粮取无尽、齐国之富甲天下径自是不足,左庶长变法已经严重抑商,再把农赋一下子降到如此低的地步……我秦国……我秦国……”卫鞅回敬嬴渠梁一盏,当然是茶了,然后才道:“君上是担心我们征的赋少,百姓就不愿多交粮?”嬴渠梁不语,但无疑已经是默认了。卫鞅先是把食物放下,顿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最后出了“哈哈呵呵”的声音。景监薄怒道:“左庶长,不可失礼!”

    嬴渠梁伸手制止了,然后对卫鞅说道:“请左庶长为嬴渠梁解惑。”不得不承认,嬴渠梁的这种态度无疑是他人格上最大的一个魅力特点。这也是使得卫鞅替嬴渠梁效死卖力的主要原因。眼见嬴渠梁如此,卫鞅也不好站在高台上当商人————吊起来卖了。他先是收笑,然后正襟而坐,道:“新法的主要目的是富民,不富民,民何以知道新法之好呢?说到交粮征税,当量民力而为,百姓有多少,我们拿适量的,不然,百姓劳苦一年而无所得,他们还有兴趣继续种田么?大秦有耕战法,百姓的出路不外乎两条,其一,多交公粮,其二,上阵打仗。君上,百姓只有在满足自身,才会考虑为国效力,这是人之常情,我们不能忽视。只要他们有真正的富足,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多交公粮呢?这样一来,我们虽然定下的赋税低,说的是十税一,甚至十二税一、十五税一,可是百姓没事干囤积那么多粮干什么?当然是交公粮,领民爵了,君上以为如何呢?”

    嬴渠梁却是犹豫,虽然卫鞅说的好,但是……一下子把十税五的税率降到了十税一以下,这未来太过低了。让嬴渠梁大为不忍。打个比方,如果秦国产粮一百万石,收赋五成,那就是五十万石,可要是十税一,那就只是十万石了,虽然说有可能百姓去交纳公粮,但是话说回来,万一百姓不愿意交呢?他们把粮变卖成了钱呢?但可惜,嬴渠梁不了解卫鞅,卫鞅可是一代鬼才,精得能让一般人喝他的洗脚水,在真实的历史上,这可是让童年好友公子卬喝了一大壶苦水的人物。就听卫鞅笑着说道:“君上担心百姓把粮不是交公粮,而是拿去卖了?”

    嬴渠梁苦笑道:“左庶长就一点也不担心么?万一我们出了错,盯着左庶长的人可不少呢!”卫鞅“咦”了一声表示不屑怕头顾尾,卫鞅还变什么法。”嬴渠梁道:“这么说来,万一百姓要是把粮拿去私卖,左庶长也有应对?”卫鞅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卖粮当为商,落一个商名,看他还敢继续卖,再有一点,商人收粮,我们则正是好收其税赋,收足了赋税,一样是有所得,几至于自损了呢?”景监道:“君上,臣觉得左庶长说的有理!”嬴渠梁“呵呵”笑道:“这又有你什么事了,左庶长啊,你说的有理,但这件事,还要多加酝酿,寻个机会,才好提起,不然,只怕下面的众臣们又是一团的乱!”虽然这还是嬴渠梁的一种婉拒,但卫鞅却也是适可而止了,不在对此纠缠,于是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吃完了之后,君臣静坐消食。在此,嬴渠梁问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左庶长和东骑的北信君是好朋友?”在这里,纵是嬴渠梁也不得不承认北信君的身份。

    卫鞅心里感慨万端,道:“不错,北信君的确和卫鞅是朋友,我和北信君还有河西的龙贾在一起有三拜之交,对于龙贾,应景而已,但是对于北信君,却是敬佩有加!”他也知道自己的一些历史万万瞒不过这个精明的秦公,自然而然的就直说了。果然,嬴渠梁露出了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样子,他好奇的问道:“左庶长以为东骑北信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卫鞅自然而然的说道:“天下五百不世出的英才,这个人多智而识广,勇力过人不说,才情也是出众的,只是其人品性不良,请君上不要见怪,我与北信君虽然是结义兄弟,但北信君的为人却是无耻无良之极的!但这也正是他可怕的地方!”嬴渠梁道:“本君也是这么认为,听说孙膑对其十分推崇?”卫鞅道:“这点臣就不知道了,因为当时的臣已经踏上了前往大秦的路上,这一点是后来传的,但是臣想这也不足为奇,北信君这个人对于练兵打仗其为精熟,此绝非浪得虚名的!”嬴渠梁道:“何以见得呢?只凭他打了两仗?”这两仗是指北信君攻打义渠和西征莫名其妙的敌人,在嬴渠梁看来这两个敌人虽然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是却也有北信君运气的一面,要真说北信君的强大,却也是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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