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秦嵩拱手对县令道:“大人,小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什么人,有什么话要说?”县令拿着惊堂木的手僵在半空,眼睛冰冷的看着秦嵩。

    秦嵩气质不凡,不似寻常之辈,只见秦嵩大声说道:“此事尚有疑点,怎能轻易定案?”

    少女与小男孩都看到了他,却是神色复杂,少女没有说话,倒是小男孩喃喃道:“秦,秦嵩……”

    秦嵩回过头,冲着小男孩挤了挤眼睛。

    “疑点,有什么疑点?”县令道。

    “那请大人擦亮眼睛,看好了。”秦嵩一笑,走到瘦小老头面前,道:“你就是打更的来福?”

    “不错,小道爷有什么要问的?我先说,我真的没看到,我发誓保证,用人格用尊严发誓,我真的没看到,是阿秀得了花痴,乱想的,小王爷根本不会看上她。”来福道。

    “小王爷会不会看上那个少女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是要问你,你一个打更的,一年能赚多少钱?”秦嵩道。

    来福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朝着县令看了过去。

    “小道士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收入多少,与本案有关吗?”县令眼睛俯视着秦嵩。

    灰衣轻轻摆动,秦嵩嘴角勾勒,似乎有一丝寒意,他却灿烂的笑着,朗声道:“大人,此事极为重要,务必让他回答,相信如大人这等聪明绝顶的人物,肯定都能看出我的用意。若是大人故意在所有人面前袒护这个打更的,恐怕会对大人的名声有所影响,更会对皇族的威严造成损失。”

    微胖的县令抬手抚摸了一下稀疏的胡须,点点头道:“来福,说出来吧,你的收入多少无伤大雅,大家不会笑话你。”

    小王爷刘协目光闪烁,并未阻止,而是好奇的看着秦嵩。

    灰衣下的秦嵩,挺拔的身躯,不似普通老百姓那般弯曲,畏缩,他的脸上明明带着灿烂的笑容,却让刘协感觉有些寒意,就像是一位庙堂里那些高高在上,又面无表情的神明神像,纵使天潢贵胄也要心生畏惧。

    秦嵩心中平静,只是目光扫过阿秀与二牛的惊恐脸庞上,闪过怜悯,心道:“我这颗仁爱之心又要作祟了,嘿嘿……”

    “一年二两银子,说不上吃穿不愁,但也勉强够用。”来福道,佝偻的小老头,就像是一只蛆漫无目的的在漆黑的大地上缓慢的爬动,似乎黑暗里的巨人无论是谁来了,一脚都能踩死他。

    “不对啊,我看你的面相,可是个大富贵之人,看来是祖上的福阴庇佑?”秦嵩道。

    “小道爷说笑了,要真有什么祖宗福阴,我也不可能打更三四十年。”来福笑道。

    “哦?若是这样子,你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不花销,努力工作,也绝无可能存下几百两银子。”秦嵩笑了一下,阴险极了。

    看着他的脸庞,对面的来福只感觉一头鬼,猛地钻进了心里,一股寒气从脚后跟直接窜到了天灵盖。

    来福额头冒汗,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这个自然不可能。”

    “那这是什么?”

    雷霆大喝骤然响起,就像是天穹上的雷劫落了下来。

    秦嵩怒目金刚,大步上前,一把抓住来福腰间的口袋,将其中折好的银票拿了出来,他高举手中的银票:“五百两银子,你怎么得来的,难道有人收买了你,在大堂上说假话。你可知道,初犯律法的后果?一百板子足以当场将你杖毙在这里。”

    那似乎泛着金光的银票,高举在秦嵩的手里,来福的心就慌乱了起来,伴随着秦嵩骤然喝出的雷霆之音。

    扑通一声,来福跪在地上:“不是的,不是的,没有人收买我,没有人……”

    县令瞳孔骤然一缩,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刘协眼睛眯了起来。

    衙门外的普通百姓响起一片唏嘘之声。

    “莫非是你看到了小王爷强暴少女,但收了钱,所以就说没看见?”秦嵩大喝道。

    “不是,不是的,我没看到,我真的没看到……”来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慌乱的说着。

    秦嵩冷漠的扫了一眼跪在脚下的来福,就像是,看着一条被吓破胆的狗,轻蔑的笑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走到断案桌前,朗声道:“大人,还请秉公断案,你可是附近乡里皆知的青天大老爷呢!”

    县令接过银票,手掌微微抖动,他艰难的见了一口唾沫,看都不看那银票,似乎早就知道那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般,只是对着下面跪在地上浑身虚汗的小老头,喝道:“来福,你这个钱是怎么来的,想好了再说,此事关乎本县的荣辱,更关乎小王爷的安慰,你要是再敢胡说,我立刻将你杖毙。”

    “大人大人,其实我刚才骗了小道爷,这钱是我祖宗留下的,小道爷一眼看出我是富贵之人,没看错,我承蒙祖宗福阴,才攒下的银子。”来福哭道,声泪俱下。

    门外众人微微叹气,有些人见到这一幕,心中动摇了,难道真的是祖宗福阴,来福一个四五十岁的小老头哭成那样子,应该说的不是假话吧。

    “原来如此。”县令满意的点点头,对着秦嵩道:“小道爷果然厉害,能通过面相,看出一个人的命运轨迹,实在是让本官叹为观止。但此事已经查明,这个钱的确是来福祖宗留下的,并非是他人收买来福的赃款。”

    “嘿嘿嘿嘿嘿……”秦嵩笑了,笑的灿烂极了。只是这笑声久久不绝,让微胖的县令神色渐冷,道:“小道爷要是一直这样子笑下去,怕是有扰乱公堂的嫌疑。”

    “大人,我笑只是觉得大人果真慧眼如炬,我也是这样子想的,因为此事关乎小王爷,如果说有人收买来福,那么小王爷必定有极大的嫌疑。可是,我观小王爷的面相,乃是人中龙凤,贵不可言,不可能做出收买证人的这种事。”秦嵩道。

    “既然如此,此事没有疑点了,把犯人拉下去。”县令似乎害怕继续节外生枝,现在都后悔让秦嵩上来了,早知如此,就该直接让人把秦嵩叉出去。

    哭喊声在公堂上响起,这本该是天底下最公平,最光明的地方,但却成了人间地狱的入口,凄厉的哭喊仿佛是冥界血河里的鬼哭狼嚎之声。

    “慢着!”秦嵩喝道。

    接收到县令眼色的衙役,本来打算直接押着犯人离开公堂,可忽然间,他们就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般,但身体明明还能动,可他们却不敢再有动作。

    “又怎么了,都没有疑点,这犯人诬告皇族罪不可赦,小道爷就算仁爱,也不能包庇,更不能扰乱公堂秩序。”县令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的一声,就算是在极度恐惧中的姐弟两人,都把哭喊声抑制住了。

    小王爷刘协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杀机,盯着秦嵩。

    “大人可还记得之前,打更的来福说过的话吗?”秦嵩朗声道,不等回答,他大声道:“来福说自己没钱,结果他身上有,而且还不是小数目,且不说这钱到底是不是祖宗福阴,就此一点也说明来福不是诚实之人。一个不诚实的人,一个在公堂上敢撒谎的人,他的证词还能相信,还能作为证据吗?”

    县令咽了一口唾沫。

    围观的普通百姓响起阵阵倒吸了冷气的声音。

    “敢问大人,在场谁能证明这个不诚实的来福,说的那些话就是真的呢?”秦嵩大喝,舌绽春雷一般。

    众人身躯一震。

    县令头皮发麻,一颗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而下,他的眼睛里闪过慌张。

    四周鸦雀无声,寂静的可怕,就算是哭泣的少女与小男孩,都愣愣的看着秦嵩的身影。

    “一个善于撒谎的人,不能作为证人,他的证词自然无效,既然无效,大人如何能用无效的证词,来治少女的罪?”

    “如若不能治罪,那就无罪,少女无罪,何来什么诬告?”

    秦嵩一步一步朝着押着少女的两名衙役走去,说到这里,他听了下拉,眼睛看着两个人高马大的衙役:“还不放开她?!”

    雷霆怒喝,吓得两名衙役脸色苍白如纸,急忙松开手。

    少女柔弱的身体,如被抽走了力量,要软到在地,秦嵩伸手抓住少女的胳膊,使得她站直了,道:“既然无罪,就不要再跪下,站着吧。”

    少女怔怔的望着秦嵩那张像是太阳般灿烂与温暖的脸庞,秦嵩的笑容仿佛是冬季的太阳,能融化冰雪,能令万物复苏。

    “嗯。”阿秀认真的点头,努力站直了身体。

    县令急的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一脸阴沉的锦衣青年,此刻锦衣青年身后一帮恶奴,皆是满脸狰狞,因为从头到尾秦嵩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想要恫吓秦嵩,居然没有成功。

    刘协冷哼一声,转过身,在一帮恶奴的簇拥下,大步走入后堂。县令似乎有所领悟,点点头,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再次肃静后,道:“此事疑点丛丛,暂且退堂一炷香的时间。”

    不久后,秦嵩被请进了后堂,刘协高坐在上,而县令则像是个神经衰弱的人,颤颤巍巍的站在旁边,似乎站不稳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脸色雪白,没有丝毫血色。

    一帮恶奴立刻迎了上来,把秦嵩围住,一张张凶恶阴险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秦嵩。

    秦嵩目不斜视,身躯挺拔,静静的站着。

    后堂显得有些寂静,过了片刻,一声轻咳后,恶奴才退开。

    秦嵩找个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道:“茶香四溢,风景秀美,一帮恶犬,狺狺狂吠,大煞风景。”

    那些恶奴又做出凶恶状,似乎真如恶狗一般要扑上来咬秦嵩。

    “哈哈哈哈哈哈……”秦嵩笑了阴险无比。

    那县令露出吃惊之色,这是哪家的道人,居然如此肆无忌惮,面对小王爷居然没有丝毫约束,莫非有什么靠山?

    “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吧。小道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刘协道。

    “你是皇族,我怎么敢惹你。只是我看那少女无助哭泣的样子,实在可怜极了,不忍心她落得悲惨下场。”秦嵩说着,目中竟然出现了泪光。

    他心中叹气,怎么在这片世界,自己的情绪怎么总是能被轻易的调动起来呢?

    “哦?这么说,小道爷有一颗仁爱之心,这倒是让本王佩服。”刘协道。

    “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原因之二。”秦嵩道。

    “愿闻其详。”

    “我看小王爷乌云盖顶,恐怕有血光之灾。小王爷若能大仁大义放过那少女,可能会因祸得福,避过这血光灾难。”秦嵩淡淡的说着。

    “我有血光之灾?”刘协皱眉。

    “我道慈悲,大慈大悲……只要小王爷也有仁爱之心,放过那个少女,我就做一场法事,帮小王爷度过此男。少女可怜,给她一些补偿吧。”秦嵩道,他的声音似乎有不容拒绝,不容违逆的威压,使得在场众人,就算是那帮恶奴,都感觉有些无法呼吸了般。

    过了许久,寂静被打破,刘协沉思许久,道:“也罢,此事听小道爷的,但是绝不能在过堂了,私下解决。”

    秦嵩的诡异与沉稳,让这小王爷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本来事情已经大局已定,结果秦嵩出现后,三言两句就打破了定居,若是继续纠缠下去,谁知道秦嵩会不会把整个事件引导向什么方向?他未来要继承王位,不能太过冒险。

    炼丹求长生,此乃帝王之欲,谁知道小道士认识什么存在?此事,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小王爷刘协此刻的心绪。

    秦嵩走出去把少女叫了进来,此刻刘协已经离开,只有满头虚汗的胖县令。

    少女不愿意拿补偿,但在秦嵩的循循善诱下,才接过了银票,随着秦嵩走出了县衙。

    案子就这样子莫名其妙的结束了,县令对所有人的回应是一场误会,其实那天是打更的来福起了贼心,路过的小王爷将少女救下,但当时少女受惊过度,所以导致了今日的误会。

    众人一阵唏嘘,在一众大骂声中,正义得到伸张,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更显光芒,在所有人的呼声下,来福这个彻底被吓傻的小老头疯疯癫癫的被下了大牢,死刑。

    走出县城的时候,少女哭了,拉住秦嵩的手,说:“我不要钱,我想要公道,我看的真真切切,是刘协,不是来福,来福是救我来了……”

    秦嵩伸出手,帮少女擦掉眼泪,认真而平静的说道:“哪有什么公道,别傻了,拿着钱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小男孩紧紧的抓着少女衣角,仰望着秦嵩的下巴。从这角度去看,秦嵩不像是个坏人了。

    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秦嵩笑了笑,继续说道:“公道是戏文里骗人的把戏,那是一群骗子搞出来的游戏,真实的答案是,弱者和强者作对,下场都很凄惨。一只小羊羔挑衅一头成年猛虎,下场都是被吃掉。也许有史以来,几万次小羊羔的挑衅当中,就有那一两只羊羔活了下来,但那是特例,绝不能当真。“

    “可是,我们就喜欢看特例,而且还喜欢把自己当做戏文里的主角。趋吉避害,并不是耻辱,那是智慧,所谓的公道对强者是价值万金,但对普通人来说,连一文钱都不值。”

    不知为什么,秦嵩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少女和男孩就那样子看着他,纵使脸庞挂着泪水,可他们仍然不知道秦嵩在说什么。

    “我不懂……”少女喃喃道。

    “不需要懂,拿着钱离开这个地方,去一座陌生的大城市,置办房产与田地,努力活的更好才对。”

    秦嵩嘴上如此说,心中却在哀叹,他当然可以直接杀了小王爷,但杀了之后呢?秦嵩因为修行要离开这里,那时皇族找上门,少女与男孩的下场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秦嵩也还可以把整个皇族都灭了,反正在他眼里,这就是一群蚂蚁,撒一泡尿都能淹死无数,但又能如何呢?接下来,诸侯割据,相互混战,涂炭生灵,秦嵩就成了因,他的修行就是让天下大乱吗?

    所以现在看似布满瑕疵的结果,其实是最完美的结果。

    回到了村子里的小屋,小男孩不和秦嵩说话。

    少女却做了很丰盛的食物,有菜有肉,一大桌子的菜,还有酒,烈酒入喉如烈焰燃烧。

    秦嵩喝了很多,一个人风卷残云,荤素不忌,他似乎真的很饿,实则他真的饿极了。

    “你真的是道士?”阿秀问道,少女十分温柔与清秀,人如其名。

    秦嵩摇了摇头,吃的不亦乐乎,嘴里发出呜呜声。

    阿秀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担忧急忙收敛,她似乎想起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那对男人来说是奇耻大辱。

    她的明媚的神色,骤然变得黯然。

    小男孩望着她的姐姐,又看了看秦嵩。

    “我是道人,修道之人,道就是规则,归纳之后的规则,被称为道理与知识。所以我这个身份与道家有些相似,但与道教很不相同,所以不是道士,也不是出家人。我是个俗人。”秦嵩咽掉嘴里的东西,含含糊糊说了几句,他的神色认真,完全不像是在搞笑,活着讲笑话。

    但阿秀却笑了,似乎很开心。

    “我是什么人无所谓,反正要离开了。”秦嵩拿起瓷碗,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打了个饱嗝。

    “去哪?可以带着阿秀吗?秦,秦,秦大哥不是说让我离开,我们刚好可以一起走……”阿秀有些紧张,说话都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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