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暗夜里,疾风扫落秋叶,窗前树影摇曳似鬼魅张牙舞爪,惊起屋檐下一双飞燕。

    又是一夜无眠,昕悦立于窗前静候消息,姽婳陪站一旁不肯去休息。昕悦看得出她比自己更担心楚一诺,身边就有这样美丽痴情的女子却无动于衷,看来他也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东方微白,有脚步声响。

    昕悦奔出去,刚好与进门的人撞个满怀,楚一诺闷哼一声,对于这投怀送抱并非享受。

    警觉他的异样,抬眼看在他的脸上。纵使光线不明朗也能看出几许苍白,几分疲惫。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他呢?”

    “你真正关心的人是他吧。”他闪身进门,坐到椅子上。

    昕悦想倒杯茶给他,却被姽婳抢了先。

    “我答应你的事必然会做到,他已经活着回去了。”

    昕悦略略松了半口气,他能活着回去就好,只是活着么,那是不是代表他受了很重的伤,丢了半条命。

    楚一诺抬头看向她风云变幻的脸色,突然冷笑了一声,“哇”吐出一口鲜血。

    喷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她惊觉那血是黑色的。

    “庄主,你怎么样?”姽婳愤恨的瞪了一眼昕悦,拿帕子递到楚一诺手上。

    “你……没事吧?”她也怕了。

    屋里突然闯进一群人,一个须皆白的老者迅封了他的几处大穴,另一个头遮了半张脸的黑衣人抓起手臂搭在脉门,两眼骤然一睁。“嘶拉”一声扯开他右肩上的衣服,那里已经是一团漆黑,还有黑血从一个小洞里渗出。

    “我杀了你。”

    昕悦突然觉得脚底离地,脖子上被一只大手一卡,就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姽婳立于一旁。

    “楚一诺呢?”挣扎着起身。

    “庄主已经被送到函冰洞的冰床上,这样才能暂缓毒。”她冷冷答道。

    “毒?他中的是什么毒?带我去看他。”

    “什么毒,告诉你有何用,你能解吗?长老说了,不准你去见他。”姽婳对她的语气明显不客气了。

    默默叹了口气,自己把楚一诺害成这样,自然全庄上下都对她恨之入骨了。

    房门打开,进来一个黑衣大汉,昕悦认得那是卡她脖子的大护法,便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下。

    他轻蔑的哼了一声:“庄主要见你。”

    函冰洞的冰床上楚一诺脸色乌青,□的右肩黑的亮,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看不出一点往日的神采。

    “楚一诺,你怎么会这样,你不是武功盖世的么。你不要这样吓人了好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楚一诺……”昕悦深深自责,本来人家好好的,如今却成了这样。他都这样了,也不知齐云庭会如何呢。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断线珍珠一般滴落在楚一诺身上。

    “别怕,我没事。”他缓缓睁开眼。

    这般温柔的目光——冤孽呀!

    白长老叹了口气,问道:“鬼医,何法可解?”

    半边头遮脸的人答道:“血蛊太重,唯有换血。”

    “换血?”众人皆惊。

    大护法抢先一步:“鬼医,换我的。”

    几个精壮汉子纷纷上前,请求为庄主换血。

    鬼医摇摇头:“唯有极阴之血才使得。”

    大护法似有所悟:“极阴,那就是说庄里这些男人都派不上用场,要用女人的血才行?”

    昕悦冲上前去:“换我的。”与此同时姽婳也到近前争着要换自己的。

    “你就换我的吧,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求你!”昕悦争着挤到前面。

    鬼医点点头,来到楚一诺跟前,用银针刺破他的左手,收了几滴血在一个紫金小钵里。

    “不准你动她。”楚一诺冷冷说道。

    鬼医并不买账,伸手轻轻一点,他就昏了过去。

    昕悦伸出手去让他试针,麻木到感觉不出疼痛。

    鬼医撒了些不知名的药面进去,两人的血在紫金钵里相遇,迅朝相反方向分离。

    他吃惊抬头:“你的血怎么会阳气这么重?”

    昕悦愣:“我不知道。”

    鬼医伸手在她颈上一弗,便拎着红绳拽出了胸前那个平安扣。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认出那东西的还有白长老:“凤血石?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个是云庭给我的,怎么了?”昕悦不解。

    “唉……冤孽呀。”长老又道了一声冤孽,便不再说话。

    鬼医试了姽婳的血之后,点了点头。

    于是四大护法守住函冰洞门口,鬼医施法,长老以内力相助。

    一炷香时间……两炷香时间……

    昕悦在洞口来回走动,快要把鞋底磨穿的时候终于看到洞门开启。

    鬼医和长老出来,命四大护法进去把庄主抬回卧房。

    鬼医道:“他这样梦魇不断对身体回复没有好处。”

    长老说:“是啊,如今也不能点他的穴了,该如何让他安静下来呢?”

    昕悦没敢打扰他们谈话,看来应该是成功了。

    四大护法抬着一块床板出来,昕悦飞一般扑了过去:“楚一诺,你怎么样?”

    他脸上惊现诡异的红色,与五官刚毅的线条极不相称,紫色薄唇蠕动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双手死死抠在床板上,指甲嵌进木质中,有细碎的木屑刺进肉中。

    昕悦冲动的抓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随着他们的脚步进了楚一诺的卧房。

    长老上前几步打算让昕悦出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楚一诺脸上紧绷的肌肉已经松弛下来,大手把她的小手反握在手心,呼吸逐渐均匀,安静的睡着了。

    他摆了摆手,大家退了出去,只留下昕悦坐在床边守护着他。

    楚一诺缓缓睁开眼的时候,见她拿着一根银针认真的握着他的手,小心的挑出每一粒碎木屑。见他醒来,温婉的轻轻一笑:“你醒了?好些了么?”

    他默默注视着坐在床边的女子,想告诉她刚刚自己做了一个梦……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鬼医端进来一碗药放在床头,细长的手指搭在脉门,“庄主已无大碍了,只许静养半个月即可。”

    他转头看向昕悦:“他的右臂抬不起来,你喂他吃药。”

    “哦。”

    鬼医甩袖出去,却并未走远,与长老一起立于窗前,透过缝隙看着里面。

    昕悦抱起他的头塞进一个枕头垫着,端过药碗,耐心的吹凉,刚刚舀起一勺不待送到他跟前就听到他冷冷的话:“我从不喝药。”

    嘿,还真是个任性的孩子。

    “我也不喜欢喝药,这么苦的东西谁爱喝呀,不过喝完药含一块雪梨在嘴里就不苦了,你先喝了,我马上帮你寻雪梨去。”

    这种哄小孩的戏码难得她竟能想到用在楚一诺身上,偏偏就很奏效。

    看他脸色缓和了些,昕悦接着哄道:“我先帮你尝一尝,我都不怕苦了,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呢,来。”

    她低头抿了一下,便把勺子送到他嘴边。

    楚一诺傻愣愣的看着她,木然的张开了嘴,任她一勺一勺喂下那苦药。

    其实他想告诉她,他不怕苦,也不怕喝药,只是……

    只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窗外,鬼医递给长老一个眼神:怎么样,我猜的没错吧。

    长老无奈的摇了摇头:一物降一物啊。

    楚一诺从来不肯喝药,即便受了伤也只肯外敷,有一次重伤难愈,是五个人按着他硬灌进去的。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昕悦没有骗他,真的去找了一个雪梨来削了皮,切做小块来喂他吃。

    “晚饭你想吃什么?”

    “鬼医会安排。”

    “哦,那我饿了,该去哪里吃饭。”昕悦的肚子配合的叫了一声。

    他挑眉:“你没吃午饭?”

    “中午你一直在睡,把我的手握的紧紧的,我稍微一动你就睡不安稳,索性我就当减肥了,晚上一起吃吧。”

    他盯了她半晌:“你不需减肥,那就一起吃吧,让他们送进来。”

    人家说的是午饭和晚饭一起吃,不是说和你一起吃,唔。

    饭菜上桌,昕悦咧嘴:这也叫饭呀,一大盆炖牛肉放到桌上,还有半只烤全羊。

    “你一个病人不适合吃这些吧。”

    “你不喜?”又挑眉,也是——人家能动的也只有眉了。

    昕悦不敢流露出对这全肉宴的抵触,既然人家都这么吃,自己就别挑剔了。想不到这辈子还能感受一下山贼的生活标准,真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啊。

    吃过饭才有心情看看楚一诺的房间,这是一间极其宽大的屋子,不分里外间,这张大床也不是像普通人家靠在墙壁一侧,有窗幔低垂。大床位于屋子中央,没有幔帐,没有任何装饰,黑色的床单透着森冷的气息。

    屋子最里边是一排书架和柜子,昕悦不敢想象楚一诺这种人也会读书,大铁柜子里应该是金银珠宝和一些重要的东西吧。

    迎门处的桌案上放着些装饰品,刚才一心惦记他没有注意,此刻昕悦慢慢踱过去,才现上面乱七八糟的摆着小弹弓,几个石子,一把精致的镶着宝石的匕……她伸手去摸却不小心打落了桌上的一样东西,忙蹲下身子接抱住那个圆滚滚的物件。

    噢,还好没有给人家摔碎。

    昕悦轻轻捧起想放回桌上,“啊……”

    她惊恐的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手里捧着的骷髅头滚落在脚边。

    这孩子玩什么不好,弄个白森森的骷髅在这里干什么。

    坐在地上才现:桌子底下竟然放着一个狼头,一个虎头,那不是雕像是真的,狼眼泛着幽绿的光,虎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血迹已经凝固干涸,却不知用了什么药物驻颜有方,看上去栩栩如生。

    昕悦双手捂住心口,做深呼吸平静自己狂热的心跳。

    楚一诺嘴角微弯:“别怕,过来,我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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