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王振那不以为然的表情,听着他决绝而不容分辩的言语,若是换了旁人早乱了心神了。可陆缜却安若泰山,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笑容,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不过是面这位在虚张声势罢了。

    倘若王振真如他口中所说的这般不把那石辉的生死放在心里,那自己压根就进不了王家的大门。只从对方肯见自己这一表现,就可看出他的心意了。

    不过就算王振是在装腔作势,想用这一态度来占居此番对话的上风,陆缜也不是太过惊慌,因为他可不光只有石辉一枚筹码而已。面对王公公如此直白的逐客令,他便是一笑:“王公公什么时候竟变得如此急切了,下官这话都还没说完呢,您居然就急着赶人了?”

    “哼,无非是你用了什么手段困住了一名东厂珰头而已。别说你没那个胆子和本事伤他,就算敢这么做,咱家也不会太在意,我东厂有的是可用之人。所以陆缜,你这一回是真个打错算盘了,咱家是不可能因为这么个人而徇私枉法的。”好嘛,王振说话间居然还显得格外的义正词严。倘若来个不熟悉双方身份之人,都要把陆缜当成违法乱纪之辈了。

    陆缜直视对方的双眼,正色道:“下官相信,王公公您所说的这番话确实发自真心,不过有一点我却得提醒于你,这位石珰头犯下的事情可着实不小,而且受牵连的也绝非他一人而已!”

    “嗯?”这一下,王振的脸色终于稍稍有了些变化:“居然还有人着了你的道儿么?”

    “当然,不然以下官对公公您的了解,也不至于来自讨没趣了。”陆缜似笑非笑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在王振愣怔间,他已施施然地走到了一旁的椅子前,大剌剌地坐了下来。自进入这花厅后,他可是一直都站着说话的,见对方没有客气一下的意思,便索性自顾着先坐下了。

    看到他这一动作,王振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可周围那些王家下人们却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来,这个家伙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要知道但凡是来见王公公的人,无论是朝廷官员还是其他什么人,即便王振请他们入座,他们都要推辞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只放半拉屁-股在椅子上。可这个年轻人倒好,坐得那一个叫稳当。

    “看来你自以为抓住了咱家的要害哪。”王振脸色已变得凝重起来:“那就说说吧,你手里还有什么牌,看咱家会不会被你威胁到。”

    你的要害不是一早就被割了么,我拿什么去抓?陆缜心里不无恶意地想到了这么句话。当然,这种侮辱对方缺陷,很可能激起其怒火的话他是不会真个道出来的。只一顿间,便道:“下官既然说了是要和王公公你做买卖,这事自然就和东厂的一桩买卖有所关联了。不知公公可知道这指的又是什么吗?”

    “买卖?”王振的脸色略略一变,很快就似乎是明白了过来:“如意斋?陆缜,你真是有些本事,胆子也确实够大哪,居然把主意打到了这上头!”

    “公公谬赞了,下官也不过是出于无奈才走的这一步。”陆缜似是谦虚地回了这么一句,不过听在对方耳里却是说不出的刺耳,让王振忍不住闷哼一声以示不满。

    虽然作为如今权倾天下的一代权阉,王振有的是各种手段攫取财物,也有的是人肯拱手将各种钱财宝物拱手相送。但生性贪婪的王公公可并不满足于此,他想要的更多,而这如意斋就是他的另一条财路。

    而现在,陆缜居然拿此来要挟自己,这自然让王振大感恼火了。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打算就范,这一来是因为兹事体大,那纪彬乃是他对付兵部的一着关键布局;二来嘛,自然是因为他不肯因此丢了面子,受陆缜这么个小官所胁迫了。

    所以王振很快就重新稳住了心神,面露不以为然的神色来:“区区一个如意斋,你即便毁了它,咱家也有的是办法重建,你觉着这能威胁到我么?”

    “公公你这么说倒也不错。不过……公公你就不问问下官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将他们都掌握在手的么?”

    陆缜抛出这个问题,倒叫王振露出了深思之色。对石辉,以及如意斋的人,他还是相当了解,并对他们有信心的。以他们的能力,确实很难将其一网打尽,所以下意识地,他便顺着陆缜的意思来了一句:“无非是些阴谋诡计罢了,知道与否无关大局。”

    “是么?那下官要是告诉王公公,他们牵涉进了偷窃边地布防图,有通敌的嫌疑,不知公公你还会觉着不值一提么?”

    “什么?”王振的身子陡然就坐直了,神色比之前可要严肃凝重了不少:“你说什么?”

    “他们所犯下的罪行其实和被锦衣卫栽给纪郎中的罪名一样,至于这会被朝廷如何处置,我想王公公您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吧。”

    王振脸上的肌肉忍不住一阵跳动,眼神也变得凶戾起来,盯着陆缜看了片刻,才哼声道:“陆大人,你还真是手段高明哪。”

    “不敢,下官不过是迫于无奈,才不得不用上这等雕虫小技而已。比起公公你手下的厂卫人等,实在不值一提。”

    “哼,好一张利嘴。”王振听出其话中的讽刺之意,不快地哼了一声。

    陆缜看出其已经有些慌了,便打铁趁热地继续施加压力:“或许公公你还不是太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那下官可以把一些后果说与您知道。一旦朝廷确认了他们的罪行,如意斋的人以及那个石珰头的罪名自然小不了。但这,还只是个开始,因为很多人会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一个堂堂的东厂珰头都会干出这样的事情,那东厂之内会没有他的同党么?说不定还有一些隐藏得更深之人,才是此事的幕后主使。”

    王振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有些难以出口了。因为连他都觉着陆缜的这番推断是相当在理的。

    而陆缜的话还没完呢,只见他继续说道:“我想,以胡部堂,又或是兵部那些大人的才智,在有纪郎中一事为鉴的前提,一定不会错过如此机会的。而到那时候,整个东厂都会因此而被群臣攻讦,即便天子对公公您再是信任,恐怕为了江山稳固,也不得不对东厂上下加以严查了。至于严查之后会是个什么结果,我想就不用多说了吧?”

    是啊,东厂这些年来干了多少污糟之事王振那是心知肚明的,它是完全经不起任何外力严查的。所以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东厂是他权力得以延伸的一个强大助力,绝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想着这些,王振的整颗心都跳得有些急了:“姓陆的,你还真有些办法和口才,居然几句话就把咱家给说动了!”

    “还是那句话,这些手段在公公开来其实也不过是雕虫小技。当然,只要好用,哪怕是雕虫小技也能起到作用。不知在公公心目中,这些人和事够不够换我两个条件?”

    用一个纪彬换石辉他们,确实不亏。但王振很快又眯起了眼睛:“那你说说这第二个条件吧。”

    他这么一问,陆缜心里就笃定了,对方已经有了妥协之意。看来自己赌这一把确实是对了。

    其实之前他不过是想用同样手段搞掉如意斋出口恶气罢了,只是后来牵扯出了石辉这个东厂珰头,才临时改变了既定方针,想出了更多的要求,甚至还想把纪彬给救出来。

    而就目前的结果看来,自己的判断并不是一厢情愿,对方果然就范了。所以他也不再客气,当即道:“下官除了希望公公能让锦衣卫把纪郎中安然放出来,并还他一个清白外,只想请公公能跟陛下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如我在之前的奏疏里所写的,多在北地开设榷场。”

    “嗯?”没想到陆缜的两个要求居然没一个是为了自己而求,这让王振略略有些意外。但随即,他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对方所提的增开榷场的要求上来,神色又是几番变化。

    陆缜的奏疏他自然也是看过的,其用意旨在维护边地太平,不与蒙人发生大的冲突。而这,显然是与王公公一直以来所要做的事情是相悖的,这让他不禁再次犹豫了起来。

    可是权衡之下,显然还是东厂的安全更重要些,毕竟这才是他揽权之本。在一阵沉思之后,王振终于抬头:“咱家可以让锦衣卫把人放了,至于后一个要求,却得再想一想。”

    “可以,下官等得了。”陆缜自然明白,他所说的想一想,就是要找人商议一下,看此事能不能做了。

    王振也不客气,当即就站起身来,留了陆缜在花厅,自己则去了另一处书房里,并找来了几个手下的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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