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郡主喜欢一个人。

    自打那年冬日,大哥因为被拒婚跑去问程微,她担心大哥匆匆追了出去,结果慌张张撞上一个人,那人就撞进了她心里去。

    那人她其实之前就识得的,乃是谢府的长公子谢哲,她勉强能叫一声表哥。

    也许是那日天寒雪大,一切都刚刚好,总之先前并没让她想太多的人,却在那一日扶住她时,让她怦然心动。

    只可惜,自从卫国公府与母亲断绝了关系,她没了任何理由去国公府,更没了光明正大的机会见那人。

    时间匆匆过,岚郡主到了着急嫁人的年纪,可因为心头挥之不去的那个身影,她害怕嫁给任何人。

    如果那些人都没他好该怎么办?

    如果那些人她都无法喜欢怎么办?

    如果——

    其实一切理由,不过是她只想嫁给那个人罢了。岚郡主清楚得很,而在景王世子屡屡嫁不出去女儿逼问她后,当父亲的亦知晓了。

    京城的天渐渐热起来,每到这个时候岚郡主都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不过今日她却一反常态,从一大早一颗心就七上八下,兴奋又紧张。

    她一遍一遍催丫鬟去问,当丫鬟说人终于到了时,她再顾不得矜持,提着裙摆跑到了会客厅,躲在屏风后。

    父亲终于答应向谢府提亲,成与不成,就看中间人的回话了。

    厅里已经响起景王世子的声音:“其实这本该是内子操心的,不过近年来内子身体不大好,我这当父亲的就只能张罗了。李兄,不知谢府的意思如何?”

    岚郡主紧张地绞着手帕。

    她不知道父亲口中的“李兄”是何人,只是父亲说过,因着谢府与国公府的关系,王府贸然请媒人前去并不妥当,托与谢府夫人相熟的夫人去打探才合适。

    想来这位李大人的夫人,就是与谢夫人相熟之人了。

    厅里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内子试探了谢夫人的意思,谢夫人说已经替儿子相看好了姑娘,只能辜负王爷美意了。”

    岚郡主已经听不进去后面的话,死死捂着嘴倚着屏风滑落在地,直到来人走了,景王世子绕到屏风后,她依然埋着头,默默哭泣。

    景王世子把她拉起来,叹道:“岚儿,别哭,父亲知道,我的岚儿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只是——”

    “只是什么?”岚郡主木然问。

    “只是谢府的老夫人是国公府段老夫人的亲妹妹,他们焉能不知你母亲与国公府那解不开的结——”

    景王世子话音未落,岚郡主已经掩面冲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至世子妃曾氏那里,推门而入。

    曾氏近年来身体渐渐差了,这个时候才起身,正准备用饭。

    一见岚郡主进来,她眼睛一亮,语气中是难掩的激动:“岚儿,你来了。”

    自打那一晚过后,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只夫君不再进她的房门,就连一双子女都疏远了她这个母亲。

    锦衣玉食,与她再无半点滋味。

    回想上一次与女儿一起闲谈用饭,竟有些恍若隔世了。

    “你为什么那么做?”岚郡主咬唇看着母亲。

    曾氏嘴唇颤了颤:“岚儿,过了这么久,你还在怪我?”

    岚郡主抬手拭泪:“母亲,您知道人们都怎么说吗?他们说韩玉珠当年遇难,就是因为身为好友的您嫉妒她美貌,所以国公府得知真相后才与您断绝了关系——”

    “他们胡说!”曾氏厉声打断岚郡主的话,情绪激动得有些骇人,“他们凭什么这么说?他们有什么证据?”

    “母亲——”岚郡主摇摇头,“他们不需要有什么证据,他们只要这么认为就足够了。”

    所以,她连与心上人在一起的一丝可能都被剥夺!

    “母亲,我有时候,真是忍不住恨您啊!”岚郡主看着苍白消瘦的曾氏,到底不忍心再说下去,提着裙角扭身跑了。

    她的母亲,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

    不过,谁让她是母亲的女儿呢。这世上,儿女既然能享受父母萌荫,就也得承担父母的罪孽。

    那鹅黄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口,曾氏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

    她做错了什么呢?是华贵妃太狠心,要毁了韩玉珠清白,与她何干?她维护这个家,还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凭什么到头来儿女都要指责她?

    “世子妃,用饭吧。”侍婢小心翼翼道。

    曾氏毫无胃口,摇摇头道:“撤下去你们分了吧,那羊**就端给萌萌。”

    自打夫君儿女开始疏远她,曾氏就养起了猫,算下来萌萌是她养的第三只猫了。

    曾氏改了主意:“把萌萌抱过来,我亲自喂它。”

    在她心里,养的猫儿已和半个子女无异。

    有时候曾氏会自嘲地想,她养的猫就和她一样,都是体弱多病,无论怎么精心喂养,前两只猫还是病死了,现在的萌萌同样病歪歪的。

    侍婢把萌萌抱过来,曾氏把羊**倒在手心,喂小猫吃。

    小猫舔了几口,就不再碰。

    “萌萌乖乖,多吃几口,吃得多才能长得壮。”

    在主人的催促下,小猫又勉强吃了几口,就不再动了。

    曾氏露出一抹慈爱的笑,伸手轻抚小猫的背:“真是个娇气挑嘴的——”

    话未说完,她脸色猛然一变,再看卧在膝头的小猫,早已悄悄死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曾氏似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崩溃问道。

    “世子妃——”一旁的侍女心中发慌,她总觉得世子妃神智有些不大正常了。

    曾氏没有理会侍女的呼喊,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小猫,眼泪簌簌而落。

    “世子妃,婢子把萌萌带下去吧。”

    在曾氏的沉默下,侍女抱起小猫走了出去。

    曾氏一直呆坐着,抽出帕子想要拭泪,忽觉手心有些黏腻。

    她低头搓了搓,手心上是已经干成一层皮的羊**。

    她眼神猛然一缩,从簸箕里翻出一枚银针对着盛羊**的小碗扎下去,待银针拔出已经变了颜色,但并不明显。

    曾氏捂着心口猛然后退。

    原来如此。

    她一直有喝羊**的习惯,有时没有胃口,就把羊**端给猫喝。

    怪不得她身体越来越虚弱,怪不得连养三只猫都莫名其妙病死。

    是谁在她的羊**里下了毒?

    曾氏枯坐良久,扬声喊道:“来人!”

    “世子妃有何吩咐?”一个侍女小步跑进来。

    “去请世子过来!”

    侍女有些迟疑。

    这两年世子从不曾来世子妃这里,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世子妃不是没有派人去请过,每次都徒劳无功。

    “快去!”曾氏有些歇斯底里,“世子若是不来,你就对他说,他今日不来,我今日就死在世孙与郡主面前!”

    “是,婢子这就去。”侍女吓得忙跑了出去。

    听到侍女禀告,景王世子皱了皱眉,抬脚去了曾氏住处。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这才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曾氏没有回头,幽幽道:“世子总算来了。”

    “你若无事,我便回去了。”

    “你们都下去!”

    曾氏忽然抬高了声音,屋子里伺候的侍婢全都退了下去,眨眼只剩下夫妇二人。

    她这才转身,看着景王世子。

    “你到底有什么事?”

    曾氏笑了笑:“世子曾说,不愿与我这蛇蝎之人同眠共枕,我以为,世子清风明月,心里容不下一丝污垢。”

    正是因此,她被冷落,被疏远,却依然心怀期盼地活着,想着善良如世子,总有一日会回心转意,重新接受她。

    “所以呢?”景王世子不动声色地问。

    “所以?”曾氏扬起声音,“所以我才犯傻,不知道世子一直给我吃这个!”

    她伸手一指没有撤下去的羊**,满眼悲凉。

    堂堂景王府,能数年如一日的给世子妃下慢性毒,除了世子,谁还能做到?

    景王世子沉默着。

    “为什么,我就想知道为什么?就算您不看我与您多年的夫妻之情,我到底是昕儿与岚儿的母亲啊!”

    景王世子终于开口:“正是因为你是他们的母亲,才更该明白为什么。太子妃与太子情深意笃,太子妃虽没有你害她姨母的证据,暂时不能奈何,可太子继位以后呢?难道因为你犯的错,让整个景王府等着秋后算账吗?”

    “所以我病上几年死了,太子等人既不会怀疑是世子动的手,也不会再迁怒景王府了,而世子在世人与儿女心里依然是谦谦君子、仁慈父亲。世子真是好打算啊!”说到最后,曾氏悲凉笑起来。

    景王世子毫无愧疚之色,冷冷道:“你不替儿女打算,只能我来打算了。想想昕儿,他至今不愿娶妻,却连与心上人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而岚儿更是被你毁了姻缘!”

    “不是这样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精明如你,且好自为之吧。”景王世子撂下一句话,抬脚走了,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翌日,侍婢急慌慌来报:“世子,世子妃疯了。”

    “疯了?那便送到家庙里去吧。”

    景王世子端起一杯清茶,不紧不慢啜了一口。(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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