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齐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有一面巨钟在耳畔敲响,震得他的耳膜生痛,四周都在回响,他觉得自己身处旷野之中,身体被拴上了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被一个巨人抓着抡起来挥舞,于是自己就在天空之中一圈一圈地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xiǎo兄弟,你怎么了?”徐福生惊奇地问。

    那声音好象从天边传来,穿过云,穿过雾,穿过水,泛着层层波纹,恍恍惚惚,似有似无。

    “xiǎo兄弟?……”

    忽然之间,空气好象被人抽走了,笼罩在头ding上空的一面纱罩被人一把抓起,空气回来了,声音回来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云奇看到徐福生探过来的头,以及一双疑问的眼睛,心里不由一惊,他知道自己失态了,而这失态,对自己可能是一个无法弥补的过失,如果自己的行动被发同,很可能会产生非常恶劣的后果。

    “啊!……徐大哥,这二当家不是叫徐海吗,怎么又叫徐明山呢?你没搞错吧,我在镖局时,听説徐明山可是一个膀阔腰圆的大汉,身高丈二,使一把丈八蛇矛,有万夫不挡之勇,二当家怎么是徐明山,你一定弄错了。”云齐脑筋急转,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徐福生哈哈一笑:“这个真不骗你,明山是二当家的字,其实他还有一个名字,叫普静,哈哈,这是当年当和尚时的法号,你説的什么身高丈二,丈八蛇矛,都是以讹传讹,很多事情,传来传去,就会变了味道,与事实相距甚远了。”

    云齐生怕徐福生看出自己的失态,忙转过话题:“徐大哥,你説你已经亲手报了仇,你跟我説説是怎么快意恩仇的,我最喜欢听这个了,每次看戏时,看到那些英雄好汉大仇得报时,我都有热血沸腾的感觉,你跟我説説。”

    徐福生的那美丽的女人又给两人筛上茶,二人端起茶,边品边聊。

    “我们后来打听到,一切的祸源都是那个钱松引来的,那钱松因为向官府告密有功,又带着陈思盼的人和官府一道,以平叛为名,宰杀了我们全村老少,以全村老少数百个头颅冒充叛军的首级,立下了汗马功劳,钱松等人后来被官府嘉奖,泉州的知府还亲手写了一个匾额赠送给他,以嘉奖他的功绩,我们时刻准备报仇雪恨,但这钱松被表彰之后,忽然就消失了,好象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寻找不见。”徐福生道。

    “怎么会不见呢?”云齐问,他的心里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但又不敢肯定。

    “经过我们一年多的努力,终于打探到了,原来这钱松是王长青的管家,他那件事后,就躲到王长青家乡,隐居起来了。”

    “王长青是谁?”云齐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嘴唇发干,眼睛发花,王长青,是不是村里的王老爷?

    “王长青是陈思盼的结拜兄弟,他们开始的时候也和我们一样,做海上的生意,但和我们不一样的是,我们是正经的生意人,説得难听一diǎn,就是走私,干的是贩来卖往,而王长青,陈思盼这些人,在做生意的同时,还会做另一样事情,那就是抢掠,如果在海上遇到比自己弱xiǎo的队伍,他们会马上变成海盗,将对方一网打尽,运气好的,只抢走财物,运气不好的,连命也一起送了。所以在福建,陈思盼代表的就是霸权,但大家也无可奈何,官府管不了他,我们也没办法。”徐福生叹了一口气。

    “那王长青的家乡在哪里?你们又是怎么报了仇的?”云齐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盼望了多少年,思索了多少时间,今天,终于,那答案就在自己面前,让自己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定下思绪?他觉得自己的拳头都快捏出汗来了,后背上那一根根汗毛都紧张地竖着,有寒嗖嗖的风在自己面前吹过,拂着自己的毛发,让他全身有些发冷。

    徐福生端起茶盅浅浅喝了一口,然后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味茶的香味,沉吟半响,他慢慢睁开眼睛,对云齐道:“没有报仇之前,我每天想的就是报仇,在我眼前,总是闪烁着妻儿父母的眼神,他们每天都盯着我,跟我説‘福生啊,你要为我报仇。’但当我真的报了仇之后,我一diǎn也没有感觉到快乐,有一阵我觉得自己解脱了,终于可以告慰自己九泉之下的亲人了,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又常常会反问自己,这仇报得有意义吗?一群人死了,我们又以另一群人的死亡为代价,这里面有多少是无辜的百姓,有多少是枉死的冤魂?我很多时候觉得,没有报仇之前,才是最好的时光,因为自己有目标,有动力,会每天警醒自己,激励自己,于是便一日也不懈怠,会做出许多自己无法想象的事,人生也因为有目标而充满了干劲,但一旦真的报了仇,一切结束后,才发现,那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疲惫,一种迷茫,更是一种无力的感受。”

    云齐怔怔地愣在那里,他不明白徐福生説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他有心再追问,但又怕对方起疑,于是只得把头埋进茶杯之中,一边啜着茶,一边想着对策。

    “云齐,你是浙江人,是吧?”徐福生忽然问了一句。

    “嗯,我是浙江人,和乔仲一起的。”云齐心忽然一跳,他不知道徐福生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就是説不出来。

    “我听乔仲説,好象你不是杭州府的人。”徐福生似笑非笑地对云奇道。

    “对啊,我家住山里,我们那里称自己叫山哈人,外人也有称畲族的,徐大哥听过畲族吗?”云齐装着很坦荡的样子。

    “山哈人啊?我以前听过,听説山哈人有个节日很热闹,是端午节吧,大家一起唱歌跳舞的。”徐福生又问道。

    “徐大哥,你这就外行了,我们畲族最热闹的和你们一样,也是春节,不过我们喜欢热闹,所以一年之中有很多其它的节日,也一样很隆重,比如三月三的乌饭节、四月的分龙节、另外还有七月初七、立秋日、中秋节、重阳节、祭祖节等等一大堆节日,而在深秋时分,那就是祭谷神的节气了,大家在一起喝酒,唱歌,可开心了,徐大哥去了一定会喜欢,就算你酒量大,肯定也会被灌趴下,我们那里敬酒的姑娘很漂亮,也很能唱歌的。”云齐滔滔不绝地讲,希望能通过这些话,打消徐福生的一些疑问。

    果然,听完这番话,徐福生的脸上绽放出笑容,端起茶杯,热情地招呼云齐喝茶,笑着道:“有空的话,我一定要去你家做做客,山里的酒很醇厚的。”

    云齐陪着笑,端起茶杯,敬了一下徐福生,然后又随意聊了一些别的,看徐福生一直不愿意把话题再扯回过去报仇的事情上,便不再勉强,看时光不早,这才告辞而去。

    看着云齐离开的背影,徐福生收敛起笑容,转脸对那个美丽女人道:“枝子,你觉得这个云齐是什么来头?”

    叫枝子的女人跪坐在徐福生面前,优雅地为自己倒上一杯茶,轻轻一闻,然后浅啜一口,眼眉如画,微唇轻启,缓缓道:“这个孩子在试探你,希望听到你关于过去的事,我觉得他在挖掘一个秘密,或许他也是陈思盼派来的,或许他和钱松有什么关联,但我肯定,这个孩子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徐福生冷冷一笑:“不管他什么来历,到了这里,是龙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卧着,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这孩子心思简单,很够朋友,但刚才他的神情动作让我警觉,还是太嫩了呀,心里藏不住事,我明天和二当家説一下,看他怎么吩咐,我倒不介意多一个喂海龙王的鱼饵。”

    女人轻轻一笑,并不説话。

    云齐回到住处,回忆了与徐福生交谈的过程,越想越觉得自己离真相很接近了,这徐福生很可能就是屠了自己村子的一分子,如果自己猜想得不错的话,事情的大概应该是这样的:钱松受陈思盼派遣,打入徐先生的内部,然后向官府告密,并以平叛为名,带官府的人杀了徐福生的村子,达到重创对手的目的,而徐福生徐海在查到钱松王长青隐藏的地方后,以同样的手段进行了报复,自己及家人只是这场冲突中无辜的牵连者。

    那么许泰在这里面又充当什么角色呢?他为什么要和徐直进行决斗,难道王长青和许泰也是一伙的?

    事情离真相离近,就越是看不透,云齐觉得眼前依然有一片片迷雾在飘荡,真相之上有一层纱,只要将这一层纱掀开,真相就会裸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那时,就是自己报仇的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云齐才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在梦里,自己又回到了故乡的田野上,和姐姐挎着篮子走在田埂上,阳光从前方照来,姐姐的发丝清晰可见,姐姐的酒窝真漂亮,云齐贪婪地看着姐姐的脸,然而他心里又有一种疑惑,姐姐不是死了吗?怎么又站在自己面前,还是这样美,还是这样大,多少年来,一直没有变过。

    “姐姐。”云齐轻声呼唤。

    然而姐姐却回过头去,将篮子一把扔了过来,转身走了,篮子打在云齐的身上,如同无数根绳子捆住自己,让自己动弹不得,云齐心中焦急,双臂一挣,忽然就醒了过来。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真的被捆住了,屋里还有几个人,正一脸冷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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