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中,隐隐有梵音飘来,叶木的清香中,隐约透出怡人的香气,天地间仿佛充满了法相庄严的沉静,安宁的犹如一片竹海。

    然而并没有真正的竹海,如同没有真正的安宁一样,所有的安宁都是夜幕笼罩下的虚伪的假象,所欺骗的,不过是人们的眼睛、耳朵还有鼻子。

    梵音依旧,隐约声浪中,传来一阵脚步,不疾不徐,不缓不快,富于节奏,却不失生动与灵活。

    这是一个男人的脚步。

    女人的脚步大多轻缓,男人的脚步大多沉重,这脚步并不轻缓,也不沉重,但却透着一种男人的味道,仿佛一种自然天成的哲理。

    夜风扫尽了覆盖在石阶上的落叶,不可和尚出现在石阶尽头,他像是突然而来,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石阶的尽头,也就在不可和尚所站的位置的不远处,有一扇大门,门是开着的,从门口望去,能够看见橘色火光中有一道人影。

    人影在动,或者説烛火在动,不可和尚知道两者之间,一定有一静止,而那剩下的一定是在动。

    通常来説,是人影动,但不可和尚宁愿相信,动是烛火。

    他微微一笑,身影不过停了停,便是飞掠进门,刚刚走到门口,忽听一个男声传来。

    “你来了!”

    这短短的一声中包藏着洞悉一切的哲理,仿佛天地间的所有事情,都逃不出他的掌控,便是不可和尚这么洒脱的人,心中也不禁一震。

    原本淡漠的表情骤然消失,代之以紧张。

    但不可和尚毕竟是不可和尚,片刻便恢复正常,他微微一笑,説道:“你猜到我会来?”

    “你不得不来。”

    烛火映出了男人的脸,原来是紫竹和尚。红彤彤的脸蛋上满是岁月残留的痕迹,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不可早这不是紫竹和尚的真颜,这是欺骗人眼的一种伪装,他知道这副苍老的外表下一定隐藏着一张别样的脸。

    到底什么样?

    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只知道紫竹和尚对他的计划没有阻碍就是了,甚至在某些时刻,他们站在统一阵线上。

    思绪及此,不可和尚微微一笑,説道:“韩闯和聂青青已经脱困了。”

    紫竹和尚笑了,説道:“我知道。”

    他的目光越过了不可和尚的身体,凝视着远方。从门口向外望去,正好能看见一片天空。

    今夜谈不上晴朗,但也无雨;有星有月,也有遮蔽星月的云;天空谈不上敞亮,但也绝对称不上昏暗,只能説是一个普通的夜晚,没太多特别。

    不可和尚又有些紧张了,而这些紧张也表现在表面,他看了紫竹和尚一眼,觉得面前的人仿佛变成了一种没有生息的雕像,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是凝神后期,一个能在凝神后期的武者面前隐藏气息的人,是——

    不可和尚不敢想象。

    又过了一会儿,紫竹和尚忽然笑了起来,开口説道:“你心乱了。”一边説,一边拂动了一下那被微风吹的狰狞的火苗。

    橘色的火苗立刻安静的下来——安静的就像一只恭顺的猫,匍匐在紫竹和尚的手掌下。

    不可和尚的心也如火苗一样安静了下来,尽管这有些丢人,但他不得不承认,心跳平静的感觉远比疯狂跳动的感觉更好。

    “你不问问具体的情况吗?”不可和尚低声説道,顺势在紫竹和尚的对面坐下。

    没有椅子,两人都用的传统跪坐的方式,这让习惯西方自由的不可多少显得有些不自在,但这一次,这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凝望着紫竹和尚,忽然发现紫竹和尚竟有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眸,沧桑、锐利、锋芒毕露。

    这本是矛盾的状态,但在这双眼睛里,却得到了完整的统一。

    剑客或刀客!

    不可和尚立刻下了定义,然后松了口气,他忽然发觉自己对紫竹和尚也不是那么一无所知,而紫竹和尚也不是如他想象的那样无懈可击。

    当然,这一diǎn很可能是紫竹和尚故意露给他看的,毕竟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什么也没发现。

    不可和尚不禁心中一凛,暗忖道:“这个人不简单,无论是身手和心智,都不简单。他到底是谁?东南域绝不可能出现这种人物。”

    就在他心中揣度之时,紫竹和尚微微一笑,指着xiǎo矮几上的茶杯和茶壶説道:“喝茶。”

    不可和尚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惊讶的发现水尚温着,茶叶飘在温水上,微微舒展,就像飘在水面上的海藻。

    “他真的早料到我会来?甚至连时间都算的准确?”不可和尚心中暗忖,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关系一下具体的过程呢?”

    这本是普通至极的一句话,普通人但凡关心结果,在知道结果之后,都会关心过程,以显示自己对事情的关注,虽不是每个人都会问这么一句,但对大多数人来説,这一句是少不了的。

    然而在此刻问出,紫竹和尚笑了起来,开口道:“既然知道了结果,又何必在意过程呢?你会説的,不是吗?”

    不可和尚皱了皱眉,道:“没错,我确实会説。”

    紫竹和尚倒了一杯茶,放在唇边抿下一口,微闭着眼儿,露出陶醉的表情。

    “这茶怎么样?”

    这是一句不相干的话,但不可和尚依旧珍重的回答:“粗茶。”

    紫竹和尚眼睛一亮,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就是粗茶,最普通,甚至是最涩口的粗茶。”语声稍顿,继续道:“品出这一diǎn的人很多,敢説出这一diǎn的人很少,他们只会説‘好茶、好茶’”

    “这确实是好茶。”不可和尚笑道。

    “好在何处?”紫竹和尚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説道。

    不可和尚端起酒杯,侃侃而谈:“粗茶虽不清香,也不美味,但是这个世界上最解渴的茶。我一不求凝神,二不求养气,三没有口腹之欲,自然不求好茶,我匆匆而来,匆匆坐下,正好口渴,求的也只是解渴,所以这粗茶正对我口,对我的口的茶,于我而言便是好茶,好的不得了。”

    紫竹和尚笑了,指着不可笑了起来,忽然间,他笑容一收,轻声道:“我的意思也是这样,我关心的只是结果,结果是好的,过程并不重要,就像茶只需要解渴,整件事情只需要有一个完美的结果就好。”

    紫竹和尚不笑,不可和尚反倒笑了出来,他笑道:“可我仍然要説,”语声稍顿,继续道:“韩闯遇到的是梦魇,一只没有被沙拉巴族杀死的梦魇。”

    紫竹和尚皱了皱眉,低声道:“恐怕这只梦魇重伤未愈吧。”

    不可和尚笑道:“梦魇这种东西,一旦受伤就不可能痊愈。”

    紫竹和尚眉头一挑,道:“所以他对付的不是一只真正的梦魇?”

    不可笑道:“但同样是个难缠的对手。”

    紫竹道:“但他胜了。”

    不可笑道:“我让我进了聂青青的梦里。”

    紫竹摇摇头,説道:“在梦境里战胜梦魇,也只有你们北海禅院的人想的出来。”

    不可和尚笑道:“在对敌人最有利的地方击败敌人,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锻炼,我想你打的也是这个主意吧。所以你一直不担心。”

    紫竹和尚笑了,凝视着不可和尚,低声道:“我不明白你説的是什么意思。”

    不可和尚笑道:“怎么会不明白?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白的多,明白的很。”

    紫竹和尚皱了皱眉,道:“你过界了。”

    不可和尚笑道:“什么叫过界?是触及到你的身份吗?你的身份很敏感?你到底是谁?”

    紫竹和尚厉声道:“有些问题,不知道更好。”

    不可和尚苦笑道:“可不知道,我的心里总是惴惴不安。”语声稍顿,接着眼睛瞥了一眼紫竹,继续説道:“你知道我嘱咐韩闯做的是什么事情,这是容不得任何闪失,也不能有任何错误的事,而你——”

    不可苦笑着摇摇头,“而你的存在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我不清楚你的目的,看不清你的态度。”

    “你只需要知道我对你们没有恶意,特别是对韩闯没有恶意就好了。”紫竹和尚不耐烦的説,茶杯在他手中一连转了三圈,茶水溅到了手背,他也像是未曾察觉似得。

    不可和尚摇了摇头,説道:“不可不可,只知道这些显然不够。”话音刚落,僧袍长袖忽然挥出,飘如流云,劲似疾风,扫向紫竹和尚的面颊。

    这一手水云袖本不是什么高明武技,但不可和尚使来,可刚可柔,刚可断人兵刃,柔可缠人身体,厉害非常;更兼是突然袭击,快似闪电,普通武者绝不可能躲过。

    但紫竹和尚却躲过了,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脑袋向旁边一偏,如同自然而然的律动,那如金似铁的袖口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他自顾自的饮了一口茶,叹息着道:“你又何必试探我呢?我説了不会妨碍你。”嘴里説着话,右手将茶杯一掀,茶水化作水珠射向不可和尚的胸口。

    不可和尚见这水珠袭来,不禁动容道:“好高明的暗器手法,比江南一代的暗器名门苏家的手法还要厉害!”

    一边説着,身形已跃起,到最后几个字时,身体已完全腾空,水珠从他身下扫过,打在身后的廊柱上,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廊柱表面如同雨打沙滩一般,出现了无数的xiǎo孔,那是水珠击穿了廊柱而形成的xiǎo孔。

    只听紫竹和尚大声笑道:“好俊的身法,不愧是北海禅院的‘蜻蜓diǎn水’,起落有序,进退有据,快而不乱,凝而不发,看来你这身法已练到了极高的境界。”

    被人夸奖被是一件愉悦的事情,但不可和尚却高兴不起来,他叹了口气,展开袖口,就见洁白的袖口上出现了一排细密的孔眼,如同笛孔一般排布。

    “再厉害的身法,也不及你的暗器手法高明,”不可説道,“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很高看了,现在看来,还是将你看低了。”语声稍顿,接着道:“我本想试你功夫,看看你的出生,但没想到你轻描淡写的躲过我的水云袖。你反攻于我,本是一个看透你出生的机会,没想到你这一手高明的暗器手法竟然糅合了江南苏家的‘漫天花雨’,西域欧阳家的‘灵蛇九打’,还有北疆玄冥宫的‘百步穿杨’,我根本就看不出你的师承。”

    “哈哈哈。”紫竹和尚大笑起来,“你确实试不出我的师承,也不用再试了。”

    不可和尚微微皱眉,低声道:“可如果不试的话,我忧心。”话音刚落,身形旋动,与此同时,不可从腰间掏出一串佛珠,捏在手中,面向紫竹和尚的时候,忽然将佛珠捏散,以真气打出。”

    “好朋友的羊脂滴露。”紫竹和尚赞叹一声,身子如鱼在水里,向旁边一侧,几颗佛珠擦着他的腰际而过,接着又身子向后一躺,又是即可佛珠擦着鼻尖而过;最后旋身而起,最后即可佛珠从他身下穿过。

    不可和尚大惊,刚想继续动手,就见紫竹和尚的手指闪电一般的探来。

    剑招!

    不可和尚瞪大眼睛,试图分辨这是哪种剑招,但到最后却沮丧的发现,这所谓的剑招不过是最简单的一记平刺而已,如果説有特别的地方,那就是速度与力道了。

    他来不及躲闪,被手指diǎn中要穴,浑身真气立刻被封。

    没有叫嚷,不可和尚早知自己会有如此下场,只是微笑的凝视着紫竹和尚。

    “阁下剑术高明,我认输了。”声音里并无失败的颓唐之意。

    紫竹和尚也不继续进攻,微微一笑説道:“你这和尚,我説了别再试我,你偏要试,我就封了你的真气,看你如何再出手。”

    “我不用出手了。”不可和尚平静的説,“就算出手也试不出你的深浅,更不用説师承了。”

    紫竹和尚的脸上难免添了几diǎn自豪之意,就见他自豪的笑道:“那是自然。”语声稍顿,继续道:“不过有一diǎn你大可放心,只要韩闯不遇到生命危险,我是不会插手的。”

    不可和尚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缓缓开口道:“如果他遇到生命危险了呢?”

    紫竹和尚摇摇头,凝望着手中的茶杯,低声説道:“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我自然有插手的办法,但是你的任务——”

    不可和尚苦笑起来。

    神庙中,韩闯和聂青青先后清醒,众人围上来嘘寒问暖了一阵,弄的韩闯有些不好意思,当下和聂青青卸去了易容了,众人看到韩闯的真容,这才心满意足。

    金三富忍不住拍了拍韩闯的肩膀,大笑道:“你果真是我韩兄弟!”他着一掌可不轻,看的出来是有些气恼。

    韩闯摸着有些疼痛的肩膀,低声説道:“你不是早知道了吗?”

    此言一出,韦红琼立刻瞪大了眼睛,盯着金三富怒道:“金三胖子,你早就知道韩大哥的身份是不是?”

    东南域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中,韦红琼最崇拜的就是韩闯,不是因为韩闯实力高超,而是因为他甘愿为了聂青青放弃宗门的做法。

    要知道在有人揭破聂青青身份时,他本可以和她划清界限,也就不会有之后的被逐出宗门的事情。

    女人都是细腻的,天生都一颗玻璃包裹着的,向往着浪漫的心,韦红琼也不例外。

    金三富斜着眼睛瞥了韦红琼一眼,低声説道:“我又不确信,再説,就算确定了,也不能告诉你,你这个大嘴巴——”

    话未説话,就见韦红琼一巴掌扇将过来,金三富虽是胖子,但也是个敏捷的胖子,觉得劲风袭来,身子顺势向后一躺,只觉劲风擦着鼻尖而过。

    金三富正起身子,怒道:“韦红琼,你干什么?”

    韦红琼笑道:“这还用问吗,当然在打你这个胖子!”双手交叠而上,就要进招,却被韩闯拦住。

    “好了,韦姑娘。金三富并没有确定我的身份。”他説。

    这毫无疑问是有一句违心的话,因为韩闯很确定金三富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

    他停了停,继续説道:“闲话不説,先将这处理了吧。”目光落在少年的肉身身上。

    金三富苦笑着摇摇头,道:“我也尝试过,刀枪剑戟都试过,这家伙就像坚固的乌龟壳一样。”

    金三富曾阅读过很多关于沙拉巴族的文献,他仔细搜寻有关记忆,可到最后依旧没有破解王族肉身的方式,想要杀掉沙拉巴族人,只有从灵识上入手。

    韩闯见金三富面露难色,不禁微微一笑,説道:“我知道怎么破掉他的肉身。”

    若是旁人説这话,即便表现的再理直气壮,金三富一定不信,但説这话的却是韩闯,金三富却有几分相信。

    他眼睛一亮,低声説道:“怎么办?”

    韩闯微微一笑,口中吐出两个字:“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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