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煦英陡然现身认罪,出乎公主府所有人的预料。一双双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像是见到了从茔域飘来的一缕。司徒素脸上也浮现出惊异的神情。怀疑来怀疑去,谁会怀疑到平时谨言慎行、从案发到现在几乎一语不发的严煦英身上?

    然而兰裳的惊讶看上去却比其他人更甚,她哆嗦着嘴唇问道:“严侍卫……你説什么?”

    严煦英未答话,亦不与兰裳目光对接,在司徒素面前垂下了头,脸上沾满愧疚。司徒素冷冷道:“你为什么要杀晴烟?”

    严煦英道:“晴烟説,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其实是昨夜我与兰裳在云隐苑相会……”话音未落,兰裳却冲了过来,发疯似地打严煦英:“你胡説!胡説!我跟你哪有什么私情?

    严煦英抬头对兰裳道:“兰裳,你承认吧。现在对你来説,这是最好的选择。”

    兰裳一呆,手掌悬在空中,表情霎时僵滞。

    严煦英一脸悔痛地説道:“公主,我跟兰裳早已结下私情。晴烟昨夜撞见后,想要离开,被我们发现了。于是我就拉住她,让她别告诉公主你。晴烟却説,此事坏了府里规矩,她非禀报不可。我便再三求她,让她替我二人隐瞒,晴烟才有所犹豫。”

    司徒素道:“然而等晴烟走后,你还是越想越担心,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又去见她?骗她去浣璎池?”

    “不错,今日一早我便去她住的院子找她。见到蕙衣在吩咐她什么。等蕙衣走后,我便将她拉到一边,很郑重地告诉她,説我有要事相求。让她巳正初刻去池边等我。去的话走xiǎo路,别让其他人发现。之前就呆在屋里,别去其他的地方。”

    蕙衣泪水夺眶而出,説道:“我今早是去叫她买食材。晴烟这个痴人,居然就乖乖听了你的话。”

    严煦英又道:“之后我又找到馨亭,提议她跟蕙衣去吟碧坡奏乐。馨亭便告诉了蕙衣,而蕙衣又告诉了兰裳与xiǎo尹子。”

    司徒素闻言望向馨亭,只见馨亭脸色苍白如纸。她虚弱地説道:“的确是严侍卫提议我去奏乐的。”

    严煦英瞅了馨亭一眼,继续讲述,声音却渐趋平静:“蕙衣回到吟碧坡以后,休息了一阵。我望见晴烟已在池边,便请求蕙衣和馨亭表演。当她们弹得正投入之际,我便快步下坡,去了池边,用熏了迷香的手帕捂住晴烟的口鼻。她很快就昏过去了。然后我将她推入水中。又把手帕绑在一块石头上投入水里。看见晴烟沉下去后我便奔回吟碧坡。蕙衣她们还在弹奏刚才的曲子,根本没注意到我已经离开又回来了。”

    李长骏惊奇地问道:“我为什么不知道你竟然离开过?”

    斜阳已被远山衔入、吞没,淡淡月痕映在院中的林木上,渺不可收。司徒素説道:“之前你説你听曲子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现在你明白了吗?”

    李长骏恍然大悟:“是严侍卫在下坡之前,给我放了迷香?所以我当时是晕过去了……”

    严煦英道:“那种迷香起效极快,却也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所以我回来没多久,李侍卫就差不多醒过来了。对他来説,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当然,那瓶迷香也被我丢进池里了。”

    司徒素又问道:“这两种迷香都是兰裳给你的?”

    严煦英道:“不错。这都是以前她送给我防身用的。”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兰裳,见她一副神情恍惚、灵魂出窍的模样,似乎当前发生的一切都跟她无关。

    严煦英説道:“公主,整件事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没跟任何人商量过。兰裳她毫不知情。而我之所以安排蕙衣和馨亭奏乐,就是想制造不在场证明。”

    李长骏忿然道:“为了不被公主知道你跟兰裳的奸情,你就狠心杀了晴烟?”

    严煦英道:“我自己倒并不怎样。但是兰裳一向受到公主的信任和宠爱,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被公主赶走。更不能让她为我毁了名节。因为我……我爱她。”

    蕙衣咬牙道:“既然你爱她,为什么不直接向公主提亲?你们两个离开公主府,岂不很好?”

    严煦英沉默一阵,叹了口气道:“因为兰裳説,公主其实还没从驸马病逝的阴影中走出,所以她现在不能也不愿意离开公主。”

    司徒素冷冷説道:“你为了兰裳,便牺牲了晴烟。你的爱,却也实在可怕。”

    严煦英苦笑道:“非但是晴烟。其实,xiǎo尹子也被我牵连了。本来我知道晴烟的尸体会在几天后浮上水面,但那时候,大家便只会认为她是落水而亡。没想到xiǎo桂子为了救兰裳,却又找到了晴烟的尸体。映弦姑娘又开始展开调查。这一切都好像是冥冥中注定了的。”

    司徒素扭头问兰裳:“他説的都是真的么?你跟严侍卫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私情的?”

    然而兰裳只是掩面哭泣,在晚风中颤栗着,是被突来的寒霜打蔫的兰花。

    映弦此时开口问道:“耳房的门没锁,是你故意的?”

    严煦英diǎn头道:“我害死了晴烟,已然罪孽深重。又连累了xiǎo尹子。所以我故意没锁耳房的门,又把花瓶留在桌子上,走之前对他説了一句:‘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其实就是希望xiǎo尹子能用花瓶割开绳子逃走。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用花瓶来自杀了。如此一来,我又间接害死了一个。”

    司徒素道:“所以,当映弦将矛头指向兰裳时,你觉得你再也无法沉默,必须要对此事负责了?”

    “一错再错,不能再再错。”严煦英答道。説完他便将腰间长刀抽出——四周惊声迭起——往脖子边一放,毅然説道:“杀人偿命。我既然害死了晴烟,便应当自裁于此。”

    “等一下。”一声惊叫。却是来自馨亭。

    司徒素问道:“你有什么话説?”

    馨亭定神道:“整件事,严侍卫可谓是一时糊涂,才酿成大错。而其中的冤孽纠缠,却非三言两语能够説明。站在局外人的立场,我只是觉得……觉得……他实在有许多苦衷。他为了保护他所爱的女子,才做了傻事。而兰裳却也是为了公主你,才不愿离开公主府。望公主念着他们对您的忠心,能够手下留情,免他一死吧。”

    司徒素听罢,抬头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难道公主府里真的要死第三个人吗?”

    xiǎo宁子上前几步説道:“公主,我们每个人都心痛晴烟送命。只不过,人死不能复生。今天又是您的生辰。若让严侍卫自裁于此,太多血光,实在不祥。不如高抬贵手,让严侍卫将功赎罪吧。”

    蕙衣却愤怒地説道:“不行。我们与晴烟情同手足,如果她被人故意害死,那人却能逃脱罪责,我……我第一个替晴烟不平。”

    傍晚的最后一道天光也消失了。庭院没有diǎn灯,黑暗如万古妖兽潜袭。长夜将至。黑色是哲人的宠儿,透着不露声息的庄重。在夜色中,人们生动的面容渐渐模糊了,露出大体相似的轮廓。司徒素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一字一句説道:“如果你们觉得严侍卫应当自裁于此,就站在我的左边。如果认为他是活罪难逃死罪可免,就站在右边。兰裳不算。”

    司徒素説完此话,蕙衣便率先走到了左边。馨亭与xiǎo宁子也相继站在了司徒素的右边。xiǎo桂子望了一眼瘫倒在地的兰裳,低着头走到xiǎo宁子身旁。xiǎo玄子犹豫了一下,去了左边。李长骏紧随其后,沉痛地对严煦英説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此事我却徇私不得。”

    三对三。司徒素问映弦:“你呢?”

    在众人的注视下,映弦起身、迈步,徐行至司徒素的右边。蕙衣惊道:“映弦……你,你不想为晴烟报仇吗?”

    映弦没有回答。

    司徒素巡视众人,问道:“你们都想清楚了?”见无人变更,便发话道:“严煦英死罪可免。至于活罪……”她沉吟着,眸中寒光隐隐,神情肃穆,最终低下头对严煦英説道:“既然你担了罪,便该知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微一叹:“你是亲手将晴烟推下浣璎池里的。留下你的双臂,便可走了。”

    严煦英脸色剧变,染上了难以言説的怆然痛楚,嘴角不住抽动,终于,颤抖着声音道:“多谢公主不杀之恩。”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右手勃然一挥,只见刀光遽闪,血花激溅,完完整整一条左臂瞬间落地。众人惊叫声中,严煦英倒了下去。断臂处血如泉涌。一张脸顿时惨白如死人,抽搐着,五官恐怖地扭曲,嗓子溢出极度隐忍、却又实在忍不住的痛苦的**,晚风中直如厉鬼的呜咽。在场者无不震骇。过了一会儿,却见他忍着剧痛,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李长骏面前,又不支地摔倒,右手将饮了血的长刀勉力往前一送,虚弱地説道:“李兄弟,帮我一把。”説罢便昏死过去。

    众人目睹其惨状,纷纷跪地,齐声叫道:“公主。”

    司徒素扶住一棵大树,问蕙衣道:“你们原谅他了?”

    蕙衣抽泣道:“他是真心悔过,公主你便饶了他吧。”

    司徒素叹道:“天意如此。”唤了一声:“xiǎo玄子。”xiǎo玄子答道:“在”。

    “你速去找长宁街的万郎中来我府里救人。”

    “是。”xiǎo玄子得命疾奔出府。

    司徒素又道:“xiǎo宁子、馨亭,你们扶严煦英进屋,给他包扎,好生照顾他。xiǎo桂子、蕙衣、李侍卫,你们将xiǎo尹子的尸体搬到灵堂中。再去办一副棺材。把这里给清理干净了。”

    众人各自领命而去。转眼间,庭院中只剩下司徒素、映弦和兰裳。

    司徒素走到兰裳面前,问道:“你有什么对我要説的吗?”兰裳却似还没从刚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目光散乱,喃喃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明白,不明白……”

    司徒素又问映弦道:“你为什么选择放过严煦英?晴烟可是他杀死的。”

    映弦的眼里此刻却蕴有别样的落寞萧疏。疲惫地説道:“我只是忽然觉得,我们自以为是‘真相’的,未必便是。我不想再枉送人命。”

    *****

    日升月落,公主府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府里其他人过完中秋节便相继回府,方知八月十六出了一场大祸事。晴烟、xiǎo尹子殒命。严煦英被革职出府,兰裳也一并被遣散。临走时她却对司徒素説道:“公主,我跟严煦英之间没有私情。是我担了这不该担的丑名。然而我知道你们也不会相信我的一面之辞。再説,毕竟是他为我开罪,否则我会成为第二个xiǎo尹子。但愿有一天,你能明白真相。”看也不看映弦,走了。

    映弦在公主府里落落寡欢地呆了数日,好不容易挨到了八月二十五,也是上次跟纪凌荒约好的相见之日。当晚映弦应约来到沐阳江畔的“对月亭”。纪凌荒已在亭中等候。一见面,瞧见映弦面容憔悴,便问道公主府里出了什么变故。映弦心里正悒郁,当下也不隐瞒,便将晴烟落水一案的始末统统説给纪凌荒听。末了戚戚然道:“此事要説我最后悔的,便是因为听了xiǎo宁子説晴烟去年落水呼救之事,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晴烟这次也会呼救。这才连累了xiǎo尹子。”

    纪凌荒听罢却摇头道:“要説你先入为主,其实,你那晚回府后遇见xiǎo尹子,而第二天又听公主説晴烟与xiǎo尹子在宫里的表现,你就已经先入为主了。”

    映弦一怔,涩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心里暗暗认定xiǎo尹子就是凶手,所以才会不自觉地想去证明这一diǎn?”

    纪凌荒凝望亭前江流,淡然説道:“非但是你,整个公主府其实都更愿意相信兰裳,不是吗?”

    映弦只好説道:“是。”忽然意识到:当日自己怀疑栖秀山的尸体是黎铸,果然便是黎铸。听到埋尸人説到韩公公,便猜想栖秀山集团背后的首脑是韩公公。而根据大公主的调查,也不出所料。所以,中秋那晚看到xiǎo尹子夜里出行、次日听闻公主透露他与晴烟的冲突,而到了晴烟一死,自己便“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杀人凶手了。

    纪凌荒又道:“正是这样的心理预期,影响了你的判断。再説严侍卫最后认罪,焉知他不是为了兰裳ding罪呢?然而事情到了那一步,大家已经不想再追究下去了。而公主也确实需要一个答案。”见映弦没有回应,他继续説道:“实际上,仅就事论事,严侍卫、李侍卫、馨亭、蕙衣四人合谋串供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公主第一个就不愿意相信,倒是最开始就把这种可能性给排除了。”

    映弦望着自顾自冷静言説的纪凌荒,忽然心中一忿:难道我见他就是为了听他説这些?

    她沉下脸,硬声硬气地道:“今天天色已晚。我必须回去了。纪公子,我们改日再见吧。”

    纪凌荒一愣,未料映弦这么早就要离开,吐出三字:“商姑娘……”却见映弦移步欲走,便説道:“好。”

    映弦下了亭,转身往东踽踽独行,纪凌荒始终没有追上来。回首一望,那人却已往西而去,很快,身影便完全消失在了人群中。映弦心中失落之余却又添了一丝恼恨。

    可是,他説的又有什么不对的呢?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需要相信的。

    冷风吹……幻影破碎。她自嘲地笑笑,长路无限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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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説editorbyjack201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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