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ǎo院闲窗春己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远岫出山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映弦近日的生活,恐怕用李清照的这首《浣溪沙》来描述是再合适不过了。其时已是农历三四月之交,公主府的花圃林径珍葩竞放。单以牡丹论,也有红花绿茎的,也有花茎俱红的,绿蕊绽雪,紫烟深回,皆是千叶起楼,雍容华贵之极。谷雨之后,淡红的绣线梅、黄色的素馨以及粉团蔷薇纷纷登场,一片春深似海的景象。然而,除了去了趟栖秀山完成任务以外,映弦这阵子却基本上是深居简出。每日便躲在院里读什么《五代会要》、《太白阴经》,倒也读得津津有味。累了便抚琴一曲,或与丫鬟闲论香料珠钗之事,浮生清欢,竟忘却了时光的流动。

    这一日日过中天,晴烟跑进屋里喜孜孜地道:“姑娘,你猜谁来公主府了?”

    映弦正在看书,眼皮也不抬,心不在焉地问道:“谁啊?”

    “是二殿下和纪大人。”

    啪。手里的《江表志》砸下。映弦惊问:“二殿下?你是説公主的弟弟?”晴烟含笑diǎn头:“正是。”

    “那纪大人呢?”

    “是殿下的贴身侍卫,进信王府大概也有一两年了。”

    映弦喃喃道:“可终于来了。我倒要看看这个传説中的二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当下起身换了件新裁的雪青色刻丝绣梅襦裙,将发髻整理好,略施薄妆,翩翩出屋。刚走到“有无堂”的大门,就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极是清朗悦耳:“皇姐,你就别再责怪我了。你可不知我这次游历究竟遇到了多少有意思的事情?真是三天三夜也説不完。让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映弦心説:果然被那三公主説中了,这二皇子还真是个玩主。心念一动,停下脚步,决定暂不进屋。

    司徒素的声音响起:“你去游历也好,胡闹也罢,可是清明祭拜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也会忘记。要是再晚来一天,父皇还不得把你关起来,闭门思过去?”

    “这事儿我已认错了。再説,那天真的是在路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我回府以后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换好衣服就骑马进宫了。不信你可以问凌荒。老实説……当时就是因为赶时间,还在街上撞了人。”

    “啊,为什么你在宫里没提这事?人伤得重不重?”

    “不重不重。我回头看他,没啥事,很快就站起来了。我怎么敢在宫里提这茬?还嫌父皇不够讨厌我么,唉。”

    他的这声叹气传入映弦耳里,倒似包含了深深的怅然无奈。突然,屋内一声冷喝:“谁在外面?”映弦还没反应过来,屋里已有人闪至门口,“砰”地将门拉开。映弦悚然惊呼,然而刚与开门者照面,整个人都呆住了。

    眼前此人,长身玉立,腰悬长剑,正是那日如意市打马而去的两个男子之一。正惊诧间,司徒素与屋里另一人已双双走到门口。映弦随即醒悟,原来寒食那天自己见到的,竟是二皇子司徒曦和他的贴身侍卫,名字叫做纪凌荒。

    司徒曦这次穿的是一身冰蓝呢子长袍,外罩月白色对襟绫背子。光色莹洁,越发将他衬得肤白如玉。轩额高鼻,眉聚江山之秀,目蕴星月之华,温柔常凝,笑意不散。而那纪凌荒白衣利落,浅带一束,宽肩细腰,若玉树琼山。他五官俊逸分明,眉宇又衔一丝萧疏之意,真是轻风吹奇韵,朝日映英姿。

    俗话説,一头恐龙走在路上是一头恐龙。两头恐龙走在一起就会取得四头恐龙的效果。同样,一个美男子是一个美男子,两个万里挑一的美男子并肩而立……映弦不由看傻了。

    司徒曦乍见映弦,惊喜地叫道:“映弦,你可来了。我正想问你的情况。”説罢拉起映弦的手就往屋里拽。映弦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心肝狂跳,对自己説道:什么情况?要冷静!要冷静!

    几人回到堂内坐下,司徒曦问映弦道:“好几个月没见,你好像又瘦了diǎn。怎么,是得病了,还是想我想的?”

    映弦一梗,没料到司徒曦如此随便轻佻,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失忆以前跟此人从xiǎo在宫里一起长大。他又是二公主唯一的弟弟,那跟自己的关系也该是较为亲密才对,便释然笑道:“冬日天天进补,衣服又多,自然比春天看起来圆润一些。”

    司徒素道:“自从元宵过后,你便没再来过这里。倒是説説,这几个月都去哪里鬼混了?”

    “皇姐,鬼混鬼混,就是鬼在混的意思。我既非xiǎo鬼,也没有胡混。这郁国的大好山川,风土人情,便是趁着这次游历,才搞了个清清楚楚。”

    映弦插嘴道:“殿下是去周游各地了吗?”

    “对,还是你用的説法比较好听。”司徒曦説罢朝映弦一笑,丹唇皓齿,俊美无俦。

    原来元宵节后,司徒曦突然奇想,决定微服出游。便以体察民生为名,死缠烂打得到了永瑞的同意。遂和纪凌荒扮成寻常人家公子的模样,以兄弟相称。为安全起见,又不情愿地接受了永瑞安排的不少内臣、侍卫,这才从西鉴出发往东北而行。然而刚出安会城,司徒曦就嫌那些跟班太碍事。跟纪凌荒商量出个计策,好不容易金蝉脱壳。从此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一路向北,过了几座城镇,便扎进了冰天雪地。两人冻得半死,还差diǎn走到郁国与漠月族交接的边境。漠月族中有惯匪者,见独自去酒肆的司徒曦穿戴甚是考究,怀疑他是大户人家,打算杀人劫财。好在纪凌荒及时赶到,以一敌十将司徒曦救下。两人便知此地不是久留之地,又调转方向往南而行,途中不断化妆易容,比之前要警醒许多。绕过西鉴继续向东南,天气逐渐变暖,草长莺飞,春光曼妙,紧张的心情也得到了缓释。尤其是在风景绝佳、人文兴盛的胤城,更是流连了半月有余。

    胤城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古城,规划齐整,街道修建得也甚是质朴。一条清河贯城而过,两岸碧树笼烟,低矮而别致的民居掩映其中。此地尚佛,两人便游荡城郊,遍览寺庙神社,皆是雅静幽玄,自成洞天。其中最有名的泉音寺,本为项国时富绅周玉留的山庄,后来才改为禅寺。据説曾被一僧人放火而完全烧毁,后人依原样重建,仍是亭角飞扬,气象万千。寺周迭石成山、池泉回游,景致极清幽。另有更古老的明光寺,寺内一盏“白莲法灯”,靠历代僧侣供奉以继,已足足燃了一百余年。即使在司徒毅军队攻入境时,也被暂移到安全地区守护。

    胤城往南是广良城,城郊有一座墨池山。前山道观林立,是瞻仰三清的必达之地。后山则幽僻少人,野趣无穷,据説常有珍禽异兽出没。那一日司徒曦与纪凌荒从后山爬至前山,走得晚了,人也累了,抬脚迈入一家道观,想要讨一杯茶喝,却不想观里的道姑还为他们弹奏了一曲《关山月》。

    映弦听到这里,不由娇笑出声,司徒素也是忍俊不禁。司徒曦白皙的面孔隐隐泛红,道:“后来便走了。直到深夜才下了山呢,是吧。”遂看了一眼纪凌荒。然而映弦注意到,他在讲述的过程中,纪凌荒只是在旁默默听着,不作一声,説到有趣的地方也不过淡然一笑。

    司徒素道:“你们这一路还真算是有惊无险。”司徒曦笑道:“当然了。我从xiǎo便福大命大。你不用担心。这一路上除了北方边境,也没什么让人……”他説到这儿,语声戛然而止,映弦和司徒素奇怪地看着他。司徒曦拍了拍大腿,道:“我倒忘了这件事。”

    一边説一边从衣兜里取出一封信:“我们在延城的海边遇到一个外邦人。他当时躺在沙滩上,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染了病,看样子是快要死了。我们把他带到一间破屋子,想法把他救醒。结果他便拼死拼活将这封信塞到我手里,嘴里乌拉乌拉不知説了什么奇怪的话,我可半句也听不懂。”

    司徒素问道:“外邦人?容国的?熙国的?”

    “都不是。应该来自更远的地方。那人头发是金黄色,卷卷的,眼珠却是蓝的。衣服就奇特了。”

    “他把信交给你了?”

    司徒曦将信展开递给司徒素,道:“你説,这些弯弯曲曲的鸟文,谁能看得懂?”

    映弦好奇地凑过身来,目光触及信上第一行字,登时大吃一惊。第一行的意思竟是“陛下,吾兄”。更奇怪的是,虽然这信完全不是由汉字写成,而她居然全都看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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