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的北上之行还算顺利,但并没有按照原计划的那样,赶在小年夜前回到京城。他是在腊月二十八那日到家的,正好能赶上新年。据说,是在山东境内遇着了大雪,道路受阻,方才延迟了几日。

    与秦简一道北上的,还有秦家族里的四名读书人。

    一位举人,与秦仲海同辈,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了,乃是上一科乡试挂榜尾中的举。因名次太靠后了,觉得自己学问水平有限,估计是不可能考中进士的,接连两科会试都没来参加。这次会来,是因为秦简许诺,可以为他打点补官。他想着哪怕只是个九品芝麻官,也算是遂了生平志愿,便跟来了。他不会在承恩侯府久住,估计也不会花什么精力去努力读书,但他将会是同行人中最快入仕途的一个,兴许可以为秦简做个臂膀。

    另外三位都是秀才,年纪轻些,两位与秦简同辈,一位要管他叫族叔。这三个年轻人都是秦氏族中的读书种子,族学里的长辈都觉得他们前程光明,未来很有希望考中举人、进士的。他们留在族中,固然可以按部就班地苦读,慢慢往上考,但无论师资、藏书以及人脉,都绝对比不得京城里的环境好。虽然秦简说过,叔祖永嘉侯秦柏年纪已大,精力有限,不可能手把手地再教导出一个弟子来,但只要能偶尔得秦柏指点一下文章,就够他们受用不尽的了。更别说,京城里还有那么多的名师大儒,青年才俊,在这样的环境里多熏陶几年,估计也会让他们的学问大有长进吧?

    四人抛家舍业,跟随秦简北上,将来会住进承恩侯府里,一切衣食住行上的花销,都会有秦简负责。余心兰已经在收到丈夫来信时,就把这四人以及他们随行仆从的住处收拾出来了,又替他们物色了一位合适的西席,约好开春后就要来府中坐馆。以寿山伯在士林中的地位,这种事对余心兰来说,并不是难事。

    秦简到家后的第二日,三房秦柏一家便过府去看望了。秦含真得了信,也与赵陌一同前往问候,顺便跟那几位族人打招呼。

    秦家四名族人在秦柏夫妻面前,已经有些拘谨了,但秦柏毕竟回过老家,与他们有过接触,所以他们在他面前还能保持镇静。可轮到秦含真与赵陌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就全都紧张起来了。哪怕秦含真与赵陌也同样去过江宁,当时也都跟这几位有过交谈来往,但那时候他们还不是郡王爷、郡王妃呢。隔着几年不见,身份又发生了改变,乍一重逢,几个人都有些慌了手脚。

    赵陌见状,无奈地跟秦含真对视了一眼。秦含真便给祖父使眼色,秦柏微笑着把秦简和那四人都带到外头大书房说话去了,倒把赵陌留了下来,说是秦仲海有事要与他商量。

    其实秦仲海哪里有什么事需要找赵陌?四位族人的紧张形容,在场人人都看在眼里,不过是配合秦柏的安排罢了。等人走后,秦仲海便朝侄女侄女婿苦笑:“他们还是见得贵人少了,一出屋子就都松了口气。恐怕他们得多住几个月,多见你们几面,才能习惯起来。”

    赵陌自然不会计较这些:“无妨,都是自家人,些许拘谨,过些日子就好了。”

    秦仲海请了赵陌去小书房说话,牛氏拉着蔡胜男去找姚氏,秦含真便陪着余心兰回福贵居。

    秦含真看着余心兰的大肚子,有些胆战心惊:“你不要紧吧?这月份是越来越大了,大概什么时候会生产?”

    余心兰很镇定地微笑道:“若是一切顺利,约摸是在正月里吧?其实随时都有可能生产。母亲叫我没事就不要再出院子了,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可我觉得自己还能走,身体也很好,丫头们侍候得很小心,应该不会有事。我娘家母亲也说无妨的,多走动走动,对我生产还有好处,便坚持下来,每日都到盛意居那边请安,还要在我们院子里走上几圈。横竖我也不出门,都是在府里,身边从来不会离了人,院子里更是早早就备下产房了,稳婆也住在了家里。就算忽然要生产了,也不会忙乱的。”

    秦含真略略松了口气:“你准备周全了就好。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要跟身边的人说。”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余心兰的。余心兰身体是不错,一直以来也有太医按时来请平安脉,生产各方面的准备工作都做得仔细,身边也有精通产育知识的陪嫁婆子。可世上总有意外。余心兰年纪还是太轻了,现在还不满十八周岁呢,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年龄生孩子,是否太早了些,可别出什么差错才好。

    秦含真小心地扶着余心兰进了福贵居前院的正屋,在桌旁坐下,又问起秦简这一路上的辛苦:“我看大堂哥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虽然还算精神,但他这趟南下,定吃了不少苦头。”

    余心兰点点头:“是呀,光是大冬天赶路的辛苦,就不足为外人道。我听说那几位族人的身边侍候的下人,还有私底下抱怨他赶路太急,累着他家主人的呢。若是他们在老家过了年,开春化冻后,再坐船沿运河北上,绝不会有这么辛苦。”

    秦含真笑道:“我知道这里头定有我的锅。因为我跟大堂哥说,要是赶不上他头一个孩子出世,不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孩子的模样,那多遗憾呀?嫂子也一定会觉得难过吧?于是大堂哥就下定了决心,早去早回,无论如何也要陪在嫂子身边,看着孩子出生……”

    余心兰的脸红了,嗔她一眼道:“你这是在打趣我哪?”不过看余心兰脸上甜蜜的笑意,便知道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被打趣。

    不过,她也有一点儿疑惑:“什么叫做你的锅?”

    秦含真打了个哈哈:“背锅嘛,这事儿当然是我的责任呀。”

    余心兰眉间还带了几分疑惑,半懂不懂的,但也明白秦含真是在说笑,便没有再问了。

    两人聊了些家常琐事,余心兰还说起此番北上的那位秦氏老举人,只带了一个老妾随行,要等补了官,才会通知家眷前来团聚。只是那位老妾不会说官话,余心兰跟她没法沟通,只得把人打发到东小院去陪符老姨奶奶与张姨娘了。还是秦克伦夫妻昨儿夜里赶来迎接族人时,替她解决了这个麻烦。因为那位老举人与四房血缘较近,已经说好了,今明两日就要暂时搬到秦克伦家里住,也在那边过年。

    秦含真便道:“这也是好事。自打克文叔轮到官缺,走马上任,克伦叔家里就冷清了不少。我祖母又时不时把谦哥儿接到府里玩,克伦婶在家怪寂寞的。若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能打发时间。过年时还罢了,大家走亲访友的都很热闹。但过完年后,那位族伯还得在京中起码住上几个月呢。这么长的时间,他又人生地不熟的,有熟人引领着,也省得日子太过清闲无聊了。”

    余心兰笑道:“克伦婶偶尔会到府里来陪母亲说说话,她二人倒是聊得起来。克伦婶原本说得一口江南侬语,官话并不是很准,母亲不大听得懂,如今也习惯了,跟我们说话时,偶尔还会冒出一两句金陵俚语来呢。”

    秦含真不由得失笑,接着又问:“二伯娘的病情还是没有起色吗?我明明觉得她说笑如常,也能吃能喝的,怎么就总是觉得身上没力气呢?要不要再请几位太医来诊脉?”

    余心兰摇了摇头:“我已经劝过她几回了,她都不肯,说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日子清闲又自在。我想她称病,兴许只是个借口罢了。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父亲与相公都没有异议,我便也不好多言了。”

    事实上,早在许氏在世时,姚氏就已经失了中馈大权,仅剩一个在婆婆跟前侍疾的差使而已。如今不需要侍疾了,她要享起清闲,似乎也没什么问题?秦仲海与姚氏夫妻之间肯定是有嫌隙的,姚氏兴许也有些行事不妥当的地方。既然连秦简都没有异议了,旁人又能说什么呢?余心兰默认了这件事,秦含真便也闭嘴了。

    说话间,余心兰的丫头进了屋,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余心兰点点头:“知道了。”便没有再吩咐别的,那丫头就退了下去。

    秦含真有些好奇,余心兰便告诉她:“是二房的大伯娘来了,去了母亲那里说话。她这些日子常来,母亲让我回避,我也就不去打搅了。”

    小薛氏?

    秦含真道:“她怎么忽然来了兴致,时常过来看二伯娘?从前她们妯娌间也不能说十分亲密,况且,大伯娘家务应该很忙吧?”二房那边就只剩下一个小薛氏还能当家,其他人都病的病,残的残,没哪个人是靠得住的。小薛氏这么一个老实懦弱的人,不在家里镇守着,没事总跑姚氏那儿做什么?

    离开承恩侯府后,秦含真从祖母牛氏那里知道了答案:“还不是锦仪丫头那边又出夭蛾子了?前些日子你大伯娘打发人去看她,她拉着人哭诉,说是她婆婆又想要害她性命了,连太婆婆、叔婆婆们也都与她为难,还纵容裴程纳良妾。她闹着说一定要和离,裴家不肯,这又僵持住了。她偷扮成丫头,逃出了裴国公府,如今住在自己陪嫁的宅子里,正求你大伯娘做主呢。她说,宁可遵照你二伯祖母所言,嫁去薛家,也不愿留在裴家了。你大伯父不准,说宁可她死了,也不许她大归,大伯娘没法子,只好来求人。我是不想管这些事的,你也不耐烦搭理锦仪丫头,她只好去求你二伯父二伯娘了。”

    秦含真忍不住“啧”了一声。原来又是秦锦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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