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次日清早起来,秦克用与小黄氏才吃过早饭,便得了新的消息。六房的祖宅,从早上开始就没断过客人。族里的人都听说了秦柏与秦简回来的信儿,赶紧过去拜访了。当中有认得秦柏的,也有从未见过他的,甚至还有曾经在过去三十年里说过他闲话的。但那又如何呢?如今他回到族地,众人见了只有巴结的份。

    据说六房祖宅的正厅已经快要坐不下了。消息之所以会传到宗房来,是因为虎伯亲自过来找人借椅子。六房那边的桌椅不多,库房里那些长年没人管,都积了厚灰,不事先清洗过,是没法拿来用的。

    得知六房如此盛况,秦克用不由得感叹着对小黄氏说:“从前是我们想得浅了,三叔就算再没实权,那也是实打实的永嘉侯,是堂堂国舅爷。他兴许会象承恩侯一样,不管族里的事,可只要他在,又有谁能不上赶着巴结呢?别说小二房这趟没回来,就算他们回来了,我看也未必有三叔那般体面。薛家在江宁风光,到了三叔面前,也只能老老实实按礼数拜见。”

    小黄氏听了这些话,心里有些不大舒服,脸上却还是笑着的:“话虽如此,也不过是一阵子罢了。三叔他老人家只是回来祭拜先人,又不是回来长住的。过几个月,他就要回京城了。族里的人便是巴结得再殷勤,也是无用。难不成三叔还能在京城里帮他们求个官做做么?”

    秦克用只当妻子是在说笑,笑了几声便罢。他也知道秦柏秦简只是在族中短暂逗留,就算掀起再大的波澜,过几个月还是要重归平静的。但这不代表几个月的波澜就毫无意义了。

    他小声对妻子道:“我们得赶紧去把昨儿夜里的事抹过去,免得三叔三婶一时在气头上,把事情跟族里的人说了。若是族里人都知道我们得罪了三叔,接任宗子的事可能会出现变故的。”

    小黄氏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二爷别担心。六房的两位侯爷素来都不管族里的事,也就是小二房与我们来往密切一些罢了。虽说小二房在书信里总是对我们不说实话,但有一件事总归不会有假,那就是他们的女孩儿即将要嫁给贵人了。六房自打老侯爷去后,还能过得如此富贵,还不是因皇后娘娘而来?如今小二房也要走上这条老路,他们又与我们亲近些,与其去指望不肯管事的三叔,还不如多讨好一下小二房呢。”

    秦克用叹气道:“话虽如此,但小二房的仪姐儿婚事也不知定下没有,即使定下了,等到出嫁也要几年后了,而那位贵人是否能得更大的富贵,更是未知之数。相比之下,三叔却是现成的侯爷。他虽说不管事,但我们从未跟他打过交道,兴许哄得他高兴了,他会站在我这一边,也未可知。”

    他还对妻子说:“你也别事事都指望薛家了。我们虽然曾经有许多仰仗他们的地方,但他们也不是没得好处。承恩侯不喜他们,他们也没能重获皇商身份。若不是他们拉着咱们秦氏族人合伙,给咱们分干股,他们的生意怕是早就被人吞了去。他们给我们的银子,也不是白给的。薛家与我们的姻亲关系,未必靠得住,三叔怎么说也比他们要亲近些。不就是去讨好人么?也不是什么难事。回头你就记得去给三婶请安,让她别再生你的气了。”

    说完这些话,秦克用便离开了。小黄氏却坐在原位上,半天没有动弹。她的脸上依然还仿佛带着淡淡的笑意,但表情却不象是高兴的样子。

    她的心腹大丫头梅香小心走了过来:“二奶奶,您怎么了?可是为了二爷的话生气?”

    小黄氏冷笑一声:“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得罪人的事又不光是我一个人做了,却叫我一个人去赔罪。给永嘉侯安排别的宅子,也是他答应了的,如今又是我和我娘家嫂子的不是了。他从前难道没收过薛家的银子?这会子倒是撇得干净!”

    梅香犹豫了一下,劝道:“二奶奶,二爷的话兴许不中听,但也不是全无道理。您这回会被人挑错,还不是因为小二房和薛家撒谎了么?虽说那位仪姐儿的婚事,小二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事情一日未定下,都是说不准的。您怎么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小黄氏没好气地道:“我难道还不懂得这个道理?说白了,靠别人都是假的,做事还是要靠自己!”

    她想了想,觉得确实不能把事情全指望小二房,她还是得为侄女儿忆秋挣一个好前程才行。若是忆秋能攀上高枝,丈夫争宗子的助力就有了,她的富贵前程也有了保障,未必需要再事事依靠薛氏与秦伯复了。

    小黄氏吩咐梅香:“尽快让我嫂子过来一趟,我有话要跟她商量。”

    梅香答应了,退了下去。小黄氏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身衣裳,便带着丫头,款款往六房的祖宅去了。

    她是去求见牛氏的,为的就是赔罪兼辩解。只可惜她来的有些晚,牛氏那里已经坐了一屋子的族人女眷,叽叽喳喳地热闹非凡。大家都是来拜访牛氏这位永嘉侯夫人的。牛氏嫁给秦柏将近三十年,从未回过江宁老家,族人们都不认得她。大家对她的了解,只局限于她目前是永嘉侯夫人,还有薛家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她是村姑出身,父亲还是个商人,等等。

    然而,她如今是永嘉侯夫人,谁还敢小瞧了她?

    有那么多的女眷围着牛氏与秦含真奉承,小黄氏哪里挤得进去?虽说她素日在族中也有些脸面,但昨儿晚上的事,多少已经传开去了。众人都知道她得罪了牛氏,有些嫌她无故生事,也怕她再说错话,便将她挤开,自个儿上前讨好牛氏去了。

    小黄氏虽然有心哄一哄牛氏与秦含真,但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做这种事,那太丢脸了。如果有人提起昨儿晚上的小冲突,她还能顺势辩白辩白,偏偏人人都极有眼色,或者说极没有眼色,无人提一句话,她只能僵直地站在那里,摆着一张笑脸,却没法插一句话进去。

    牛氏身体不适,本来还有些旅途劳累,一大早起来支撑着招待宗族女眷,已经很不容易了,也没法撑太久。秦含真瞥见她露出倦意,便要起身向众位宗族女眷赔罪,说祖母病了,还需要静养。大家都知趣地纷纷起身告辞。

    小黄氏倒是想留下来说几句话,但秦含真已经抢先一步扶着牛氏离开了,她没能找到机会,只能恨恨地扫视一眼屋中众女眷,气闷地回到宗房去。

    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梅香就给她带来了消息:“奴婢打发人回黄家传话,亲家大奶奶说不大方便过来。二奶奶您的亲伯父从扬州过来探亲,家里人都不方便出门。”

    小黄氏讶然:“我伯父?他怎么来了?先前也没听他来信说起。”见梅香欲言又止,她把脸一沉,“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梅香忙道,“亲家大奶奶让奴婢悄悄儿告诉二奶奶,说黄二老爷去他们那儿探亲,并不是真想他们了,而是听说了她女儿……最近认识了一位宗室贵人,有意求姻缘,因此赶来阻止的。黄二老爷要把亲家老爷一家子都带回扬州去,说是亲家老爷离家已经有好几年了,今年除夕也该回去参加祭祖,拜祭父母。”

    小黄氏这回是真的吃惊了:“怎么会这样?伯父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她左想右想,都想不通。这事儿可是连秦氏族里,都没几个人听说。

    侄女忆秋偶然遇上一位很是斯文贵气的宗室,对方盯着她看了好长时间,后来无意间结识了,对她也非常客气有礼。小黄氏的嫂子觉得对方这是看上她女儿了。可惜那人看起来也有三十上下了,恐怕早已娶妻,说亲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对方身份够高,还有爵位,那让忆秋给他做个侧室也是无妨的。可惜,她们也曾想办法去打探对方的真正身份,无奈一直没能查出个结果来,只知道他是从京城来的宗室贵人。

    小黄氏的嫂子一心要为女儿谋一门好姻缘,正死盯着这位贵人呢,眼下才刚刚打探到了对方的住处。可还没来得及再做些什么,黄二老爷就找上门来阻止了。小黄氏也听说过,京城的嫡支曾有明言,禁止黄氏女嫁入宗室、皇亲之家。但小黄氏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难道黄家的女儿,就不能找富贵的婆家了么?!

    她小黄氏何尝不是嫁进了皇亲之家?只不过是血缘稍微有点儿远罢了。

    小黄氏问梅香:“我伯父是几时到家里的?”

    梅香回答:“前儿就到了,这两日一直住在亲家老爷那儿,不停地劝着亲家老爷呢。亲家老爷似乎已经有些松动了。有人约他下个月去吃喜酒,他还推了呢,说是不得空。”

    小黄氏皱眉:“那不成。父亲一家子要是都走了,秋姐儿的前程怎么办?我知道父亲素来敬畏伯父,事事都听他的,可这回不一样!”

    小黄氏坐不住了,她吩咐梅香:“赶紧去套车。我去向太太回禀一声,这便回娘家去。无论如何,不能让伯父将我父亲给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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