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这段日子被云凤弦恶整得头疼了,这一次登岸,燕将天只带了五十来个随从,只让十个紧随在侧,其他人潜行跟随。这一决定,让许多兵士松了口气。

    云凤弦只是笑看燕将天安排一切,然后在他点头说可以走了时,拉着古奕霖快步向前。

    拢玉镇的确不愧是以玉石出名的地方,虽然只是一个小城镇,但楼阁林立,道路宽敞,街上来往的行人几乎个个穿着绸缎衣服,连鞋子都是缎子的。只不过,炎烈国的人尚黑,相比风灵国京城和山海湖城的热闹时节,色彩缤纷的衣裳,这条街道上,常常只有清一色的玄色,纵然衣料金贵,终是让人觉得单调。

    只是满街行人,哪怕贩夫走卒,身上居然无不佩殊桂玉,所区别只在于,衣饰华贵者,玉石晶莹华丽,普通百姓身上的,则大多是碎玉微珠。满街招牌皆是与玉有关,镂玉阁、璞玉坊,看得人眼花缭乱。或是玉石商铺,摆满各色美玉,阳光下,光华四射,勾人心魂。

    或是加工玉石的作坊,雕刀如飞,看着一块块顽玉,转眼变做美人公子,化出青山绿水,幻成飞禽走兽,的确让人看得眼都不愿眨了。走了一处又一处,看了这块玉也喜欢,那件饰物也漂亮,竟是叫人难做取舍。

    燕将天见云凤弦两眼放光,连忙扯了他,低声说:“公子手下留情吧!拢玉镇的玉石之美,分外出名,可是这里的玉石之贵,也同样是出名的,你若再要每过一铺,就搜刮一番,只怕非得陛下给你把国库搬来才够用。”

    古奕霖看这一代名将,被吓成这样,心中也颇不忍,笑道:“这些东西虽然漂亮,也不过是奢侈之物,若说到灵性,只怕尚不及一朵鲜花更美丽、更加清新呢!”

    云凤弦听了这话,还没开口,一旁对着云凤弦介绍玉石的伙计,陡然双眉一竖,把刚才给云凤弦看的美玉一把抢了过来,冷笑道:“没钱舍不得买玉,就别在这里瞎看,也不嫌丢人。”

    云凤弦一怔,还真没见过这么凶的伏计,更何况,他们一行.人数不少,怎么看,也知道不是普通人,这小小伙计,怎敢如此放肆。她还没生气,古奕霖已恼怒起来:“你怎敢这般出言不逊?”

    那伙计冷笑一声:“咱们这打开门做生意,应付大主顾还忙不过来呢!你们身上没钱,又舍不得买货,别跑到人家店里来过干瘾,也不怕丢人。”

    古奕霖眉头微竖,云凤弦的脸色也不好看。

    那伙计后退一步,喝一声:“怎么着,想捣乱,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话音未落,店堂里其他伙计已经拥了过来,后院里似乎还有人在快步奔跑:“妈的,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上咱们这惹事,抄家伙,先打个半死再送衙门治罪。”

    云凤弦冷笑一声,真有趣了,地方豪强,碰上正规军队,这帮人再能打,应该也打不过燕将天手下百战沙场的勇士吧!

    燕将天却只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拉云凤弦:“公子,咱们去别家瞧瞧。”

    云凤弦此刻虽然多说两句话,便能挑起一场大战,但她只是挑了挑眉,便什么也不说,与古奕霖一起,和燕将天退出店堂。

    那伙计自觉威风,犹自在店里头,不三不四地骂着什么。

    后面一阵哄然笑声:“算你走得早。”

    “小子,还算识相。”

    “再不走,有你苦头吃的。”

    云凤弦倒不至于为这种低能的挑衅恶语而生气,可是一干炎烈军人皆脸色铁青,显然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云凤弦感到更有趣的是燕将天,他居然没有作起来。虽说燕将天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堂堂上将,受此大辱,怎得除了摇头苦笑,就不做别的表示了。

    似乎是看出了云凤弦的疑惑,燕将天叹了口气:“公子,我不是不计较,只是在拢玉镇,计较这些,那就没完没了,累也累死了。”

    “这话怎么说?”

    燕将天深深叹息,“公子,你说得对,怀璧其罪。拢玉镇有丰富的玉石矿,使它成了被觊觎的对象。自炎烈立国以来,朝中权贵,大多都在拢玉镇置业,个个口口声声,说要买几亩地,以为将来养老之所,其实买的全是玉、石矿脉之处。

    人人说置几处房,将来辞朝之后来住,置的都是镇内最繁华的商铺。而现在,拢玉镇大大小小的店铺、作坊,甚至矿脉,除了一两处大矿是国家所有,其他几乎都给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瓜分了。庙堂之中,官员们自有默契,在拢玉镇所占财富的大小,往往和他们的官职大小相同。既然个个是官商,人人有产业,大家不免互帮互助,互连互结。

    以至于,在这拢玉镇的生意人,没有别处的谦恭有礼,反而个个骄傲无比。玉石价格,一经确定,诸店联结,绝不降价。强买强卖,又或是店大欺客之事,时有生。”

    “这就是只许进不许出,看了就要买,摸了就得要,而且绝不许讲价的霸王店了。”

    “的确如此,卖东西的人都有大官做靠山,更何况拢玉镇所有商铺完全相关,各大官员,彼此联结,就算我比这家店的主人官大,未必能比那家店的主人位高。得罪了一家店,就等于得罪了整个拢玉镇商铺背后的老板,得罪了大半个朝廷。

    我虽未必怕他们,但也不必结仇。当今圣上英明天纵,容不得奸臣构陷忠良,只是我在前方打仗,许多后方调动之事,要仰赖各处官府衙门,他们要给我使点绊子,就不免让人头疼了。”

    云凤弦失笑:“这么说,咱们能安全从店里头出来,还算是运气。”

    “那倒也不是,咱们衣饰华丽,从人众多,看起来也是有些来头的,所以那些伙计,才只是叨唠两句,做势吓人。若是普通百姓来买玉,只要看过玉了,想要不买,只怕就要被打个半死了。”

    古奕霖皱眉道:“这样的生意,也做得起来?“

    “玉质最好的美玉、雕琢最好的美玉,只有拢玉镇才有。有钱人,谁家能不想要些美玉,就算不爱奢华,也要为自己拥有的美人们想一想。“

    云凤弦失笑:“反正要买好玉,只有这里可以买到,你爱买不买,想买就得来挨宰挨刀大出血。”

    “挨宰挨刀大出血。“燕将天喃喃重复了一遍,不免失笑:“果然好生贴切。”

    云凤弦笑味咪的望着这看似繁华似锦的街道,“那当然,我这人一向妙语如珠。”她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前进,找了一家看起来最大、最排场的酒楼,拾级而上,顺口就问道:“这里的酒搂也是有钱有势者开的吧?”

    “以前也有些是百姓开的,只是拢玉镇权势富贵者太多,不免四处作威作福,百姓撑持不住,纷纷离去,最后还是改由拢玉镇各大老板自己开店供应自己所需了。”

    云凤弦耸耸肩:“看来咱们在这里叫酒菜,还要客气一二。”上了楼,她随便叫了几个酒菜,便与大家绮窗而坐,看着窗下一片繁华,过了半晌才道:“这里虽是异常繁荣富有的地方,只是这种富有繁华,不是遵循正常商业规律而生成的,过于畸形,未必能够长久啊!”

    古奕霖轻轻冷笑:“这里的繁华之下,只怕还有一层血腥被遮盖着吧!

    燕将天微微一皱眉:“这话从何说起?虽说拢玉镇有些强买强卖的事,有时会把不买玉的顾客打伤,也不至于就谈到血腥二字。”

    云凤弦轻叹:“拢玉镇这些大小权贵的产业是从哪里来的?原来的地主、店主呢?人去哪了?不要说故土难离,只想到拢玉镇的玉石生意,就是挖之不尽的宝藏,不到万不得已,有谁会卖祖业,弃故土。”

    古奕霖轻轻打个寒战:“这其中,怕有许多暴取豪夺、恶霸手段,若遇上铁骨铮铮,抗争到底的人,怕也少不了血腥杀戮和压迫吧!”

    燕将天沉默良久,才徐徐道:“纵有,也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血腥和黑暗,在这玉石的华光、一镇的繁华下,也都黯淡了。”

    云凤弦冷笑一声:“素传炎烈国的皇帝英明无比,为何不管?”

    燕将天苦笑一声,并不做答。

    云凤弦冷笑一声:“就算不为百姓,皇帝也该为自己想一想吧!就算当年百姓承受苦难,无从上告,但这么多年来,我就不信这些官商们,个个老老实实做生意交税,而不仗着官高爵厚,钻国家的空子。“

    燕将天仍然苦笑一声,不言不语。在炎烈国拥有最大玉石生意的拢玉镇,不但年年交不上税,反而要向朝廷要钱来维持运转。当官的,一方面,三天两头要被上司骂,被朝廷申斥,一方面,又要忍受拢玉镇内各大豪富权贵的家奴指手画脚,肆意指挥,不但搜括不到地皮,很多时侯反而要自掏腰包,受尽闲气。到如今,待选的官员,谁不是闻任职拢玉镇而色变。据传,甚至有过官员听说要被分派拢玉镇到而当场吓病的。

    虽是武将,但燕将天也觉得这些事说出来,实在太丢炎烈国的脸。若非自己无意之中对云凤弦提及拢玉镇,被她缠着要下船来看,又让她看到玉灵县的伙计,过于嚣张跋扈的一面,燕将天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云凤弦知道这些给炎烈国抹黑之事的。

    古奕霖看他羞惭不语,不觉冷笑一声:“我久闻炎烈王的英明,如今一见”

    燕将天听他语出不逊,眼看就要辱及君王,神色一正,厉声打断她:“请问夫人,大风灵国在摄政王的治理下,是否所有官员都清如水、明如镜,绝无半点贪墨,断无一丝不轨?”

    古奕霖一怔,答不出话来。

    云凤弦微微一笑,摇摇头。就算她再怎么相信云昱风的能力,也不敢说,风灵国没有贪官。就算是各方面制度完善的现代,也阻止不了层出不穷的贪官政客。真是让人不能不相信,人性本恶啊!眼看着话题都僵了,她忙笑笑,举起酒壶给燕将天和古奕霖倒酒,笑道:“别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咱们先喝酒。”

    燕将天心间稍松,陪着饮酒吃菜,心里打定主意,只等这一顿吃完,立刻把云凤弦带回船上去。

    云凤弦此时关于在拢玉镇游玩的心意也淡了许多,自然也就懒得再想去为古奕霖买玉石之事。她只是一边饮茶,一边倚楼观看,心中不免有些感慨。这一路行来,看此地的风土人情,的确看得出炎烈国虽不如风灵国富有,但百姓倒也不愁衣食。只是炎烈国的人全都尚黑色,性格定是严谨,再加上炎烈国法律十分严峻,所以总觉得,炎烈国百姓,有些拘束木访,不似风灵国百姓放得开。

    在风灵国,街头巷尾,总会有人四处打招呼,而炎烈国的人却似乎更喜欢目不斜视向前走。在风灵国,酒楼之上,常有人高声豪笑,江边湖上,常见风雅之士挥袖做歌,街上常见人说说笑笑,奔行来去,这一切,在炎烈国似平都不常见到。

    炎烈的人以武立国,以法治国,国虽富有,严刑峻法,却又似乎让百姓失去了灵动活力,对一切木然应对。只有拢玉镇不同,到处商铺,都有人高声谈笑,街头巷尾,都有人说笑无忌。

    云凤弦刚进拢玉镇的时候还十分欢喜,觉得真有玉石之灵,这里的百姓比别处似乎更豁达随意,更有灵性。原来,这一切都是权势撑起来的。

    原来,有权有势,才能不怕炎烈的法律严厉,才不惧行差踏错,才敢这样大声笑、大声叫。原来,就连真情流露,欢喜而歌,悲伤而泣,若没有权势,也就没了这样的权利。

    马车摇晃中,古奕霖掀开车窗看了下外面的天空,不知不觉中已经是黄昏时间,他想到此去生死未卜,云凤弦在卫靖临那儿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关于惊鸠的事情,凝望着距离炎烈国都的道路,古奕霖收回视力后轻叹一声,转头看向身边老神在在的云凤弦,低声问道:“你真的不打算再向他逼问惊鸿之事吗?”

    “逼?对他真的有用吗?你我都知道,小临这种人一旦打定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逼急了,他情愿一头撞死,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从我离开风灵,不,应该说从狩猎开始,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多伤,我欠他的用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了……现在我把他当作自己的好友,他不愿意说,我便不想再多问什么。”

    古奕霖闻言,脸上忧色未去,“我们真的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只靠他对你说的只字片语吗?”

    “当然不行。”云凤弦笑了笑,无所谓的耸耸肩,视线望向被晚霞染红的天空,道:“我是这种只会坐着等老天帮我完成希望的人吗?”

    “那么,从他那里得不到一点线索,我们还能做什么呢?”古奕霖只觉得一筹莫展。

    “很简单,我相信,有关惊鸿的底细,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古奕霖急问。

    云凤弦唇边掠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容,“炎烈王!”

    古奕霖大惊,脱口问道:“怎么会?”他一怔之下,又若有所悟,“难道你认为,那人是炎烈国密养的刺客,炎烈王当日是专门派她来刺杀小叔的?”

    “当然不是。那人气度高华,目无余子,这种刺客,不是可以养得出来的,也没有哪一位君王可以容忍这种手下。再说,如果他真是炎烈国王派来刺杀云昱风的,那卫靖临在狩猎场上救下我和云昱风,可就真是叛国了。那时的小临有什么理由,为了风灵国,背叛炎烈国,而且事后居然不受追究。而且,如果他的身分那么简单,卫靖临他也不必如此为难,更不会说此事关系到炎烈国安危,以及无数人的生死了。”

    古奕霖越听越觉得迷茫不解,凝视着云凤弦那张胸有成竹的目光,疑惑地道:“那”

    “我相信,那惊鸿的身分必然关系到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也肯定和炎烈国的安定有关,这个秘密如果揭穿了,甚至可能动摇炎烈国的国本,但是,这个秘密,炎烈国王肯定知道,就算没有卫靖临知道得那么清楚,至少也要清楚一点蛛丝马迹。”

    古奕霖越听越觉得听头疼,连忙迭声道:“为什么?”

    “既然他是明君,怎么可能对关于国家根本之事,完全不知情。卫靖临在风灵国狩猎场上所做的事情,看起来的确和叛国无异,奇怪的是炎烈国王居然不加追究,很可能就是因为,他比别人更了解其中的玄虚,了解那个惊鸿的底细。不过,卫靖临对我隐瞒这件事,也肯定有他的苦衷,我也不愿害他,总要给他一点时间去想明白,在此之前,还是不能和炎烈国王挑明。”

    古奕霖似笑非笑,望着云凤弦,伸手在她额上一点。“这样九曲十八弯,不知拐了多少道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云凤弦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微微一笑,道:“也无非是逼出来的,为了救紫辉,我自然是要用尽我所有的才智。”

    古奕霖一笑,眼神忽的幽深起来,“若是有一日,我有难,你肯这样尽心竭力为我,我就算”

    云凤弦忙大声打断他的话语,“好端端的,说这些莫须有的事做什么?”

    古奕霖只是笑笑,被握住的手回转,紧紧握住了云凤弦,“你我这一番入炎烈,祸福莫测”话音未落,见云凤弦露出担忧无奈之色,他忙又改口笑道:“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咱们只要记着不可屈了我风灵人的风骨,不可让炎烈国王小看风灵才是。”

    这话说得这么轻淡随意,仿佛浑然不知,眼前有多少艰难、多少苦楚、多少坎珂、多少风雨。又或他根本一清二楚,但是,只要和云凤弦在一起,就全都无需介怀。

    云凤弦心中一暖,另一只手霞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上,忽的扬头长笑。这样明朗轻快,自信坚定的笑声,令得车外一众军士,人人愕然。

    燕将天则莫名地叹了口气,怎么真有人,做犯人都可以做得这么开心自在呢!

    马车通自向前,奔往大炎烈国的都城。云凤弦想不到的是,她一直以来,费尽苦心想要追寻的惊鸿,就在不远处,一座庭园的高楼之上,冷眼望着车马如龙,烟尘遥遥而去。

    苍鹰垂手侍立在她的身旁,看着车马远去,忍不住偷眼看看主子惊鸿那张七情不动的脸。

    从来不会回避任何人、任何事的主上,在知道燕将天等人的行踪后,取消了在拢玉镇停留的计剑,忽然决定要休息。她竟是不管不顾,不论得失,直接半买半抢地占了这处园林,安顿好风紫辉之后,就走上这座视野极佳,可以远眺四方的高楼,且斟且饮,再也没有下来过。

    甚至苍鹰故意禀报,有一批极贵重的人参要从这附近运过,惊鸿也只是淡淡打火雀去客串一回强盗。

    她自独坐高楼闲饮酒,酒已冰凉,春风更冷,却都寒不过,那漠然无情的双眸。

    眼看着大队人马远去的烟尘渐渐消散,惊鸿终于站了起来。一瞬间,苍鹰几乎以为,他想要飞身追过去,忍不住张张嘴,想要说什么。话还不及出口,惊鸿已经如一片飘飞的冰雪,姿势无比美妙地自高楼跃下,直落向院墙之外。

    苍鹰急忙也纵身跃下,待落至院外后巷中时,才惊觉,自己跟随的主人,并不曾追向远方,只是冷眼冷心,冷然而立。在她身前,刿着一身血迹斑斑,喘息不止的火雀。

    苍鹰忙上前去扶火雀,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火雀满头大汗,脸色青白,颤声说:“我们上当了,那批药材是假的,押运的是金赫国的人,那人太厉害,幸亏我跑得快”他话犹未落,忽的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生生抛飞三丈,直撞到围墙上,半边院墙,刹时倒塌。

    一片烟尘之中,火雀吐出一口鲜血,晕死过去。院内四方哗然,各处都有衣袂掠风之声,几乎所有惊鸿留在院内的下属好手都在飞快奔来。

    苍鹰脸色苍白,望向刚才倏然举袖一挥的惊鸿,骇然道:“主上,火雀虽办事不力”

    惊鸿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冷冷望着小巷尽头处,声音冷若万古不化的寒霜:“出来。”

    “他并不是有意出卖你,他只是没有现我跟着他。”清明爽朗的声音,伴着坚定有力的脚步同时响起。明明隔着一堵墙,声音却清晰得像在每个人耳边传来。

    这所院落的后墙,邻着一个平常绝不会有行人的死胡同。封死小巷的墙壁,在这一声传出之后,忽然间整个迸裂,像是突然被一个绝大绝强的力量,狠力打击,无数砖石化为碎片,在强劲的力道下,往四方射去。

    普通的砖石碎片,因为碎裂的锋利棱边,再加上强大的气劲,混在漫天灰尘中,难以觉,忽然间,就具有了无比强悍恐怖的杀伤力。

    院子各处正迅聚拢的人,纷纷向四周退去。

    苍鹰也不敢在一片烟尘,四野不清的情况下,应付这无孔不入的怪异暗器,只得飞快扑向火雀,把晕迷的他一把抱住,伏地一跃,已是退出老远。纵然他退得奇快,但因为距离太近,还是弄得灰头土脸,被灰尘哈得咳嗽不止。

    只有惊鸿一动也没动,漫天灰尘、劲石碎砖,好像全被无形的力量所阻隔,不能靠近她身周一尺之内。无限烟尘之中,她身上的轻纱却依旧点尘不染。越是灰尘漫天,越是休现出她的出尘不染。

    惊鸿只凝眸望着前方,漫天烟尘渐落,露出墙后的人。

    那人慢慢收回刚才击出一拳的手,明朗地笑一笑。然后,几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看到了太阳,几乎每个人,都会冒出同一个想法。

    这个男人有着英朗硬气的眉眼,满头乌黑的长,也只是随便拿根布带一绑,任它被风吹得纷纷乱乱。虽然冬天已经过去,但初春的寒风,同样侵骨冻髓,他居然只是随便在身上裹两块兽皮,腰上随意系一把刀,就敢在法典森然的炎烈国到处走动。手脚完全暴露在外,更显得他手足硕长,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似平都充满着活力。

    惊鸠神色也不觉微微一动。

    这个男人在漫天骄阳下,朗声说:“我是金赫国边境的流金国的人,我叫做束水。你抢了神农会的药材,其中有我们流金国的货,请还给我。”

    惊鸿不觉一笑。她本来冷若霜雪,这一笑,却似冰雪消融,云散日出。

    真是有趣啊!

    她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你打算用嘴让我还你的药材吗?”

    束水眼中绽亮出星子般的光芒,然后,伸手,拔刀。哪怕是隔得再远的人,在这一盼间,都感觉到整个空间,仿佛突然扭曲了一般。稍近一点的,同时现自己失去了呼吸的能力。离得更近些的苍鹰,闷哼一声,身子一摇,几乎吐出一口血来,忙不迭地再往后退。其他人也大多被空气中无形的力量,逼得纷纷后退,个个面无人色。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天地之间,在那面冷如霜的女子身旁驱散一切。

    束水拨不出刀,刀就像和鞘溶在了一起。平时已做过千千万万次,无比流畅的动作,此刻却艰难得像似要举起一座山峰,劈开整个天地。

    然而,他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所有人身不由己地后退,他却在前进,每一步踏前都无比缓慢,但依旧坚定。

    惊鸿仍然站立原处,她只是看似无意地把手搭在了刷柄上,然后,天地之间,剑气呼啸。无形无相的剑风在他的周围布下密密的罗网,似九幽深渊下的恶魔,森冷地狞笑,等待着猎物,然而束水眼也不眨一下地踏了进来,刻气澈荡他她的手臂、足踩,甚至脸领,忽的凭空出现数道血痕,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肌肤流淌下来,他却只是眼也不眨一下地盯着惊鸿。

    他依然在拔刀,明知要面对的力量如此强大,如此不可对抗,他依然拔刀。此时此刻,他的手臂青筋迸起,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仿佛在向世人昭示,这个可以轻松一拳打破墙壁,面不改色的人,拔刀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惊鸿一动不动,束水步步而来。除了漫天飞腾的剑气,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天地间再无其他声息。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厉叱大喝,更没有兔起鹘落的华丽身姿。这样凝重的画面,这样沉默的战斗,却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到无以伦比的压力。

    然后,刀出鞘。

    仅仅出鞘半寸,束水的虎口已然迸裂,鲜血迅顺着刀身流下去。而他微笑,微笑着更加力拔刀,微笑着让手上的伤口裂得更大,微笑着让鲜血如泉涌出。尽管所有观战的都是惊鸿的手下,但此时,几乎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让这一切停止,让束水拔出那把钢刀吧!让这个艰难到刺心的动作,就此结束吧!

    但是,惊鸿的心,却比玄冰更冷,比铁石犹坚。她依然不动如山,冷眼看着束水这样艰难而徒劳地搏斗。换了任何人面对这样如神如魔,不可抵挡的力量,都会斗志尽溃,只求退走,但束水他不同,却依然固执得不放弃拔刀的姿势,不放弃进逼的权力。他仍在一步步靠近惊鸿,每一步落下,地上都会有深深的足印。刀仍在慢慢地一点点出鞘,他的整个手臂都在颤抖,可是,明亮的刀锋,毕竟是一寸一寸出现在众人眼中。

    然后,惊鸿轻轻冷哼了一声,天地间的无形压力忽然成倍暴涨。

    束水全身一颤,刚才出鞘一尺的刀锋,猛然完全滑落到刀鞘中。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的沮丧、悲哀、愤怒、无助,他闭了闭眼,慢慢调匀呼息,然后,重新聚力劲,重新再经历一次这样艰难无助,而又无比沉闷的战斗。哪怕有那么多人在旁观,他却丝毫不在意难堪,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只是为了在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拔刀而战。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在所有观战者都忍不住想跪倒在地,替他哀求,早早结束这一切之时,在经历了无数次反覆,无数次重来,无数次痛楚之后,她的刀,终于出鞘。

    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阔铁刀,本来明亮的刀身,已染满他自己的鲜血。他全身都是汗水,脸色也苍白如纸,整个身体都因为在这样漫长的搏斗中耗尽力气而颤抖,可他的眼睛依然星子般闪亮,完全没有仇恨、怨怒、悲伤、绝望等一切负面情绪。

    尽管他的手似乎已经软弱得连刀都握不住了,可他的脸上却满是兴奋,飞扬起无对无匹的斗志。然后,他说:“请!”

    惊鸿终于动容:“为什么?””什么为什么?”他微笑,不是笑容如阳光,他本来就已经是阳光。

    “为什么还要和我对战?你明知,无法战胜我。”惊鸿不解。她平生遇过高手无数,除了风紫辉过于高深莫测,还没有任何人,在了解她的力量之后,还会主动对她挑战。哪怕是她所欣赏,并认为有机会成为自己对手的卫靖临,对他,也依然抱着避之则吉的态度。

    束水傲然而笑,他并没有慷慨陈词,只是平静得像在述说再简单不过的事一般:“只有懦夫,才专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拨刀。”

    惊鸿也不觉肃容:“是,只有强者,才会向更强者拔刀,但是,就这样战死,值得吗?”

    “对流金国的人来说,拔刀而战,是对自己和敌人的尊重,纵然一战身死,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从不染指别人的国土、侵犯别人的利益,但我们国家的寸土之上,不容他人践踏,我国的财富,不容他人掠夺。凡犯者,皆我举国之敌,我们必持刀而战,不死不休。今日我纵战败,他日流金国还会有其他人来找你索债,只不知你的剑锋到底有多利,可能砍得尽,天下流金国人的头颅?”

    他平静的说完后,再次道:“请!”

    面对这样的敌人,他竟仍然不肯先一步抢攻。

    惊鸿不知为什么,忽然苦笑了一下,手按在剑上,却始终没有别的动作。

    束水眉头微皱,然后道:“难道你也要用嘴,来保护你抢来的东西吗?

    惊鸠轻轻叹息,然后淡淡地说道:“我道歉。”她说得这样轻描淡写,却让四周扑通之声响成一片,一大群功夫好手,连基本的马步都扎不稳,直接跌倒在地。

    天上下红雨了吗?今天的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不,一定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或是脑子坏了。

    咱们那位心如铁石,冷酷无情,而且死要面子,做错一万件事,还坚持是对的,容不得旁人说一个“不”字的主子,居然说出了那三个字。

    天啊!苍天啊!谁来打我一拳,让我知道这是不是做梦。

    有人在心中惊叫,有人已经喃喃低语起来。

    惊鸿的眉毛微微一跳,这帮小子,是该好好磨一磨了。但嘴里,却仍只是平淡地说:“我愿意把抢夺你们的东西,加倍还给你。”

    束水也是一愣:“为什么?”

    “我很少敬佩别人,但我真有点佩服你了。”惊鸿依旧平淡若水地说:“我不杀我敬佩的人,而且”

    她凝视束水,“能在我全力的威压下,依然拔刀出鞘,你的确足够强大,而毅力斗志,更是我所遇人之中最强的,现在让你死在我手中,太可惜了,假以时日,等你有了足够的成长,再来一战,方才痛快。”

    束水不以为然看着她,“我国人都是战士,战士的荣耀,不在于战斗本事,而是在于守护国家和百姓。你侵犯了我国的财产,我为国拔刀而战,自然是宁死不退。既然你打算把药材还给我,我就没有理由再和你打架。”他看着惊鸿,目光中甚至有些不屑:“为了什么无敌、什么决斗的快乐而把大好生命轻掷,真是无聊。”

    还从来没有人对惊鸿武学上的追求,采用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她心中微怒,不知为什么,却又觉得,对这样一个男子生不出气来。

    心念只一转,她已是纵声清笑,“好啊!等到我觉得你足够强大,可以和我一战时,就再去抢你们国家的一批药材好了。”

    束水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忍不住道:“难道,你抢我们的药材,就是为了和我们国家的人打架?”

    “是为了给我治病。”

    自从束水出现之后,惊鸿和他之间,就隐隐有无形的气场流动,强大的气劲,压得其他人站立不住,除了后退之外,别无其他方法。他们身上奇异的威慑力,令人连出一线声音都觉得做不到。

    可是这个清清朗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就这样从从容容,响在耳边。

    束水一扬眉,脸上露出好奇之色,举目望去,然后,他看到了风紫辉。

    隔着破裂的院墙,十几个人东倒西歪,只有那飘逸的身影,卓然而立。

    明明是艳阳高照,却因为有他的存在,似乎让清幽月色,在一瞬间洒遍人间。

    束水怔怔地看着风紫辉。他是太阳,自有无线生机和光华,他却是明月降落人间,飘逸出尘得让红尘万丈都因为他而黯淡了。

    明明是晴空万里,束水却分明觉得,有电闪雷鸣,有什么在一瞬之间,把他击个正着。

    然后,他走向风紫辉。惊鸿就拦在他面前,他却连眼角也没瞄她一下。

    惊鸿平生还从不曾被人如此忽视过,若是旁人,她早就挥挥手,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要了那人的命。可她只是一迟疑之间,束水已经从她身旁走过,走到风紫辉身边,然后声音清楚响亮地说道:“漂亮的美人,嫁给我吧!”

    卷三星光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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