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琥珀笑意盈盈地重复着云凤弦的话语。

    “嗯,现在的山海湖城有些混乱,我不放心你再住在这,还是接去望月居,和我在一起,大家有个照应得好。”云凤弦温柔一笑,遥遥望着琥珀。

    此时的琥珀在她的目光之中轻轻垂下头,半晌才说出一个字:“好。”云凤弦向四周张望一会儿,这才问:“二哥有没有回来?”

    “有,刚回来不久。”

    “他现在在哪?”

    “他回来之后一直在后花园池塘那边坐着,不知道在什么呆。”

    云凤弦想了一想,才对琥珀道:“你先去收拾东西。我先去见见他。”

    现时的天气已到寒冬,风雪即将而至,池中连游鱼都看不到,纵是残荷,也只余深根,别样凄凉。

    云凤晴抱着鹦鹉小帅,坐在池塘边,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它,眼神毫无焦点地望着前方,慢慢地垂下抚着羽毛的手,渐渐放入池水中。

    这么冷的冬天,这样彻骨的凉。他的手颤了一颤,却没有一时间从水里抽手出来。可是另一只手却捉住他的胳膊,在他本能地想要抬手反击之前,把他的手提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你干什么,冻了手时闹着玩的事吗?”云凤弦瞪着他,恼道:“你这个只会享受,却不懂照料自己的家伙。”

    云凤晴懒得答理她,随手在身上擦干手上的水迹,抚摸着小帅,继续去看着乌黑的天空呆,根本不看云凤弦一眼。

    不止他,连小帅也都懒洋洋缩在新主人怀里,对旧主人不屑一顾。

    云凤弦气不打一处来,猛的一伸手,拎着小帅的翅膀,把它从云凤晴怀里扯了出来。小帅无力地抖动几下翅膀,想要从她的手中挣扎出去,可惜就是徒劳无功。

    “你干什么?”云凤晴一挑眉,伸手就要来夺。要比弓马刀兵,云凤弦不如云凤晴,小巧腾挪的功夫,却不是云凤晴可以比的。

    她轻轻松松连闪过云凤晴好几招催逼,一个翻身坐到假山上,左腿搁在右腿上,好整以暇地说:“想要抢回去,过来啊!”

    云凤晴终究不是无谋之人,刚才冲动只是一时,几招失手已经先冷静下来,复又坐下,漠然道:“这本来就是你的,要杀要剐也是你的事,我抢来做什么?”

    云凤弦见他这么快又恢复成无心无情的恶王爷形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为什么我这么倒霉,碰上的全是属鸭子的,一个比一个嘴硬。”她说着就放了手。

    饱受惊吓的小帅连报仇都不敢,立刻从假山上纵跃如飞地跳下来,飞奔向云凤晴,绕着云凤晴的头飞转,一副吃了亏之后找主人撒娇的样子。

    云凤晴却只冷冷瞪着云凤弦,没有理小帅。

    小帅见以前必会把自己抱起来的主人,这次一点动静也没有,也不沮丧,停在云凤晴的肩头,就这样舒服地趴着,一动也不动了。

    云凤弦看得会心而笑,这笑容刺目得让云凤晴一阵不舒服,想把小帅也拎起来扔开,手抬起来,却又轻轻垂下去了。

    云凤弦为他这难得的温柔而心中一软,不忍再和他这样斗法下去,从假山上站起来:“我是来接大家一起去望月居住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有什么要收拾?”

    “不必了,把你自己的人接去好了,我在这里很好,没必要跟你们去。”云凤晴冷漠的回答并不出人意料。

    “一个人住着,有什么好,以前还可以说招姑娘来陪酒时方便,现在满山海湖城没人敢陪你风流胡闹,你还孤零零待着干什么?”云凤弦摸摸鼻子,不以为然地说。

    “这里的下人很多,什么孤零零。”

    “下人多有什么用。”云凤弦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弯腰让眼睛死盯着云凤晴的脸:“他们会像我常常和你吵架吗?他们能在一起和你说说笑笑吗?”

    云凤晴有一种想要抬手一巴掌,把和自己只隔一寸,故作严肃的脸,打个稀烂的冲动:“哪个要和你说笑,你以为我很愿意和你吵架吗?如果不是你用卑鄙手段,逼我陪你出来,我还在京城,陪着我母妃。”

    “兄弟之间,有点儿分歧,吵吵架有什么不好。男人的感情,不是打出来的吗?”云凤弦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冷眼,笑嘻嘻坐在他身边:“我们说笑时,你总是在一边虎着脸,到底是看我们不顺眼,还是想加入我们却不好意思啊!”

    云凤晴悄悄伸手,握住袖子里的一把匕,微微闭上眼,深呼吸,提醒自己,镇定,镇定,千万别火,可手还是有恨不得拔出匕往前扎的冲动。

    云凤弦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可能到来的危机,继续倒了一桶猛油,“哥,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废话。”云凤晴的声音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云凤弦眼神明亮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真的讨厌我吗?就算我以前有许多不好的地方,但现在,也改进了很多。而且,在一起这么久,总有点感情嘛,你真的从头讨厌我到尾,就没有一点喜欢过我,就没有哪一次,因为觉得我是你弟弟,而感到高兴吗?”

    云凤晴冷笑一声,满含讥嘲地道:“你要我怎样喜欢你?喜欢你夺走我这长子应有的皇位;喜欢你害得我们母子多年来忍气吞声,战战兢兢;喜欢你逼得我们骨肉分离,天涯难聚?”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讥讽之意更浓,眼神,一次比一次凌厉无情。

    云凤弦却也不恼,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他说完。看到这样的云凤晴,她就会想到千年前的自己,那个一心为了保护最重要的人,宁愿负了天下所有人的自己。

    然后,她轻声说道:“哥。我一次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很生你的气,觉得你是个标准的坏人。后来仔细想想,我们身为兄弟,血脉相连,可是彼此的了解少得可怜,彼此相处的时间,比陌生人还不如,我又怎么能轻易定你的褒贬对错。如果我说你是坏人,那么,我这个所有人眼中的残暴皇帝又算是什么呢?后来,我又听到许多你的事,我其实是喜欢你的。不管你信不信,我向皇叔要求带你出来,就是希望,你不在京城里,别的对你不满的官员、你以前接下的仇人,就不能对你难,也让皇叔顾忌着在外头的你,而不致加害你母妃……”

    云凤晴出一声冷笑。

    云凤弦笑了笑:“你当然不必信我。不过,我真的挺喜欢你的,虽然你常常气得我半死,虽然你风流无行,爱调戏美人,又四处惹祸,不过,我还是喜欢你这真小人的样子。不过,完完全全做个恶人,有的时候,也会累吧!累的时候,总会想有个伴在身边,说说笑笑,有双手在身旁,可以握一握,有的时候,不用一直演戏吧?!”

    云凤晴终于忍无可忍,闪电般拔出匕,架到云凤弦脖子上,眼中全是森然杀气:“现在演戏的人是你吧!好一副大仁大义的样子。”

    云凤弦对于脖子上的森寒,像是完全没有感觉,依旧道:“每一次你生气的时候,我总想,你是真的生气还是假生气。人活着,就连真正的情绪都不敢透露,每时每刻都要做出假象,累不累呢?每一次我和别人在一起,开心地笑时,常会看到你站在不远的地方,脸色很不好看。我就会想,你是因为讨厌我,而不愿意看到我开心,还是因为觉得不能过来和我一起开心,而难过呢……”

    云凤晴咬牙如磨:“够了,你真以为我手里的匕割不断你的脖子吗?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云凤弦笑了起来:“你敢,你当然敢。可是,你更加深爱你的母亲河姐姐,你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敢让她们遇上任何危险,别说你现在未必还像以前那么讨厌我,就算你真的恨我入骨,也不会冒着连累她们的危险来杀我的。”

    云凤晴额前青筋迸起,猛然收手,把匕狠狠插到了土中。

    云凤弦微笑着向他伸出手:“跟我一起走吧!我们是兄弟,就算现在还不是,也许在不久以后,你会愿意真的做我的哥哥。”

    云凤晴脸上慢慢露出讥诮的笑意:“真是个大慈大悲的好人啊!对我这种无恶不作的家伙也这样仁慈。”

    云凤弦眼神深深望着他:“无恶不作吗?是的,你的确做了许多恶事、坏事,如果要以律法来定罪,也该死个七八次了吧!只是,我总不相信,一个知道孝顺母亲,一个肯担尽一身恶名,来为亲人苦苦谋划的人,会是个真的坏人。而且……”

    云凤弦指指小帅,面带微笑:“一个可以这样亲近动物的人,本性总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云凤晴闷哼一声,忽的一伸手,把小帅从肩头上扫了下去。

    不明所以的小帅,围着云凤晴转了几圈,还要往云凤晴身上飞,被云凤晴三番两次挡了下去,委屈得吱吱叫唤。

    云凤弦摇头叹气:“你就算不喜欢我,为什么一定要拿小帅撒气。你真的不愿和我一起住,就算了,以后我也不会勉强你了。如果实在不喜欢我,就找你喜欢的人吧!可以在一起哭,一起笑,一起说一些真心话的人。不要让自己太累太辛苦,也不要错过了真正值得的人。”

    云凤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云凤弦也不以为意地笑笑,站起来,拂了拂衣上的灰尘:“我走了。”她走出几步,却又回头:“哥。”

    云凤晴不动,不理,不应声。

    云凤弦只轻轻道:“保重……还有,善待尘姑娘,善待你自己。”

    云凤晴仍然不回头,可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在告诉他,那个让他恨了将近十年,视作眼中钉,此生大仇的男人,那个刚才一声声唤他哥哥,那个语气里真诚得听不出一丝虚伪,真诚到让人感到害怕的少年,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男子,终于渐渐离开了。

    她的最后一句话,却似乎仍在寒风中盘旋,耳畔中响起。

    “善待尘姑娘,善待你自己。”云凤晴的嘴角再次扬起一抹极度讥诮的笑意,满手血腥,一身罪孽,这样的自己,可值得善待?只是……那个任性、白痴、骄傲、粗野的女人,却……

    没能说服云凤晴,云凤弦终还是带着琥珀回了望月居。

    风紫辉半躺在床上,朝云凤弦点了点头,这才望向站在云凤弦身旁的琥珀,淡淡打声招呼:“琥珀姑娘。”

    琥珀对他也不敢怠慢,盈盈施礼道:“风公子。”

    云凤弦在一边笑说:“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了。琥珀,可要先看看空洃为你安排的房间合不合适,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琥珀温顺地点点头,凝望云凤弦的眼神全是信赖,直似要将一生一心,尽交于她手,从此任她安置,绝无二心。

    云凤弦亦对她呵若珍宝,握着她的手,亲自送她去住处。等云凤弦一个人回来房里时,她站在门外看了看,这才把门关上。

    “不要紧,我的耳目灵敏度并没有受影响,没有人可以瞒过我的耳朵,在外偷听。”

    听到身后平静的声音,云凤弦这才安下心来,回头看向他:“如何?”

    风紫辉回答得很简单:“不出你所料。”

    云凤弦神色微微一黯,叹了口气低笑一声。

    “你的身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是自然。”风紫辉顿了一顿,才问:“帝家钱庄被挤提的事,怎么样了?”

    现在的风紫辉已经肯主动提出问题,而不是再被动地等别人说话了。

    云凤弦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把今日一连串的不快郁闷也冲淡了。她坐下来,从头开始,把自己亲见的整桩事叙述一遍。

    风紫辉一直静静地听,等云凤弦全说完了,才淡淡道:“现在各方面的银两都已运到,局面基本稳定下来了?”

    “是的。”

    “那么,你还打算要做什么吗?”

    “今晚,我去见他。”

    “你确定?”风紫辉从床上撑起身来。

    云凤弦深吸一口气:“我确定。”她闭了闭眼,然后道:“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我不能在没做努力的时候就放手。我想要珍惜每一份感情,我不会对人性绝望,我也不能看着我所熟悉的人,在我袖手的时候,走向无可挽回的绝路。”

    风紫辉眼神清明:“既然你决定了,我不拦你,多带几个高手,以防万一。”

    “不,我不能带人,事关机密太大,知道的人不宜多,真带多了人,只怕反逼得他动手了。”云凤弦叹口气:“我一个人倒不要紧,以我的身份而言,此时此刻的乱局中,活着的风灵国皇帝比死了的,有价值多了。要杀我的话,以前有的是机会,既然以前他舍不得动手,今晚想必也不会动手。”

    风紫辉沉静地望着她,不说话。

    云凤弦也一直凝视他,眼神里满是坚持。

    终于,风紫辉静静地闭上眼,重又躺下去:“你去吧!”

    夜很深,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寒冷的风,像要把天地间的一切都冻结掉一样。

    “大哥,够了,别再继续下去了,放了帝家,放了帝思思,也放过你自己吧!”

    “你半夜三更来找我,就为了说这样的话?我不是还没把帝家逼到绝路吗?我不是没有立杀帝顺?我不是没有碰帝思思一根毛吗?”云凤源的声音,冷漠的没有半点人气。

    云凤弦低声叹息一声,幽幽道:“大哥,为什么到现在你还要瞒我,你就真以为,我蠢到这种地步吗?白天你的戏演得那么好,活脱脱是个爱妻被害,伤心欲绝,一心复仇,手段用尽,却又最终不能完全狠心,只能自伤自叹,了无生趣的痴心之人。可是,还是没有瞒过我,我当时不揭穿你,怕的是惹恼你,你袖手不顾,没有人收拾这场因你而爆的挤提风波,所以不得不装作不知道,让你先以为瞒过了天下人,这才出手把那些受你之骗的百姓,从混乱中救出来。”

    云凤源眼中凌厉得不合常理的光芒一闪而逝:“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云凤弦苦涩地笑笑,“一,我不相信你可以在短短一个月内,就收揽住那么多江湖英雄和山海湖城最有钱的各方势力,达成一个联手逼死帝家的联盟。人心难测,人性难定,要联结起这么多人、这么多的势力,绝不是短时间可以办到,你在很久以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了。

    二,你若真爱大嫂,如天下人以为得那么深,你绝不可能在知道真凶后,一直隐忍到现在,你绝不可能按下那可怕的仇恨,还细细筹划着打击帝家的计划。就算真要毁帝家而后甘休,你大可利用你王子的身份,把事情闹大,或借我的力量对付帝家,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自找麻烦。

    三,你若真恨得如此之深,一个帝思思,整个帝家的财产,就真能够让你放弃亲手报仇的痛快吗?”

    云凤源一直安坐的身形徐徐立起,黑色的身影映着烛光,慢慢在窗纸上伸长,诡异得似幽冥深处现出的鬼魅。

    帝思思全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森森的寒意从心头不断涌起来。天地间都是黑暗,却不及窗上那黑色身影,更加阴冷。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因为帝家的敌国财富。怀璧其罪,多少人都觊觎这样的财富,多少人意图染指,只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似你这般心机深沉,谋划周密。更因为你身为皇子,王爵富贵都可抛却,所以别人更不会怀疑你竟图霸占一个富商的产业。没有人防备你,所以你才能一计成功。”

    轻轻的笑声响在黑暗中,笑声里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笑意:“正如你所说的,我身为皇子,王爵富贵都可以轻抛,又何必谋占帝家的财产?”

    房中的云凤弦低沉一叹,轻轻道:“小的时候,我常常听人讲男男女女,生死相恋的故事……故事总是很感人的,故事的结尾总是说,多情的男人和女人,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她的声音低低落落,像风轻轻拂过脸庞,像天地间一声悄然的叹息。

    她语气里的伤感,让人怅然愁伤。

    云凤源脸上神情还是木然一片,眼神深处,却忽的起了天翻地覆的激烈变化,仿似无数的惊涛骇浪,在他的眸子深处,咆哮奔腾。

    “小时候听了这些故事,真是美丽又感人。觉得那些为了爱人,放弃一切的人真是了不起。大哥,你爱听曲看戏,那些父母嫌贫,小姐重义,抛却富贵,生死相随的故事,想来也都听过不少吧!不过,故事的最后,常常是书生中状元,小姐封诰命,大团圆结局。可是,如果书生不中状元,如果他还是贫穷一生,从小在富贵丛中长大的小姐,跟他在一起,会幸福吗,能不怨吗?”

    云凤源没有回答,只是双拳在袖中紧握,忽然间,觉得呼吸都成了困难的事。“我渐渐长大了,我就会有很多问题,皇子忽然间,要他自己洗衣做饭,要他自己操劳衣食,他可以坚持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他能坚持一生一世吗?所有的故事都说,小姐和书生从此相濡以沫,恩爱异常,但是他们婚后真的可以一直不变吗?”云凤弦似是自语,似是叹息,眼神却一直牢牢锁住云凤源。

    云凤源默默地重新坐下来,冷然的面孔,仿佛一张摔坏的面具,渐渐破裂开来。

    云凤弦看着他,眼中痛楚深深:“大哥,当日你是真心爱着大嫂的,你为她长跪太庙,你为她抛弃王爵,这都是真心的。可是,贫穷、困苦、漫长的岁月,比所有的刀光剑影、强权逼迫,更可以消磨人的感情吧!”

    云凤源默默不答。房里明明没有风,烛光却摇晃不止,映得他的眉眼,明明暗暗,忽隐忽现。

    云凤弦眼神悲哀,明明是她在揭穿云凤源,神色之苦痛,倒像她自己在承受各种逼迫。

    “也许在很久以前,你就受不了了,你要夺回本来属于你的一切财富、权势,你要恢复你万人之上的地位。可是,你不能动大嫂。因为,你的故事已传遍天下,你不爱富贵,你重情痴情,都让无数人敬重你,佩服你。这已在侧面成就了你的盛名,你如果害了大嫂,就等于毁了你最有价值的名望。所以,你依然在人前扮演风流无拘,洒脱自在,笑傲王侯的人物,可是你每一天都等待着机会。帝家的财产富可敌国,若能夺为己用,你就可以把这财富作为最好的工具,助你夺回以前的一切。但是帝家根深叶茂,又对你有过知遇之情,你更加爱惜自己的清名,不肯随便以一个强夺他人财产的恶霸形象出现在天下人面前。对付帝家,你需要一个让天下人都不能责怪你的理由,所以……”

    云凤弦咬咬牙,一字字道:“你杀了卫珍。”

    云凤源的笑声低低沉沉,带着无限肃杀冷寂,似是九幽的恶魔,在地狱深处,嗜血的咆哮。

    “我杀了卫珍,这真是最大的笑话,你以为天下有什么人会相信你?”

    “说出来,自然没有人相信,但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到底是不是笑话。”云凤弦并没有揭露恶人阴谋的自信,反而神色悲凉:“你杀了她,你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借口,让你攻击帝家,而天下人,却还愿意站在你这边,绝不对你清高的名声有丝毫影响。你杀了她,因为,你心中有大志,你要夺取太多的权力、太高的地位,你要让你曾受过的苦难,千百倍地得到回报。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你需要和许多人做交易,你需要得到许多强者的支持。而在所有的交易中,所有的合作契约中,婚姻往往是最有效,最可取信人的手段,所以几乎每一个王者霸者,他们的妻子中,都有许多人出身于强族豪门,成为他们必不可少的支柱。而卫珍,除了她的诗,她的词,她的琴和箫,什么也没有。她是一个才女,但她帮不了你实现你的野心。她不死,你原配的位子就不会让出来,很多真正有势力的人,就未必愿意让自己的妹妹、女儿、屈为侧室。而且,以你曾经宣扬于天下,绝不娶妾的誓言,只要有卫珍在,你就无法以联姻再拉拢任何势力。当她成为你前进的绊脚石时,当她的死,可以从反面帮助你达到目的时,你就毫不手软地动手了。”

    云凤源目光如暗夜里的闪电,冷冷逼视云凤弦:“我怎么动手?卫珍遇害时,我一直在望月居。”

    “既然要布下这样的阴谋,你当然要为自己找好足够的不在场证据。你知道帝顺是风流种子,对美丽多才的女子多有倾慕之心,有的时候也会情不自禁。但他并不是邪恶之人,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倚权仗势,凌辱弱女的事,最失德败行的,也不过是略略调笑美丽女子,或与其有夫之妇私相传递些诗词、饰、帕子罢了。就算他对奕霖,对大嫂,多少也有好求之心,但最多也不过是找机会接近,在一起说说笑笑,断然不敢随便无礼。大嫂又是风流高雅之士,向不把礼法教条放在心上,这等洒脱行径,更加让男子心折。你故意告诉他大嫂要在影湖中邀宴众才子,你料到他心向往之,必会前去相见,你更料到他暗怀倾慕,必会在旁人都离开之后,去单独见大嫂。这个时候,大嫂身边只有一个如意,在旁侍酒添茶,只要悄悄放一点适量的药物,美景美人美酒,再加上一个意志不够坚强的男人,自然容易出事,而他这个受害人,事后只会以为,自己酒后失德,成了加害人。”

    云凤弦心中抽痛,望着云凤源,终于沉痛地说:“大哥,你何其忍心,纵恩情不再,大嫂到底是你的妻子,年年相对,月月相伴,祸福相共,你竟刻意设计她受辱蒙屈。你是早料到大嫂性烈,必然自尽,还是打算真的让大嫂承他人之辱?纵然你不再深爱她,她对你情义,从未有变,你……”

    云凤源咯咯地笑起来,声音诡异得不像人类,只似鬼魅:“说得真是大义凛然,但这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猜测,你拿出证据来啊!”

    云凤弦摇头长叹:“的确,这只是猜测,但是你真以为证据就找不到吗?你此刻过分的平静,就已经是证据。你若仍爱大嫂如初,我做出这般猜测,你就该扑过来与我拚命了。还有那个如意,为了指证帝顺,你就算想杀人灭口,现在应该也还没有下手。只要我把她找出来,化血堂中,有的是问出真实口供的办法。你这些年的活动,哪里会没有线索可查,以前别人对你没有防备,才对你的行为无知无觉,如今我早已动疑,暗中查探,岂会追不出蛛丝马迹,还有……”

    “不必再说了。”云凤源冷笑一声:“果然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小弟,你聪明得乎我的想象啊!为什么连帝远逊那样的老狐狸都看不出的事,你却能看得出来?”

    云凤弦脸色悲伤,她回想起当年的自己,若不是一意孤行,又如何被人围困千年,“因为,我了解人性的软弱。因为,我看过太多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因为,我从不请求任何人成为情痴,成为圣人。因为,我知道,太多的爱情,并不能经过真正的试炼。因为,我相信人性有美好的一面,却从不迷信只有美好的一面。还有……”她略略振作了一下精神,沉声道:“你也太小看帝老了,他几十年的人情历练,真就看不出你的真实目的吗?若是如此,他为什么在你想要追上去杀死帝顺之前,及时说出把帝家全部财产让渡给你的话?以前他以为你是情痴之人,从不把财富权势放在心上,所以不防你。后来,帝顺告诉他,卫珍之死的所谓真相,他心中对你有愧,更加不再对你有备,甚至让钟爱的孙女儿日夜守在你身旁,只想对你有所补偿。可是,在看了你的所作所为之后,他怎会没有悟出你的真正目的。他用帝家的全部财产,来换他爱孙的活命。为了亲人,他抛弃了基业富贵,但是同时,也保住了帝家其他产业的安然,至少以后靠帝家活命的所有伙计仍然有工作,至少他交出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就会让其他人联手救助钱庄,让山海湖城的这场动乱平息下去,让百姓们逃脱这一场混乱的灾劫。”

    云凤源轻轻冷笑一声:“帝老头果然是一只老狐狸啊!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不错,卫珍是我杀的。要并吞帝家产业的心思,我早就有了,一直都在暗中活动。帝家财多遭忌,山海湖城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眼红,我暗中为之联络牵线,把各方势力连到一起。当年我就知道帝老头的儿子是人中俊杰,才华过人,有他在,旁人难以染指帝家,所以用毒药使他暴毙。帝远逊受丧子之痛,打击太大,虽然为人精明,却也苍老了许多,再也没有往日精神打理生意。而他的一双孙儿、孙女,又都只知享乐,不懂辛劳。我就乘着帝老头消沉之际,慢慢摸透帝家的所有生意,悄悄拉拢帝远逊的心腹手下。我留着帝顺,就是知道这人脑子简单,又好美色,随时能闯祸,随时可以栽给他麻烦,让他成为帝家致祸之由。我明知道帝思思对我有向往之意,不但不阻止,反而有意无意,对她亲近温和,勾引她小女儿情愫。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让卫珍意外身死,我自己续娶帝思思,让帝远逊也莫名其妙丧命,然后顺理成章,接管帝家的一切财产。不过,天大的机会已经到了我的手上,我也就懒得等下去,索性用最简单的方法做到底。一切都是我布的局,不止是如意,连李大牛都是我安排的人。这人长得一副老实相,说出来的话,没有人会不信,我故意让他在帝顺去海潮楼时和人打斗,使帝顺把他收为己用,有意帮他在帝顺的面前说好话,让他被升做帝顺的贴身护卫,为的就是在必要之时,让他为我作证。”

    云凤弦听他承认一切,不但不觉得意,反感悲凉无限,良久才叹道:“我情愿你骂我胡思乱想,我情愿你把我驳得体无完肤,我真的不想看到这样的大哥。”

    云凤源冷笑一声,并不说话。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山海湖城的豪商都愿意同你合作?为什么那些武林人士都愿听你调度?你得了帝家财产,于他们能有多大的好处?”

    “武林人纵然功夫过人,也不免打打杀杀过一生,在山海湖城就算生活宽裕,也无非为人护院看家。商人虽然有钱,可是地位却低,不为士大夫所重。可是,我皇子的身份,却是天下间最好的筹码。我告诉他们,我可以重回朝廷,我可以让那些武林豪客,除了珠宝玉石之外,还能有高管厚禄,封侯拜将。我告诉那些商人,我求的不是帝家的利,我只是要利用帝家的金钱而已,等我达到了目的,帝家的一切财产,还是他们的。而手握重权的我,将可以用各种国家法令,来帮助他们赚更多的钱,甚至可以让这些商人,有功名,有官职,从此无需在士大夫面前低人一等。这样的诱惑力,谁能不动心?”

    云凤弦觉得冬天的寒风,简直把人的心肝都吹得冻住了,声音低沉地问:“那么,你打算如何夺回你的权势地位?”

    “不止是夺回。我不会再当闲王,我受够了无足轻重的日子,我受够了别人眼中的不屑,我受够了这一切。我要权力,我要能掌握这个天下,我也是先帝之子,我也有满腔才华,为什么,你可以,云昱风可以,我不可以?”云凤源反手一掌拍在桌子上,整张桌面被他打破,烛台落了下去。

    烛光急地一晃,然后彻底熄灭。房间里,从此只剩下阴沉沉,无尽无止的黑暗。

    一片黑暗中,连呼吸之声,似乎都听不到。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才有云凤弦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大哥,我曾经想过,你可能吃过太多苦,爱情可能渐渐磨得淡了,有可能爱侣反成怨偶。大嫂的死,我让化血堂调查了太久,也查过很多官方查到的资料,虽然没有直接找到凶手,但是排除掉许多可能之后,我不能不怀疑你。特别是看到你忽然间那么热络地奔走各方,联络无数人的时候,我真的动疑了。可是,我当时只能想到,你要夺帝家财产,你要那敌国财富,你要重过奢华的生活。我纵然知道你会怀念过去起居八座威风凛凛的岁月,却想不通你有什么办法,去夺回本来也从不曾落入过你手中的权位。”

    云凤源冷笑声声:“罢罢罢,今晚你是来探我口风的了。你这人对敌人十分精明,对于不设防的自己人,却笨得厉害。我一直以为可以把你轻易骗过,没想到,你却是我看得最错的儿女,我真的太低估你了。既然你来了,我便索性和你说个清楚吧!”他略为顿了一顿,才徐徐道:“当日我受尽苦难,最终决定在山海湖城内住下来,并不仅仅是因为帝远逊请我当他的客卿,而是因为这里的财富,天下少有。全风灵国的岁入,有三分之一来自这里。一旦取这里的财富为己用,若平和而为,则可买通朝臣,一步步影响政局;若刚烈而争,甚至足以用作举旗造反的军费。”

    云凤弦微微一震:“你要造反?”她的声音里一次有了震惊。

    云凤源笑了起来:“难得啊!终于有了你没有料到的事了。不过,我并没有想到要造反。我知道云昱风是个罕世奇才,似我这样素来只与诗书为伴的书生,要空言造反,不过是个笑话,只是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要做好一切准备,这样,当机遇来临时,我才能牢牢抓住。我留在山海湖城,不止是因为有财富,有帝家,还因为,这里有和道盟。

    云昱风掌权后,打压天下武林人,又怕逼极必反,所以在山海湖城里,对武林豪士极为宽容。尘右灯的和道盟,教导所有习武之人,说是强身健体,为国效力。但尘家在此三十年,根深势强,门徒众多,上通官府,下连市井。城中壮健之士,十之有五,是他和道盟的弟子。这些人学成武功,不少都投身官府。而今官衙捕房,有一半是和道盟的弟子,而军队中更有无数苍白道盟传人。尘右灯与官方多有联系,和道盟弟子的招牌更比别家响亮,投身军伍,升官极快。你可知,不止这里,而是整个南方诸郡的将领,十之六七,都是和道盟教出来的。只要能策反尘右灯,数日之内,整个南方就会遍举反旗。”.

    朕本红颜卷二五十四章意料的结果

    黑暗中,云凤弦悄悄把手心的冷汗在身上擦干,觉得全身冰凉一片。

    “有帝家之财,尘家之势,若能夺财为己,乘势而动,未必没有一争之力,所以我留在了这里,暗中经营势力,暗地网罗高手,小心地试探所有有权有势之人,只要有一份机会为我所用,我就回尽力接近。只有我知道,无故揭竿而起,既为天下所不容,亦难挡云昱风这一代奇才,所以我等。我知道,总有一天,不是云昱风杀了你,就是你杀了云昱风。我想,若是云昱风弑君,我就抬出诛逆贼,报君仇的理由,号召举国忠良,誓与反贼一战,同时向秦国请援,以有道伐无道,纵云昱风将才无双,但他弑杀君主,失去天下忍心,未必能保不败。

    反过来,如果是你杀了云昱风,我就说君王无道,亲近小人,诛杀功臣,我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害死云昱风这国之柱石的无知皇帝,必难得到风灵国的军心,更不懂如何作战应变,要击败这样的敌手,更是易如反掌。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道理足够,在加上我曾抛弃王爵的清名流传天下,别人只会一味我是真心为国,断然不会怀疑我有心夺权,可以啊……”

    云凤源长叹一声:”可惜我心思费尽,人算终难及天算。我苦苦等待,偏偏等来了摄政王迎娶皇太后这无比荒唐的小细。我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想不到,当今天子,却撞到了我的面前。”

    云凤弦苦笑:“我给了你机会。”

    “不错,我当然要接近你,我要看清楚你是怎样的人,我要弄明白你的弱点,只要你一天在我的手上,我就能好好利用你的身份大做文章。我可以用你做幌子,指责云昱风欺君弑主,强娶太后,逼逃天子。我奉天子诏,召举**队,皆来勤王,民间义士,若能扶保天子,将来必得重赏。”

    云凤源森森冷熊啊,一片黑暗之中,几不似人类能出的声音。

    云凤弦默默地望着他,美眸中闪过一道悲凄,卫珍啊,这便是你看中的男子,好一个胸有大志的男子。“你知道,我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所以我要有十成把握才能动手。所以我接近你,我观察你的一切,我要看怎样才能让你为我所用,怎样才能让你没有还手之力。而帝顺也同样大可利用,我早就现他对古奕霖有倾慕之心。只是这小子一向有色心没色胆,就算喜欢,也不敢有什么作为。我故意让人邀他一起为琥珀赎身,言下透露出,可以用这美女以为试探,万一你们夫妻有了争执,甚至反目,旁人就有可乘之机。万一古奕霖受了冷落,就会喜欢着时向她献殷勤的人。此人果然心动,当即如之愿,把琥珀送到了你身边。此人好色无德,对古奕霖又有染指之意,亏你今日还在帝府救他。”

    “你,又为什么要把琥珀送到我身边?”

    “自然是为了行离间计。我早知道你最大的仗恃就是你那高深莫测的护卫风紫辉,你也曾经告诉我,琥珀当日留你,表面上是看上你,实际上是喜欢风紫辉,只是拿你当幌子。我让琥珀到了你身边,成为你的侍妾,她若心心意意,只想着风紫辉,你心里能高兴吗?风紫辉再冷心冷情,有那样一个绝代佳人倾心相待,最后也必会动情,到时,你妒恨之下,与风紫辉之间,必然离心离德。只要这个绝世人物不再护着你,我就可以轻易对你下手。可是,你与风紫辉全都是怪物,他对着那样的国色天香,全不动心。你也完全不介意这等佳人看中一个护卫,不喜欢你。到后来,琥珀倒似真的对风紫辉失望,断了心思,反把情意放在你身上,白白便宜了你,享尽艳福。”

    云凤源语气冷诮,云凤弦暗自冷哼了一声。云凤源继续在黑暗中冷笑:“我只得用别的方法,试探风紫辉的虚实。这些年来,我暗自经营,早已网罗许多高手,和许多武林势力达成联盟,其中火磷门的林同心、林同意、林同情都愿为我小离,金子也想藉着我一步登天。我藉着化血堂收徒,幽贡曲暴死的机会,让他们把人马势力都拉到山海湖城内外,看有没有机会能瓜分化血堂。当然仅仅他们两派的力量是不够的,我还暗中安排了一些其他的势力来协助他们。同时,让他们在灵堂之上,当中刺杀你。其实不是为了要杀你,而是为了试出风紫辉的本领来,与其直接攻击他,不如出其不意,对你下手,更让他难以应付,不是吗?”

    云凤弦长叹一声:“所以那一天,一直在家里装出为大嫂伤心的呢感到灵堂,为的就是亲眼看看风紫辉出手会有多么惊人?”

    “不错,我自认已经非常看重风紫辉,没想到还是高估了他。他在突急变时,为了救你,而中了穿心一刀,被打了一身暗器,还恩嫩个用那样惊人的气劲,震死四大高手。火磷门和金钱帮的脑人物同时身死,风紫辉的强大,更深深震住了所有人,这个时候,没有人敢捋化血堂的虎须,也没有人能够再瓜分化血堂,所以我就飞快下令,让两帮人马迅远撤。虽然夺取化血堂势力的行动失败了,但是,探查风紫辉武功来历的计划却成功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传说中的枯木腐尸功,可以被人一刀穿心而不死,可以身如朽木,不留一滴血。但是这项武功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不可沾染荤腥,怪不得风紫辉平时从不饮酒吃肉。

    风紫辉当日为了救你,元气大伤,连日卧床不起,而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非常明显的好转,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云凤源的笑声一派得意,“是我早就安排人,在他的饮食中加了猪血,他的功法早就破了,再也不能保你安然无恙。这些天,你出入再不带他在身边,他自己也寸步不出养伤的院子,这就是证据了。”

    云凤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说话,心中暗自好笑。

    哪个告诉你风紫辉练的是又难听又难看的什么枯木功的,就凭你们那点半瓶水晃荡的就想废了风紫辉。他元气大伤,天天修养,更要饮食清淡,符合普通病人的样子,才不致让外人起疑,你倒真以为他是因为练了什么狗屁功而不能沾荤腥,真是白痴到家。

    她心中一派的冷嘲热讽,但云凤源虽然猜错了风紫辉的本事,可现在的事实,的确是风紫辉内力全失,在身体没好之前,任何一个稍微会点武功的人,就有可能轻易杀了他,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怎么也谈不上保护云凤弦。

    云凤弦想到这里,最后轻叹道:“就算你真能控制我,再加上帝家的财势,你又凭什么以为尘家可以由你来指挥,尘右灯岂是易与之辈,他是武林高手,杀伐决断,逼急了杀人残命,亦是平常,这比帝远逊危险多了。”

    “的确,尘右灯的确非常难缠,很难让他受我控制,可是这三年来,我暗中调查尘右灯,知道他的妻子是越国的管家小姐,他曾经多次利用地方势力,在武林、江湖里,为越国办过事。这种人,对越国必不易忘情,只要勾起他怀念之心,未必不能怂恿他叛乱。这几年,我明明暗暗地试探他,的确没看出他在人前有什么心念的表现,不过,就算他真的无心,我也要栽他一个意图不轨的罪名。只奥把我手里的资料添油加醋再传到京城里去,只要让尘右灯知道朝廷要查办他,他不反也得反。不过,这只是我本来的打算,你来到山海湖城之后,我就又改变主意了,真的帮了我的大忙了。”

    云凤弦叹了口气,苦笑道:“云凤晴。”

    “不错,就是云凤晴。这家伙,居然和尘洛打打闹闹,活似一对冤家。我自来出入脂粉群中,于女儿家的心思,最是清楚。女人的爱,很多时候,是和恨分不开,也分不清的。像尘洛这样从小骄纵的女子,若有一个男人,不对她低头,狠狠教训过她,在她心中刻下深深的痕迹,她就永难忘怀,只要把握机会,掌握进退,就可以轻易得到这个女人的心。云凤晴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他心心念念,从来没有忘过要争权夺利。我和他早已达成协定,彼此合作,利用你,先击败云昱风,然后平分皇权。我把我对山海湖城所有大人物调查出来的资料都交给他,他则离间你们夫妻之情,简洁促成古奕霖出走,注意监视你的动静,同时也没有放弃勾引尘洛。我安排人,假冒尘右灯之名,把宝马送给你。以来,是为了离间你与尘家,让你们结怨,以防万一你和尘家较好,得到和道盟势力的帮助,我就不好帮你了。二来,是为了给云凤晴机会,让他再一次在尘洛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云凤晴行事,也的确出人意料,我让他想法子把尘洛的芳心勾到手,他竟下手无情,把各娇小姐整治得这么惨,最后差点成了弑君的凶手。”

    “不过,尘洛最后居然真的选择要嫁给他,看来,这个专门强抢民女的恶霸王爷,对女儿心的了解,比我这个风流公子还要深呢!当然尘洛被掳入风尘之地的事,也是我们暗中安排的。一来,败坏尘洛的名节,让何家对她生出猜忌之心,以尘洛骄纵的性情,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猜疑,夫妻之义必断,就会给云凤晴乘虚而入的机会。二来,让云凤晴亲自把尘洛就出来,所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女人总会把自己从困境中就出来的男子,抱有深刻的感情和期待,即使她自己当时没有现,即使她还挥着刀,喊打喊杀,但只要一个机会,这些感情就会爆出来。”

    云凤弦叹口气:“我说呢!怪不得云凤晴用一只鹦鹉,满街走一圈,就能就出尘洛,原来是暗中早就安排好了。”

    “尘洛与云凤晴订下婚约的事,传遍山海湖城,云凤晴再到尘家说明身份,与尘右灯密谈。如果尘右灯答应了云凤晴,就可以共举大事,同创伟业,如果不但应,云凤晴将来事败,尘洛既然曾经当众说过云凤晴是她的未婚丈夫,则尘家亦难逃株连,再加上我们许给尘家事成之后的重谢,还有越国太子的亲笔信……”

    “越过太子的亲笔信?”云凤弦脱口惊呼。

    “不错。”云凤源的声音里满是得意:“你想不到吧!越国太子十年隐忍,在宿将旧臣的保护下,悄悄做着复国的准备,炎烈国也一直暗中给他们支持。这一番忽然举义,攻势如风,绝不是侥幸,而是十年苦心谋划,做足各项准备的结果。而在此之前,我们双方就已经有过将诶出了。我答应过他,只要越军举义后,一往无前,天下来归,占尽优势,我便在这里,集南方诸郡之利、盐茶富庶之财,起兵呼应。再加上有你这个皇帝撞到我手上,我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君王的名义,下旨号令天下风灵国臣民,勤王诛逆。就算云昱风一代奇才,但忽逢惊变,京城之中驻军不足,其他各地的军队来不及赶到集结,你的旨意就会让各地的军队进退两难,云昱风无法全心应敌。这个时候,我们就让越国的人去打头阵,他们要败了,云昱风也元气大伤,我们足以在南方与他划江而治;越国若是胜了,我们就和他们平分国土,南北分治……”他得意洋洋还要说下去,云凤弦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里是对卫珍死去的痛楚、是对自己有心培养血亲之情的气恼、是对云凤源隐忍十年的不屑,竟令得云凤源震了又震,滔滔不绝的话语,忍的一窒,再也说不下去了。

    黑暗里,云凤弦的声音低沉嘶哑,“百姓在你心中是什么,你要让战火烽烟,毁掉他们安宁的生活。你有什么权利做这些事,就为了你一个人的私心私欲,你杀死最爱你的女人,你伤害善待你的朋友,你利用和你血肉相连的兄弟,你毫不犹豫出卖你自己的国家,你……”

    “你才住口!”云凤源狂怒得大吼起来:“你知道说呢么,你知道什么?你这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以残暴之名闻于世的暴君,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你现在立地成佛了,你现在假惺惺说仁说义了。你又知道什么事仁义?我也帮过人,我也救过人,我也不计个人得失,不惜得罪权贵,只要能让别人受益。可是我得到了什么?在朝中,我从无半点实权,在民间,人们也只说我是荒唐王爷。”

    “帮人救人,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不是为了让别人称赞,让别人把权力奉给你。”

    “我以前也这样天真,我以前也在别人争权夺利时,一个人站在旁边冷笑,自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其实,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和权力有关,没有权力,我凭什么诗酒笑王侯,没有权力,我凭什么敢随便得罪朝臣。我为了卫珍放弃一切,可是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云凤源的声音疯狂起来:“我抛弃了富贵,她变卖了产业,我们隐姓埋名,只想找一个世外桃源,一生相伴。可是,这世上,根本没有桃源。有人就有纷争,有人就有欺压,有人就有强权凌弱,偷抢拐骗。我只会吟诗作画,她只会抚琴吹箫,我们在一起,快乐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我什么爷没带出来,而她,虽有父亲的产业,虽然是个才女,却根本不懂得怎样打理,家业败得非常快,生意场上,被人骗得什么都没有。你知道被人从家里赶出来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你最心爱的寝、最珍贵的画,被人夺去变卖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吃不饱饭是社么滋味吗?你知道处处遭人冷眼是什么滋味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算离宫走入民间,还带着所有印信公文,随时调用官府力量,还带着无数张银票,可以肆意挥金如土,无论是一方大豪,还是一郡之守,谁敢对你失礼,可是我呢!我连一个护卫都没有。我以为我可以为了卫珍放弃王位权势,可是我跟着放弃的还有我的尊严、我的骄傲、我的一切。被人践踏,被人轻视,被人冷嘲热讽,驱来赶去,连市井间的贩夫都敢看不起我,骂我败家子,说我是吃软饭的。我没有钱吃饭,没有钱住店,他们逼我去洗碗擦桌,他们给我吃狗都不吃的食物,这些都知道不知道!”

    云凤弦心下恻然,当他身为王爷的时候,抛开富贵,不理权争,出入风月之地,饮酒作乐,弹唱风流,那是洒脱。可如果不是王爷,他哪里来的钱,去饮酒,去作乐,又如何让没人,从此围在他的身边。为了爱,一时生死不顾、苦难不弃是容易的,为了爱,要长久不离不弃,纵贫苦艰辛,也不悔不撼,却是难上难。

    当年,为了卫珍长跪太庙的云凤源是真心实意的,为了卫珍抛弃王爵的云凤源是一心一意的,他的决心自以为很强,只是身为皇子,从小在锦绣丛中长大,吃过再大的苦,也不过时云昱风的几句斥骂、某位名妓的一时冷落。真正民间疾苦的生活、普通百姓悲凉的命运,叫这个皇子出身的人,又如何受得了,忍得下?多年漏*点,深深沉痛,让他恨死了让他曾用生命去爱的女子,让他也恨透了天下人。

    “卫珍连累了他,所以该死,天下人都薄待了他,所以他也可以眼也不眨地掀起风云,让战火燃遍天下。可是,他又有什么权利,只为他自己受过的苦难,就将一切加倍施于天下人之身。

    云凤源仍然在笑:“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所受过的苦,你永远不会明白我是怎么挣扎着活下来,怎么学会了抛弃我的尊严,藏住我的骄傲,怎样懂得了不着痕迹地暗示,让人们现,我原来是皇子,让人们懂得珍惜我,利用我,抬高我,怎样知道了王家血脉的贵重,就算金册除名,别人也不敢轻侮。怎样明白了如何利用我的身份、我的血,来达到我的目的。我誓,我再也不会让我自己成为别人脚下的泥,再也不会让生命由别人掌握。”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明白你的苦?你错了,别人的冷眼、别人的讥嘲我受过。我不会因为要去给人洗碗擦桌而羞愧,能自食其力的人,站在哪里,都不羞惭。”

    “荒唐,你怎么可能挨过饿,你怎么可能受过普通人的气,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不要再撒这种根本骗不了人的谎言了。”

    两个人一人说一阵,竟然全都情绪激动得对吼了起来。

    两个人都叫得声嘶力竭,大力喘息起来,睁着眼睛,努力想要在黑暗中,看清对方的表情。

    在这样浓郁的黑暗里,云凤弦终于沉沉地说道:“大哥,我曾经预想到,你这些年在歪念,是吃过很多苦的,我曾经献过,你是不是还能一直爱着大嫂。在影湖中一看到你,那样洒脱,那样自在,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听了你的故事,我更非常敬重你。你知道我的身份,待我却像平常人一样。我真的很高兴,很喜欢有你这样的兄长。后来大嫂死了,我对你动疑。再现你四下串联的行迹,我害怕我的预感成真,所以失控地去找你争执,又不忍心挑明我的疑心。我总还抱着一线希望,我总希望全是我错了,全是我多疑。甚至,知道你在帝家夺取财产之前的那一刻,我仍然盼着,这全都是我猜错了。为什么一定要变成这样,你可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大嫂,她还说,她这一生都不会后悔遇上你,她……”

    “你不要再提她了,不是这个女人,我不会受这么多苦楚,她也不过是个蠢女人而已。”云凤源冷漠到极点的声音,像只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我本来抛弃了一半的封地俸禄,仍可以和她过人上人的日子,我不会尝遍苦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还是那个有诗有酒笑天下的网页,可是她偏要清高,偏要为了她的诗她的画她的琴她的萧,抛开这一切,逼得我不得不放弃王位,放弃一切,去跟她过这种生不如,像猪狗一样的生活。”

    云凤弦握紧拳头,控制想要扑上去狠揍的冲动,咬着牙,一字字道:“当年大嫂那样做,只是为了坚持她自己的心。她并没有逼你和她一起走,一切都是你的选择,你又怎能去怪她?回头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

    “回头,你以为我还有机会回头吗?我与越国私相传递,暗中连结,越军若败,信件落到云昱风手中,岂有我的活路?我为了达到目的,对山海湖城的各方富豪,还有不少武林高手,许过种种重诺,拿不到权力,实现不了诺言,他们岂肯放过我?我刚刚收到云凤晴的消息,尘右灯已经和他开诚布公的谈过,看过越国太子的信之后,明确了目前的局面,终于答应站在我们这一边。今天晚上,你在这里和我谈天的时候,尘右灯已把城里和道盟那些握有实权的弟子们都召去了。三天之内,南方各郡的军队都会在他们的统帅带领下,赶来与我们会合。那些人的统帅如故是和道盟弟子,则可以轻松一点,把人带来;如果不是和道盟弟子,那么也一定会生意外,最终使和道盟的人掌握全军兵权。染过血的刀,还能不杀人就回鞘吗?箭已在弦上,不也得。”

    “我,会阻止你的。”

    “阻止我,凭什么,就凭你那个连下床都有些困难的护卫,还是你那刚接收没有多久,根本无法指挥自如的化血堂?”云凤源的语气,极尽讥讽。

    云凤弦心中一凛,脱口道:“化血堂的血案是你做的?”

    云凤源有些欣赏地笑道:“不错,你果然很聪明。化血堂的生意做得大,而且要命的是,多年来经营杀手生意,门中弟子不但武功高,耳目也众多,再加上城里的黑道生意,十成有八成在它手上,我当然想把化血堂收为己用。可惜幽贡曲滑溜无比,根本抓不着他的弱点,他搞收徒大会,我虽然不明白他的真实用意,但以他的身份,说出来的话是决不能赖账的,所以我早已安排了这些年来收服的高手,也进入望月居,竞争成为幽贡曲的传人。为了有更多的成功机会,所以故意挑拨在场的高手互相残杀,为了打击威胁性高的人,所以暗杀了和我们住在一块多两个高手。当然杀了火磷掌门,还有一个最大的目标,是为了夺火磷掌门的权,还有另一股势力是以他为,让他死在化血堂内,死于尘右灯的绝世武功之下,不但能引更大的混乱,也绝无人可以怀疑到火磷门内部的权利纷争。本来,当日灵堂行刺失败之后,火磷掌门留下的弟子若也被你处死,我完全掌握火磷门势力就更容易了,可惜你居然把人放了。他们回到火磷门后,挑动掌门一派的人四处做乱,我废了好大一番劲,才镇压下去,目前火磷门掌权的人虽已向我表示效忠,但实力确实已因为这一番内斗而损失了一大半。”

    云凤弦皱眉问:“火磷掌门的剑伤,分明是尘家独门剑法造成的,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尘右灯父子曾多次以他们不传剑法对敌,只要是有心人在旁边观察,记住剑法招式角度,再偷偷查验那些在剑下受伤或致死者的伤口状况,就可以勉强还原剑式,也能够轻易制造相似的伤口。另外,这剑法和心法虽然是传子不传女,除尘右灯外,毕竟还有尘洛冰会施展。他年少气盛,喜结交好友,喜与人斗气较计,只要略施小计,很容易就可以诱他多次施出剑法。年轻公子哥有钱有势有地位,自然也就稀罕出入青楼,而这些年来,我在青楼的人缘一向好,青楼的姑娘们都和我有交情。实际上,这只是表面的掩饰,我在青楼下功夫,是因为青楼妓馆来往的大人物多,消息灵通之故。

    在这片繁花的山海湖城内,有许多有名的妓女是我的暗探,专帮我探查情报,套人口风,也能助我设种种骗局。尘洛冰喜爱的几个名妓中,就有我安排的人,每次一起饮酒作乐,有意把尘洛冰灌得醉醺醺,骗他舞剑,要在一个醉得头昏脑胀,又一心想在美人面前显示本领的男人嘴里套出心法口诀,也绝不是难事。当然,就这样断断续续骗来的剑法口诀,没有尘右灯的真正指导,在短时间绝对教不出一个可以轻松杀死高手的。不过火磷掌门离开火磷门之前,我的人已经在他神伤下了一种在人死后,可以随风消散,不留半点痕迹的慢性毒药,算好作时间,我派的人才开始动手,当时的她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只要依着剑式刺下去就可以造成相似的伤痕。”

    黑暗中,云凤弦的双眸闪过一道清亮的光芒,“你的心思,真是深沉,连这么小的细节,在很久以前就做足准备了,那时你也不知道后来幽贡曲会有收徒大会,让你好嫁祸杀人,但是收集各种细节情报,随时可以用得上,你真的是煞费苦心,所以,后来你们又杀了幽贡曲。”

    “不,我们根本没碰幽贡曲一根毫毛,以他的武功之高,心思之密,要杀他太难了。”

    云凤弦一怔:“不是你么?”

    “我既然别的全都承认了,又何以只有这一桩不敢人呢?”云凤源的声音也有些沉重,说:“我也很意外,也曾暗中用尽办法去查探,却探不出一点消息来,不过幽贡曲本来就是杀手头子,身上的恩怨旧债数不胜数,被人暗杀,也不算太奇怪的是,他的仇人太多了,只是以前没有人有能力、有胆子、有本事把她怎么样。虽然找不出杀人的高手,但不管怎么样,幽贡曲死掉了,城中,可以威胁我的另一位强者消失了,这让我轻松不少,更交往意外的是,你居然继承了化血堂。不管怎么样,你都比他好对付,更何况,风紫辉现在也被我摆布成只能躺在床上的废物。”

    云凤弦想起风紫辉为了救她,而被打在身上的各种暗器,还有,从他的后背,直刺穿前胸的金剑,一股怒气就涌了起来:“就为了试探虚实,你差点要了他的命。”

    “弱者根本没有资格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自己本领不够,被人重伤,你凭什么怪我。”云凤源冷冷道。

    云凤弦垂目淡淡地问道:“一个半月前的晚上,一个穿着黑衣,用长枪的刺客,也是你派来杀我的吧!”

    云凤源一皱眉:“没有,我当然没有派人去行刺你,你活着对我的好处远远多于死了,我为什么还要派人杀你。”

    云凤弦紧紧皱起了眉头,想起了上次所受的屈辱,想起了那个夜晚,那无对无匹,所向无敌的一枪,心中犹觉喉头一阵冰寒,好像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那长枪依旧直逼在她的喉头。心中的迷雾本已经解开,为何此时的云凤弦感觉到自己似掉入了更大的迷雾之中,完全找不到方向。

    “如果不是你指使,那么到底是什么人,一心想杀我?”

    “可见你结的仇太多,世人皆说可杀。”云凤源冷漠地说。此时此刻,所有的温情面具,早撕了个精光,所有因爱心碎肠断,而冷漠对人的假象,也被这可怕的冷酷真相所毁掉。云凤弦摇摇头,叹口气:“我来见你,我下决心对你说清楚这一切,是因为,我不忍心弃你不顾,我不忍心看我教过大哥的人,在这条可怕的路上,越走越远。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要尽力拉你回来,现在我知道,所有的希望都已经变成绝望了。我唯一的愿望,指使盼你能放过帝思思。无论如何,她待你一片真心,你如今也已取到了帝家的财产,不必非娶她不可,留着你的正室之位,给那些在别的地方可以给你帮助的女人吧!放过帝思思,如果她仍觉对不起你,扔想来见你时,至少推开她,不要再害她了。”

    “帝思思对我早已没有了利用价值,我不会再在她身上费心思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不过,我倒很奇怪,为什么你只担心别人,一点也不担心你自己呢!你一个人也不带,就这么跑到我的地方来,对我揭穿这一切,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云凤弦轻笑一声,冷漠地道:“杀我?如果要杀我,你早就杀了,我对你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如果我还相信你会杀我灭口,我就不是人,而是猪。你甚至连把我关起来,也无法做到,我虽是一个人偷溜出来的,但在来之前已经和风紫辉商量好,如果我不回去,他怎么处理,化血堂怎么办,官府会收到什么消息,我统统保证不了。”

    “你不能保证,那么我为你保证。”云凤源的声音里面讥诮之意更重:“你说得对,我不会杀你,你有太大太大的利用价值,有你在我手中一日,朝中的云昱风断判政务,就名不正言不顺,有你出面号召擒王之旨,我就师出有名,天下忠心的兵甲之士,也会碍于无法弄清楚你和云昱风之间谁对谁错,而让战力大打折扣,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来,我绝不会碰你一根手指的。”

    云凤弦那双适应在黑暗中看清楚的眼,望着面色狰狞的云凤源,“你要把我绑在椅子上,然后号施令嘛?你至于相信,我会听话配合你吗?”

    “当然不,你会穿上真正的龙袍,坐在正中,以天子之尊下令,我会像最忠心的臣子一样,跪在你身前的。”黑暗中与云凤弦对话也对峙的云凤源,出成竹在胸的笑声,“我相信,你一定会愿意听话的。因为……”

    云凤源的声音一顿,一道风声,急射向云凤弦。

    云凤弦听风辨位,伸手一抓,手中已握住一物,黑暗中看不清楚,只觉得触手生温,原来是一块价值千金的暖玉。

    云凤弦全身忽然一震,焦急地在玉上摸索起来,不出所料,一个“霖”字,就刻在暖玉的正中央。

    一瞬间心潮起伏,又是惊讶,又是愤恨,又是不信,又是狂喜,种种情绪向她袭来,令得她似一块木头一样,直直站了足有半个时辰,才问出声:“奕霖子啊你手里?”

    云凤源志得意满地笑道:“不错,他一直在我手上,而且是你把他亲手送到我的手上的。你故意装出被尘洛刺伤,让满城人都以为你受了重伤,想要引他出来见你。我也料他必来见你,所以在通往山海湖城内的各处要道上都布了人,等到他一露面没多久,就被我们找到了。"

    云凤弦忽的狂吼一声,扑向云凤源。她狠狠地揪住云凤源的衣领,愤怒地大吼道:”放他出来,立刻。”

    云凤源抬了抬下巴,慢慢地道:“陛下只要在三天后的知府衙门,当中接受众人的朝拜,下诏全权委托我们,招天下忠义之士,诛奸臣,定朝纲。那么,我就把会恭敬地把皇后娘娘送到陛下的身旁。如果陛下不肯,我还是会把皇后娘娘送来的。不过,就是一具死尸了。”

    云凤弦的喉咙深处出一声类似野兽重伤的吼叫,捏紧拳头对着云凤源恶狠狠地打过去。

    云凤源不躲不避,只冷冷道:“你要他立刻死吗?”

    云凤弦那眼看已经打到他鼻尖上的拳头收住了,云凤弦因为出拳太猛,收拳太急,而处处一阵剧烈的喘息。她的喘息声响在黑暗的房间里,如困兽无奈的哀鸣。

    黑暗的房间里看不到云凤弦的表情,但只要听到她的呼吸声,就可以感觉到她这时心头的愤怒和沮丧。

    云凤源心中无限愉悦。完全无视云凤弦的凶狠,慢条斯理拉开云凤弦的手,轻轻掸了掸因为云凤弦刚才和他纠缠打斗而弄脏的衣服:“他被我关在只要我一个人知道的密室。如果我死了,他就会饿死。比尔呢据对找不到他。你一定不希望如此吧!”

    云凤弦沉默着,不说话,没动作,只是喘息声已渐渐平息。

    云凤源慢条斯理坐下来,晃亮火折子。

    忽如其来的火光,照亮他俊美的眉眼,却照不亮他幽深的眸子,他眸光里的黑暗,似是比整个世界还沉郁。

    云凤弦怔怔看着他慢吞吞捡起烛台,重又放好。

    看着火光微微跳动着,看着忽然间明明灭灭,无所定性的整个房间。

    良久,她才缓慢而呆滞地转身,走到房门处,拉开门闩,慢慢地,一步步走出去。

    房外的月亮已经突破厚重的云层,把光明再次带给人间,可是云凤弦的心中却已被可怕的黑暗所笼罩。

    云凤源坐在原处未动,冷然的眼神漠然地看着云凤弦一步步走远,然后用笔冰雪还冷的声音说道:“你念着兄弟之情,竟然敢一个人来我家劝我,我总不至于不如你,你要走,就走吧!回你的化血堂,躲进你的望月居,你不要以为,你保护得了你自己,你逃得过我的手掌心。山海湖城的军政大权都在李成手中,如今城已封,化血堂外围也被和道盟的弟子控制,你就算要逃,也出不了这里一步。你不与我合作,我先杀古奕霖,再杀风紫辉,还有风雪彦和琥珀,再把云居上下全都杀尽,然后收编化血堂,有不从我者,一概杀尽。你若愿配合我,等公开你的身份,在全军面前出讨伐云昱风的圣旨后,我把你的心爱之人还给你。我会给你基本的尊敬,让你和你在乎的人,可以安安全全活下去,活得比谁都长。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云凤弦恍若未闻,又好像听见了,却再没做任何反应了,她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外走去。

    黑暗中,没有任何人阻挡她前进的道路。

    只要云凤源森冷的眼睛,在后方静静注视她,直到她走出大门,才低低笑了起来:“云凤弦也好,凤翔也罢,现在的呢,和当年的我一样傻,以为有情有爱,天下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世间没有什么苦头吃不了。为了那个缥缈虚无的爱情,放弃一切……现在的我已经醒悟过来,或许再过不久你也会有所醒悟,或许你再也没有机会了……”

    云凤弦除了云凤源家的大门,继续往外走。只是她脸上的表情,一片木然,不见悲伤,不见愤怒,不见凄凉,亦不见焦虑。云凤弦的身躯忽的微微晃了晃,整个人就似一根木头一样倒了下来。在他倒下的这一瞬,有一声呼唤,划破了沉沉夜色,寂寂城池。

    “奕霖。”

    就在云凤弦倒下去的那一瞬,一道黑影忽的冲了出去,堪堪托住了云凤弦那差一点跌落地面的身子。

    云凤弦的脸色一片惨白,双目紧闭,明显已失去知觉,可是纵然人晕倒了,牙齿却还仅仅咬住嘴唇,咬得太紧,隐隐见一道血丝渗出来。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云凤弦的双手,十指全都深深扎进掌心,鲜血淋淋。右手上的那块暖玉,被她自己的血染得通红,犹自被她仅仅抓着,不肯放松。

    朕本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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