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公傅俭遇刺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其孙傅羽在别居设建灵堂,京城王公百官,自楚王李昌、雍国公郭援、楚国公关彝以下都前往吊唁。三天后,秦舒便跟随李昌赶往河内郡,迎接李疆圣驾。同行的还有李疆第五子晋王李茂、第八子秦王李坤、第十子梁王李霸。

    河内太守知道圣驾将至,早搜集船只,打扫行宫等候。李昌到后又找出诸多不如意的地方,要求更改撤换,直到满意为至。一切准备妥当,便得到消息,圣驾次日便至河内。第二天,李昌与三个弟弟以及河内的所有官吏都起了个大早,出城十里恭候皇帝圣驾,秦舒也以侍卫的身份跟随在李昌的左右。

    对于大充皇帝李疆,秦舒早有所闻。十三岁挂帅北征,一举消灭了蜀汉的死敌曹魏政权,而后又连续剿灭割据江东的孙吴政权以及辽东的公孙家族,最终使得天下一统,并且取代蜀汉,建立大充王朝。这样一个传奇般的英雄,秦舒早就心慕已久,所以跟在李昌身边等候,秦舒的心里也显得有几分激动。

    可是直到中午,才远远看见一队御林骑兵飞驰而来,只有十余骑。为首的将领策马,赶到李昌身前,高声道:“陛下口谕,楚王李昌接旨。”李昌等人听是皇帝口谕,急忙跪拜在地。

    来将乃是皇帝心腹,禁军统领萧刚,年纪只有二十五六,在大充后起将领中,算得上是佼佼者。萧刚并不下马,朗声道:“朕不欲惊扰百姓,大军在城外驻扎。宣楚王李昌入御营见驾,其余臣工且先回城中待旨。”

    李昌等人谢恩起身,梁王李霸便先嚷道:“萧将军,父皇怎么只召见三哥?难道把我们这些当儿子就都给忘了?”

    萧刚淡然答道:“末将只是按着陛下的意思传旨,至于其他的事情,末将就不清楚了。”李霸碰了个软钉子,只好退到旁边,默不作声。

    李昌也没有想到父皇会这么快就单独召见自己,于是转身对着三个弟弟道:“既然是父皇的旨意,那诸位皇弟就请回城待旨,为兄先去见过父皇,并代你们向父皇问安。”然后又对着晋王李茂道:“五弟,按年龄你是诸弟之首。为兄去见父皇,回城各项事宜就由你做主了。”

    李茂强自睁着那算迷蒙的眼睛,答道:“既然是皇兄吩咐,小弟一定照办。”

    李昌点了点头,指着秦舒和赵乾道:“你们两个随我去御营,其余的人都回去吧。”然后再命人前来坐骑,翻身上马,对着萧刚道:“萧将军,请。”

    “王爷请。”萧刚又向着李茂等人抱拳告辞,然后打马离开。李昌也向众人告别,跟在他身旁。秦舒、赵乾,还有萧刚带来的十余骑禁军,也都紧随其后。等离开众人后,李昌才问道:“萧将军,不知父皇为何只单独召见本王?”

    萧刚答道:“这个末将并不清楚,等王爷见到陛下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李昌见他不说,心里也猜到了几分,遂不在多问,只是跟着他一起赶往御营。

    行出十数里,终于到达御营。萧刚转头见李昌面色不改,不由称赞道:“想不到王爷骑术如此精湛。”

    李昌微微笑道:“将军过奖了。本王这点微末骑技哪里能和将军相比。”

    “营中不能骑马,请王爷随末将步行。”萧刚翻身下马,把缰绳交于手下,又对着李昌道:“王爷这两名随从也请到别营休息,陛下只召见王爷一人。”

    李昌于是让秦舒、赵乾跟随萧刚的手下离开,自己却跟着他走入御营来见皇帝。御营军马众多,营寨极大,李昌跟着萧刚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中军主帐。萧刚先入内禀奏之后,才由内侍引着李昌觐见。

    刚入帐内,李昌就看到了久别的父皇。虽然神色还是如以前的威严,但明显清瘦了许多,两鬓的白发也比出征时多了,想来这次北征的失败,对一生不败的父皇来说,打击很大。李昌快步走到皇帝面前,跪拜道:“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李疆的声音还是如往日雄浑,等李昌起身之后,便挥手示意萧刚等人退下。偌大的御帐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太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疆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昌早就料到父皇是因为太子之事召见自己,在昨天便私下与秦舒商议过该如何对答。秦舒深知皇帝虽然素来宠爱齐王,但也并不就是讨厌太子,否则东宫早就该易主了。李疆虽然身为皇帝,但爱子之心与常人无异,所以秦舒建议李昌如实向皇帝禀奏太子之事,还要将尽力替太子开解罪名。反正太子参与谋逆,无论如何储君的位置都保不住,李昌实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而是应该为太子求情,在皇帝的心中留下一个宅心仁厚、友爱兄长的好印象。

    所以李昌按着心里打好的腹稿,很快将太子谋逆一事向李疆禀报清楚。李疆虽然在皇后的奏折中知道了太子谋逆,但却不是十分详细,直到听完李昌的叙述,才算是完全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初数十万大军被困赤城的时候,李疆派遣傅羽突围求援。武陵侯叶璇就建议他再写一道密诏,让心腹死士带到京城,以防不测。李疆对那“不测”二字的含义十分不解,后来才知道指的是太子见死不救,坐拥江山。李疆虽然不是很喜欢太子,但也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丧心病狂到这样的地步,谋害自己的父皇。所以当李疆接到皇后密奏太子谋逆时,是既伤心又气愤,恨不得立刻飞回京城,把这个畜生当场正法。但冷静下来后,李疆又有些犹豫。自己的儿子,李疆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以李建优柔的性格,怎么可能有魄力干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且皇后的奏折中也有很多地方讲述的不清楚,不少地方都有意犹未尽的感觉。所以李疆才打算在回京之前,单独召见楚王李昌,让他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向自己将清楚。

    听完李昌的叙述,李疆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老三,皇后曾写有密折将太子谋逆之事向朕奏明。可是朕怎么觉得你和皇后说的有些出入?”

    “儿臣不敢隐瞒父皇。”李昌急忙再次跪倒,道:“此事干系重大,儿臣岂敢胡言乱语?儿臣所言句句属实,不知哪里与母后所奏不符,还请父皇明示。”

    “你还敢狡辩?”李疆勃然作色道:“皇后奏折上明明说,太子与马杲共同谋逆。怎么朕听你的意思,好像是马杲主谋,而太子只是被他胁迫?”

    李昌见父皇动怒,急忙伏地道:“儿臣不敢。但太子谋逆一案,尚未审理,其中真相都未可知。儿臣觉得太子兄长素来仁孝,断不会做此大逆之事,多半是被马杲父子所惑。还请父皇明鉴。”

    “原来如此。”李疆点了点头,问道:“那皇后在奏折上怎么不写明白?”

    “这个儿臣却不清楚。”李昌复道:“不过儿臣猜测,太子乃是母后所生。母后为了避嫌,而不能为太子求情,也在情理之中。儿臣却不忍心见太子兄长蒙冤,所以斗胆直言,请父皇不要责怪。”

    李疆又沉吟半响,突然道:“这些话是你母后让你说的?”

    “不。”李昌急切地道:“这些都是儿臣的肺腑之言,与母后无关。太子被禁以后,母后便再没有单独见过太子与儿臣,一直深居宫中,等候父皇回京处理此事。母后绝对没有为太子开解的意思,也绝对没有让儿臣代她向父皇求情。”

    “你起来吧。”李疆轻叹一声,道:“想不到你能有如此仁厚之心。朕错怪你了。”语气大为缓和。

    李昌谢恩起身,知道他已经如秦舒所愿,顺利讨得父皇的信任。李疆示意李昌坐下,并道:“这此太子谋逆之事,你与皇后处理得很好,消息封锁的也很严密。不过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朕回京之后,总还是要将太子的罪行公告天下。这件事一直都是你处理的,你不妨向朕谈谈你的看法。”

    “是。”李昌略作思考,便道:“儿臣还是方才那句话,太子多半是受到马氏父子胁迫。儿臣认为父皇应该给太子一个自辩的机会,亲自听听他的解释,然后再作定夺。”

    “也好。”李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朕也很想听听老大能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解释。这件事就先暂时放下,呃,三位国公到了京城没有?”

    李昌答道:“雍国公、楚国公听闻父皇被困,都兼程入京,只有蜀国公桓千岁还没有到。”

    “他怎么没到?”李疆皱眉道:“朕密诏中以他为贰师主帅,就算不必兴师来援,但他也应该在京城才对啊。”

    “儿臣按照父皇的旨意,派人前往蜀中征调桓千岁为帅。可是……”李昌稍作停顿,才道:“可是桓千岁到南郑之后,却突患重病,一直滞留在那里。”

    “突患重病?”李疆不悦地道:“那安西将军张浴有没有奏折送来?”

    “没有。”李昌见父皇眉心紧皱,大有责怪张浴的意思,不由起身道:“儿臣还有一事没有奏明父皇,还请父皇恕罪。”

    “什么事?”李疆有些惊讶地看着李昌,问道:“有什么事情,难道还比太子之事,更让朕吃惊么?”

    李昌犹豫片刻,才道:“儿臣也不知该如何禀奏父皇。桓千岁到达汉中后,借口安西将军张浴勾结太子,图谋不轨,将其斩杀,并暂以亲信谭林署理汉中太守一职。”

    “好大的胆子。”李疆猛然拍案而起,原本平复的怒火又窜了上来。张浴本来是他安插在桓帆身边的一颗棋子,现在却被桓帆拔掉,而且还将汉中夺了回去。李疆恨恨地道:“朕还没有死,他桓帆想干什么?”

    “父皇息怒。”李昌早吓得伏地请罪,复从怀中拿出一道表章,双手呈上,道:“这是桓千岁呈与朝廷的奏折,请朝廷委派官员前往汉中。”

    李疆一生经历过多少的大风大浪,等将桓帆的奏折看完,心情也渐渐恢复平静。让李昌起身后,将奏折递还与他,问道:“你是怎么回复的?”

    李昌必恭必敬地答道:“儿臣斗胆以朝廷的名义回复桓千岁,请父皇恕儿臣擅专之罪。儿臣以为既然桓千岁已经占了汉中,再派将官前往,也不过是张浴的下场。如今鲜卑在外,朝廷无暇南顾,所以儿臣依照他的意思,任命谭林为汉中太守,领安西将军。”

    “很好。”李疆点了点头,看李昌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欣赏,道:“你做的很好。不过,桓帆是怎么知道太子谋逆一事的?”

    “这个儿臣也觉得十分奇怪。”李昌道:“儿臣自问消息封锁的十分严密,便是京城的几位皇弟也只是知道太子犯错,被软禁在府中,对于谋逆之事,都是一无所知。儿臣也确实不明白,桓千岁在千里之外,是如何知道的。”

    “看来朕小看桓帆了。”李疆想了想,又问道:“太子东宫有个侍读,叫陆云、陆文龙的,你可知道?”

    李昌心中暗惊,表面上却故意思考片刻,才道:“父皇说的是不是写《千秋赋》的蜀中才子?”

    “正是。”李疆点头道:“太子出事以后,他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其实李昌早闻陆云大名,在太子事件后,曾想要邀请其加入自己王府。可是陆云在回绝他之后,便突然失去踪迹。李昌再三打探,都没有他的消息。现在只好如实答道:“儿臣疏忽,并不知道陆云的行踪。”然后又问道:“难道父皇是怀疑他将消息带给桓千岁?”

    “他也是蜀人。”李疆有些惋惜地道:“陆云入京之时,朕就怀疑他是桓帆所派,只是惜其才能,所以留在东宫陪太子读书。现在看来,朕还是错了。”说完又叹息一声,道:“朕早知道桓帆不会甘于在西南偏僻之地度过一生。朕老了,以后就要看你们兄弟能不能守住江山。”

    “父皇……”李昌听李疆的语气中,竟然有些萧索,也不禁有些动情。再拜道:“若是桓千岁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兵谋反,儿臣愿为父皇先驱,挥兵南下与之决战。”

    “你从未带兵打仗,哪里会是他的对手?”李疆呵呵一笑,突然觉得,这个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的儿子,确实有些不寻常之处。道:“不过朕给你的机会实在太少了。以后朕会多给你这样的机会,让你历练历练。”

    李昌知道自己今天的对答,已经很受父皇的欣赏,心中大为高兴,谢道:“多谢父皇。”

    李疆点头后,觉得再没有什么可问的,便道:“你今晚就在御营中休息,明日再随朕一道入城。”

    “是。”李昌领旨后,便准备告退。李疆却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你母后可知道桓帆夺取汉中一事?”

    李昌急忙答道:“母后因为太子兄长之事,已经心力憔悴。儿臣不敢将此事禀报母后,以免母后伤心。”

    “很好。”李疆欣慰地看着李昌,再次夸奖道:“你办事确实很谨慎。”刚要让他下去休息,却听外面萧刚道:“陛下,微臣有事禀奏。”

    李疆遂召其入内,询问何事。萧刚行礼奏道:“刚才微臣属下探子来报,秦王、梁王两位殿下私下去了齐王殿下的营中。”

    李疆立刻眉头紧皱,沉声问道:“朕不是让他们回城待旨吗?”

    李昌急忙道:“儿臣来的时候,确实是让五弟带着他们回城。父皇知道十弟素来与二哥要好,半年不见,多半是想念二哥,所以抗旨前来相会。还请父皇不要责怪。”

    “老五?你让老五带他们回去?”李疆想起这个嗜好酒色的儿子,不禁哑然失笑,道:“老十向来都瞧不起他这个五哥,肯定是不会听话回城的。罢了,朕便过去看看,他们三兄弟在叙什么旧。”

    李疆刚走出御帐,内侍总管林甫便迎上前,问道:“陛下要移驾何处?”

    “去齐王营中……”李疆话刚出口,心念微动,突然转头对李昌道:“算了。既然是你们几兄弟叙旧,朕就不去扫你们的兴了。你也去见见你二哥吧。”

    李昌没有想到父皇会突然改变主意,见李疆的眼神中饱含深意,只好道:“儿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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