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门口的人灵活地闪到一边,手中突然多了一张纸,然后一晃,声音很是沙哑粗糙。

    梅伯一拳落空,身体也随之惯性地冲到一边,再回头时一双眼睛直盯着来人手中的银票,一副口水都要滴下来的滑稽模样,让人怀疑他会立刻奋不顾身地去拿。

    可吃惊的事情又生了,这个见钱眼开、喜欢在酒里参水的侏儒老头儿居然双臂一抱,别过了身重重哼道:“才这么一点儿就想赔罪,休想!”

    在梅伯去开门的那一刹那,坐在燕飞羽身边的竞秀已经动作极快地取出一块面巾挡住了她的脸,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对这个轻重不分的梅伯的恼色。

    燕飞羽知道竞秀这是为了保护自己,依顺地系好面巾,这才有暇去看对方的模样。可这看了却等于没看,因为来人的脸上密密合合地戴了一张只露出五官的银色面具,只能从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伟岸的身材,以及身后所跟两人都器宇不凡之上,判断此人定有一股常人所不及的大气。

    这个人是谁呢?燕飞羽不禁往云霄看去。

    云霄察觉到她的注视,微笑着凑了一点过来,低声道:“他就是巧姐儿的义父,北盘十八水寨的寨主黑水蛟,我的水性就是跟他学的。”

    这个高个子的面具大汉竟然就是北盘国除了关家堡外的二大势力之黑水蛟?燕飞羽惊讶地睁大了眼,下意识地向巧姐儿望去,却见她见义父到来,不但没有出去迎接,反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起来了。

    此时,面具人听到梅伯的要求,眼睛也不眨地又翻出一张千两银票:“一千两一坛。”

    梅伯的胡子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小眼珠飞快地往银票上一掠,又道:“你当是打叫花子呀?”

    面具人还是没眨眼,却收起了一张银票,平平静静地道:“我改主意了,要么一千两两坛,要么一文都不给。”

    “你这个老奸蛟!”梅伯偷鸡不成蚀把米,顿时恼羞成怒,再也不敢犹豫地劈手夺过那一千两银票,那个后悔的疼啊,就好像被人家抢去了全部家当似地。

    银子付清,黑水蛟也大步地走了进来,先是对云霄点了点头,便直接走到柜台前,大手重重一敲:“出来!”

    “义父,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巧姐儿怯生生地探头出来,一脸谄媚地赔笑,看的习惯受她白眼的燕飞羽不由莞尔。

    “我怎么来了?”黑水蛟冷声道,“你拿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还三四个月不回家,我能不来吗?”

    “义父,巧姐儿这不也是想帮义父找义母嘛!”巧姐儿绕出来,挽住黑水蛟的手臂,像只小猴子似的缠着他,又是撒娇又是委屈地道,“可是后来义母还没找到,巧姐儿的盘缠就被偷了。巧姐儿没脸回去,心想就算找不到义母,要是能带义父最喜欢喝的眼儿媚的配方回去也能将功抵罪,所以”

    “所以你个头!”黑水蛟毫不客气地一个大爆栗子敲过去,“要不是正好遇到你云叔,你以为你这个压根就不知道世事深浅的小丫头片子还能安安全全地活到现在吗?”

    “义父好疼地说!”巧姐儿眼泪汪汪地道,“义父你别生气,巧姐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黑水蛟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她拉下来,一伸手。“拿来!”

    巧姐儿赶紧解开领口两个扣子,从里头掏出一个打着同心结挂着穗子的小铜铃来,讨好地道:“义父,这铃铛巧姐儿一直都贴身地藏着。”

    黑水蛟早取过铜铃仔细地检查了起来,戴着手套的手指十分轻柔地拂过那铃铛,恋恋不舍地摩挲了好一阵才小心地收起。

    “慢!”竞秀突然站了起来,目光直直地盯着黑水蛟,一步步走了过去,“请问,可否将那个铃铛借观一下?”

    听到她的声音,黑水蛟猛然一震,身体刹那间僵硬如石,过了半晌才很艰难地转过来面对竞秀,声音越沙哑地问道:“敢问这位夫人可曾见过这样的铃铛?”

    不过,问虽问,刚探进怀里的手还是伸了出来,手上托德正是那个铃铛,目光更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竞秀。

    竞秀不答,只是伸手从他掌中捏起铃铛,颤抖地用指尖拨开那个同心结,露出里头黑黑的丝,然后,身子忽然一阵摇晃,几乎昏倒。

    “夫人?”黑水蛟离的近,忙展臂扶住了她。

    “竞姨,你怎么啦?”燕飞羽虽然不明白竞秀这一番举止是什么目的,不过她自小到大都从不曾见竞秀如此情绪激动,惊呼了一声,忙过去接过她,想要扶她坐下。

    竞秀却不肯坐,只是盯着黑水蛟:“你这铃铛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的未婚妻送给我的。”黑水蛟的视线仿佛和她搅在一起。

    “让我看看你的脸。”竞秀又道,却是虚弱地仿佛浑身力气都将被抽走似的。

    “十六年前一场大火,在下死里逃生,所伤之处十之七八,面目更已全非,不敢骇了夫人!”黑水蛟哑声道。

    “十六年前十六年”竞秀呢喃着,两行清泪突然从美目中滑下。

    “你是?”听着她的声音仿佛有些熟悉,黑水蛟身躯又是巨震,忍不住踏前一步。

    “我”竞秀张了好几次口却还是不出二个声音,只是伸手入怀,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铃铛。

    “你是灵儿?”黑水蛟一脸地不可置信,却不知道是不置信这样的重逢奇迹,还是不敢确信眼前这个面目完全不同的人就是当年的青梅竹马。

    “黑前辈,竞姨她易容了。”听到这里,燕飞羽要是还不明白,就是个傻子了,未免黑水蛟误会,她赶紧抢着解释。

    “是你,真是你!”黑水蛟重重地握住她的手,将两个铃铛也一并攥入手中,虎目含泪,充满着无限感情地哑声道,“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养伤,之后就一直在设法找你,可你却突然从天地间消失了。”

    “十六年的生死两茫茫,却原来你一直还活着”

    两人对面而立,双手互执,看起来只是淡淡的泪眼凝噎,落在旁人的眼中,这一幕却是心酸地让人不忍目睹。

    燕飞羽呜咽了一声,情不自禁转身伏到云霄肩上低泣了起来。

    在和春花一家相认之前,对于竞姨,她原本只是单纯地以为她是娘亲在江湖上结识的姐妹而已,后来问了春花的娘亲才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知道她正当二八年华就一夜间家逢大变又失去了青梅竹马的恋人。为了怕竞姨伤心,她一直不敢在竞姨面前泄露半点已知情的样子,只能在心底暗暗地祈祷有朝一日竞姨会从那自闭的悲伤之中走出来,而今,如此大喜从天而降,她真的无法控制住自己了。

    云霄则和燕飞羽不同,尽管和黑水蛟交情匪浅,却因涉及他人隐痛,并不知道他有这么一段过往,但此刻虽只是只言片语,却也能勾勒出一幅长达十数年的悲伤画卷,轻搂住燕飞羽的同时,也由衷地替这位老朋友开心。

    早已看呆了的巧姐儿站在一边,鼻子也是酸酸的,可义父此下眼里只容得了义母一个,自己一心仰慕的云大哥怀里也有别的女子,欢欣之余,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很可怜,情绪便低落下来。

    “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你偷喝了两次的那坛好酒拿出来庆祝庆祝!”猝不及防地,巧姐儿的头上忽然被使劲地蹂躏了一下,回头一望,却是梅伯不知啥时候已跳上了凳子在对她呲牙咧嘴。

    巧姐儿顿时目瞪口呆,一下子忘了其他情绪:“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偷喝过?”

    梅伯嗤鼻道:“你个小丫头能有多少斤两,要不是看在你是想家都想哭了的份上,我早抓了你打屁股了!”

    巧姐儿一下子蹦跳起来,大声嚷嚷:“谁哭了谁哭了?你才哭了呢?我不就是喝了你两口酒么?你怎么不算算我给你当了多少日子的苦工?”

    梅伯一翻白眼:“又不是我让你当地,谁叫你赖着就不肯走。”

    巧姐儿越尖叫:“什么叫我赖着不肯走,我早就后悔了,要不是云大哥急着赶回去办要事,我当时就跟着云大哥走了。”

    “巧姐,谁教你这么没大没小的?”被他们这对老少活宝一扰,店里的伤感气氛无形地被冲淡了大半,黑水蛟虽然一手还抓紧着竞秀不放,却不得不拿出义父的威严呵斥。

    “哇!”巧姐儿的委屈还没被安抚,被他这么一喝,各种情绪顿时都交错了上来,索性大哭了起来。

    竞秀嗔怪地瞟了黑水蛟一眼,抽水走到巧姐儿身旁,撩起袖角温柔的为她擦拭泪痕:“别哭了,你为了替义父找我,小小年纪就不顾危险地跑出来,我真的很感激,你义父只不过是为你担心罢了,并不是真的骂你。”

    巧姐儿眨巴眨巴眼睛,明显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柔情。

    竞秀冲她微微一笑:“对不起,之前冷淡你了。”

    巧姐儿扭捏地动了动身子,没有回答,小脸却悄悄地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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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明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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