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朕只有一句话问你。”乾隆顿了一顿,似有一瞬间的犹豫,但终还是开了口,问道:“倘若朕有意接你进宫,你可愿意?”

    压在了心底数十年的一句话,今日借着酒力终于说了出来。

    乾隆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况太妃’,等着她的回答。

    却见她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摇了头。

    神色镇定、冷静,且笃定。

    乾隆眼中有着一刻的灰败之色。

    她不愿意。

    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他此行前来,本就注定只是自寻烦恼罢了。

    “皇上——”

    有太监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进来。

    乾隆却仍只是一双眼睛胶在‘况太妃’脸上,不曾挪动。

    “皇上。”那太监又唤了一声。

    并且道:“寿康宫里来了人,说是太后娘娘请皇上即刻过去一趟。”

    “朕知道了。”

    乾隆迟迟地应了一声,神情与语气皆已恢复了清明。

    他最后看了‘况太妃’一眼,未有再言其它地转了身。

    冯霁雯没忘冲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礼。

    却见乾隆的身影在帘前顿了一刻。

    但他并未回头,而是随后抬手挑了帘子离去。

    “恭送皇上。”

    守在外面的宫女齐齐出声相送。

    玉嬷嬷脚步匆匆地行进了內间。

    “可让皇上看出什么不对之处来了?”她低声却紧张地问道。

    此事若是出了差池,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冯霁雯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皇上没瞧出她有什么不对之处,可她却瞧出了这位皇帝满身的不对劲来。

    “太妃也该回来了吧?”冯霁雯望着窗外混沌的昏色,问道。

    “想是快了。”

    玉嬷嬷声音刚落,便听得外间有脚步声传来。

    正是况太妃带着小仙小醒两个丫鬟回来了。

    冯霁雯快步走上前去。

    尚且来不及开口,便听况太妃皱眉问道:“方才在凌甘阁外,见着了御驾——出了何事?”

    冯霁雯示意两个丫鬟去外面守着。

    这才将方才的一番“惊险”,完完整整地与况太妃道出。

    她本以为这种被‘儿子辈’的人爱慕觊觎,乃是一件让人很羞耻无措的事情,故而连说的时候都觉得十分地不自在,可说完这一切之后,反观太妃本人,却是不能再平静。

    况太妃一脸无感地道:“我还当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只当是与冯霁雯互换身份的事情败露,竟引了皇帝前来。

    “……”冯霁雯心底对她的崇拜不由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玉嬷嬷却分外担忧。

    这桩暗渡陈仓的事情虽是办得漂亮,可皇上此番贸然来凌甘阁寻太妃,又是被太后宫中的人请走的……不知近来因程将军回京一事,一直对太妃心怀忌讳的太后娘娘,又会有何反应。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寿康宫内,皇太后命人将和恪送了回去。

    她并未直接问及乾隆前往凌甘阁之事,也不见有何怒气,反而问起了程渊离京之事。

    “皇帝可是打算要休战了?”

    程渊此番回京,名义上是请那个莫名其妙的什么失职之罪来了,可她却听乾隆详细说过此中内情——程渊此行,实则是为请旨休战,求朝廷收兵。

    乾隆此时坐在一侧,倒不见有半分醉意,正色道:“缅甸一战,我军虽攻下了对方要地,然从大局出发,眼下却并非是乘胜追击的时候。否则到头来,只怕是伤敌八千,自损一万。”

    末了又道:“儿子倒也未直接答应程渊就此撤兵,只是要看缅人态度如何,可有求和的意愿——倘若缅人肯拿出诚意来,暂时休战,保全实力,看将来形势再行施为也无不可。”

    到底还是一个最重颜面的皇帝。

    即便是撤兵,必也要对方先行投降求和。

    皇太后听罢点头。

    “哀家从不插手这些朝政之事,既你思量周全,那只管去做便是了。”她看着乾隆,语气不明地道:“只是程渊此番回京,却是叫哀家很是提心吊胆了一段时日。”

    “额娘放心,程渊明日便要启程回云南。”乾隆微微垂首,道:“此番他忽然回京,儿子也是不曾料到的。只是眼下若是责罚他,恐会动摇云南军心,待战事了结,再罚不迟。”

    “罚是不罚并无要紧,他无大错,即便是罚,却也只是不痛不痒罢了。”皇太后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冷意,道:“本有的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乾隆身形微微一僵。

    “额娘,今日之事,是儿子酒后莽撞了。”他曾立过誓,再不见况太妃。

    皇太后虽未明言训饬,给足了他面子,所为不过只是不伤及母子情分罢了,却不代表不会追究此事。

    “非是额娘拘束于你,只是你身为皇帝,一言一行皆被天下奉为表率,须得加倍谨慎方可——难道,你想成为那史官笔下的昏聩之君不成?”皇太后语重心长。

    “儿子明白。”

    “你该知道额娘冒险留她至今日,是因始终顾及着你。”皇太后看着乾隆,语气有些疲惫地说道:“额娘如今当真是老了,许多事情已是无暇过问,可你若长此以往,又怎叫额娘能够放心的下。”

    “是儿子不孝,让额娘忧虑了。”乾隆惭愧道:“但请额娘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在天下臣子百姓面前,他最为注重的就是一个“孝”字。

    乾隆自寿康宫离去之后,望着夜色中的满眼琉璃宫灯,心境尤为复杂。

    “皇上可要起驾回养心殿吗?”太监总管高云从垂首低声询问道。

    乾隆未语。

    好半晌,却是忽然道:“去应亭轩。”

    高云从一愣。

    应亭轩,那位汪贵人那儿?

    皇上原本并不常去应亭轩,可这十来日里,今日却是第二回了。

    且以往前去,皆是白日,眼下天色已晚,莫不是要歇在应亭轩不成?

    应亭轩里的这位汪贵人,自打从进宫封了位份以来,倒还不曾侍过寝……

    高云从心下有了计较,当即应了声“嗻”,便吩咐了数人率先下去准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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