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铁塔下花镜圆兀自呜咽不已双眼红肿得活似两个核桃。风怜笑道:“小不点儿我当你挺硬气的原来这样爱哭?到底还是小孩子。”花镜圆听了把泪一抹道:“你休要瞧不起人我才不是小孩子。”风怜抚摸他头道:“做小孩不好么?脸上老气横秋的一点也不好玩。”花镜圆哼了一声撅嘴生气。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随着梁萧进了铁塔片刻功夫升到塔顶只见下方城郭井然尽收眼底黄河远去飘然若带。梁萧自顾盘膝打坐。风怜向外瞧了片刻神朗气清对花镜圆道:“小不点儿……”花镜圆怒道:“我才不是小不点儿。你大我几岁就了不起吗?”风怜咯咯直笑伸出纤纤二指在他小圆脸上拧了一把道:“哪有你这样雪白粉嫩的大男人。”花镜圆不禁语塞小脚一跺道:“你瞧不起人。”恨恨坐在地上。风怜傍着他坐下笑道:“小不点儿你别害怕我师父不是坏人。”花镜圆道:“那干么抓我来这里?”风怜瞅了梁萧一眼心中也甚疑惑半晌道:“我也不知小不点儿你是离家出走么?”花镜圆瞅她一眼道:“你胡猜么?”风怜道:“我小时候跟爹妈拗气也离家出走过但饿了两天就忍不住回家啦。”风怜最喜欢小孩子见花镜圆有趣便千方百计逗他说话开心。

    花镜圆被她笑嘻嘻看着不禁面皮烫。他是花家嫡孙尚在襁褓之中便被长辈们宠爱有加更得侍女忠仆全意抬举从没哪个女子跟他这样平等相待促膝谈心连这等出走未遂的往事也跟他说。花镜圆聪明早慧心性不同寻常小孩听了这几句话对风怜油然生出几分好感想了想道:“我家在一个四面环山的大山谷里叫人气闷得紧。上个月秦伯伯受姑爹之托出谷办事我想要跟着他但爹妈不让可奶奶最疼我被我纠缠不过就说让我出门历练一下长长见识。爹爹最听她话不好再说什么了。可奶奶要闭关修炼没空陪我出来恰好姑婆婆和姑公公来谷里玩姑公公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武学高手比这个刀疤脸厉害多啦……”

    风怜听他趁机贬低梁萧不悦道:“我师父更厉害的功夫你还没见识过呢!”花镜圆哼了一声小脸上多有不屑。风怜越恼火欲要辩驳却听他又道:“后来姑公公向奶奶拍胸脯说带我出来必然平安。奶奶知他本事很大就放心啦谁知出了门秦伯伯和姑婆婆把我看得很紧这不让做那不让做都说我是小孩。哼他们也不过大我个几十岁就恁地瞧不起人。我偏要做出事来叫他们不敢小觑我。”

    风怜莞尔道:“你要做什么事情说来听听。”花镜圆板起小脸正色道:“我要号召河北豪杰结成义军打败元人鞑子恢复大宋江山。”话一出口风怜噗哧一声便笑了出来梁萧虽然闭着眼也皱起眉来。

    风怜笑得打跌喘着气道:“就你么?小不点儿哎哟笑死我了!”花镜圆脸儿胀得通红怒道:“你……你瞧不起我!”风怜见他羞怒交进眼角便似又要淌泪心头一软忍住笑道:“好啦我怎么会瞧不起你嗯你再说说怎么结成义军打败鞑子?”花镜圆却拧过头去气呼呼地道:“我才不说你嘴里不笑心里却笑!”

    风怜瞧他早先大言炎炎这会儿又孩气十足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枯坐了一会儿见他怒气消了才又逗他开口花镜圆到底是小孩子心思活跃禁不住挑逗三言两语又跟风怜攀谈起来但组建义军一事任凭风怜如何询问他也绝口不提。

    风怜听说花镜圆来自江南便絮絮问到江南风景花镜圆原也见识不多只是从书本之中、长辈口里知道些许但他心气高傲不肯被人小觑当下便纵极想象无中生有将江南风景杜撰一番。他年纪虽小但口才颇佳风怜听得心生向往说道:“师父中土竟有这么好的地方咱们来了要玩耍个够才好。”

    梁萧去过江南知道花镜圆底细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娃儿胡吹大气真该好好揍一顿屁股。”当下重重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风怜见他神气冷淡不知原由不禁疑神疑鬼:“莫非我不经意触犯了他惹他气恼。”一时心中忐忑托了腮征怔出神花镜圆说到高兴处没了听众也觉无趣悻悻住口。

    此时骤雨渐歇但见残露凝珠垂于檐下却听宝铎含风响出天外。沉寂间忽听塔下一阵喧哗有人高叫道:“白不吃那狗贼就在上面么?”花镜圆探头瞧去只见塔下围了百十人望着塔顶指点白不吃身躯胖大处在其中分外显眼只听他道:“我瞧得清楚梁萧那狗贼就在上面跟他姘头坐在一处。”风怜羞怒已极大骂道:“大肥猪你不要血口喷人!”白不吃哼了一声嚷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小娘皮跟那狗贼厮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话未说完一点青光闪过正中白不吃面门白不吃啊哟一声口中流血吐出一颗门牙来。

    花镜圆回头看去见梁萧原样坐着花镜圆心中好奇猜想他一动未动又如何伤了对方。群豪怒气冲天破口大骂。骂声中人群中走出一人国字脸锉刀眉身躯魁梧望着塔顶扬声道:“梁萧当日你在伏牛山杀我父亲可还记得么?”梁萧道:“阁下是谁?”那汉子道:“蔡州陈鼎。”梁萧那日在伏牛山杀人甚多哪知有什么姓陈的好手思忖间又听陈鼎道:“杀人偿命姓梁的你若有胆便下得铁塔与我决个生死。”声如金铁交击豪气迫人。群豪纷纷跷起拇指赞道:“好汉子。”

    梁萧默然半晌忽道:“你非我敌手白白送命有何益处?”陈鼎高叫道:“那又如何?人生在世谁无一死。陈某宁做死鬼不做懦夫哼姓梁的你不敢下来是么?好我上来会你。”迈开大步走向塔门走出不到十步便听嗤嗤两下陈鼎双腿骤麻屈膝跪倒。这两记暗器来势奇快陈鼎分明听得响声却也不及让开。群雄纷纷抢上忽听叫声大起靠近塔门的人纷纷倒地。

    花镜圆始才看清那暗器并非铁莲子、飞蝗石却是梁萧从地砖上随手捻起的碎屑不觉心里休:砖屑轻微不经风吹但一过梁萧手指便逾越百尺毫厘不差击中群雄穴道这分内劲准头天机宫中只怕无人能及。思忖间忽见那陈鼎双手撑地咬牙瞪眼向塔门缓缓爬近额上青筋暴出颇为狰狞。花镜圆见他如此神色心头微感害怕。

    梁萧手指轻挥射出两粒砖屑击中陈鼎双肘要穴。陈鼎四肢俱软趴在地上情知报仇无望甚或连仇人也难得一见心中悲不可抑伏地大哭。风怜看得不忍说道:“师父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你让他上来有话好说。”梁萧摇头道:“世上也有许多解不开的怨仇。这人性情刚直为父报仇不死不休。

    我有事未了不能束手就毙。但若直面交手我不全力以赴又未免瞧他不起辜负他一片孝心。”说罢叹道“如他所言我就做个不敢出头的懦夫吧!”风怜秀眉微蹙欲言又止。塔下豪杰越聚越多联手向塔里猛冲但梁萧坐镇塔顶正是要借此地利叫众人无法围攻。群豪冲突数次都被他一一逼退。渐渐时已人夜凄风挟了冷雨疏一阵骤一阵地刮起来。群豪人不得塔只好退到一边树林前避雨嘴里兀自叫骂。这帮人出生草莽不乏粗鄙轻佻之辈骂了一阵不免涉及男女之事口齿渐渐不堪。只听白不吃道:“老子在这里淋雨挨风那狗贼倒是安逸快活却不知他这会儿怎生摆布那个小娘们儿?”另一人轻笑道:“那还用说你白老二想得到的他想得出来你想不到的他只怕也想到了就看这个上那个下这个下那个上不消几个回合扑通一声哈哈大伙儿猜猜怎么着?”旁人凑趣道:“怎么着?”那人嘿嘿笑道:“就看那娘们儿用力太猛将那狗贼一家伙颠下塔来摔他个七零八落呜呼哀哉啦!”众人纷纷狎笑起来。

    白不吃笑道:“你***罗大纲你这张鸟嘴亏你***想得出这招。嘿不过那娘儿们可是个胡儿皮肤白得跟奶似的身子高挑情如烈火真来那么一下子也未可知。”众人又笑。罗大纲笑道:“不错不错。可咱们千方百计要取那狗贼性命倘若到头来却被一个雌儿拔了头筹忒也没脸。哈哈那狗贼倘若真这么一死也算是扬名千古遗丑万年怕只怕咱们提前说破叫他多了个提防……”

    花镜圆对这般下流言语不甚了了只觉得风怜瑟瑟抖禁不住牵着她手道:“姊姊你冷么?”风怜咬牙不语伸手捏断一块檐瓦忽地奋力掷出那罗大纲正说到口滑忽听风声急来慌忙抡起钢刀格挡只听一声大响钢刀脱手飞出林中罗大纲龇牙咧嘴握着虎口指缝间流出血来。

    风怜没料到自己随手一掷威力强劲至斯也觉诧异回望梁萧只见他含笑点头。风怜胆气倍增向塔下高叫道:“谁再胡言乱语姑奶奶打烂他的狗嘴。”塔下静了一静群豪骂声又起这一回更是猥亵下流。风怜气恼已极抓起檐瓦没头没脑向塔下掷去她这些日子随梁萧苦练内功已有小成虽不能收自如但手劲奇大又是居高临下一时间只听塔下痛叫声迭起。群豪扶着伤者狼狈后退直到风怜再也掷打不着。

    花镜圆看得有趣捂嘴偷笑忽听夜风中送来一阵鸣金溅玉般的马蹄声顷刻得了塔前只听一人叫道:“梁萧在么?”花镜圆喜道:“秦伯伯!”梁萧蓦地睁开双目拂袖起身长笑道:“秦天王久违了!”

    这一声用上内功雄浑悠长直如虎啸龙吟震响八方大半个开封古城都能听见。群豪正要重开骂局被这叫声一镇各各噤声一时悄然。

    却听秦伯符朗声道:“梁萧你也算是一世之雄与小孩儿为难不嫌害臊吗?”梁萧道:“我但求亲见晓霜一面别无他想。”秦伯符道:“既要求见姊姊怎可拿弟弟做质?”梁萧道:“若不如此那又如何?难不成要我硬闯天机宫吗?”他顿了一顿又道“天王风采气度素来令我敬服。当年百丈坪上阁下援手之德梁萧也是铭感于心。而今天机宫与我恩断义绝誓不并立花无媸心机深沉诡计百出若不使出这个法子只怕我今生今世也见不着晓霜一面。倘若晓霜亲来身子无恙我梁萧对天立誓不但交回花镜圆而且从此远走西域终生不履中土!”

    风怜早听柳莺莺说起往事知道梁萧此次返回中原全为这个花晓霜。风怜千方百计随梁萧前来一半固是余隋难了另一半却也为了瞧瞧那花晓霜。要知她心底总存有几分侥幸忖想柳莺莺人才武功举世无匹梁萧倘若倾心于她自己倒也死心那花晓霜却未必就有这分姿容才具。风怜自忖使些手段未始不能和她争个高低。故而此时听得梁萧这番言语胸中一时酸溜溜的满不是滋味。

    忽听一声清啸塔下一道黑影冲天而起不走塔门双手勾着塔外飞檐一起一落顷刻间掠上六层。风怜吃了一惊她手中恰有一块檐瓦想也不想大力掷出。那黑影却不躲闪右掌一翻那檐瓦噢地原路返转势大力沉快了一倍不止。风怜碎不及防不知如何应付但听耳边嗤的一声檐瓦四分五裂落在脚前。回头一瞧但见梁萧袖手而立淡然道:“让他上来。”话音方落一股惊风挟着雨点从窗外扑将进来风怜眼前一花房中多了一个黑袍黄面的瘦削老者花镜圆欢然道:“秦伯伯你好啊!”老者瞪他一眼怒道:“好个屁?你偷了神鹰令瞎跑还有脸叫我?”花镜圆羞恼交进低了头去。

    梁萧躬身施礼道:“多年不见秦天王的武功愈精纯了。”秦伯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你倒是贵人多劳苍老了许多。”梁萧苦笑道:“不才落破经年自然老得快些。”花镜圆见二人相对唏嘘不似敌人倒象朋友心下甚奇问道:“秦伯伯你认识他么?他是谁呀?他说我有个姊姊怎么没听爹妈说过?”他连珠炮似的将心底疑问道将出来但秦伯符恼他盗走“神鹰令”四处招摇引来天大麻烦只白他一眼并不理会对梁萧道:“不论如何你拿这小孩儿当人质大大不对。”

    梁萧微微一笑道:“秦天王不必多言是非。晓霜不来我绝不会放人。”秦伯符浓眉拧起口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过得半晌缓缓道:“如此看来唯有一战了。”梁萧叹道:“秦天王若非得已我不愿和你动手。”秦伯符把袖一拂道:“这些子都是废话。你若当真有心就把孩子还我。”

    梁萧见他言辞绝决全无回旋余地。不禁心生疑窦笑道:“天王这是何苦?只须晓霜亲至我不仅立时放人抑且负薪请罪绝无二言……”秦伯符双眉一挑喝道:“那么闲话少说接掌便是。”双掌一错拍向梁萧。梁萧微微一笑双掌拒出。四掌相接均无声息忽然间秦伯符身子一晃倒退两步黄脸上腾起一抹赤色吐了一口气身子蓦地鼓涨起来好似长大一倍双足倒踩九宫步履滞涩。

    梁萧心头一凛原来秦伯符一招不胜竟将“巨灵玄功”运到十足如今双方身处斗室一旦用上全-力三招两式立分生死。梁萧心上疑云大起高叫道:“且慢秦天王我若要凭恃武力早已闯入天机宫何须拿这小孩儿作质?”秦伯符望着他默不作声双袖依旧鼓荡但目光闪烁已不如适才凌厉。

    二人对峙片刻忽听一声长啸划破长空夹杂着天上霹雳震人心魄。对敌二人均是一愕秦伯符目有喜色。只听那啸声渐响苍劲悠长恰似一条怒龙摇头弄尾奔腾而来初时尚在数里开外片时已至塔下忽高忽低扶摇而起瞬间逼近塔顶。

    梁萧峻声道:“风怜看住孩子。”风怜见他神色凝重迥异平时一怔便道:“好!”话音未落啸声陡歇一团白影从楼梯口蹿将出来扑向梁萧梁萧马步陡沉右掌圈转使上“碧海惊涛掌”中的“涡旋劲”“滔天劲”则从左掌吐出这一圈一吐寓攻于守威力绝大。那白影与他一撞满室狂风顿起。风怜只觉劲气扑来站立不住背脊紧紧靠在墙上。

    二人交手快不可言走马灯般拆到二十招上下。那人怪叫道:“小子功夫不错。”忽地拳脚并施逼得梁萧错退三步梁萧定住身形掌法一疾又将他逼回原地。

    秦伯符见两人来来往往绕室激斗难分高下心念一转高声道:“释岛主费神了秦某先走一步。”

    那人笑道:“妙极老子闲得筋酸骨软今晚正要大大地费神啊哟……”他说话分神被梁萧指尖拂在肘上酸麻难禁叫出声来。

    这白衣人正是释天风他和凌水月受花无媸之托带着花镜圆到江湖上游历哪知这小东西古灵精怪到了河南地界趁众人不备竟然偷了秦伯符的神鹰令擅自逃了。众人分头追赶谁知花镜圆年纪虽小心眼却多沿途布下疑阵几个老江湖始料未及竟然追错了方向。秦伯符最早还醒赶回开封时却听说花镜圆被梁萧擒了他震惊之余催马赶来。释天风夫妇也随后赶到释天风性情急躁一得消息便施绝世轻功抛下妻子一道烟奔来二话不说便与梁萧动手。他一身武功出神人化转遍天下难寻对手当真把此老闲出病来;适逢梁萧修炼多年登堂人奥老头儿一见便觉欢喜存了心要打个痛快。

    秦伯符心知二人急切中难分胜负抢上一步从风怜怀里将花镜圆夺过。风怜欲要阻挡但此时满室劲气纵横逼得她动弹不得。梁萧见状大喝一声左掌“涡旋劲”变“滔天劲”右掌“陷空力”变“阴阳流”而后五指乍分化为“滴水劲”再与左掌一交依循数理变为“生灭道”。他这一招之间化生“碧海惊涛掌”六大奇劲释天风手忙搅乱仓猝间被逼退数步。梁萧足下一转蹿到窗前一掌向秦伯符拍到。秦伯符自知不敌抱起花镜圆哗啦一声撞破圆窗从塔顶飞跃而下。

    花镜圆还未还过神来已然身在半空骇然之余正欲叫喊一股强风扑面灌人口鼻让他出声不得斜雨刮面则令他无从睁眼唯听得风声在耳呼呼呼响个不停。塔下群豪见秦伯符飞将军一般从天而落又惊又喜了声喊纷纷抢到塔下接应。

    秦伯符只觉大地飞逼近塔下一千人等面目逐渐清晰。眼看就要落地他猛地伸出一手抓向一角飞檐想要借以消去些许堕势哪知头顶风声一紧一声大喝如惊雷劈落:“回来!”秦伯符手臂一热花镜圆已被夺去他身不由主向下跌落地上四名好手同时抢上奋力将他托住。秦伯符抬眼一看只见梁萧右手搂着花镜圆左手四指挂在飞檐之上便似败叶将落飘飘荡荡。秦伯符定了定神突觉肘间一阵剧痛伸手一摸竟已脱了臼。

    梁萧震断秦伯符手臂夺走花镜圆神机诡变不过刹那间事。他勾住飞檐方要纵起忽觉头顶风响心知释天风到了不由得暗暗叫苦此刻他落在下方交手定然吃亏倘若被逼落人群豪围中众寡悬殊一场血战在所难免。正自转念眼前白影一闪忽见释天风一手挂住飞檐笑嘻嘻地道:“照啊小子站着打不过瘾咱们吊着再打。”说罢骄指点向梁萧心口。梁萧见他光明磊落不肯多占便宜心中佩服身子一摆翻上铁塔三层笑道:“吊着打小子甘拜下风。”释天风如影随行也到了三层叫道:“站着打爷爷也是天下无敌。”梁萧道:“那可未必。”释天风两眼连翻怪叫道:“不服的你把小娃儿放下咱俩比比。”梁萧笑道:“你想赚我放人那是白费心机。”二人嘴里说话手脚却不稍停踩着宝塔咫尺飞檐你追我赶疾若闪电。

    塔下群豪瞧着二人履险相斗尽皆失神更无一人留意雨线渐粗仿佛千万根细箭刷刷射在脸上。秦伯符心忧花镜圆叫道:“释岛主当心圆儿。”释天风此时斗兴正浓任凭他怎生叫喊都是充耳不闻与梁萧勾搭纵跃一味向上攀升。

    天色一时越凄惨暗云翻滚沉如铅铁。开封铁塔本就是黑铁之色越往高去越是融人夜色失了轮廓。二人渐升渐高渐被夜色吞没白惨惨的电光破云而出便似从二人之间划过令人望而心惊。秦伯符瞧得揪心正欲设法上塔忽听身后有人道:“秦总管还是不要上去的好。”

    秦伯符回头瞧去凌水月正撑着一把纸伞飘然走来。秦伯符施礼道:“释夫人你来得正好。”凌水月拿住秦伯符那条断臂给他接好埋怨道:“你也是久经大风大浪的人怎好乱了分寸自己有伤也不顾惜。”秦伯符苦笑道:“释夫人见笑了。花家迭经变故而今只得这根独苗这次带他出来不才担了全副干系倘若有个闪失秦某自尽以谢也难辞其疚。还望释夫人召回释岛主以免误伤了少主。”

    凌水月摇头道:“拙夫这些年武功越精强灵鳌岛又悬于海外对手无觅。好容易遇上这个对手怕是万万不会放过的。唉还有一件丑事秦总管也必耳闻:拙夫当年习练‘仙猬功’心智全失。虽得晓霜神医妙手但终究未竟全功拙夫心智时好时坏七分清楚三分糊涂。他这会子正在兴头上咱们扰了他的兴致恐怕适得其反若惹得他起颠来我也奈何不得。”秦伯符听得这话不禁面有忧色。

    凌水月莞尔道:“秦总管莫要担心老身担保镜圆无恙。拙夫心智未失出手自有分寸。镜圆又是晓霜的亲弟弟梁萧也决不会让他受损。”白不吃从旁听到叫道:“那姓梁的狗贼阴狠恶毒哪有这么好心……”忽见凌水月冷冷瞧来她虽是白萧然这一瞥之间却是自具威仪饶是白不吃粗横惯了也不觉心头一跳语塞难言。

    秦伯符叹道:“释夫人大约还不太清楚梁萧的为人。他性情偏执总以一己好恶了断世情。当年他为一人之怒倾城亡国便是明证。唉如今他定要晓霜亲至才能放人那又如何能够?若被他知道真相……”他忧心忡忡摇了摇头道“后果不堪设想!”凌水月也觉事情棘手敛眉沉吟一筹莫展。

    此时铁塔上二人迫近塔顶飞檐渐狭窄处不及旋踵。抑且雨水淋下瓦上琉璃加倍溜滑。梁萧怀抱一人且为只手应敌面对释天风这等高手越局促唯有绕着塔身飞奔。释天风身法迅若鬼魅时时探出猿臂要从梁萧怀里夺人。梁萧本欲将人交给风怜但被逼迫太紧始终不得其便。

    又转一周梁萧心念一转叫道:“给你。”伸手间忽将花镜圆送出释天风想也不想便将孩子接过。不防梁萧一转身三拳两脚将他逼得慌手慌脚释天风哇哇怪叫道:“臭小子赖皮分明是你的人干么偏要塞给我?”梁萧笑道:“释岛主适才不是抢着要么?给了你还要抱怨?这样吧释岛主真要和不才分个高低不妨将这个孩子交给我那女徒儿咱们以之为注大打一场。”

    这提议大合释天风心意.忙道:“就这么说定谁反悔的谁就是乌龟。”说到“龟”字一扬手将花镜圆丢进塔里。风怜仲手接住但见花镜圆小脸白里透青歪着小嘴身子抖个不住心知他这一回起起落落受了很大惊吓再想到这是梁萧一手造成更生愧疚叹了口气将他搂人怀里柔声道:“别怕现在没事啦?”花镜圆略一呆滞哇地哭出声来。

    风怜从行李中取出汗巾给花镜圆拭去雨水又给他除去湿衣湿裤将他裹在毡被里。花镜圆为花家一脉单传从小养尊处优哪曾遭受今日这般惊吓一时噤若寒蝉任由风怜摆布。只待裹好毡被暖和了些才略略缓过精神忆起方才风怜给自己换衣的情形顿觉一股别样情愫充满全身双颊阵阵烫。他忍不住偷眼瞧去只见风怜凝视窗外面上挂满忧虑。花镜圆但觉四周湿冷漆黑心生怯意禁不住将身子挪了挪靠近风怜。风怜似有所觉回眸道:“还冷么?”花镜圆慌忙摇头心头暖暖的身子便似融化了一般轻飘飘的浮在天上。

    风怜叹道:“我师父那样对你真叫人过意不去。但他这样做必有道理你可别怪他。”花镜圆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胸中涌起一股酸意怒哼一声但又不好违拗风怜只得道:“那刀疤脸忒也可恶你可比他好上十倍不止瞧你面上我就暂且不跟他计较。”风怜抚着他头叹道:“真是孩子话。”花镜圆脸色一变大声道:“我才不是孩子。”风怜笑道:“是啊你是大孩子不是小娃娃了但终归还是孩子。”花镜圆又气又急适要争辩却见风怜竖起食指又指了指窗口。花镜圆立时噤声转头一瞧忽地一道劲风夹雨扑来打在脸上又冷又湿他眯眼望去但见窗外二道人影宛若电光火影隐没无端天上虽然大雨如注可一旦倾落在二人衣须眉之上便被鼓荡真气弹开有如真珠进散。花镜圆想起这场比斗与自己的干系心头一紧凝神细看大气也不敢出。

    梁、释二人此时心无旁鹜出手再不留情在塔上雁起鹘落倾力激斗。幸得铁塔四周飞檐乃是前代大匠精心构造坚牢无比虽经二人不断踩踏却也承受得住。

    斗到约莫五十合释天风久战无功使出“仙猬功”真气透穴而出锐风纵横无处不在。梁萧与之拆了数招但觉飞檐狭小“碧海惊涛掌”大开大阉颇有些施展不开当即招式一变使出西游途中所创的“星罗散手”来。这路武功源自当年的“天行剑法”十年来梁萧武功数术俱各精进便弃剑用掌将诸天斗数化人掌指之间一扫呆板生硬变化精奇长拳短打一经使开放乎穹庐收之太微飘逸处似星芒闪忽森严处如北斗阵列转瞬间便扳回劣势与“仙猬功”斗了个旗鼓相当。

    又斗半晌梁萧将“星罗散手”使得性招术越变越奇渐已不拘泥于天象指掌间山奔海立沙起雷行。要知道他西游十年一身算学越精微其间依凭数理自悟自创练出许多前所未有的绝学天象地理万物变化无所不包无所不具藐藐然已臻大成便是天机宫历代大贤也难望其颈背。释天风虽是灵鳌岛百年不遇的奇才遇上如此对手也觉难斗但此公老而弥辣遇强越强敌手越强他越觉兴奋斗到快意处撮口长啸盖住风雷啸响听得塔下众人魂摇神驰几乎站立不住。

    两人斗到两百招上下梁萧穷神知化数理万方。释天风渐觉难以抵挡忽地绕塔疾走梁萧正欲追赶忽见释天风在铁塔对面十指吞吐指劲却弯曲曲绕过塔身无声射来。这指劲转弯之技委实出人意料梁萧措手不及肩上中了一指火辣辣疼痛无比忽觉释天风指劲又至匆忙让过一掌拍出掌力当空划了个弧形半途转折绕塔疾走击向释天风。释天风惊咦一声连出两指击散掌劲高叫道:“好小子你也会这招?”

    释天风的“仙猬功”又称“无相神针”既名无相曲直如意变化由心。梁萧这屈曲掌力却是出自“星罗散手”名叫“天弧掌力”意即天上之弧。当年他在埃及大漠中瞧过一场百年罕见的流星雨流星慧尾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光弧绚丽万状梁萧神为之夺魂为之销由此悟出这种怪异掌劲列人“星罗散手”之中。

    如此一来两人武功相若均是占不得便宜只好一前一后绕塔狂奔各出指掌虽未面对但内劲来去全无征兆其势更为凶险。

    斗了十余招梁萧的“天弧掌力”到底不及“无相神针”幻奇渐落下风。释天风觑得亲切连出数指逼得梁萧手脚慌乱然后逆向回奔右掌拍出。梁萧左掌迎上二掌一交梁萧忽地用上“陷空力”将释天风掌力粘住。释天风早巳算计精当不待他使出“涡旋劲”卸开自身掌劲腰身一弓百十道锐风破穴而出射向梁萧。

    此时二人面面相对梁萧左掌正与释天风右掌纠缠不清突然百道劲气迎面射到当真无法可想。释天风瞧得劲气中的胜券在握想到自己打败如此高手得意莫名大喝一声:“下去!”喝声猛厉数里皆闻。一声未落忽见梁萧身形后仰似欲栽倒却忽又直起腰来释天风还未明白生何事便觉右掌处一股绝强内劲汹涌而人他方才那招“百针齐”倾尽内力体内正自空虚加之右掌已被粘牢无法摆脱顿被那股劲力侵人掌心沿臂疾走瞬时封住三条经脉释天风半身酸软只一晃便从塔顶栽落下去。

    原本换作他人连中百道“无相神针”只有输光当尽的分儿。但梁萧当年探究黄河河源遥望“星宿海”悟出了一门内功名为“汇涓成河”取法百川归流成河入海之意能将同时侵入体内的几股真气化人经脉汇成一股真气逼出体外。梁萧初时创出这门内功不过自娱消遣从没想到当真用来克敌制胜毕竟遇上高手以血肉之躯硬当对方掌风指劲太过凶险况且梁萧武功已高自负当世无人能同时以数十道真气击中自身。谁知释天风不仅百针齐而且劲力分散伤敌有余致命不足。就在锐劲人休的一霎那梁萧不及多想行险使出这招“汇涓成河”将百余道细锐内劲纳人“手太阴肺经”放将出来。释天风防备全无顿然吃了大亏。

    凌水月听到丈夫喝声当他取胜孰料却见释天风栽下塔来顿时失声惊呼。便在此时忽见梁萧一探身捉住释天风的足踝喝一声“起!”将他拽上塔檐反身钻人塔窗。风怜见他得胜心中忧喜难分。瞅了瞅花镜圆但见他小脸惨白大眼中泪水滚来滚去。风怜心中怜惜拍拍他头安慰道:“别怕。”花镜圆揪住她衣角拼命忍住泪水。

    此时凌水月和秦伯符情急关心也都上了楼来。凌水月未及开口梁萧笑道:“释夫人不必忧心释岛主只是被封穴道。”伸手欲要解开释天风的禁制忽听释天风大喝一声:“慢着。”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腾地站了起来。梁萧没料他这么快便冲开禁制不由笑道:“前辈内功精湛佩服佩服。”释天风两眼圆瞪怒道:“方才是我大意咱们再比过。”梁萧道:“岛主早先说过倘若说话不算便是什么?”释天风道:“乌龟就乌龟我灵鳌岛的功夫一半从乌龟那里学来的叫做乌龟也不冤枉。”原来灵鳌岛始祖最喜乌龟刺猬由二者生息之中分别创出“蛰龙眠”和“仙猬功”奠定灵鳌岛武学的根基是以释天风有此一说。

    梁萧不料他堂堂宗师却如此混赖一时气结道:“再斗一场岛主笃定能胜么?”释天风面皮一热自忖梁萧武功与自己不相伯仲侥幸胜了还罢再输一场可就当真永世不能翻身了搔头想想道:“好罢武功权且算作平手咱们再比轻功。”梁萧分明胜出却被他说成平手端地哭笑不得。凌水月和秦伯符见状均想由着释天风胡搅蛮缠一番或能扳回一城也说不定也都静观其变。

    梁萧忽地抬眼望着塔顶半晌冷笑道:“释岛主你自在灵鳌岛享福何苦来架这个梁子?惹下我这个对头怕是对你灵鳌岛没有好处。”释天风一怔啐道:“呸呸胡吹大气了不起么?”凌水月却是眉头大皱寻思梁萧武功甚高释天风倘若胡闹太过岂不是平白给灵鳌岛树下一个空前强敌。略一沉吟说道:“老头子罢了输赢有道你这么混赖岂不叫人笑话?”释天风素来惧内听她一说顿然哑口。梁萧瞥了凌水月一眼忖道:“早先你不作声非得我疾言厉色你才肯开口。”

    凌水月又道:“梁萧老身向你讨个情儿还请瞧老身面皮……”梁萧摇头道:“不必了花晓霜不来我绝不放人。”凌水月被他堵住话头颇感狼狈却听释天风大声道:“籍丫头怎么能来?她……”凌水月、秦伯符又惊又急凌水月叱道:“老头子你胡说什么?”释天风惨遭河东狮吼忙将话吞进肚里挠了挠头大为迷惑。

    梁萧观颜察色心中疑窦丛生:“晓籍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是被囚禁不能出宫?还是重病在身难以成行……”他左右猜测一时心乱如麻:“这事颇有蹊跷怕只怕我在这里耽搁一日晓霜便多受一日痛苦。好!你们不让她来我便直捣天机宫用花镜圆做人质一个换一个。”心意已决他转向释天风微微一笑道“释岛主方才说要比轻功可是当真?”释天风精神陡振笑道:“比轻功你笃定要输。”梁萧一点头道:“好就比轻功。”释天风忽得意外之喜叫道:“不混赖么?”梁萧道:“岛主事后不混赖想也无人混赖!不过比法须得由我来定。”释天风兴致勃勃探身问道:“怎么个比法?”

    梁萧道:“比脚力自此出谁先到天机宫便算谁赢。”除了释天风众人无不吃了一惊。凌水月插口道:“这么远……”梁萧不待她说完抢着道:“若我输了孩子给释岛主;倘若岛主输了不得再插手我与天机宫的梁子。”他也知释天风乃是生平强敌自己此番胜得侥幸若不能叫他心服届时天机宫中徒增变数。莫如再胜一场叫他无话可说退出纷争自己也好专心与天机宫诸大高手周旋。

    释天风并无主见掉头望着妻子凌水月寻思道:“天风轻功无对。梁萧舍长取短正合我意。只不过长途奔走太费精力天风年事已高梁萧却当盛年追逐已久难言胜败。但眼下别无他法说不得只好担些风险。”当即微微颔释天风心上一喜转头笑道:“梁小子就这么说定。”凌水月道:“今晚大家也都累了明朝出如何?”梁萧点头应允。

    定下赌约释天风三人下了铁塔秦伯符将群豪遣散了一行人就在“九曲阁”住下。梁萧在塔顶盘膝打坐涵养精力。次日凌晨雨歇天青东方微白梁萧用过干粮下了铁塔风怜也带上花镜圆跨了火流星在塔下相候。

    稍待片刻释天风夫妇与天机宫诸人也都到了。众人相见更无多话乘船渡过黄河。踏上河岸两大高手拔足便走端端逝如惊电瞬息间便只见两个小点。凌水月见二人并驾齐驱难分高下心中微凛取胜的把握又减了几分。

    风怜见状催马赶上。诸人早巳商议了调虎离山之计欲趁梁萧被释天风缠住抢下花镜圆孰料火流星不待众人出手早已泼喇喇一阵疾跑奔出数十丈外。众人大惊拍马紧追但火流星何等脚力片刻间人马无踪只留下袅袅轻尘。凌水月和秦伯符相顾骇然均想:“这梁萧算无遗策说不定这次比斗轻功也有必胜之法我等恐怕中了他的狡计?”

    风怜赶出一程迫近前方二人释天风听到蹄声回头笑道:“这匹马跑得挺快莫要被它追上了?”说着加快脚程梁萧见风怜赶来再无顾虑催动内力咬住释天风不放。二人一马沿路飞奔。释、梁二人均已知晓对方虚实情知来日方长短途间难分胜败是以饿了同吃倦了就睡遇上风雨也各自觅地躲避并不十分紧急。忽忽行了七八日光景长江滚滚已然在望。

    抵达江岸风怜要看江上风景众人便即停步歇息。梁萧极目眺望但见遥山耸翠远水翻银船舶往返鸥鹭齐飞。想起当年那场血染大江的鏖战宋元两军无数生灵埋骨江底而今眼目下却已不见了血火满江、尸骨断流的影子便似那场争夺天下的大战不过南柯一梦须臾成空唯有这条长江逝水无语东流。伤怀之际忽听释天风嘟嚷道:“晦气晦气两个小崽子罗里罗嗦这些穷山恶水有什么好瞧的?”梁萧回头望去但见风怜骑在马上和花镜圆指点江山纵情说笑。释天风则背着双手踱来踱去一脸不耐。梁萧心道:“此老精力矍铄奔走已久也不见疲惫;过江之后恐怕还有一场好比。”

    释天风踱了半晌不由着起恼来嚷道:“不等了。你们不走我过江去了。”瞧得附近有船停靠跑过去抽了一根竹篙折断一截飞身踏上使出“乘风蹈海”的轻功在江面上滑出两丈。风怜惊道:“师父不好这老头儿本事太大咱们快寻船过江去。”

    梁萧含笑不语寻思道:“用这法子过江原也不难但步人后尘算不得本事。”一转念取来两根竹篙握在双手左手竹篙一撑篙身忽屈忽直将他凌空送出三丈。梁萧右手竹篙探出嗖地插人江中竹节虚心浮力甚大乍沉又浮梁萧借力一个筋斗又纵出五丈右手竹篙复又探出竹篙沉浮之间再将他送出三丈。两根竹篙这般此起彼落远远望去梁萧便似一只长腿鹭鹭在茫茫大江上恣意行走。释天风回头一瞧不禁脱口叫道:“梁小子好手段!”

    这二人各逞神通横渡长江江上船夫渔翁尽已瞧得傻眼只望着那两人飞逝如电你追我赶。梁萧手中竹篙使得兴突地后先至从释天风头顶掠过左篙一撑当先落到南岸。释天风尚在江中见状面色灰败嚷道:“罢了小子算老夫折了一阵。哼你既然上岸干么不先走一步。”说话声中也飞身上岸。

    梁萧笑道:“我徒儿还没过江呢!再说释岛主一根竹篱便能渡江不才却用了两根可说占了老大便宜高下之别明眼人一瞧便知。”这一番马屁拍得释天风心花怒放捋须笑道:“说得是小子你武功不坏见识更加了得这么一说老夫确是厉害那么一些儿。”他一时高兴边说边拍了拍梁萧肩头梁萧知他性直随便瞧他伸手拍来也不躲闪泰然受之。

    不一阵风怜二人乘渡船过来见岸上二人谈笑欢洽都觉惊奇只听释天风大声道:“说起来方才你手里两根竹竿行动远为方便在江心使招枪法给我两篙老夫躲闪之间脚下慌乱非得扑通一声落水不可。故而这胜负之数还需仔细推敲。”梁萧笑道:“不然倘若释岛主折下竹节当作暗器按镖法给我两记我这两根竹竿势必折断岂不也是扑通一声落水无疑么?”

    花镜圆听得好笑接口唱道:“老乌龟大乌龟扑通扑通落下水。”释天风脑子糊涂但这骂人话儿却还分得清楚当即两眼一瞪说道:“我抓过你就这么一掷包管你也扑通一声变成一个活脱脱的小乌龟。”花镜圆瞧他眉眼凶狠心里害怕吐了吐舌头躲在风怜身后。

    一过长江路途便已过半两人各自加快脚程。释天风年纪虽迈但天赋异禀气息悠长较之少年人不遑多让;梁萧无论内功外功都是如日中天一时旗鼓相当谁也拉不下谁。

    行了数日抵达钱塘江畔梁萧驻足江边挽起衣衫向着浩浩江水拜了三拜。众人不解其意都觉诧异释天风多嘴询问梁萧却是神色惨淡一言不。释天风挠头半晌猛然醒悟道:“好哇梁小子你向江神默祷助你取胜是不是?”梁萧还未答话却见释天风面向着东方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唱了个诺不由怪道:“释岛主这是作什么?”释天风嘿然不语。梁萧眉头一皱正要作罢释天风见他不加追问反而憋不住了说道:“梁小子我给你说方才老夫向东海海神许愿倘若此番胜出定以乌牛白马答谢嘿嘿你那江神不过芝麻大小个官儿怎比得上海神的官大?”言下摇头晃脑甚为得意。

    梁萧不觉苦笑心道:“你心中唯有胜负哪知道生离死别之苦。说起来阿雪生时并不杰出死后怕也做不得钱塘江神顶多是个孤苦伶仃的小鬼罢了。”想到此处胸中一酸几乎儿当着众人落下泪来。

    入夜时分众人觅地休息梁萧叫过风怜道:“此去天机宫必有一场恶战。我对头甚多全身而退颇为不易。倘使我有不测你也毋须难过骑了火流星赶快逃命。这几日我将生平武功演成口诀自今晚传授与你但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风怜美目中泪水滚动颤声道:“师父咱们不若将镜圆还给老头儿回西方去吧。”梁萧脸色一沉道:“你要违抗师命么?”风怜从没见他如此严厉一时低了头泪水夺眶而出。梁萧硬起心肠道出心法口诀逐句讲解直待三更时分师徒俩方才各自歇息。

    这般白日里赌斗轻功夜里传授口诀三日光阴转瞬即过括苍山遥遥在望。前一日梁萧本已出十丈哪知午时不到又被释天风迎头赶上不由暗自作恼自付十年苦练竟还胜不过一个古稀老者真是莫大笑话早知如此便该昼夜兼程倚仗年富力强将这老人拖垮。倘使这般不胜不败拖至天机宫内对自己殊为不利。一念及此便笑道:“释岛主咱们就在山前分个胜负如何?”释天风道:“怎么说?”梁萧指着远处一株秀出于林的大桧树道:“就以那株桧树为限谁先到的就算谁赢。”释天风笑道:“好。”喝声未落已如风掠出。梁萧足下一紧紧紧跟上。

    两人快似浮光掠影顷刻间离大桧树不足十丈兀自平肩并驰。梁萧见势忽地挥掌拍向释天风。

    释天风咦了一声回掌迎敌足下稍缓不防梁萧掌力忽又一缩趁机舱出丈外。释天风哇哇怒叫十指挥弹“无相神针”铺天盖地射将出来。梁萧不过虚招使诈释天风却是招招狠辣他只得转身抵挡。一时两人拳来脚往总不让对方轻易上前。正斗得激烈身边红光一闪风怜乘了火流星奔至桧树前跳下马来笑道:“师父释岛主。你们都别争啦最先到的是我呢!”梁、释均是一愕齐齐停住拳脚。花镜圆也笑道:“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次比斗轻功你们谁都没胜白白送个便宜给我们。”他拉紧风怜的手眉开眼笑紧挨她站着。

    梁萧哭笑不得皱眉道:“风怜别要胡闹。”风怜咬了咬嘴唇大声道:“我才不是胡闹。你说了以这株桧树为限谁先到的就算谁赢不是么?”梁萧道:“此次比斗只限我和释岛主谁让你来掺和?”风怜冷笑道:“你们两个自负轻功了得却输给了我这小女子还有脸再比么?”她恣意狡辩梁萧未及答话释天风早已暴跳如雷叫道:“小丫头谁输给你了?你要不是骑了马早就被我抛到几千里外去了。”风怜见他气势凶猛心头微怯说不出话来。花镜圆却撅嘴道:“姑公公你说得不对书上说‘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聪明人就要会利用外物你们有马不骑有船不坐偏要两条腿跑路岂不是大大的蠢材么?”

    释天风怒道:“小羔子胡说八道老子一巴掌打烂你嘴。”又瞪了风怜一眼道“你说我输了好啊咱们比划比划看谁厉害?”话未说完一掌便向风怜拍到梁萧横身挡住掌势一带便将释天风掌力卸开。释天风两眼翻白叫道:“还要打么?”梁萧冷笑道:“释岛主说话归说话但要出手欺辱我徒儿不才势难袖手旁观。”释天风一拍手哈哈笑道:“好老夫先打倒你再来修理你的赖皮徒弟。”梁萧哼了一声冷然道:“释岛主大可试试。”

    风怜看见他二人又起争执忙道:“师父释岛主你们都是当世高手愿赌服输既然我先抵达树下凡事都须由我作主。”梁萧虽也不满她的所为但释天风既对风怜不利他自又转到风怜一方接口道:“不错小娃儿适才说得极是。君子善假于物你虽胜得取巧却也赢得聪明。有什么话只管说我定然给你撑腰。”风怜大喜笑道:“我说的第一件事就是释岛主既然输了就要如约退出纷争不再纠缠我师父。”释天风脸一黑便要作忽听花镜圆道:“姑公公奶奶常说你武功天下第一呢!”释天风听得心头一喜忘了生气咧嘴笑道:“花无媸那婆娘真这么说?”花镜圆点头道:“不过我这次回去之后便要告诉奶奶说你武功不算天下第一耍赖才是天下第一打架输了要赖轻功输了又要赖是个大大的老赖皮。”释天风一蹦三尺怒道:“放你小乌龟的大臭屁……”正要开骂忽而忖道:“不对花无媸那婆娘最疼小乌龟小乌龟说话无有不听倘使小乌龟这么加油添醋一说天机宫再传到江湖上不止老子声名扫地灵鳌岛上下也没脸见人了。”想着颇为踌躇忽一顿脚咬牙道:“罢了事情我答应但这个输老子万万不认。”

    风怜笑道:“不认输无关紧要答应这件事就好。第二件事么?师父你既然输了是不是就该如约将阿圆交给释岛主?”梁萧一愕。风怜拉住他衣袖低声道:“师父你是大英雄大豪杰拿小孩子当人质叫他爹爹妈妈担心难过本就不对。”梁萧默立许久忽地叹了口气拉过花镜圆交到释天风手里。

    释天风诧道:“梁小子你当真答应把人给我?”梁萧冷然道:“岛主答应得梁某为何答应不得?”释天风怔了怔哈哈笑道:“说得是。”拉了花镜圆便要动身。花镜圆急道:“姑公公等一下。”释天风皱眉道:“小娃儿还有什么话说?”花镜圆瞪着梁萧道:“我知道你嘴里服了心里却不欢喜我走了以后你不许怪罪风怜姊姊。否则哼我饶你不过。”

    梁萧皱眉道:“你有几多斤两敢来胁迫我?”花镜圆脖子一梗大声道:“我现今打不过你但我长大了一定盖过你。”风怜见他这般强项着为自己出头大为感动。

    梁萧打量花镜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年纪不大志气却不小好冲你这句话我不怪罪于她。”花镜圆皱起小鼻子哼了一声转眼瞧着风怜想到离别在即眼圈顿时红了。释天风将他抱起嘻嘻笑道:“梁小子后会有期。”展开轻功往括苍山一道烟去了。

    梁萧转过身来默然而行风怜低头跟了一程忍不住道:“师父你若不欢喜打我骂我都行别要这般不说话憋死人啦!”梁萧见她眉眼红红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由叹道:“你做得很对我干么打你骂你我只是痛恨自己罢了。”他见风怜神色惊讶便道“如今想来我拿花镜圆做质确是意气用事只为我一人心安全不为他人作想。想不到过了这么些年我还是脱不了这任性妄为的脾性。”风怜喜道:“这么说你不怨怪我啦?”

    梁萧道:“今日之事其错在我。你能不避责罚逼我放人甚有胆识。这世上不论做学文习武要想迈前人、卓然成家都须得有这分胆识气度。高手相争末流者比试招式机巧次者拼斗内力深浅。而真正顶儿尖儿的人物比得却是气度胸襟。你根基甚浅智谋稍逊按理学不好我的武功但你自幼长于昆仑山下天高地迥潇洒不拘这分气度襟怀寻常武人都难望其项背!”

    风怜见他不但不骂还大大夸奖自己一番喜极忘形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气度胸襟只是打心眼里便没把你当师父。”梁萧不觉莞尔心道:“放眼天下只怕没几个人能说出这等话这女孩儿当真胡闹。”

    却听风怜又道:“说到气度胸襟释天风神神道道又有什么个气度?”梁萧道:“话不可如此说释岛主执着于胜负为求一胜不断砥砺自身得一敌手更是如获至宝。如此执着武学之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此外他患过失忆之症常处半梦半醒之间正合无法无相之妙诣诙谐无方难以匹敌。”风怜笑道:“敢情他是误打误闯成了高人。师父那你还去不去天机宫?”梁萧道:“去是要去的。我本欲光明正大闯进去。但手无人质也只好趁夜潜入了。”风怜奇道:“天机宫的人真那么厉害?”梁萧道:“未必厉害只是当真动手却有些道不出的尴尬。”

    师徒二人正自谈论忽见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人远远叫道:“是梁老弟么?”梁萧认出来人竟是明三秋他身后随了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年额高口方乍看有些木讷。梁萧得见知已心头一喜笑道:“三秋兄别来无恙?”明三秋抢上数步一把将他抱住上下打量一番大笑道:“老弟想死为兄了我生怕晚来一步平空错过。”梁萧奇道:“明兄如何得知小弟在此?”明三秋环顾四周说道:“说来话长梁兄弟咱们寻个安生地方再说不迟!”梁萧心头疑惑点头应允。四人寻了一处清净茶社坐定互作引介明三秋指着那青衣少年道:“这位是我的徒弟姓朱名世杰钻研算学略有小成。”梁萧见明三秋谈笑间颇有得色知他对这弟子明贬实褒也暗暗替他高兴笑道:“三秋兄得此佳弟子可喜可贺。”又向朱世杰拱手道:“朱世兄请了。”朱世杰面红耳赤几乎将手中杯盏打翻慌忙起身道:“世……世杰久仰梁先生大名得……得蒙一见幸何如之?待……待会儿定……定要好好请教……”他吞吞吐吐颇见羞赧。

    明三秋苦笑道:“梁老弟勿怪。这孩子心思敏捷但木讷寡言不擅与人交往一天之中也说不了两句话今日只因对你景仰已久方才说了这么多已算是大大破例了。”梁萧笑道:“哪里话所谓智者不言大音希声。朱世兄内秀外拙正有古君子之风!”明三秋一愕哈哈大笑朱世杰则满脸激动之色望着梁萧大有知己之感。风怜瞧他眉眼死板一举一动处处透着局促不觉忖道:“这木头人儿倘若一

    天到晚不说话谁嫁给他岂不要被生生闷死么?”

    却听明三秋道:“梁兄弟这些年你上哪里去了?为兄时刻留意却始终没你消息。”梁萧说道:“小弟去了西方。”明三秋眼神一亮问道:“听说西方有厉害数家可是当真?”朱世杰听了这话身子前倾目光炯炯盯着梁萧。风怜见他眼中神采焕然迥异先时不觉甚是诧异。

    梁萧啜了一口茶道:“那里千多年前倒是贤哲辈出算学精妙较中土犹有过之。而今人心不古世道浇漓西人崇信耶氏大神算学机关都被斥为异端日益衰微。公卿百姓大多愚钝懵懂迷信全知全能之偶像早已不知道算学为何物了。”明三秋捋须叹道:“可惜我本想走一遭的听你一说不去也罢!”朱世杰眼神也是一黯。对坐半晌明三秋忽道:“梁老弟听说你擒了花无媸的孙子要到天机宫寻仇可是当真?”梁萧叹道:“三秋兄从何得知?”

    明三秋苦笑道:“江湖消息灵通得紧况且此次云殊连十二道神鹰令晓喻武林。如今许多好手都在来此的路上。我也是听到消息昼夜兼程从金陵赶来知会于你。梁老弟常言道:‘双拳不敌四手’暂避锋芒方为上策。”

    梁萧未料自己一牵动中原武林更料不到云殊手段如此迅烈。沉思半晌始道:“三秋兄义气深重梁萧五内俱感。但我此番若不见上晓霜一面着实无法甘心。三秋兄你也知道晓霜的痼疾一过十年委实叫人挂念……”他说到这里忽见明三秋目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梁萧何等聪明瞬间觉出有异迟疑道:“三秋兄莫非你知道晓霜的近况?”

    明三秋苦笑道:“若不是情非得已明某委实不愿以实相告。”梁萧一把扣住他的手臂正色道:“晓霜到底怎么了?三秋兄你……你千万不可瞒我。”明三秋只觉他手劲奇大几乎将自己手臂捏断不觉皱眉道:“梁老弟你须得冷静从事要么我宁可不说。”梁萧一征收回手掌按住身前茶碗努力定住心神缓缓道:“三秋兄说得是还请直言相告。”

    明三秋叹了口气道:“我虽脱离天机宫但宫中故旧尚多这些年多有往来。据他们所言十多年前霜小姐不幸遭逢韩凝紫在汉水边遇害。事后那女魔头眼看难逃公道也挥剑自尽。梁老弟你须得想开些有道是:‘酒贱常嫌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世间事原本悲苦者多欢乐者少。况且事隔多年伤心也是无用莫如节哀顺便自解为好……”说到这里忽见梁萧面色青灰嘴唇微颤眼中茫茫然一片全无神采不由心头一惊岔开话道“梁老弟如蒙不弃为兄陪你喝上几杯。”说罢招呼小二上酒。

    风怜见梁萧这般模样胸中也感酸楚握住他手但觉人手冰凉忍不住道:“师父别太伤心了……”梁萧身子一颤甩开她手摇头道:“对不住我心里乱得紧告……告罪失陪则个……”他语无伦次说了这几句拔足便走抬手之时掌下那只茶碗竟已深陷桌内与桌面齐平。

    梁萧动身奇快奔出数丈众人始才还过神来风怜叫道:“师父!你上哪儿去?”追出茶社只见他奔走如飞顷刻间便只剩一个灰色小点风怜催赶火流星追到山前却见林蔼苍茫哪还有梁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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