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东方白忽见前方道路布满雀尸花晓霜惊道:“萧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梁萧沉吟道:“无须大惊小怪我猜是贺陀罗和释岛主做的好事。”花晓霜望着遍地雀尸露出悲悯之色叹道:“他们斗来斗去也就罢了却可怜这些鸟儿。”梁萧道:“累及鸟雀算什么?若打起仗来死的人可比这些鸟儿多千万倍。”

    花晓霜听到这话心头一动想起公羊羽所说的话来忖道:“他说萧哥哥带着鞑子兵攻城略地杀人无数也不知是真是假瞧他疯疯癫癫的定是说谎骗我。”瞥了梁萧一眼但见他眉间暗蕴愁意又想道:“他一路上总是闷闷不乐怎生想个法子叫他欢喜才好。”但她并非诙谐之人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什么笑话趣事哄梁萧开心。

    正沉思间忽听有人叫道:“白头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话音未落便听有人接道:“老疯子你进来的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花晓霜听得奇怪忽见梁萧纵身掠人道边树林当下催驴跟上不一阵但见释天风蓬头垢面坐在一个山洞前燃起篝火正烤着一串麻雀。嘴里叫道:“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刚说一句洞里便应道:“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梁萧不由皱眉道:“老爷子你做什么?”释天风瞅他一眼但觉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哪里见过当即答道:“白头躲在洞里说我进去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老子当然不会进去。他既然窝在洞里王八蛋却是当定了。哈哈终归还是老子赢了。”说着扯着胡须欢喜不已。

    梁萧见此老在这等事上也要与人争胜端的哭笑不得。释天风吃了一口雀肉又骂一句那洞里也应一声。梁萧听那声音尖细不同贺陀罗的咝咝怪声心中暗奇:“莫非贺陀罗受了伤?连声音也变了?”再听数声脸色微变忽道:“不对。”释天风瞪眼望他梁萧忽一纵身了钻人洞中片刻叫道:“老爷子你进来瞧瞧。”释夭风呸道:“你想赚我做乌龟儿子王八蛋那是休谈。”只听梁萧笑道:“那好老爷子你再叫一声:‘你不出来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便叫了一句半晌不见人答不由一怔又叫两声仍不见人回答顿时焦躁起来将烤雀一扔钻人洞里却见梁萧站在一块大石旁石下压着一条细绳绳索上拴了一只八哥鸟正被他捉在手里。

    释天风不明所以梁萧却放开八哥说道:“老爷子你再说一句‘你不出来才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依言说了谁知那八哥开口便道:“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释天风听得目瞪口呆怔了一会儿吃吃地道:“白头呢?”梁萧垂手指着洞壁上一个小洞口道:“看那里。”释天风探头一望却见小洞宽约三尺深达二十余丈与外部连通可见对面天光。释天风转头望着梁萧茫然道:“逃了。”梁萧忍住笑道:“不错老爷子你上当了。”

    原来贺陀罗被释天风追逼不过逃人山洞之中据洞固守哪知天无绝人之路竟被他用鸟笛引来一只会说话的八哥。贺陀罗心生一计教八哥学会“老疯子你进来的话就是乌龟儿子王八蛋。”这句话释天风一听自然不肯进洞只跟八哥你一句、我一句地对骂贺陀罗乘机用般若锋生生掘出一条通道逃了出去但他经此一役心力交瘁一经脱困便即远走再也无暇他顾了。

    释天风觉上当气得捶胸顿足哇哇怒叫当即钻入通道追了出去。梁萧瞧他去远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方对花晓霜道:“就怕这老爷子逮不着贺陀罗回来缠我那才糟糕之至。咱们还是快走为妙。”花晓霜见释天风神神道道动辄大打出手心里颇有些害怕闻言连连点头。

    两人昼夜兼程连走了两日方在一处城镇歇下。花晓霜在阵内集市中摆开摊子行医哪知众人见她一介女流形容娇怯面上更有病色哪信她会治病嘻笑围观一阵便各自散去。花晓霜悬壶一日无有一人求医她胆小面嫩也不腆颜招揽一时无计可施竟流下泪来。

    梁萧见众人以貌取人心中暗恼便让晓霜瞅着看哪个路人有病在身。花晓霜一说出他便老鹰拎小鸡般将那人提将过来逼他就医那些路人怎料到世上竟有这等强医强治的法子更不信有白医白治的好处个个莫名其妙但迫于梁萧的威势噤若寒蝉乖乖让花晓霜把脉医治。花晓霜虽觉此法不妥但她只要有病可治便浑然忘我至于梁萧用强之事却也不大在意了。

    花晓霜医术高来一个治好一个治得数人声名大噪当地患者蜂拥而来。摊前以往冷冷清清如今却围得铁桶一般。梁萧心中大乐在她身旁摆了个地摊编些精致竹器制些玩物如会走路的木偶人畜会飞的竹鸟能自转的小风车能呜叫的水钟。他机关术之精当世罕有其匹所制物事奇巧精绝兼之价钱公道许多殷实人家看得稀奇都来购买梁萧也借此换些银钱有时生意实在不济便唤金灵儿与白痴儿演一回猴戏聊以度日。

    如此走乡串镇数月时光一晃而过。沿途也遇上不少劫匪盗贼更有无德庸医恨晓霜坏了生意设计雇人勾结官府百般陷害只不巧遇上梁萧这等大煞星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幸有花晓霜这等好好先生在侧梁萧不便放手施为故而那些恶徒大吃苦头之余也终究留了性命。

    这一日二人到了一个镇子行医半日患者渐多忽闻人群之外传来喧哗之声。晓霜举目看去却见几个家丁模样的汉子心急火燎地推开人群急声道:“大夫我家小少爷犯病老爷请你上门诊治。”花晓霜见他们这般焦急心知病来如山倒不敢耽搁火收拾前往。梁萧起身相随。一行人步履匆匆到了一处粉壁朱门的高大宅子弯曲曲经过几进门到了厢房之外还未人内便听得啼哭之声。

    二人人内一看只见几个妇女围着一张绣榻哭得伤心一个方面有髯的中年男子愁眉不展见人入内站起身来听得家丁述说大有喜气对花晓霜拱手道:“在下只此一子出生以来便不安泰这回病得尤其沉重还请女大夫大施圣手救救他!”

    花晓霜无心与他客套分开一众妇女却见榻上躺着个未足月的婴儿脸色青中透紫嘴唇乌黑四肢痉挛气息有进无出把脉一审但觉脉象紊乱心经与心包经尤其虚弱心知此病险恶急取金针刺少海、阴市、心俞一这三穴专治心疾又刺关元穴泄三焦之气以为辅佐。

    运针片刻那小儿脸上紫气渐渐褪去花晓霜舒了口气反身欲开药方。不料那小儿脸色反黑身子猛然抽搐晓霜大惊伸手把脉却见脉象若有若无行将断绝急在少府极泉、内关诸穴按捺但片刻工夫过去仍无好转那小孩竟冷了下去。花晓霜只觉心如刀绞双目一眩几乎栽倒梁萧急忙伸手扶住却听她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那主人看出不妙扑上前来伸手一探婴儿鼻息竟无丝毫呼吸再摸肌肤但觉人手冰冷。不由瞪视晓霜两眼喷火欲要噬人厉声道:“小贱人你……你干得好事!”与方才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花晓霜医死了人却不明所以一时神志恍惚只道:“我……我……”却不知如何回答梁萧却火冒三丈锁住那主人脖子喝道:“你骂谁?”他双手能断百炼精钢那主人顿是脸红气促两眼翻白花晓霜还过神来急道:“萧哥哥是我不好……”梁萧一怔将人放开这时那些妇女也觉死了孩儿破口大骂疯也似扑上来揪打。

    梁萧恍然明白拽住晓霜叹道:“走吧!”花晓霜望着那婴儿愧疚至极恨不能也随他一起死了。

    那主人缓过气来一阵大呼小叫顿见众家丁拿起棍棒冲了进来那主人咆哮道:“娘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也不看看我是谁?将这两个混账统统打死给我孩儿偿命。”那些家丁得了他的言语个个横冲直撞扑将上来。

    梁萧方才拨开那些女子纠缠眼见棍棒挥来眼中神光暴射想要出手但又觉医死了人于理有亏正自踌躇棍棒已到花晓霜头顶梁萧蓦地一咬牙拥身上前用背脊挡下两棒沉声道:“晓霜这些

    人不可理喻我们走。”花晓霜傻了一般只是摇头。

    梁萧知她内疚极深只得横身挡在她身前左来左挡右来右迎一时间棍棒如雨点般落向他头脸。梁萧内功在身这等棍棒奈他不何但他好意来治病却挨了这顿棒子心中之怒无以复加:“***老子这一胳膊扫过去这群软脚虾少说要死七八个。好臭竹竿你打得好老子记得你!好死肥猪你也来占老子便宜若不看晓霜面子老子将你拍成肉饼。”他心中虽大骂却始终不曾还手只是挡在晓霜身前挨了无数棍棒却没还上一拳一脚。

    花晓霜见他竟用身子护着自己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只得道:“好啦萧哥哥我们走吧!”梁萧得她这句如奉大赦挥臂将十来条棍棒荡开挟起晓霜冲出大门。那主人平日横行惯了眼见没能打死一人哪里肯依指挥众家丁直冲过来。

    梁萧见他们穷追不舍怒火更炽眼角一瞥见门前有两尊辟邪石狮每尊约摸四百来斤当下将晓霜放在一旁伸足一挑劲力所至右侧石狮跳起六尺来高。他看那主人带头赶出一掌斜推石狮又再度跳起丈余倏地掠空而过向那主人头顶压去。这下来势迅疾尚在两丈高处劲风已刮得众人肌肤生痛那人躲避不及只吓得失声尖呼。

    忽听梁萧一声断喝一闪身双掌呼地拍在石狮之上那石狮坠势顿止斜向飞出直直撞上左侧石狮只听轰然巨响石屑飞溅待得尘埃稍定众人定睛看去两尊石狮荡然无存已化为一地碎石。梁萧出了这口恶气翻身落下挽着晓霜扬长去了。那主人呆望着二人消失忽觉下身冰凉低头一看敢情已被吓出尿来。

    经此一事两人再也无心行医收拾行装出镇西行梁萧无端挨了一顿棒子怒气未消走在前面。

    行出一程晓霜忽地叹道:“其实现在我细想那小孩儿的病原是治不好的!”梁萧一愣怒道:“你怎不早说哼既不是你的过错那群狗奴才扑过来我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咔嚓两声……”一边说两手一边比划花晓霜奇道:“怎么样呢?”梁萧冷哼道:“拧断他们的脑袋!”花晓霜吃了一惊摇头道:“那可不好!”

    梁萧想着好心没好报反挨一顿好打路也无心赶了将行李扔在一棵大树下来回踱步。花晓霜也下了驴背坐在一块大石上蹙眉沉思。梁萧踱了半晌气也消了见晓霜模样便道:“你想什么?”花晓霜叹道:“我在想假若师父遇上这种病他会怎么做?”

    梁萧一拧眉傍她坐下正色道:“晓霜这话我可不赞同。为什么老想你师父?他是他你是你他如何做是他的事你该想的是你该怎么做才对!”花晓霜摇头道:“师父医术胜我十倍我一辈子也赶不上他。”

    梁萧淡然道:“那可未必若你连过他的志气都没有那当真一辈子都赶不上!”花晓霜越听越惊她对吴常青的医术从来只有佩服之心从没有越之念怔忡半晌才道:“孔夫子说过:‘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老人家都说没法过前人何况是我呢?越师父那是万万不能的。”

    梁萧笑道:“我没看过孔夫子的书但他号称百王之师想必是了不起的。不过他这句话我却不赞同常言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晓霜掩口笑道:“萧哥哥这句话可不是常言道也是孔子书中的啊!”

    梁萧愣道:“那就奇了孔夫子自打耳光么?”花晓霜也是一愣沉吟道:“是了这话不是孔子说的是楚狂接舆讥讽孔子的。”

    梁萧白她一眼道:“这两句话我很喜欢死人终究是死人不说也罢活着的人为何就及不上他呢?古人未必就胜过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过古人;我学算术就是这般假若我来出题考一考那些古代的算学大家他们十有**要交白卷;你现在不如吴常青但只要勤学精思未必不能胜他!就是你身上的痼疾吴常青治不好你就不能自己治好么?”

    这番话远远乎花晓霜想像她呆呆望着梁萧一时忘了言语。梁萧说却说过便罢掉头拿出果子肉脯叫来白痴儿与金灵儿喂食金灵儿灵通之极模仿之能远胜同类。梁萧别出心裁借喂食之机教它不少武功招式没想到这小猴精一学就会数月下来竟学会不少进退攻拒的灵巧法门与梁萧之间怨隙全无说不出的亲密。

    吃完两个果子金灵儿又学会一招手法梁萧心中欢喜手臂忽抬放它纵上大树。金灵儿重返自然东跃西跳兴致勃勃。梁萧见晓霜还在默想不由笑道:“还没想通么?”花晓霜迟疑道:“你的话……试一试也是好的。”梁萧知她性子拘泥微微一笑也不多说枕着行李躺下来。

    花晓霜好容易收拾心情举目望去但见日已人暮将远近青山照得如火如金山势勾折不尽分外妖娆不由叹道:“好美!”梁萧顺她目光看去微笑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晓霜面色羞红轻啐道:“好啊你看了几诗词就拿来消遣我!”这些日子梁萧闲来无事便看花晓霜带的诗词月余下来倒是记下不少此时信口说来哄她开心。

    二人正自说笑忽听树上哎呀一声扑通掉下个人来连声嚷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梁萧、晓霜吃了一惊但见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年少和尚个头偏矮肩宽背阔脸圆嘴大蒜头鼻子一双环眼贼亮贼亮正向树上觑看却见金灵儿从浓阴里探出圆圆的脑袋小和尚轻哼一声拍去身上泥土咕哝道:“猴崽子连你也欺辱俺!”

    花晓霜不禁笑道:“小师父对不住啊!”那和尚摸了摸光头憨憨道:“你叫我么?”花晓霜点头道:“是呀我的猴儿扰着你啦!”那和尚笑道:“你的猴儿?俺在睡觉他却钻俺怀里来啦!”花晓霜更觉过意不去还想再客套两句那和尚两眼却骨碌碌一转狠狠盯在白痴儿身上咕嘟嘟吞了口唾沫道:“这狗儿也是你的么?”花晓霜点头那和尚又吞一口唾沫道:“好狗儿!”花晓霜道:“是啊白痴儿很好。”那

    人点头道:“好肥呢够俺吃一顿啦。”晓霜听得目瞪口呆那和尚又狠瞪白痴儿一眼再吞一口唾沫恋恋不舍掉头去了。

    花晓霜呆了呆道:“萧哥哥你听到了么?他说话好奇怪!”梁萧笑道:“这个和尚怪有趣的。”晓霜不悦道:“但他说他要吃白痴儿啊!”梁萧背起行李道:“天下吃狗肉的人多了!又不少他一个。”晓霜呆了片刻乘上快雪心中迷惑:“白痴儿这么可爱为啥还有人想吃它?”

    二人在夕阳下走了一程忽听得远处传来叱骂之声花晓霜举目望去只见十多个行商围成一团挥舞行脚杖似在捶打什么边打边骂:“让你偷让你偷!”花晓霜心惊急催快雪走近定睛一看却见人群里蜷着一人双手抱头任凭乱棒落下不知死活。花晓霜急道:“别打了别打了!”回头叫道

    “萧哥哥!快救人!”

    梁萧看此情形知道众人定是殴打窃贼本也不欲多事但方才挨过一顿棍棒无端对这小偷生出同情之心一步纵上双臂一挥将众人拨得踉跄四散拱手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出出气也就罢了打死人可不太妙!”众行商走南闯北见识广博着他三拨两扒便头昏眼花站立不住情知遇上高人领头老者恨声说道:“小哥有所不知咱们歇口气吃口干粮谁知这人跑来盯着咱看我看他可怜兮兮便给他个肉馒头哪知他吃过不算趁我们不备将剩下的馒头牛肉一股脑儿抓吃了你说可气不可气?”

    梁萧摸出七八个铜钱递给老者笑道:“这些够了么?”老者见他恭谦讲理面子赚得十足双手乱摆哈哈笑道:“哪里话?我张驴儿好歹也走了四十年江湖如今只为讨个理儿哪能要您这个钱?”一挥手招呼伙伴去了。

    花晓霜见人都散去方才上前察看那人伤势不料尚未俯身那人腾地跃起晓霜惊得倒退三步定睛细看竟是先前所见的少年和尚不由奇道:“是你呀!”上下打量他道“你没受伤么?”小和尚摇头道:“俺没伤!”花晓霜怕他硬撑抓过他手拉到面前仔细看看奇道:“奇怪他们那么打你你也没受伤啊?”小和尚挠头憨笑道:“俺不怕挨棍子就怕饿肚子!”

    花晓霜心想他定是饿坏了才偷东西吃大生怜悯便从驴背上取下干粮递给他和尚只一愣便伸手接过大嚼起来。花晓霜又道:“萧哥哥你还有钱么?”梁萧取出十多枚铜钱放入和尚手心笑道:“小师父你是出家人怎么偷东西该化缘才是!”小和尚拿着铜钱眉眼倏地红了嗫嚅道:“俺……俺不会说话吃得又多化缘……他们不给俺……俺吃了也不跑让他们打一顿好出气……”

    花晓霜诧道:“这么说你故意让他们打么?”小和尚满脸通红点了点头梁萧笑道:“这位小师父本事可不小恃强而不凌弱却是好的不过用这个法子忒笨也忒窝囊了!”小和尚摇头道:“师父说不许俺跟人动手。”梁萧皱眉道:“不能与人动手难道就不能跑么?”小和尚两眼放光喜道:“对啊俺怎么就没想到?”梁萧笑道:“下次偷了东西跑得快些别再被逮着。”小和尚心领神会频频点头。

    花晓霜哭笑不得嗔道:“萧哥哥你怎么这样教人?”梁萧双手一摊道:“不这么办那怎么办?”花晓霜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一时默然。梁萧看了小和尚一眼笑道:“小师父就此别过多多保重!”牵着毛驴与晓霜顺着官道前行。走了数里回头望去却见一道人影闪人道旁。花晓霜也回头看看并无所见不由奇道:“萧哥哥你看什么?”梁萧摇头笑笑心道:“这小和尚跟着我们有何居心?嘿了不起藏在树上我竟无所觉跟了我两三里我才现!”

    他虽然知觉但自恃武功也不放在心上与晓霜觅了客栈休息一晚。次日动身那小和尚却始终不即不离远远跟着。梁萧偶尔掉头他便慌忙躲藏。梁萧见状便知他不是盯梢的行家心中暗笑出其不意频频回害那小和尚手忙脚乱应付不暇。花晓霜沉浸在医术之中全不觉二人暗斗。

    次日二人抵达黄河其时河水暴涨冲垮数处大堤万顷良田尽成泽国。花晓霜心中凄惶与梁萧混在灾民之中沿河西行尽己所能活人无数;但她医术虽高却也是一人难以处处兼顾兼之疫病横行望着无数灾民百姓倒毙路旁却又无力相救心中伤痛至极。梁萧心中暗叹惟有温言细语宽慰一番。

    如此走了数日但见前方大堤之上官府驱赶近万民夫扛石运土加固堤防。梁萧举目望去只见大堤已高及数丈一条黄水好似悬在天上不由生出感慨:“大禹治水以疏导为务而今治水却是处处设防。长河万里岂是堵得住的?唉当权者怎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想那忽必烈南北用兵厮杀正烈又哪里顾得上治水?”正自感叹忽听呼声大起举目望去却见一块庞然巨石挣断绳索沿着堤岸斜坡呼啸而下两个监工未及惨叫便被碾成一堆肉饼下方数十个送饭妇女眼睁睁看着石来目瞪口呆竟忘了躲避。

    梁萧不及转念驰足狂奔抢到巨石之前双掌疾出抵在石上但那巨石约有千斤之重居高临下来势出奇的猛烈梁萧虽用上“立地生根”的奇功足下没入一尺来深仍是停之不住只觉手臂剧痛喉头倏甜巨石稍一滞碍又往下落转眼之间便要将梁萧压在石下花晓霜见状骇极而呼。

    只在此时一道人影疾掠而至挥手推出那巨石落势顿止更向上方移了数寸。梁萧压力骤消侧目看去来人竟是那个小和尚二人不及说话微一点头齐心协力逆势上推方将大石推回堤上梁萧猛地坐倒吐了口瘀血脸色苍白大笑道:“好个力大的和尚!”

    小和尚圆眼大睁关切道:“你……你受伤啦?”梁萧摇头道:“小伤一桩不碍事的!”小和尚深信不疑哦了一声再不多问。此时晓霜赶过来取过丹药给梁萧服下松了口气向那小和尚道:“小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呢?唉今日若不是你可就糟了!”小和尚面皮微红瞅瞅梁萧。梁萧笑道:“你帮我推石头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小和尚大喜连连点头。

    梁萧略事调息与二人下了高堤进人市镇觅客栈坐下。梁萧叫了饭菜又打一斛酒才喝一口便见小和尚两眼直勾勾盯着酒盅大吞口水不禁笑道:“你也要喝?”小和尚把头猛点梁萧又叫了一壶小和尚劈手抢过一口喝干咂了咂嘴眼珠又落在梁萧酒杯上。梁萧自常州以来借酒浇愁日久成瘾只是花晓霜有病在身滴酒不沾他一路独酌不免少了许多趣味见这和尚如此好酒大生知己之感哈哈大笑又叫了一壶酒笑道:“和尚却不知你法号。”小和尚搂着酒壶开心不已咧嘴笑道:“师父叫俺花生!”

    梁萧笑道:“敢情你也姓花但这名字古怪你师父叫老酒么?”花晓霜失笑道:“萧哥哥你又损人了出家人可不屑用我们这些俗家姓氏不过为什么他师父要叫老酒?”梁萧道:“喝老酒吃花生岂不快哉?”晓霜听得不觉莞尔。

    花生摸摸光头憨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俺师父法号中真有一个酒字。”花晓霜奇道:“那可真巧。不过依我看来此花生非彼花生不是下酒之物该是佛门的道理!”梁萧笑道:“竟有这种道理?说来听听。”

    花晓霜微微一笑道:“达摩祖师自天竺西来传法解惑开启禅宗一脉他圆寂时说:‘吾本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预示禅门光大将来会分作五大宗门。达摩祖师去后心灯传至二祖慧可慧可大师留偈云:‘本来缘有地因地种花生本来无有种花亦不能生。’再传至三祖僧璨又说:‘花种虽因地从地种花生若无人下种花地尽无生。’四祖道信承其衣钵也留偈言道:‘花种有生性因地花生生大缘与信合当生生不生。”’晓霜目视花生微微笑道“由此可见这里所谓花生是花开见佛光大禅门之意。花生啊你师父可是一位有心人你可不能辜负他的希望!”

    花生闻如未闻嗯嗯有声只顾喝酒吃肉。梁萧听得这禅门典故再见他吃喝神情脑中灵光骤闪双眉一扬笑道:“难怪你小和尚这么大气力。名中有酒!哈!此老酒非彼老酒不是醋酿之酒而是数字之九。花生你师父叫九如对不?”花生闻声一震抬起头来瞪圆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梁萧听得猜中寻思道:“敢情这小和尚是老相识当年在棋坳中曾经会过我还让他吃了一嘴荆棘。”他有此酒伴终究欢喜且将少时恩怨抛在一旁酒到杯干片刻工夫便与花生对饮一壶。

    花晓霜想到梁萧伤势见他喝得猛烈便道:“萧哥哥酒多伤身。”梁萧笑了笑停杯不饮对花生道:“你师父呢?”花生听他一问眼圈倏红放下酒杯撇撇嘴道:“师父……师父不要俺了。”

    梁、霜二人尽皆诧异晓霜问道:“为什么不要你?”花生垂头丧气说道:“俺也不知!原本俺跟师父喝酒吃肉逍遥快活。不想那天师父将俺叫过去突然问俺:‘花生啊今年你多大年纪了?’俺也不知多大年纪就说:‘师父说多大俺就多大!’师父叹口气说道:‘粗粗算来你也有十六岁了该独自下山见见世面了!’俺听得心惊肉跳心想俺从小跟着师父独自下山岂不叫人害怕?当即便拉住师父一百个不肯师父说:‘好吧今天我问你几句话儿你答得上来便留下答不上来就下山。’俺见他刚刚温好了酒不觉心头痒就说:‘师父话可以慢慢问酒呢就要趁热喝的。’不想师父甚是生气给俺一巴掌骂俺:‘馋嘴猢狲就知道喝!哼我来问你你答不对就不许喝酒!’说着把手一伸道:‘这是什么?’俺刚刚挨过一下怎么不认得就说:‘这是巴掌!’话没说完师父又给了我一巴掌怒道:‘我给你说这叫佛手’!”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迷惑不解道:“俺始终不明白师父的巴掌与俺一个模样干什么俺的叫手他偏生叫佛手?”花晓霜蹙眉道:“这个我倒是在书上瞧过禅门要旨就是佛越祖唯我独尊。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出生之时向东南西北各走七步然后指天指地说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所以禅宗大师纷纷效法此举不信前人也不信今人只信服自身认识了自己的本心也就成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佛祖这就叫做:‘见性成佛’。既然成佛手便是佛手了。”

    花生摇头道:“俺不信才出生的小娃娃也能走路?这个石头加什么泥定是骗人的!”花晓霜吃惊道:“罪过罪过花生你是和尚怎能说佛祖的不是呢?”花生见她神色郑重也只道自己说错了心头惴惴不安摸着光头面有苦色。梁萧见他如此模样心中暗笑:“这厮连释迦牟尼都不信依照晓霜的说法岂不成了半个佛祖。”给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先别想这个说说后来如何?”

    花生喝了酒精神陡振又道:“后来师父喝了口酒又伸出脚丫子问俺道:‘那好你再说说这是什么?’俺这回仔仔细细看清楚了才道:‘这是师父的脚’不想师父便给了俺一脚怒道:‘这是驴脚。’

    你说奇怪不奇怪佛手俺是没见过所以师父蒙俺俺也认了但驴脚俺却瞧过的!跟师父的脚大大不同。”

    梁萧暗暗好笑晓霜却一心为花生排忧解难蹙眉道:“释教有云:‘众生平等’佛也好人也好畜生也罢都是平等的生灵彼此之间都该相互敬重。你师父手是佛手脚是驴脚该是说众生平等不分高低。”花生听得张口结舌脑子里一塌糊涂这番话过于玄妙乎他的智力再想十年只怕也想不明白。梁萧见晓霜费尽心思解释九如的胡扯言语一时间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花生呆想了半晌迟疑道:“但……但为啥人没长猪尾巴呢?”晓霜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梁萧拍手笑道:“说得好妙极!”花生听他夸赞自己得意洋洋傻笑两声忽又苦了脸叹了口气道:“可惜俺师父却不知道俺的好处将俺骂了两句又说:‘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生平最想做的事是什么?’此事俺是想过多次的也梦过多次想也不想脱口便说:‘俺想泡在美酒里洗澡睡觉一觉睡醒就看到满禅房里挂满狗肉’。”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晓霜听得愣梁萧也不禁动容心想:“好个惫懒和尚竟想过酒池肉林的日子!”忍不住问道“这回说对了么?”花生叹了口气摇头道:“俺本想这回也该说对了却见师父愁眉苦脸呆了半响摸着俺的脑袋叹气道:‘花生啊你这个顽石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看来你不是参禅悟道的材料不要做我徒弟了吧!’你说俺从小就跟着师父怎能不做他的徒弟呢?离了师父谁又给俺酒喝肉吃?所以听得这话俺是又惊又怕一百个不该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肯抹着眼泪鼻涕就地打滚跟他混赖。师父被俺搅得没法也不再作声了。俺只当这事就算蒙混过去哪知道……”他说到这里瘪嘴搭眼落下泪来哽咽道:“第二天俺一觉醒来便不见师父的踪影米面酒肉也都没了俺饿了两天也没见师父回来没法子只好下山来了……”说到此处他悲从中来蓦地伏在桌上放声大哭边哭边道:“师父啊你在哪儿呢?花生好想你呜呜呜师父……呜呜呜……”

    花晓霜听他哭得悲切也被勾起父母之思神色黯然。梁萧笑道:“花生啊别哭了来来来喝酒!”花生听到这个“酒”字精神一振收泪抬头抱着酒壶又喝了两盅酒眉间渐渐舒展开了。梁萧道:“你现今有什么打算么?”花生露出茫然之色摇了摇头。梁萧皱眉道:“那我再问你你干什么沿途跟着我们?”花晓霜听得这话望着花生目有诧异。花生也甚惊奇嗫嚅道:“你……你怎么知道的?”梁萧笑道:“你笨手笨脚怎骗得过我?”花生心头虚面色通红嗫嚅道:“你……你们人很好俺下山来从来……从来就没人对俺这么好过俺跟着你们心里就踏实!”

    花晓霜见这小和尚流落江湖为人又呆滞处处受欺不觉生出同情之心望着梁萧欲言又止梁萧明白她的心思点点头对花生道:“你气力很大帮着我背行李好么?”花生喜道:“好!好能跟着你们就很好。”他胸无所碍说起话也无所遮拦但觉有了依靠心中喜乐无限抱住酒壶一饮而尽把行李驮在背上摸着光头满脸堆笑。梁萧最喜质朴纯良之辈见得花生这般模样大感舒心招手笑道:“不急吃了饭再背不迟!”花生醒悟过来甚觉尴尬也不卸下行李坐在凳上抓起肉馒头笑眯眯地大嚼起来。

    酒足饭饱梁萧正要会钞忽听有人咯咯大笑。梁萧听得耳熟回头看去却见当门处坐了个青衣男子不由诧异:“既是男子怎地出女人笑声?”那人站起身来转身一笑梁萧见他面如白玉俊秀异常瞧来甚是眼熟略一转念冷笑道:“韩凝紫你这身乔装又想蒙谁?”

    来人正是韩凝紫闻言笑道:“总之不是蒙你就成!”又望晓霜笑道“梁萧啊你可是朝三暮四的行家嘿先是莺莺再是我家阿雪如今这位小姑娘又该怎么称呼?”

    花晓霜正要据实相告梁萧却截口道:“韩凝紫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韩凝紫笑道:“我随口问个姓名怎也是我的不是?”梁萧哈哈笑道:“你连你姑***姓名也要问数典忘祖当然是你的不是了。”

    他恼恨韩凝紫打凌霜君一掌累及晓霜此时故意皮里阳秋替花晓霜出气。

    韩凝紫听得这话微微一笑转过身子就在转身之际手掌疾拨一只青花瓷碗腾空而起向梁萧疾掠而来。梁萧一晒右掌挥出将一只酒碗连碗带酒拂出。两只碗势若电闪凌空撞击哗啦声响青花大碗碎成八片酒碗则丝毫无损仍向韩凝紫直直飞去。

    韩凝紫不料梁萧内劲如此雄浑大惊失色急要挥掌阻挡。但梁萧出手更快又是一掌拍出酒碗被他掌风一激去势倍增。韩凝紫心知这酒碗之上聚了梁萧两重掌力.不敢硬接闪身一纵酒碗掠身而过在半空中画了个圆弧嘈的一声直直陷入八寸厚的泥土墙中碗中酒水却未洒落半点。韩凝紫见此情形不禁骇然。

    梁萧见她动手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毙了这个女魔头为晓霜除掉后患。蓦然间眼中煞气剧盛方要起身却听韩凝紫咯咯笑道:“敢情两年不见你的武功好了一些看来莺莺也当有救了!”梁萧蓄势待忽听到这句心中咯噔一下气势微弱冷笑道:“韩凝紫你死到临头还说什么鬼话?”韩凝紫看了晓霜一眼摇头叹道:“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柳莺莺真瞎了眼怎么会为一个负心薄幸之辈陷身囹圄受尽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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