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蒙眬间只觉四面八方都在摇动睁眼瞧时却见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柳莺莺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忽大忽小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根细小锥子扎在他心上。

    呆了一会儿忽听有人叫唤梁萧略略清醒了些只觉嘴里酸涩脸上也是凉冰冰的伸手一抹却是泪水顺着鼻翼滑落流进口里。忽听有人怯怯地道:“你醒了么?”梁萧转眼望去只见阿雪坐在一侧背靠锦枕轻咳了两声缓声道:“昨天你一口气接不上来要不是主人可就糟啦。”她被云殊伤了肺说了这几句话又咳起来。梁萧默不作声闭上双眼。阿雪猜到他的心事却又想不出话儿宽解只得道:“你饿了么?”拿出两样点心道:“这是鹅梨饼子还有乳糕儿又软又甜全不腻口。”但见梁萧仍不动弹便道“你不吃糕点喝点儿水也好。”将水囊递到梁萧嘴边哪知梁萧牙关紧闭清水尽都流在木板上。

    阿雪慌忙伸袖去抹。却听一声冷笑阿凌探进来瞥了梁萧一眼面露嫌恶之色啐道:“窝囊废。”又道“阿雪睡得舒坦么?”阿雪含笑道:“还好不劳姊姊挂念。”阿凌脸色一变怒道:“好什么?我赶车累得要死你却睡得快活。哼还有天理么?”阿雪见她眉梢眼角挂满怨毒不由慌道:“姊姊别恼这次劳烦你。下回你受了伤我也赶车载你。”阿凌更怒啐道:“乌鸦嘴谁会受伤了哼我又不是你这种蠢货!”阿雪大窘忙换话头道:“阿凌姊姊你瞧这人不吃不喝怎么好呢?”阿凌冷笑道:“饿死最好。这等窝囊废留在世间只会碍眼。哼换了是我宰了那姓云的才算出气绝水断食又顶什么用?”阿雪一怔忽见梁萧睁眼坐起抓过食物一口口吃了起来。阿雪见他变更心意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阿凌冷冷瞧着梁萧轻哼道:“你吃了又能怎样?就好比一头肥猪憨吃傻长浑没用处?主人说了你被人废了武功比之常人还有不如。要报仇么?哼下辈子还差不多。”她最爱瞧人伤心难过见梁萧面露痛苦大感快意又笑道“说起来也不知柳莺莺和云殊一双两好现今又在做什么?”她欺梁萧昏迷中不知真相故意编些话儿叫他伤心眼瞧得梁萧双眼泪水直转心中更乐存心再辱辱他还未开口便听一个声音懒懒地道:“阿凌你磨蹭什么呢?”

    阿凌脸色微变慌道:“哎哟我就来啦!”缩回头去挥鞭打马赶车前行。阿雪被云殊一掌打昏也不知后事如何听阿凌这么一说瞧着梁萧心中也替他难过。却见梁萧怔了一会儿低头吃光两块乳糕儿才又闭眼躺下。

    马车起落颠簸行了半日停下阿凌掀开帘子冷笑道:“主人开恩让歇息啦!”瞅了梁萧一眼道“窝囊废你下来么?”梁萧也觉气闷当下挑帘下车却见韩凝紫披着长坐在溪边。阿冰勺了一瓢溪水恭谨捧到她手里。梁萧猜到韩凝紫的身份也不作声径至一块青石前坐下。

    韩凝紫一边喝水一边瞧着梁萧忽地笑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梁萧烦闷已极无心搭理。韩凝紫面色微沉阿冰已叱道:“臭小子主人问你话呢!”梁萧瞧她娇嗔薄怒的样子想到柳莺莺不由心头一痛。阿冰见梁萧呆呆望着自己心中更恼骂道:“贼眼兮兮的要作死么?”阿凌眼珠一转笑道:“冰姊姊你别费口舌啦这窝囊废是个哑巴说不来话。”阿冰诧道:“此话当真么?”阿凌笑道:“哪还有假?”

    韩凝紫淡淡一笑道:“阿凌谁说他是哑巴了?”阿凌一怔道:“他本就是哑巴啊还用听人说么?”韩凝紫淡淡地道:“当真?”阿凌瞧她神色没来由心头打鼓偷眼觑着阿雪暗忖这蠢丫头是否出卖自己。韩凝紫吃吃一笑曼声道:“你瞧蠢丫头作甚她才不敢告你呢……”阿凌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婢子知错还望……望主人从轻落。”韩凝紫摇头笑道:“你这欺上瞒下的伶俐倒合我的脾胃赏你都来不及哪会罚你?”

    阿凌心知她惯会正话反说明说要赏其实必有重罚不觉泪流满面不住磕头。韩凝紫笑了笑伸手将她搀扶起来叹道:“好啦好啦我真不怪你要怪只怪阿雪那妮子。”她言辞温和阿凌仍是不住抖颤声道:“主人都……都知道了?”韩凝紫笑吟吟地道:“你说呢?”阿冰神色乍变跪倒在地含泪道:“婢子在五龙岭胡乱臆度主人心意罪当万死。”韩凝紫淡然笑道:“你来凑什么趣?那若也要万死你死几百万次也不够瞧。”她美目流转扫视三名小婢三人冷汗淋漓只觉从里到外没一样瞒得过她去。

    这当儿道上忽地来了三个农夫一老二少肩上担子沉实盛满柑桔大约是去集市上买卖。韩凝紫见那柑桔光鲜便道:“阿冰阿凌你们去买几个橘子来尝尝。”二人闻言心喜深知这主子若让人去买食物吃必当再无怪罪当即欢天喜地迎上去拦住三个农夫七手八脚分吃了两个桔子只觉甘美难言阿凌扬起纤纤素手掠起秀笑道:“两位小哥儿柑桔怎么个卖法啊?”她举止谈笑媚态自生两个后生被她多瞧两眼便觉手足无措;倒是那老农见多识广赔笑道:“回姐姐话。这里三种柑桔也有三种价钱。姐姐们吃的温柑是一个八文钱另有绿桔一个四文钱至于那担匾桔一文钱三个最为便宜。”阿凌讨价还价直把温柑说到七文绿桔说到三文方才下手拣选。

    阿雪心中忐忑坐立不安见状道:“主人我……我去帮姊姊们抱桔子?”韩凝紫淡淡一笑漫不经意地道:“阿雪啊!你打记事起便跟着我罢!”阿雪点头称是。韩凝紫道:“那也奇了过了十多年你怎也不见长进?嗯你知错了么?”阿雪一怔茫然摇头。韩凝紫叹道:“蠢丫头真是无可救药了。也罢你好好听着。此番出来你前后错了三桩事。头一桩便是任由阿凌那小贱人摆布合着来欺瞒我。”阿雪吓得泪涌双目颤道:“我……我……”她不好将罪过推到阿凌身上一时口齿含混说不出话来。

    韩凝紫冷哼一声又道:“第二桩么便是五龙岭上你大呼小叫暴露行迹若非有我在旁你还有命么?”阿雪面色愈惨白。韩凝紫冷道:“至于第三桩。那路‘傀儡牵机术’平日练了多少次?却被你乱了阵脚。哼这阵子明白了么?”阿雪三魂已是去了两魂糊里糊涂只会点头。

    韩凝紫道:“三罪并原本是不容你活命的。但你捉到这小子也算大功一件略可抵消若干罪过。我自来赏罚分明且给你一个机会瞧瞧你的运气。”她自袖中取出几贯铜钱冷冷道“这是一百文钱。你去买温柑、绿桔、匾桔共一百枚就以阿凌所讲价钱为准须得不多不少恰好用完这一百钱。倘若余下一文或是少买一只桔子你就自断一指。依此类推十个手指砍完为止。”阿雪吓得一哆嗦哪敢接钱。韩凝紫皱眉道:“怎么?”阿雪无奈双手捧过钱战战兢兢地道:“倘若……十个手指都砍完了呢?”韩凝紫怒哼一声道:“没出息的东西!手指砍完便砍脑袋。”

    阿雪含泪站着心中乱糟糟的哪想得出百钱买百桔的法子。忽见阿冰、阿凌各抱一兜桔子笑嘻嘻转回来还未走近阿凌笑语先闻:“主人这桔子出奇的好吃……”话未说完忽觉气氛不对不禁心头打鼓。韩凝紫双手辦开一个桔子冷冷道:“蠢丫头什么呆还不去么?”阿雪没法子只得抹了泪恍恍惚惚向那三个农夫走去。其余二婢猜到缘由心知韩凝紫意在杀鸡儆猴对望一眼哪敢吱声。

    阿雪神不守舍走了半途忽地脚下一绊踢中梁萧足颈。她重伤未愈顿然向前扑倒鼻子撞中一块大卵石鲜血长流。阿雪既悲且痛却又不敢大放悲声只得含泪啜泣。韩凝紫见她久不起身焦躁起来冷声道:“蠢丫头倘若一个桔子都买不来便不用来见我了!”阿雪一惊眼见那三个农夫挑上担子便要离去慌忙挣起岂料内腑隐隐作痛怎也爬不起来回头望去却见阿冰、阿凌均是漠然全无援手之意阿雪只觉五内俱冷一颗心便似掉进冰窟里恨不得就此死了。

    正当她悲苦欲绝的当儿侧里忽地伸过一只手来攒袖给她抹去眼泪。阿雪心头一暖痴痴望着梁萧。阿凌见状微有醋意冷笑道:“窝囊废倒会讨好常言道:歪锅配扁灶一套配一套。窝囊废与蠢丫头倒也相称。”阿雪听得红透耳根。梁萧却默不作声左袖仍给阿雪拭泪右手却运指如飞背着众人在泥地上刷刷写道:“六温十绿八十四匾。”一待阿雪瞧完便即抹去。阿雪迷惑之际梁萧已将她扶起手指远处。阿雪举目望去只见三个农夫已挑担走了一程顿时慌道:“老伯伯大哥哥我……我要买桔子。”

    三个农夫诧然回头。阿雪此时性命交关也顾不得梁萧写得真假脱口便道:“我要温柑六个绿桔十个匾桔八十四个。”此话一出韩凝紫神色倏变站起身来。那老农夫掐指一算不禁笑道:“这位姐姐买得巧一百个桔子不多不少正好一百文呢。”阿雪惊喜交集忙赶上去将钱塞给老农夫一个后生见她行动不便便匀出一个竹筐装好百枚柑桔递到她手里。

    阿雪一迭声道谢。众农夫见她欢喜得不近情理都觉惊讶。阿雪抱了桔子喜滋滋回到韩凝紫身前。韩凝紫却不看筐内只盯着她秀眉紧蹙。阿雪被她瞧得心慌哆嗦道:“主人难道买错了吗?”

    韩凝紫冷道:“错倒没错你怎算出来的?”阿雪偷瞧了梁萧一眼双颊绯红韩凝紫柳眉一扬蓦地抬脚踹翻竹筐厉声道:“蠢丫头谁教你算的?”眼里寒光突出利若刀剑。阿雪不由倒退两步但不知为何心里却不似先时那样慌张害怕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决不说出梁萧。韩凝紫见她非但不答眉间隐然透出倔强之色心中益恼怒抿嘴瞪眼缓缓抬起掌来莹润润的右掌之上竟凝了一层白霜。

    阿冰、阿凌见她抬掌皆有惧色。阿雪虽然害怕却始终咬着牙关不出一声。韩凝紫瞧她半晌忽地厉笑一声:“蠢丫头你有胆。”手掌疾起疾落还未拍下忽听梁萧叫道:“且慢!”韩凝紫掌势一凝转眼笑道:“怎么?你有话说?”阿雪大惊失色冲着梁萧连连摇头。梁萧却只当不见一拍衣衫站起身来淡然道:“桔子是我教她买的要打要杀冲着我来。”韩凝紫目光闪动淡淡地道:“想逞英雄么?好啊你且说说你又怎么算出来的?说不出来休怪我手狠。”

    梁萧屈下一膝以石子为算筹说道“以三因为三百文内减共数一百枚余二百枚为实。三因温柑价得二十一内减一余二十分……”他不急不徐一步步解来阿雪只瞧着心糊涂。阿凌却心中惊怒:“臭小子竟会说话蠢丫头胆敢骗我?”狠狠瞪视阿雪恨不得用这目光剜下她一块肉来。梁萧将题解罢抛开石子道:“因题有三元此法名为‘三分身术’。另有数种解法繁杂难言不说也罢。”蓦觉手腕一痛已吃韩凝紫扣住。抬眼一瞧只见她目透厉芒森然道:“小子你是天机宫的人?”梁萧吃痛高叫道:“你儿子才是天机宫的人?”韩凝紫眼中凶光更盛声音忽地拔高变得又尖又细:“还不承认?除了天机宫的数家谁能解出这道难题?”

    梁萧双眉一皱淡然道:“这也算难题么?难题未免太多了些。”韩凝紫脸上时青时红一双美目死死盯着梁萧梁萧对“天机十算”耿耿于怀从不肯自认出身天机宫是以神色始终坦然韩凝紫瞧不出破绽眼中怒意渐消代之以茫然之色忽地放开梁萧冷笑道:“想来天机宫自命清流也教不出你这等泼皮小子!”

    三名农夫眼看再无生意二度挑起担子便要走路。不料韩凝紫忽地俯身拾起三枚石子挥手掷出只听“哧哧哧”三声闷响三名农夫似被打了一拳纷纷仆倒脑浆混着血水流出柑桔骨碌碌滚落一地。韩凝紫一拍手漫不经意地道:“任这三人走脱岂不泄漏我的行迹。”梁萧心中惊怒:“这女人喜怒生杀全无征兆真是一个疯子。”阿雪想到全因自己出言挽留才给三人惹来这场灾祸心中歉疚无比转过头偷偷流下泪来。

    韩凝紫走了两步蓦地回向梁萧嫣然一笑懒声道:“阿凌你好生看顾这小子若有半点闪失仔细你的皮。”她说的本是极狠毒的事儿语气间却极为柔媚动听。阿凌面色白一迭声答应。梁萧心中暗讶:“这黄脸婆怎地转了性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须得加倍小心。”

    阿凌转了一副笑脸将梁萧扶上车还给了个锦枕傍阿雪坐着。阿雪侧眼望他久久也不说一句话。梁萧被她瞧得忒不自在忍不住道:“看什么?”阿雪面涌红潮低声道:“多谢啦!”梁萧冷冷道:“没什么好谢的?”他心情低落之极适才与韩凝紫斗智全因一时义愤事情过去又觉兴致索然了无生趣是以倒头便睡。阿雪瞧他恁地冷淡满嘴的感激话儿再也说不出来也只好闷闷睡倒可是心潮却起伏不定偷眼觑看梁萧却见他闭着眼泪水不绝如缕顺着面颊滑落在木板上渍出斑斑湿痕。阿雪只觉胸中隐隐作痛不由恨起那个柳莺莺来。

    停停走走马车又行半日猝然停住。阿雪怪道:“阿凌姊姊到家了么?”阿凌压低嗓子道:“蠢丫头噤声蒙古人来了。”话音未落忽听寒鸦惊飞扑棱棱作响接着便听轰隆隆的马蹄声自远而近地皮也似随之起伏。

    阿雪俏脸白眼里露出惧色梁萧瞧她一眼握住她温软小手只觉她手心温热湿润满是汗水只当她心有畏惧便道:“不用怕有我!”阿雪见他神态从容竟也忘了他内力尽失红着脸点了点头。梁萧凝神听去只闻马蹄声中夹着蒙古语的吼叫;虽然人喧马嘶却杂而不乱仿佛一阵疾风倏忽去得远了。过了好一阵方又重归静寂。

    又过片刻韩凝紫吐了口气道:“这里是襄樊之地宋元两军追亡逐北、兵马往来甚多大伙儿还是多加小心一头撞上徒惹麻烦。”

    梁萧放开阿雪的手马车再度启动时而上行时而下行行了许久骤然停住。梁萧忖道:“莫非又遇上劳什子大军?”忽见帘子掀开阿凌探笑道:“到家了下车吧。”梁萧弓身下车只见前方苍山如黛抱着一所庭院绿竹含烟画阁滴翠委实是个清幽的去处。却听阿雪在耳边低声道:“这就是残红小筑了。”

    说话间一名年轻道士行出院门脚不沾地般来到车前。他面如冠玉眉目疏朗眉间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分外醒目。他面上一团和气向韩凝紫拱手道:“羽灵见过主人。”韩凝紫冷道:“有事么?”羽灵笑道:“陇西九寨的领俱在厅内前来交割例钱税粮。”说罢眼角乜斜与阿冰对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向其他二婢招呼言辞谦谨面面俱圆。

    韩凝紫道:“羽灵我有要事懒得与那些粗人唠叨。你和阿冰自去打理只须记得少钱少米的五百贯以上砍手一千贯以上砍头勿要乱了规矩。”羽灵笑道:“小人理会得。”韩凝紫转过头来瞧了阿雪一眼露出嫌憎之色道:“阿凌你带这蠢丫头去歇息不要再寻她麻烦。”阿凌恼恨阿雪欺瞒自己本意下来后好好折辱她一番此时听韩凝紫一说忙赔笑道:“我待阿雪亲妹子一般爱她疼她还来不及呢!”阿雪听她一说顿有感动之色。韩凝紫更觉厌恶转向梁萧冷笑道:“小子你随我来!”梁萧踌躇不前却被阿冰狠推一掌摔倒在地这才悟及自身内力已失只得爬起来随在韩凝紫身后。

    二人入了庄园抄斜路望后山走去转过数道回廊前方倏尔现出一片竹林。韩凝紫似嫌梁萧步子太慢转身将他拉住快步走入林中。

    竹林幽深莫名道路迂盘梁萧只觉绿篁因风龙吟细细剑叶蔽空四下里漫着如水凉意如此走了二十余步忽见竹间伫着一尊石像蹲身披甲张口蹙额。他颇感眼熟转念间悟到这尊石像自己曾在“两仪幻尘阵”里见过乃是“将相境”中的“吴起吮疮”。惊疑之间再走十来步又见一尊石像拈须负手却是“圣文境”中的“少陵苦吟”再走二十步却见一尊“剑及履及”石像倒持宝剑赤了一足若奔若走正是春秋霸主楚庄王的故事。如此每走十来步就见一尊石像梁萧越瞧越惊细察之余觉这些石像虽与天机宫石像形似细微处却大有不同便似塑像者仓促瞧过一遍天机石像再凭着模糊记忆雕刻出来而且方位杂乱不合“两仪幻尘阵”的阵势。

    梁萧一路瞧去渐渐觉这石像依南斗之位结成十字将竹林分成四片东为少阴、南为少阳西为太阴、北为太阳却是一座“南斗四象阵”虽不及天机石阵却也不弱。梁萧暗自留心一面行走一面默记竹阵方位。

    行了约摸二里许到了竹林尽头只见山壁上一座石洞洞门紧闭形若满月。门楣上刻有“天圆地方”四字娟秀妩媚似是出于女子手笔门边双龙蟠着一个铁八卦竟也是一只八卦锁。

    韩凝紫转动八卦锁只听嘎嘎数响石门应声而开。门中室方如斗四壁摆满图书倚墙处有张石床床边又放一方石桌上置沙盘。梁萧瞧得一惊敢情沙盘上画满勾股方圆、商方实法均是算题符号。

    韩凝紫携梁萧入门反手掩上石门一片清光直泻下来室内情形历历在目。梁萧抬眼望去只见洞顶呈穹庐之形光洁如镜上面嵌满明珠大如鸽卵小似米粒依周天星象排列近穹顶的岩壁上凿了一排小孔天光漏入投在明珠之上珠辉映壁照得满室通明。

    韩凝紫石床上盘膝坐定懒懒地道:“小子大伙儿同路一程也算有缘彼此引介引介我姓韩名凝紫你叫什么名字?”梁萧经过五龙岭一事心灰意冷傲气大消也不违拗随口说了姓名。韩凝紫点头道:“你早先口出狂言很会算题么?”梁萧道:“略略解得一些。”韩凝紫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好我便瞧瞧你有多大本事?”手指着沙盘上的算题道“你解得出来么?”

    梁萧斜眼瞧去只见沙盘上写道:“假令有圆城一座不知周径四门大开纵横各有十字大道其西北十字道为乾地甲乙二人立于此乙东行一百八十步遇一塔而止甲南行三百六十步回望该塔正居城径之半。问城径几何?”下有勾股图形。却听韩凝紫咯咯笑道:“你解出这题我便教你活命解不出来哼哼那也不消说了。”口气中满是得意之情梁萧一挑眉冷道:“弦上容圆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当下随手解道“以勾股相乘倍之为实。以勾股之和为法前后相除商为二百四十。城径便是二百四十步。”

    这道算题韩凝紫苦思已久不得门径哪知梁萧顷刻作答算路之精奇匪夷所思。韩凝紫盯着算式脸色阴晴不定沉吟半晌才皱眉道:“怎会这样容易?”梁萧道:“此乃考圆之术(按: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几何学)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不知其法难以入门倘若知道方式却也十分容易。除了弦上容圆另有八题分别为:勾股容圆勾上容圆、股上容圆、勾股上容圆、勾外容圆、股外容圆弦外容圆、勾外容半圆、股外容半圆统称为‘洞渊九容’。”他挥洒自如写出九容方式。韩凝紫瞧着他专注神色心头没来由一痛暗暗寻思:“这少年算题的模样与他倒有五六分相似。”

    梁萧写完方式抬头瞧去忽见韩凝紫脉脉注视自己如痴如狂不由心儿一跳奇道:“有疑难么?”韩凝紫娇躯一颤迟疑半晌缓缓道:“你……当真不是天机宫的人么?”梁萧哼了一声却不答话。

    韩凝紫双手摆弄算筹怔怔坐了许久长叹一口气才依着梁萧的法子在沙盘上演算;但只算了两行忽地泪涌双目一点点滴在沙盘之上。

    梁萧皱眉道:“算不出来也用不着哭吧!”韩凝紫猝然惊悟不由得恼羞成怒倏地抬手便向梁萧打去但掌到半途泪眼模糊间影影绰绰却见到一个清俊峭拔的影子芳心一颤这一掌竟打不下去。梁萧见她举止奇怪正觉讶异忽见韩凝紫泪水过处露出两道雪白透红的肌肤心中暗暗吃惊。韩凝紫见他神色有异恍然觉出因由取了手绢在脸上一抹露出本来面目只见两腮蕴红宛如秋桃双眉弯弯恰似新月;眼神如三秋潭水清亮之余又透着几分寒意。

    梁萧不料她黄脸之下竟是如此绝色较之柳莺莺风华韵致犹有胜之。韩凝紫了一会儿怔默不作声又给出一道“招差题”立天元求兵员钱粮之数。梁萧原本意气消沉但不知为何一涉算术便又神思捷悟有若飞箭韩凝紫题说一半他已给出结果。韩凝紫更惊再给一道“和合分差题”仍说题头梁萧又已报出结果韩凝紫惊怒交迸:“我本当天机宫为天下算学之宗未料天机宫之外竟还有如此奇才?”当下反复套问梁萧师承。梁萧只不作声唯见韩凝紫写出算题方才开口解答。

    两人算到暮色将至梁萧逢题便解百问不穷。韩凝紫渐至于无题可难自尊大受挫折终于忍不住掀翻沙盘怒冲冲推门而出自外将门锁牢。

    梁萧无处可去唯有躺在石床上呆。洞顶明珠本身并无光亮实借天光照明。一入夜明珠无光可借石室内顿时漆黑一团。梁萧只觉身下青石冰冷一时间伤心、寂寞潮水般涌上心头恍惚一阵沉沉睡去。

    次日梁萧醒得极早大约是在石床上睡得久了筋骨又酸又痛。挣起身来却觉嗓子一阵干痛竟是受寒之兆。自他习练内功以来此等情形从未之有寻思如此瞧来自己不仅变成一个寻常之人或许更如阿凌所言比之常人犹有不如了。

    梁萧心中凄凉默运心法但觉一丝暖流从无而有慢慢从丹田生出在经脉中缓缓游走。他心中一喜催动内力过得良久那丝真气依旧沉滞纤弱如故毫无长进。梁萧暗忖这般从头练起要练到以前的地步不知又要耗费多少光阴。霎时间泄气已极撤去心法躺回床上呆。

    心灰意冷中忽听洞外传来拍门声继而便听石门下方嘎吱一声开了扇小窗塞进一个大木盘盛着碗碟只听阿冰说道:“窝囊废快些吃完别要耽搁了。”梁萧从前日午后便没有进食嗅得菜香顿时腹中雷鸣心道:“早晚是死做个饱死鬼也是好的。”当即跳下床来将木盘端回桌上却见一素三荤鸡鱼俱全还有一罐鸡汤炖得浓腻滚热。梁萧大快朵颐将肚皮撑得胀饱才将盘碗从小窗送出正想和阿冰说几句话却听她脚步声渐去渐远四周又复寂静。

    梁萧吃饱喝足欲要行功却又静不下心瞧得四壁多有图书便翻来解闷却见多为算经大都看过。再翻看一阵忽见不当眼处竟有一本《霜潭剑谱》。只因久无人看蒙上厚厚灰尘。梁萧翻开一瞧只见扉页上题着一小令:“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穰人在心儿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字迹妩媚落款“凝紫”。诗旁有一点点淡黄痕迹恰似泪痕。

    梁萧再翻后页却见一幅图画乃是一男一女举剑对舞画者笔力婉约有致将二人相依相偎、眉眼传情之态描绘入微叫人只是瞧着也觉动情。梁萧见那女子眉眼间与韩凝紫颇有几分相似不由忖道:“这莫不是韩凝紫的独门绝学?我且看看或能想出破解之法杀她个措手不及。”再翻数页却是大大皱眉“这些剑招舞得好看打起架来却不济事为何叫做‘霜潭剑法’叫人费解。”再翻数十页忽见那书中男子长剑横斜刺向女子左胁那女子剑势圈转将男子长剑挑开。旁边批了四个小字:“负心薄幸”。

    这一招甚为精妙梁萧精神一振再向下翻却见那女子长剑狠厉刺入那男子心窝鲜血四溅页眉上用朱砂写了一个大大的“杀”字左侧也批了四个小字“撕心裂肺”。梁萧胸口也似被那剑刺中闷闷作痛拈指又翻却见图中女子右跃而起避过男子长剑又一剑刺入男子心口旁有小字:“摧心断肠”。梁萧接连翻下去但见那女子忽左忽右上纵下跃剑尖始终不离男子心口招式依次名为:“钻心蚀骨”、“心肠寸绝”“心灰意懒”、“心丧如死”前后七剑便杀了图中男子七次之多。

    如此剑剑穿心的招术为梁萧生平仅见他左右无事便拿起算筹学那女子纵跃刺击。他内劲虽失但悟性尚在练了一个时辰便大致学会再练前面的剑招却觉柔情款款缠绵不尽与穿心七式决不相容后者那份恨天怨地的戾气与他刻下心情十分相合梁萧挥动算筹一刺再刺每刺一剑脑中便想象如此刺进萧千绝和云殊的心窝断送二人性命。

    练了半晌工夫梁萧使得兴长啸纵身。谁想一个收势不住撞在墙壁之上算筹咔嚓折断。梁萧虎口迸裂鲜血长流只觉锐痛直钻入脑方才想起自己内力已失剑法再强十倍也是枉然当下无心再练。

    不一阵阿冰将饭菜送来。梁萧用罢饭菜躺回床上瞪着穹顶的夜明珠出神。瞧了半晌忽地哑然失笑心道:“韩凝紫着实胡闹。乡间小儿也知道牛郎织女二星隔了一条银河怎能挨在一起……”他坐起身来屈指推演半晌觉虽然牛郎织女二星方位有误其他星辰却无错误算起来当为已未年仲夏七夕的星图。

    一涉算学梁萧精神又振他览遍古今历法诸天斗数烂熟于胸心忖道:“自古历法无过于祖冲之的《大明历》我虽练不成绝世武功但若能迈先贤创出压倒《大明历》的新历法却也不失为平生快事。”他左右无事便以七月七日为始推演历法为戏由七七星图推到七八星图再由七月推八月八月推九月直至年终算完已未年又推算庚申年如此周而复始直至天色暗尽方才罢休。

    一连三日韩凝紫始终未来梁萧专注于天文倒也忘了烦恼。到得第五日傍晚他推演至辛未年心力交瘁一头睡倒。次日尚在梦中忽觉腰上疼痛睁眼一瞧只见韩凝紫站在床前狠狠瞪着自己。她面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仿佛数宿未眠一般见他张眼便喝道:“起来。”梁萧见她神色不善只得揉眼爬起。

    韩凝紫坐下来从袖里取出一个黑漆漆的物事重重搁在桌上冷冷道:“给我打开试试!”梁萧见是个半尺见方的铁盒子心念一动道:“这是你偷来的纯阳铁盒?”韩凝紫柳眉一挑不悦道:“什么叫偷来的?这纯阳铁盒本就是我大雪山之物如今不过物归原主。”

    梁萧想起楚仙流之言说道:“这盒子明明归楚家、雷家你有什么凭证说是你大雪山的?”韩凝紫瞥他一眼淡然道:“告诉你也无妨也好教你服气。那雷、楚两家的先祖与我大雪山祖师化阳真人原本师出同门当年同夺铁盒但雷、楚二人欺我祖师受伤背信弃义将他撇下独吞了铁盒。这事我以前也不知后来翻看我师门中的《梭罗指》秘笈时无意中在封皮夹层瞧见化阳真人的留函我花了多年寻访雷、楚两家后人才知那二人隐姓埋名各自创立天香山庄和雷公堡。哼你说我取回铁盒算不算物归原主。”

    梁萧道:“你偷铁盒也就罢了干什么要嫁祸给……给柳莺莺?”韩凝紫黑白分明的美目在他脸上一转梁萧顿时面颊烫。韩凝紫咯咯笑道:“你心痛了么?谁叫那小妮子到处张狂偷了东西还要留名既然如此我也顺便借借她的名头。”她见梁萧神色黯然心头暗笑一改怒容道:“小家伙你若能打开这盒子我让你去见柳莺莺好么?”

    梁萧恍然大悟敢情韩凝紫无法开盒是以赚他一试他虽不情愿但也好奇心起掂起铁盒只觉入手甚沉盒面则是凹凸不平对着天光细看但见盒面布满细缝纵横二十六道将盒面剖成七百二十九个细小方块每一方块都深深镌有一个簪花小楷遒丽工整。还有若干细淡磨痕想必是昔日得主曾以硎砺打磨但这铁盒不知为何种精金所锻历经斩磨损伤极微。

    只听韩凝紫道:“这铁盒开揭之谜当在这簪花小楷之上我思索已久想到两个开盒的法子。”梁萧脱口问道:“什么法子?”韩凝紫道:“其一这些文字乃是一副璇玑图图中诗句便透露出开盒之法。”梁萧奇道:“何为璇玑图?”韩凝紫瞧他一眼露出鄙夷之色冷笑道:“《璇玑图》是北朝时的奇女子苏蕙创出的一套回文诗。苏蕙的丈夫窦滔本是朝中大将只因开罪皇帝被配到流沙之地。苏蕙念夫心切以五色丝线织成一张《璇玑图》寄给窦滔这张图纵横二十九字共有八百四十字纵、横、斜交互、反、正、退字连读均可成诗寄托了苏蕙思念丈夫之情。”她唤入阿冰取水侍砚研好浓墨而后挥毫在石桌上写下许多文字纵横交错势成方形。

    韩凝紫斥退阿冰指着一行文字道:“你瞧这句:‘仁智怀德圣虞唐真志笃终誓穹苍钦所感想妄淫荒心忧增慕怀惨伤’逆向读来便是‘伤惨怀慕增忧心荒淫妄想感所钦苍穹誓终笃志真唐虞圣德怀情伤’一般通顺。其余各句莫不如此堪称宛转反覆相生不穷。”梁萧依她指点一一瞧去果然纵横反覆皆成章句不由赞道:“这苏蕙果真了不起。”

    韩凝紫冷笑道:“那还用说么?自古以来有胆有识、允文允武的女子比比皆是。吕雉、则天、易安、红玉哪个不是名震古今的奇女子?若非被你们这些臭男人用诡计压着只怕还有更多。”梁萧不通文史无法接口转眼细察盒上文字但觉前后脱落全不成句便道:“这铁盒上的字与‘璇玑图’不大相同。”韩凝紫夺过铁盒用力一拧只听咔的一声三排方格转了一周直待四方对齐又是一声轻响盒内似有机关嵌合。韩凝紫再用气力也难转动。但经此一转盒面文字却已生极大变化。

    梁萧奇道:“这盒子竟能转动?”韩凝紫道:“这纯阳铁盒只须三排一组便可横转竖移。”梁萧摇头道:“可惜盒上的文字还是不能成句。”韩凝紫皱眉道:“或许转到一定时候那《璇玑图》自然就成了然后循句诵读铁盒之谜顷刻即解。不过我转了三天两夜也无头绪。”梁萧心头一动问道:“莫非你要我拼出《璇玑图》?”

    韩凝紫睨他一眼冷笑道:“你懂诗词么?”梁萧摇头道:“不懂。”韩凝紫道:“那就对了我都拼不出《璇玑图》你就更别妄想。但依我猜想这铁盒或当用别法开解。”梁萧奇道:“什么法子?”韩凝紫微微一笑道:“便是数术了。”见梁萧不解又道“我听人说过天地万物皆合于数术这铁盒必也不会例外。而且它纵横二十七行列合于三九之数。是以我猜想这铁盒中的机关必与算学有关。你精于算学仔细想想或能揭开。”

    梁萧摇头道:“我想不出来。”韩凝紫粉面一沉怒道:“你想也没想怎想得出来?”梁萧道:“你不杀我便是要我开盒?”韩凝紫柳眉一挑雪白的脸上瞬间布满杀气冷笑道:“怎么?你不愿了。”梁萧道:“算学便是算学与天地之理全无干系?我想不出便想不出你杀了我也是一样。”韩凝紫眼里寒光一闪探手扣住梁萧胳膊拧到背后将他摁倒在石床上咯咯笑道:“你不想见柳莺莺了?其实啊她心底里还是喜欢你的。”梁萧臂骨欲裂听了这话心中不喜反悲凄然不胜咬牙闷声道:“你不用拿她来骗我我……我死也不要见她了!”

    韩凝紫一怔心忖当此之时梁萧决然不会相信自己不由气急败坏挥掌抵在梁萧“大椎穴”上。梁萧只觉一股寒气钻入任脉散向四肢百骸耳听韩凝紫笑道:“你想不想?”梁萧狠啐一口韩凝紫冷哼一声霎时间梁萧只觉浑身经脉便如被千百细小冰针一齐锥刺顿时大汗如雨双手抓紧床沿拼死苦撑直至手指迸血一口气转不过来昏了过去。

    韩凝紫撤去寒流等梁萧醒转笑道:“小畜生服了么?”梁萧哑声道:“不服。”韩凝紫微微冷笑再催内力。梁萧铁了心不哼一声挨了足足半盏茶功夫两眼一黑又昏过去。韩凝紫见他这般硬气也是暗暗佩服:“我这‘冰龙吸髓**’堪比天下任何酷刑就算是内家高手也要哭爹叫娘。这小子内力已失竟能不吭一声倒也有些奇处。”她端起桌上凉茶将梁萧激醒冷笑道:“你到底服不服?”

    如此折磨端地生平未有梁萧周身痛楚一股傲气却始终不灭闻声叫道:“不服!”声气虽弱但却异常决绝。韩凝紫目中凶光暴涨欲要再施“冰龙吸髓**”又恐梁萧太过虚弱性命不保。思忖再三满腹怨气无处泄挥掌将石桌拍落一角顿足转身恨恨出门去了。

    梁萧听得石门戛然锁死但觉周身筋酸骨痛两眼也模糊不清无法视物。他本当就此死了但躺了一阵眼前景物却又清晰起来想到适才所受毒刑真有再世为人之感。他喘息一阵勉力坐起身来转眼间忽地吃了一惊只见那只纯阳铁盒赫然搁在石桌上敢情韩凝紫盛怒之余竟然忘了取回。

    梁萧好奇心起忘了痛楚取过铁盒按三排一组横向逆转转得一周便听得盒内轻响铁盒锁死。梁萧纵向正转铁盒又能转动但转了一周盒内机关却又嵌死。梁萧上下纵横忽正忽逆将铁盒摆弄良久始终不得门径只得细看盒上文字但他原本不通文学越看越觉糊涂忽然间他心念一动想起一事:“韩凝紫为人精细纯阳铁盒又是她千方百计夺来之物焉会轻易忘了?再说就算一时失落又怎不立马取回?”

    他心中起疑偷眼上瞧只见穹顶上隐约多了团暗影不复往日皎洁。顿然醒悟:“她正在偷看?”不由得暗捏一把冷汗庆幸方才未能打开铁盒不然岂不中了韩凝紫的奸计继而又忖道:“我索性将计就计作弄她一番。”当下露出沉思之态拿着铁盒左转转右瞧瞧忽而微笑忽而沮丧一派苦苦思索的神态。

    原来韩凝紫确是故意留下铁盒她出门之后便以壁虎游墙功攀到高处透过岩壁上小孔窥视室内。她忖想梁萧得此千载难逢之机势必好奇难耐设法开盒一俟他觅到开盒之法自己便可立马夺回。眼见梁萧持盒苦思心中大为得意:“常言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任你小子奸似鬼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但见梁萧忽喜忽忧一颗心也不由随之起落。

    到了午时韩凝紫见梁萧没能开盒便离开时许匆匆用过午饭再来窥看。却不料她这一来一去梁萧尽皆知觉他面上装模作样心中差点笑翻。韩凝紫耐心倒也极佳守到太阳落山直待天圆地方室内再无光亮方才作罢但她犹不死心暗忖这计谋可一而不可再梁萧左右难以脱困不妨将铁盒暂寄他处明日再来偷窥不迟。

    天光一暗石室一团漆黑举手不见五指。梁萧估摸韩凝紫去得远了将铁盒望桌上一丢心道:“与这女人斗气除了让她担心挂念也没有什么用处。”他兴味索然叹了口气躺回床上迷迷糊糊间忽见室中似有一团微光时隐时现。

    梁萧当是眼花揉眼再瞧只见那团微光依旧闪烁不定。再细瞧时觉那团极淡的微光竟似来自桌上的纯阳铁盒。梁萧取过铁盒果见淡淡的光芒自盒内透出若非在此极黑极暗之处绝难现。

    梁萧审视半晌只觉那微光并非来自一处而是东一块西一片支离错落是以乍眼看去似隐还现。梁萧把玩良久忽见一块光斑神似楷书里的一笔短横另一块光芒则遒劲颀长恰似楷字中的一笔长横梁萧心头微动:“倘若我将铁盒转几转两横接近岂不是个‘二’字。”他年纪本少童心一起便将铁盒纵横转动。过得一会儿竟鬼使神差般将那两块光斑凑成一个“二”字。梁萧侥幸成功大为惊讶捧着铁盒又瞧一阵只见一块光斑恰似楷书中的左撇另一块却似竖折弯钩不由寻思道:“若将这左撇右折与‘二’字相连便是一个‘元’字了?”

    他兴致一起摆弄半晌当真又转出一个“元”字。梁萧心中狂喜隐然觉出这“纯阳铁盒”开揭之谜恐怕就在于此一时间心突突直跳竟尔紧张起来。那“元”字既成盒子其余五面也趋明朗。梁萧觉其中一面的的光斑合起来当为一个“府”字只是少了左方一撇上方一点但他细看时却在铁盒另外两面寻到转动一阵又将“府”字拼凑出来。“府”字一成相邻一面的“宗”字也显露轮廓只少了下方的“小”字梁萧辗转拼凑不久便拼出“宗”字。

    再看余下光斑合起来恰为一个“紫”字梁萧此时驾轻就熟顷刻间便将“紫”字拼就。那“紫”字方才合拢盒中忽地传出声音犹如琴音剑鸣刹那间纯阳铁盒豁然开裂芒光大盛透过裂缝迸射而出。

    百年之谜一朝得解梁萧只觉过于轻易不喜反惊心中茫茫然一片好半晌方才确信。用手一拧铁盒散落成二十六枚立方铁块盒中一颗光圆球骨碌碌滚将出来。梁萧拾起圆球那圆球径约两分质地仿佛水晶。其色却是黑白参半黑者幽邃与暗夜相融白者炽亮夺人眼目。更奇的是这黑白二色宛如活物忽而白衰黑盛忽而黑亏白盈时相侵消似乎永无休止。

    梁萧隐约有些明白:为何数百年竟没一人揭开铁盒。只因得到铁盒之士均把心力花费在了盒面上的簪花小楷上一心揣摩字句“精义”便如韩凝紫一般聪慧也只想到《璇玑图》一节。是以白昼之中众人犹恐看得不够真切决不会在黑暗中观察。殊不料这些簪花小楷恰是造盒者设下的一个老大圈套拥有铁盒者若一味纠缠于盒上文字纵然耗费一生也休想得窥盒中奥妙。韩凝紫虽也猜到开盒的关键不在文字但她平生却有一个极大的心病故而刚脱出“文字障”又一头扎入“算学障”中。

    其实这位铸盒的前辈在这铁盒中倾注了无数心血决非想要让盒中秘密永世埋没。只不过他痛恨世间寻章摘句之徒故意设下障碍在锻铸之时将铁盒上的细缝透开令圆球白光能够射出因此黑暗中瞧去盒上便有“紫”、“府”、“元”、“宗”四个楷字。但这位前辈为防有人歪打正着是故又在盒中设下机关将那四个楷字拆散忖想日后倘若有人既能破除“文字障”又能瞧破闪光楷字的奥妙必是胸怀豁达的聪明人铁盒落入此辈人手中也不枉费自己一片苦心。

    梁萧误打误撞揭开铁盒复又细察黑白圆球却不明其妙当下就着圆球白光察看散落铁块只见铁块俱是方方正正布满钩挠榫头四周皆有文字。梁萧用力拧动但觉铁块并不是浑然一体顷刻松动为无数细小铁块每个铁块上皆有一个文字彼此以钩挠相连。

    梁萧将铁块一一摊开觉铁版上的文字竟能成句想到日间所见的《璇玑图》便就着圆球光华依照文理将铁版一一拼合。这次拼凑委实较之拆解铁盒更费心力但梁萧一心与那位制盒的前辈斗智兴致盎然不厌其烦。既然沉浸其中光阴自也流逝极快将近五更天时梁萧方将二十六小铁版拼成一块大铁版铺在床头凝神细看只见版上写道:“世人常言‘买椟还珠’之失却不虞‘得珠忘椟’之患。君得珠之余不忘其椟可称达人。所谓上苍化人形为之椟神为之珠失心而身殁形毁而神销是以道者形神俱全方得自然。吾设此盒君其解之得君知己喜慰不胜馈阴阳球一只《紫府元宗》十二篇聊表寸心。”

    梁萧再往下瞧后又写道:“阴阳相逐化生精气入虽不足出而有余损有余而补不足其得天道欤。”这一句来得突兀梁萧懵然不解再向下看却是“紫府元宗”四字其后均是诗句口诀。梁萧忖想一旦放亮韩凝紫立马便至自己一夜辛苦却为这女魔头做了嫁衣忒也不值。韩凝紫写过《璇玑图》后并未撤走笔墨。梁萧便将墨汁涂在铁版之上撕下半幅内衫将版上文字拓了下来。再将铁版擦拭干净重新拼为铁盒又恐韩凝紫觉出分量有异将石桌敲了一块塞入盒里待得忙完天已微明。梁萧身心皆疲将拓片与阴阳球双双揣入怀里躺回石床睡意却半分也无瞪大眼睛盯着石室穹顶。不多久穹顶渐渐亮了起来忽又一暗多了团阴影。梁萧心知韩凝紫到了索性故作睡姿到了午时方起取一本算经翻看但自始至终都不瞧上铁盒一眼。

    时间过得颇快一天时光转瞬即过傍晚时分石门忽地大开韩凝紫跨了进来面上如罩寒霜抿嘴盯着梁萧打量。梁萧力持镇定自顾翻看算经。韩凝紫心知图谋被他看透恼羞成怒重重给他两个耳光才将铁盒揣入袖里砰然关门去了。

    梁萧双颊肿痛心中却甚欢喜但怕这女魔头去而复还待到深夜才敢取出阴阳球寻思道:“所谓‘阴阳相逐化生精气入虽不足出而有余’。多半说的就是阴阳球了。精气即是内力。既然说‘入则不足’莫非要将内力度入阴阳球中?”当下握住阴阳球聚起残存内力注入球内。不一阵阴阳球中黑白二色消长加梁萧犹未转念便觉掌心一麻一股粗大暖流从阴阳球中直钻入“劳宫穴”循“手少阳三焦经”而上归入“膻中”气海。

    梁萧只觉难以置信又将真气注入阴阳球转得一转又是一股粗大真气送了回来。梁萧惊喜交迸猛可间明白了“入虽不足出而有余以有余补不足”的含义不由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起来。

    原本他被浩然正气所伤内力所剩无几若依常法修行少说也得二三十年工夫方能恢复。但这“阴阳球”实乃天地间一样异宝使用者只消输入内力真气在球内一转便可由弱变强以一化十送回使用者体内这般算来二三十年之功两三年便能竟成。

    梁萧欢喜了好一阵才将阴阳球握于左手这一次却是将真气导入“手少阳三焦经”再将变强的真气收归丹田散往百骸然后聚集起来注入圆球如此生生不息梁萧只觉内力渐趋充沛不复先前衰竭之象。他先练“手少阳三焦经”三焦既足再握于右手练“手少阴心经”然后练“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手厥阴心包经”。再摩挲双足涌泉练“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其后再练“带脉”“冲脉”直到真气充盈梁萧方将阴阳球噙于舌底舌为人体之天桥贯通任督二脉勾连奇经八脉真气经舌注入阴阳球转而复出自成一个大周天。

    梁萧内力本弱此时自然增长奇快真气每转一个周天便如练了十天半月。他练得入神浑然忘了光阴流逝醒转时天光暗淡又是黄昏。饭菜搁在门前早已凉透大约阿冰久呼不应径自去了。梁萧虽然一日未曾进食但因真气充盈以至于口舌生津竟然不觉饥渴。

    此后十余日韩凝紫再未来过梁萧也乐得无人打扰。有时坐得倦了便打几套拳脚松散筋骨初时拳脚甚是无力但随着内力增长拳脚中渐渐生出风声。只不过随着梁萧内力渐长“阴阳球”化生的真气却变得弱了许多初时以一化十五日后变成以一化九其后逐日减少到得二十日上已是以一化四并且随着梁萧输入真气变强球内黑白相攻更加剧烈好似沸水翻腾。梁萧虽觉诧异却也想不通是何缘由。

    这一日梁萧使过一套拳脚开始思索脱身之法。心想这些日子内力虽然回复许多仍不是韩凝紫的对手况且她婢女甚多人人都有兵刃自己内力不足徒手对敌难以挥招式威力。思来想去他想到《霜潭剑谱》中的“穿心七式”当下拿起竹算筹依法刺击使到迅疾处算筹上渐有啸响。梁萧使得兴刺向洞壁竹筹哧的一下入石半分。同样一招月前月后境况迥异梁萧心中欢喜继而又忖道:“我若能将阴阳球噙在舌底令其化生精力内力岂非增加四倍?”当下他将阴阳球噙入口中举筹疾刺这一刺竟又入壁两分。梁萧印证所想欣喜无比日夜习练不止。

    这一天他正自练剑忽听门外叮当声响似有人来而且不止一人。梁萧将阴阳球噙入口中他算计已定只待石门洞开先出其不意刺倒阿冰再全力将韩凝紫逼退抢入竹林。

    只听那叮当声越响越密忽地停在门前。梁萧禁不住心跳加剧双手微微战抖忽听嘎的一声石门敞开。梁萧如箭在弦正欲弹出忽见门外迎面冲入三人跌跌撞撞向他扑来。这一下出乎梁萧意料他未知敌友不敢率先出手只得闪身让过只此耽搁两扇石门轰然闭合只听韩凝紫咭的一声笑道:“小子你老不听话我给你找了些乐子呵呵你慢慢消受便是。”说罢大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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