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返回归善寺宋悲风正坐在他房内默默等候他。

    此时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他们都睡意全消。刘裕坐到宋悲风旁道:“我离开时已特别小心不弄出任何声响老哥是如何觉我溜了出去的?”

    宋悲风叹道:“我当了安公的贴身保镖近二十年有些习惯是改不了的其中之一是警觉性。你到哪里去了?”

    刘裕坦白答道:“我去找司马元显谈判。”

    宋悲风失声道:“甚么?”

    刘裕道:“我通过王弘约他见面由于我曾和他合作应付郝长亨和徐道覆所以勉强可算有点交情更成为对话的基础。”

    宋悲风听得眉头大皱道:“这小子骄横放纵心胸狭窄且只是听他爹的指令行事找他不嫌浪费时间吗?”

    刘裕知道宋悲风对司马元显印象恶劣微笑道:“人是会变的司马元显是受辱于我们手上接着又与桓玄在江上对撼连番磨练令他在各方面都成熟了。他再不是以前那个花花公子而是懂得审时度势的皇室领袖。我要先说服他才可以由他向司马道子传话痛陈利害。”

    宋悲风摇头道:“不论你说甚至话仍难打动司马道子这个奸邪小人他是不会改变对你的成见。”

    刘裕道:“我并不是要改变司马道子对我的看法只是给他一个权衡利害的机会。对司马道子来说最重要的是如何维持他大晋的国运其它都是次要的包括我刘裕在内。”

    宋悲风苦笑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投向司马道子会令很多人失望。”

    刘裕道:“微妙处正在这里一天刘牢之仍在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公开我更不是要做司马道子的走狗司马道子也举改变杀我的心。而我要做的事与玄帅并没有分别玄帅迎战符坚于淝水非是为了司马曜或司马道子而是为了汉族的存亡。我也是如此不但要保住小命还要争取出战天师军的机会。刘牢之绝不会便宜我可是只要司马道子不是糊涂虫便该明白在某一段时间内我是一只有用的棋子。”

    宋悲风呆半响点头道:“我被你说服了虽然仍感到有点难以接受。晋室始终是南方的正统司马道子不同意你便没法领兵出征。告诉我如果司马道子不接受你的提议你又怎么办呢?”

    刘裕道:“如果司马道子冥顽至此明早我便和你立即赶往广陵设法策动一场夺权的兵变。再拥兵自立放手干他娘的一个轰轰烈烈总好过坐以待毙。”

    宋悲风愕然道:“有可能成功吗?”

    刘裕苦笑道:“当然不容易且有违公安和玄帅对我的期望否则我何用去见司马元显呢?”

    宋悲风谅解的道:“我明白了。”

    刘裕道:“趁离天亮尚有时间宋大哥回房休息吧。”

    宋悲风道:“还睡得着吗?你也该好好休息明天谁都不晓得会生甚么事。”

    说毕起立朝房门走去。

    刘裕道:“待会宋大哥听到声音装睡便成。”

    宋悲风愕然别头朝他瞧来。

    刘裕平静的道:“如果我所料无误司马道子会亲自来见我。”

    慕容宝揭帐而出慕容农、慕容隆、慕容情、符谟、封懿、史仇尼归等一众将领应召而至齐集帐外。

    慕容宝着各人在帐外空地处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坐下沉声道:“刚才长城那方取得联络平城和雁门已重入我们手上父王大破长子且亲手斩杀慕容永。甚么父王受重创全是一派胡言。”

    众将齐声欢呼。

    慕容农欣然道:“这定是拓跋珪那小贼为令我们退兵散播的谣言。”

    慕容宝双目喷出仇恨的火焰狠狠道:“不杀此獠我绝不甘心。”

    军师眭遂道:“即便没有谣言乃是以退兵为上策胆怯的拓跋珪根本不敢与我们交战如果我们还在那里等待补给和士气上都会出问题。”

    慕容宝心中掠过强烈的悔意暗忖如果依照慕容垂的吩咐先取平城、雁门再设立往盛乐的补给线与拓拔珪打一场持久战便不致押后军被歼而他们则狼狈急窜的局面。回去后他如何向慕容垂交待?自己仍能保得住得来不易的太子之位吗?慕容垂的左右重臣一向对自己有微言今番不正是证实了他们对自己的看法?

    不!

    定要把形势扭转过来。

    沉声道:“我明白拓跋珪这个小子他绝不放过这个机会我敢肯定他正锲而不舍的在后方追来。只要我们将计就计定可以令他栽个大跟头。”

    慕容农眉头深锁的道:“现在我们人疲马乏、军心涣散、将士思归实不宜与敌人交锋作战。”

    众将纷纷附和。

    过去的几天真不宜过。开始的两天还要黑夜行军又遇上连场暴雨道路艰难。加上护后军无影无踪构成了严重的心理威胁令他们步步惊心睡不安宁。到此刻包括诸将在内都希望早日越过长城返回中山。

    慕容宝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拓跋珪这小子肯定会在我们进入长城前空袭我们。”

    大将符谟沉声道:“我们先须弄清楚拓跋珪在哪里。”

    慕容宝冷哼道:“拓跋珪惯当马贼此正为他作马贼的伎俩我们根本不用理会他在哪里只要选择易守难攻之处布下陷阱以身作饵肯定他会上当。”

    慕容农皱眉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现在我们完全不晓得敌方情况主动全在敌人手上形势对我们是绝对不利。”

    慕容宝不悦道:“我们的珍力在拓跋珪三倍之上怎用怕拓跋珪这个小贼?何况我已使人知会王弟着他亲串军队出长城与我们在参合陂会合。要杀拓跋珪这将是千载一时的大好机会。”

    慕容宝口上的王弟是慕容详慕容垂和慕容宝出征后国都中山便由他主事。

    慕容农道:“参合陂?”

    慕容宝点头道:“参合陂将会是拓跋珪授之地此地南倚参合湖长坡由西朝东往友爱合湖倾斜易守难攻。”

    此时众将均知慕容宝心意已决又知慕容详会领兵来会合解决了补给的问题感到非是没有一战之力只好同意。

    慕容宝双目射出兴奋的神色道:“三天后当我们到达参合陂等候那小贼来自投罗网。”

    慕容农摇头道:“我们先要弄清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拓跋珪凭甚么歼灭我们的护后部队?到今夜仍没有一个人来归队告诉我们生了甚么事。”

    史仇尼归极得慕容宝宠信兼且武功在众将中称冠所以身分地位虽比不上在座诸将仍可畅所欲言。道:“可见拓跋珪另有一军埋伏在北岸某处收到拓跋珪指令后配合渡河进攻的敌人主力部队两面夹击我军致令我们的后卫军全军覆没更逼得我们日以继夜的朝东走。”

    他的猜想大致正确只是没想及在南岸的拓跋部队只是虚张声势并非主力所在。当夜拓跋珪便使计故意让慕容宝一方眼睁睁地瞧着他渡河往南岸去正是要慕容宝生出这样的错觉。

    另一个猜错的地方是拓跋族的战士不是埋伏在北岸某处而是借烽烟传信从千里外数度换马的急赶回来。

    慕容情羞惭的垂头道:“是我办事不力。”

    慕容宝终找到替罪的人冷哼道:“由现在开始侦察敌情交由封将军负责最重要是掌握参合陂周围二十里之内的情况不要再重蹈覆辙。”

    封懿应诺领命。

    慕容宝转向慕容农道:“第二件事呢?”

    慕容农直接了当的道:“拓跋珪和他的族人现今在哪里呢?”

    众人默然无语显是没有人答得了他的问题。

    史仇尼归又开腔道:“拓跋珪如要拦途偷袭不但不能落后太远还要在抵长城前绕到我们的前方去。如此若我们在参合陂结垒固守将出乎他意料之外令他进退两难。那时当我们与长城来的己军会合拓跋珪若还不识时务立刻退后将是自寻死路。”

    众将无不听得精神大振。

    慕容宝终得到众人肯定他弹思竭智想出来将计就计的战术大喜道:“尼归之言有理。不论拓跋小贼如何精于马贼的游击战术总要现形那将是他的末日来了。”

    ※※※

    弹甲声从园子传来。

    正静心等候的刘裕心中无惊无喜把厚背马挂在背上推门闪身而出刚好瞥见陈公公熟悉的背影没入园林暗黑处。

    这可能是一个‘友好’的密会也可能是一个杀他的陷阱。

    刘裕向宋悲风的房间打出个‘勿要跟来’的手号追入园子里去。

    陈公公在前方忽现忽隐当穿过月洞门眼前豁然开展原来已抵达归善寺宁静的后园。

    归善寺的后园在建康颇有名堂名为归善园园中有个形状不规则的大莲池把所有景点连结起来池水屈民延伸与几座石山结合取得山回水转不尽源流的景面又以架折桥横跨水面与池心的一座方形暖亭连接在月照下沿湖遍值的老槐树投影水面营造出别有洞天的深远意境。

    司马道子一身便服打扮安然的坐在亭子里陈公公负手立在他身后。

    刘裕心忖如一言不合陈公公加上司马道子肯定自己没命离开莲池。

    这是司马道子‘收拾’自己的一个好机会更是刘裕心甘情愿拱手相赠的。

    此时他已没有返悔退缩的可能猛提一口真气踏上架折桥朝池中暖亭大步走去。

    司马道子微笑道:“刘将军请坐!”

    刘裕直抵石桌子的另一边垂手道:“卑职站在这里便成。”

    司马道子重复道:“坐!”

    刘裕明白司马道子的心态他并视自己为下属而只是一个有资格与他作谈判的对手那种关系是江湖人的关系没有忠诚可言有的只是利害关系。

    刘裕想通此点轻松的坐下。

    想到经历过多少风雨?渡过多少考验?才能县城此时此地与这大晋皇朝最有实权的人物对坐说话心中岂无感慨。

    司马道子锐利的眼神打量着他忽然喝道:“刘裕你也否立下毒誓保证将来不与我司马道子为敌?”

    刘裕心叫来了只要自己稍有犹豫他们两人会立即出手全力把他搏杀于亭内。更由于他是坐着的姿态怎也快不过立在司马道子身后的陈公公而位处于此一‘绝地’他的逃生术迹无所施其技。

    在来赴会前他已想过每一种可能性包括对方逼他立誓以示尽忠。坦白地说司马道子这句话对他来说已大有转圜的余地。

    刘裕举手立誓道:“我刘裕就此立誓永不与琅琊王为敌如违此诺教我刘裕不但家破人亡且曝尸荒野绝子绝孙。”

    司马道子严肃的表情纡缓下来点头道:“刘裕你确有诚意我也感不枉此行了。”

    陈公公微笑道:“刘将军确有本领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当日你是如何脱身的?”

    刘裕苦笑着把当时脱身的办法说出来没有半点隐瞒以进一步表示诚意解说完毕三人间的气氛大见融洽。

    司马道子道:“对刘牢之你有甚至看法?”

    刘裕沉声道:“刘牢之只是个反复的小人他今天可以投靠王爷明天也可以投靠桓玄。对他来说最重要是保存实力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司马道子平静的听着忽又岔到另一话题道:“桓玄因何要杀你呢?”

    刘裕心忖司马道子确不简单先后两个问题似是风马牛不相及但却可令自己没法把拟好的答案循序道来。

    答道:“因为他想做皇帝。所我成为愚民心中改朝换代的人更害怕我背后的荒人力量会使北府兵成为阻他登位的最大障碍。”

    司马道子微笑道:“你很坦白事实上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也足构成叛乱的死罪。但我却喜欢坦白的人。你告诉我吧!‘一箭沉隐龙正是火石天降时’这大逆不道的谣言是否曾令你心中有妄想呢?”

    刘裕自真心的苦笑道:“我不但没有因此心生妄想还为此吃尽苦头。我敢向王爷保证如我曾有一丝歪想教我死无葬身之地我刘裕敢向青天立此誓。”

    这是刘裕第二次向司马道子立誓前一誓是被逼的现在此誓却是自的因为他清楚根本没有天降火石这回事。

    于眼前的形势下他必须争取司马道子对他的信任司马道子是否祸国殃民的大奸贼并不是在目前应考虑的事。最重要的是争取出战孙恩的机会而司马道子便是他最后的机会。

    司马道子不眨眼的瞧着他欣然点头道:“好!说得好!现在我相信你真的有诚意。”

    刘裕暗抹一把冷汗晓得这才算真的过关。找上司马道子是困于绝境的兵行险着一个不好立即要赔上性命。

    陈公公淡然道:“刘裕你的作用真是这么大吗?”

    刘裕从容道:“刘牢之为何千方百计要置我于死地呢?当孙恩兵临城下时我愿为朝廷尽忠效死命。”

    司马道子答陈公公道:“如果小裕不是举足轻重的人我今天怎有闲情来和他说话?小裕的军事才华和声誉都是无可置疑的。所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际此朝廷用人之时小裕正是我梦寐以求的猛将。”

    刘裕暗松一口气只从司马道子对自己改变称呼便知这奸贼接受了他的提议。当然他们的良好关系是有时限性的但正如他向司马元显说过的话在刘牢之和他之间自是以刘裕较易控制和摆布。在正常的情况下即便他能取刘牢之的位置代之仍远没法和当年的谢玄相比所以司马道子根本不怕他能有何作为。

    司马道子沉声道:“明天你先到石头城和刘牢之打个招呼他安排你做甚么你便做甚么千万莫要和他争执明白吗?”

    刘裕点头应是晓得终把逆势扭转过来于建康争取得生存的空间。

    这就是政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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