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船抵建康。

    与到达盐城时的心情相比确有天渊之别。当时刘裕心中充满危机感但却目标明显只要能击杀焦烈武便完成使命;这刻却是填满无有着落的无奈感觉。

    晋室的伟大都城多他一个刘裕或少他一个根本不会有分别。晓得谢琰对他的看法后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与王弘在码头分手后宋悲风和他凭四条腿朝乌衣巷走去置身热闹依然的建康街道刘裕感受更深。

    宋悲风道:“不要看街上这么多人车来马去的到亥时戒严钟鸣建康转眼便变得静如鬼域那种对比会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刘裕沉默无语带着一颗沉重的心茫然走着。

    他的心情是很难向人解释的经过这么多的打击后他挣扎求存直至此刻本以为出现了关键性的转变忽然又受到残酷无情的沉重打击把他的情绪推至谷底好像过去的努力尽付东流。他体会到失败且是彻底的失败。付出了这么多后换的只是换汤不换药依然存在的劣势。他明白刘牢之这个人他肯冒开罪建康高门大族之险杀死王恭显示他为了北府兵大领的权位是不择手段的。

    刘牢之当然不会喜欢司马道子父子更肯定是心中痛恨可他依然肯与司马道子父子合作证实他有更上一层楼的野心。

    刘牢之并不甘于只当北府兵的最高统帅他的目标是成为另一个桓温最后坐上皇帝的宝座只有这样他的生死荣辱才不用操纵在别人的手里而别人的生死则由他去决定。不过比之桓温他却欠了显赫的出身令他的帝皇之路并不易走。

    现在刘牢之最大的障碍不是司马道子更非桓玄而是谢琰。

    谢琰恃着家世高傲自负当然不把刘牢之放在眼内充其量只视之为大奴才。谢琰的傲慢令他没法准确掌握形势容许何谦的派系向他靠拢正犯了刘牢之的大忌让司马道子分化北府兵的大计得到预期的效果。

    刘牢之顾忌何谦却绝不会畏惧谢琰他会怎样对付谢琰呢?刘裕原本的如意算盘是借谢琰的力量成为征伐天师军的主将如果他能助谢琰平定天师军刘牢之将被压制。怎想得到本来手下无可用之人的谢琰忽然接收了何谦派系的将兵加上他对刘裕的恶感令刘裕完全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

    对刘毅他有了新的看法刘毅太急功近利了看到有利于他的机会立即紧握手上竟没先和他打个商量。虽是情有可原却绝不明智徒令北府兵再次分裂在眼前的形势下是有损无益的。

    宋悲风亦是满怀感触叹道:“这是个什么世界?当年苻坚百万大军南未安公仍是每晚到秦淮河和千千小姐喝酒聊天建康升平如旧。如今俱往矣!”

    刘裕仍是无言以对。

    明天见到司马道子和刘牢之他们又会有什么手段对付自己呢?不由生出如牲畜在屠场等待被屠宰的感觉。

    如果可以开溜他定会不顾一切逃往边荒集去。可是如此过去的一切努力将彻底白费自己怎对得起燕飞、荒人兄弟以及北府兵支持自己者的期望。

    谁人为淡真洗雪辱恨呢?宋悲风讶道:“你在想什么呢?”

    对宋悲风他不但绝对地信任更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觉这种感觉只出现在与宋悲风的交往里。

    燕飞是他最深交的挚友屠奉三是最好的战友但都不像宋悲风般仿似家人的亲密感觉。

    叹道:“刘牢之差我到盐城去是要我去送死可是我却视为转机;现在到建康未似是天大的转机可是我偏有来送死的感觉。”

    宋悲风愕然道:“原来你的心情这么坏可惜不能找大小姐帮忙现在只有她对二少爷仍有影响力大小姐亦是最清楚安公和大少爷心意的人。”

    刘裕一呆道:“王夫人仍昏迷不醒吗?”

    宋悲风道:“你误会了她己可起床但身体仍然虚弱神智亦清醒但在丧夫失子后我们怎敢让她再受刺激。她己是非常坚强比别的人看得开哩。”

    此时他们切入贯通大司马门、宣阳门连接朱雀桥的最繁华御道。

    刘裕置身车水马龙的繁华大道却只有斯人独憔悴的荒凉感受。

    两人转往南行。

    宋悲风语重心长的劝道:“小裕你千万要振作不可消沉放弃。安公说过只有逆境方可以锻练一个人的意志达致百折不挠的坚强。大少爷不论文事武功均是天纵之材欠的正是逆境的磨练。大少爷一生人太顺境了所以在权力斗争上便败阵来幸好安公的慧眼看中了你你不可以令他失望啊!”

    刘裕愕然道:“安公对玄帅竟然有这样的看法?”

    宋悲风道:“不是安公的看法而是我的看法。你正走在与大少爷截然不同的路上你艰苦多了但将来的收成当在大少爷之上。”

    刘裕心忖这是知易行难苦笑道:“不要把我看得太高。唉!现在除了你外我真有举目无亲的孤独感觉。”

    宋悲风沉吟片刻道:“情况并不如你想像的恶劣我们亦非全无还手之力。”

    刘裕颓然道:“在建康我可以有什么作为呢?朝政由司马父子把持我则要听命于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的刘牢之。南方再没有容我之地只有边荒集是我可寄身之所。”

    宋悲风倏地立定侧身面向刘裕沉声道:“你千万不可以有这个想法还要暂时把边荒集忘个一干二净。大少爷之可以赢得淝水之战是因为他清楚退此一步即无生路。他必须死守淝水的战线不让苻坚跨越淝水半步正是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态度使他成就留芳百世空古绝今的美名。你现在的情况亦如是建康就是你的淝水敌人的实力虽干百倍于你可是你不能退缩半步否则你将输掉一切以前赢回来的全赔进去。”

    刘裕立在车道旁垂无语。

    宋悲风续道:“建康就是你的淝水不论敌人势力如何强大你如何势单力薄可是你只有死守这条战线方有可能绝处逢生。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可以重新融入晋室的建制之内我宋悲风会舍命陪君子把性命荣辱押在你身上生死与共。

    刘裕赧然点头道:“老哥教训得好事实上我除了一条小命外亦没什么可以损失的。刚才你说我们并不是全无还手之指的是什么呢?”

    宋悲风答道:“我指的是安公的影响力。安公在世时建康上至公卿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人不对他敬爱有加。安公虽然去了但他余威犹在我会设法为你联结一些人一有事生我们才不致孤立无援。”

    刘裕沉吟道:“我最怕是明天见刘牢之后他会使手段不准我接触外人那时恐怕我想与你碰头都很困难。”

    宋悲风哂道:“刘牢之落脚的地方是石头城那是他要求的而现在石头城亦成为北府兵在建康的军营。刘牢之可以阻止任何人去见你却拦不住我宋悲风。

    因为北府兵上下并不视我作外人。放心吧!我怎也有办法见到你至不济都可以向你通报信。”

    刘裕回复常态笑道:“刘牢之对司马道子仍有戒心怕成为第二个何谦。

    不过他该是过虑了在目前的情况下司马道子怎舍得动他。司马道子现在最希望生的事是北府兵和天师军拚个两败俱伤他便可一举去了两个心腹之患更可以乐新军取代北府兵再由他儿子当新军的大统领专心去应付桓玄如此司马道子的江山可稳如泰山。蠢人毕竟是蠢人刘牢之霸占石头城徒令建康的高门对他更添顾忌。”

    宋悲风欣然道:“小裕回复斗志哩!”

    刘裕笑道:“给老哥你点醒了。我们该去哩!”

    宋悲风道:“还有几句话待会见到二少爷不论他说什么勿要和他计较便当是看在安公和玄帅份上吧。”

    刘裕道:“我早有此打算。”

    两人对视一笑继续行程去也。

    燕飞坐在小河旁大石上闭目养神。

    入黑后他们披星戴月的赶路不得不歇下来休息让马儿到河里喝水。

    其他人都不敢未惊扰燕飞他也乐得自在可以静心想想。

    尚有十二天千千百日筑基之期将告届满他热切期待这一天的来临他早受够相思之苦的折磨。

    她现在情况如何呢?自荥阳别后她的倩影一直陪伴着他转战南北令他在最失意落泊的时候仍不觉孤寂。千千火热的爱温暖了他的心不论前路如何艰困如何悲观失望为了千千他会奋斗至最后的一刻。

    拓跋圭来到他身旁坐下道:“我们该赶过了小宝的先锋队伍我敢肯定小宝正疑神疑鬼睡不安稳。”

    燕飞张开眼睛入目是拓跋圭闪动着兴奋神色的锐利眼神苦笑一下。

    拓跋圭笑道:“仍对战争深恶痛绝吗?有时战争是没法逃避的事你不犯人别人也会未犯你。”

    燕飞想起纪千千点头道:“我明白!”

    拓跋圭摇头道:“你并不明白。”

    燕飞点头道:“是的!我承认战争真是无法避免的吗?”

    拓跋圭冷然道:“人类爱动战争是与生俱未的在历史上从没有恒久停止过它己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份。”

    燕飞摇头道:“我不能同意这种说法这只是人的问题。”

    拓跋圭笑道:“这不是我们的问题要怪便该怪老天爷。”

    燕飞皱眉道:“这和老天爷有什么关系?”

    拓跋圭道:“怎会不关乎老天爷的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人自然也有大自然的法则。你也不是没有在草原上生活过饿狼追逐鹿群时专挑老弱下手不够强壮跑得不够快的鹿便要遭狼吞。由大草原的畜牲到我们人的世界由始至终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可以说仁义道德可以美化侵略的行为但说到底仍是强者淘汰弱者的残酷游戏。你想拯救你的纪美人我不想亡国灭族所以我们今夜在这里并肩作战誓要把敌人赶尽杀绝其他想法都是不切实际的。”

    燕飞仰望星空再没有说话。

    宴会在凤老大的华宅举行颖口帮香主级和其上的人均有出席还有位料想不到的来宾就是寿阳的第一号人物胡彬更明确地表达他对边荒集的全力支持。

    事实上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他的意向比刘牢之的态度更重要没有他肯边荒游根本难以成事。

    凤老大兴致极高频频向众人劝酒气氛融洽宾主尽欢。宴后凤老大本要留众人在宅内住宿一晚明天才登船起航。不过众人都心悬泊在城外的楼船怕有敌来犯毁掉生财工具事小边荒游完蛋事大遂婉言拒绝了凤老大的好意告辞离开为安全计在江文清的提议下三艘船驶离码头于寿阳淮水上游离岸处下锚同时派人轮更留意水面水底的情况做足安全的工夫。此时辛侠义仍酒醉未醒。

    卓狂生是愈夜愈精神拉着阴奇到舱厅下围棋惹得庞义、方鸿生去观战。

    幕容战和拓跋仪虽精通汉语却对围棋一窍不通看了一会便回房休息。

    高彦也对要动脑筋的东西不感兴趣正返回舱房给姚猛在门外截着。

    高彦皱眉道:“边荒游还嫌未谈得够吗?我今晚再不想听到“边荒游”三个字只希望能在梦里寻到我的小雁儿好好造个绮梦。”

    姚猛赔笑扯着他往邻房走去道:“告诉我你是否我的兄弟?”

    高彦咕哝道:“兄弟又如何?难道不用睡觉吗?”

    姚猛推开门硬扯他到靠窗的椅子坐下珍而重之从怀里掏出一张便条在椅旁的几子张开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高彦侧头一看读道:“救我!哈!

    原来你不识字的吗?”

    姚猛愣了一下呆望着字条没有答他。

    高彦锲而不舍道:“你真看不懂这两个字?我可以每天这样教你认两个字可是须收费的人说一字干金老子将就一点五百金一字吧!”

    姚猛半跪在他跟前压低声音道:“此事你要帮我的忙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高彦一头雾水的道:“你在说什么?”

    姚猛道:“你晓得谁给我这张条子吗?”

    高彦愕然道:“你不说我怎知道。嘿!竟是有人向你求救吗?”

    姚猛叹道:“唉!我还以为是佳人有约又或飞来艳福想不到竟然是求救的字条。”

    高彦兴趣未了低声道:“好小子!究竟是哪位佳人求你去救她?”

    姚猛道:“就是那位苗族姑娘。”

    高彦一呆道:“你怎会和她有接触呢?”

    姚猛道:“还好说呢?你和老卓去了游山玩水我只好代你履行职务和阴奇两人到边荒大客栈与客人打招呼。离开时刚巧碰到蒙面小美人回来为了赶赴凤老大的宴会只能在大门处和几个包括那胖子在内的客人寒喧两句当我经过那小姑身旁时她便把条子塞入我手里。他***她的小手真柔软。”

    高彦拍腿道:“今次我赢了卓疯子哩都说那掩脸美人可怜兮兮的偏不信我的话让我把条子给他看瞧他还有什么话说。”

    姚猛大急道:“你怎可以告诉卓疯子?”

    高彦不解道:“为何不可以?”

    姚猛道:“你忘了我们公告天下只要依足边荒游的规矩我们绝不可以干涉客人的私务吗?”

    高彦道:“我们乃侠义之辈怎可以见死不救?”

    姚猛苦恼道:“早知如此就不叫你看条子上写什么东西。边荒游的规矩是经钟楼议会公决的谁都不可以违背。”

    高彦道:“你不是准备违背吗?”

    姚猛愁容满脸地叹道:“今次真头痛。”

    高彦道:“得美人青睐只有快乐怎会头痛?”

    姚猛自言自语道:“又不知她长相如何是否值得这样做?”

    高彦捧腹笑道:“原来我们志同道含都是见色才会起心的色鬼。”

    姚猛气道:“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兄弟?”

    高彦拍胸道:“当然是兄弟。你这小子算走运了如果你拿条子去找老卓帮你认字肯定他会把“救我”读作“滚开”又或“混蛋”然后烧掉条子着你永远忘记此事。哈!该是“滚蛋”较精彩。”

    姚猛为之气结。

    高彦沉吟道:“她肯定在水深火热之中且是痛不欲生所以才胡乱向陌生人求助。”

    姚猛摇头道:“这怎算是胡乱向陌生人求助?她是早有准备暗藏条子故能掌握机会向我们荒人求救。”

    高彦道:“阴奇看见她递字条给你吗?”

    姚猛道:r他走在我前面当然看不到。j高彦道:“大家一场兄弟想不帮你也不行我们该如何下手营救她呢?”

    姚猛道:“此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问题在如何瞒过老卓他们又如何交代此事。”

    高彦同意道:“对!还有个大难题就是事后如何安置她?嘻!你会娶她为妻吗?”

    姚猛跪得腿也酸了站起来没精打采的到几子另一边的椅子坐下苦笑道:“你说到哪里去了?老子是夜窝族的中坚份子从来没有兴趣娶妻生子只想过得一天得一天肆意地享受人生。早知便由你这小子到边荒大客栈去不用由我去承受。”

    高彦道:“坦白告诉我你对她心动了吗?”

    姚猛道:“经过她身旁时我整个人有种飘飘欲仙的奇异感觉这算不算心动?”

    高彦笑道:“不但是心动且是食指大动。”

    姚猛怒道:“不要说笑我是说正经的。”

    高彦道:“我给你弄糊涂了你究竟想怎样处置此事呢?”

    姚猛颓然道:“我不知道我的心很乱。”

    高彦笑道:“幸好我有小白雁否则肯定接了你这笔英雄救美的生意未做让我告诉你吧!现在一切按兵不动待明天开船后我设法弄开顾胖子你则去探访蒙脸小美人弄清楚她的苦难、她和顾胖子的关系然后我们再定进攻退守的策略。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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