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三人上马又行来时两人马快只奔驰了一日回去时却到次日天黑方到苗人凤所住的小屋之外。

    钟兆文见屋外的树上系着七匹高头大马心中一动低声道:“你们在这里稍等我先去瞧瞧。”绕到屋后听得屋中有好几人在大声说话悄悄到窗下向内一张只见苗人凤用布蒙住了眼昂然而立厅门口站着几条汉子手中各执兵刃神色甚是凶猛。钟兆文环顾室内不见兄长兆英兄弟兆能的影踪心想他二人责在保护苗大侠却不知何以竟会离去心中不禁忧疑。

    只听得那五个汉子中一人说道:“苗人凤你眼睛也瞎了活在世上只不过是多受些儿活罪。依我说啊还不如早点自己寻个了断也免得大爷们多费手脚。”苗人凤哼了一声并不说话。又有一名汉子说道:“你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在江湖上也狂了几十年啦。今日乖乖儿爬在地下给大爷们磕几个响头爷们一善心说不定还能让你多吃几年窝囊饭。”

    苗人凤低哑着嗓子道:“田归农呢?他怎么没胆子亲自来跟我说话?”先说话的汉子笑道:“料理你这瞎子还用得着田大爷自己出马么?”苗人凤涩然说道:“田归农没来?他连杀我也没胆么?”

    便在此时钟兆文忽觉得肩头有人轻轻一拍他吃了一惊向前纵出半丈回过头来见是胡斐和程灵素两人这才放心。胡斐走到他身前向西一指低声道:“钟大哥和三哥在那边给贼子围上啦你快去相帮。我在这儿照料苗大侠。”钟兆文知他武功了得又挂念着兄弟当下从腰间抽出判官笔向西疾驰而去。

    他这么一纵一奔屋中已然知觉。一人喝道:“外边是谁?”胡斐笑道:“一位是医生一个是屠夫。”那人怒喝:“甚么医生屠夫?”胡斐笑道:“医生给苗大侠治眼屠夫杀猪宰狗!”那人怒骂一声便要抢出。另一名汉子一把拉住他臂膀低声说道:“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田大爷只叫咱们杀这姓苗的旁的事不用多管。”那人喉头咕噜几声站定脚不动了。胡斐原怕苗人凤眼睛不便吃亏要想诱敌出屋逐一对付那知他们却不上这当。

    苗人凤道:“小兄弟你回来了?”胡斐朗声道:“在下已请到了毒手药王他老人家来苗大侠的眼准能治好。”

    他说“毒手药王”原是虚张声势恫吓敌人果然屋中五人尽皆变色一齐回头却见门口站著一个粗壮少年另有一个瘦怯怯的姑娘那里有甚么“毒手药王”?

    苗人凤道:“这里五个狗崽子不用小兄弟操心你快去相助钟氏三雄。贼子来的人不少他们要倚多为胜。”

    胡斐还未回答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苗兄料事如神我们果然是倚多为胜啦!”

    胡斐回头一望吃了一惊只见高高矮矮十几条汉子手中各持兵刃慢慢走近。此外尚有十余名庄客僮仆高举火把。钟氏三雄双手反缚已被擒住。一个中年相公腰悬长剑走在各人前头。胡斐见这人长眉俊目气宇轩昂正是数年前在商家堡中见过的田归农。当年胡斐只是个黄皮精瘦的童子眼下身形相貌俱已大变田归农自然不认得他。

    苗人凤仰头哈哈一笑说道:“田归农你不杀了我总是睡不安稳。今天带来的人可不少啊!”田归农道:“我们是安份守己的良民怎敢说要人性命?只不过前来恭请苗大侠到舍下盘桓几日。谁叫咱们有故人之情呢。”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洋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今日连威震湘鄂的钟氏三雄都已被擒苗人凤双目已瞎此外更无强援那里更有逃生的机会?至于站在门口的胡斐和程灵素他自然没放在眼角之下便似没这两个人一般。

    胡斐见敌众我寡钟氏三雄一齐失手看来对方好手不少如何退敌救人实是不易。他游目察看敌情田归农身后站着两个女子。此外有一个枯瘦老者手持点穴橛另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一对铁牌双目精光四射看来这两人都是劲敌。此外有七八名汉子拉著两条极长极细的铁练不知有甚么用途。

    胡斐微一沉吟便即省悟:“是了!他们怕苗大侠眼瞎后仍是十分厉害这两条铁练明明是绊脚之用欺他眼睛不便七八人拉着铁练远远一绊一围他武功再强也非摔倒不可。”他向田归农望了一眼胸口忍不住怒火上升心想:“你诱拐人家妻子苗大侠已饶了你竟要一个毒计接著一个非将人置之死地不可。如此凶狠当真禽兽不如。”

    其实田归农固然阴毒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自从与苗人凤的妻子南兰私奔之后想起她是当世第一高手的妻子每日里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疑心是苗人凤前来寻仇。

    南兰初时对他是死心塌地的热情痴恋但见他整日提心吊胆日日夜夜害怕自己的丈夫不免生了鄙薄之意。因为这个丈夫苗人凤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可怕。在她心中只要两心真诚的相爱便是给苗人凤一剑杀了那又有什么?她看到田归农对他自己性命的顾念远胜于珍重她的情爱。她是抛弃了丈夫抛弃了女儿抛弃了名节来跟随他的而他却并不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宝贵的。

    因为害怕于是田归农的风流潇洒便减色了于是对琴棋书画便不大有兴致了便很少有时候伴着她在妆台前调脂弄粉了。他大部份时候在练剑打坐。

    这位官家小姐却一直是讨厌人家打拳动刀的。就算武功练得跟苗人凤一般高强又值得什么?何况她虽然不会武功却也知道田归农永远练不到苗人凤的地步。

    田归农却知道只要苗人凤不死自己一切图谋终归是一场春梦什么富可敌国的财宝什么气盖江湖的权势终究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因此虽然是自己对不起苗人凤但他非杀了这人不可。现在苗人凤的眼睛已弄瞎了他武功高强的三个助手都已擒住了室内有五名好手在等待自己下手的号令屋外有十多名好手预备截拦此外还有两条苗人凤看不见的长长的铁练……

    程灵素靠在胡斐的身边一直默不作声但一切情势全瞧在眼里。她缓缓伸手入怀摸出了半截蜡烛又取出火摺。只要蜡烛一点著片刻之间周围的人全非中毒晕倒不可。她向身后众人一眼也不望幌亮了火摺便往烛芯上凑去在夜晚点一枝蜡烛那是谁也不会在意的事。

    那知背后突然飕的一声打来了一枚暗器。这暗器自近处来即快且准程灵素猝不及防蜡烛竟被暗器打成两截跌在地下。她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只见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厉声道:“你给我规规矩矩的站著别捣鬼!”

    众人目光一时都射到了程灵素身上均有讶异之色。程灵素见那暗器是一枚铁锥淡淡的道:“捣什么鬼啊?”心中却暗自著急:“怎么这个小姑娘居然识破了我的机关?这可有点难办了。”

    田归农只斜幌一眼并不在意说道:“苗兄跟我们走吧!”

    他手下一名汉子伸手在胡斐肩头猛力一推喝道:“你是什么人?站开些。这里没热闹瞧。”他见胡程二人貌不惊人还道是苗人凤的邻居。胡斐也不还手索性装傻便站开一步。

    苗人凤道:“小兄弟你快走别再顾我!只要设法救出钟氏三雄苗某永感大德。”胡斐和钟氏三雄均是大为感动:“苗大侠仁义过人虽然身处绝境仍是只顾旁人不顾自己。”

    田归农心中一动向胡斐横了一眼心想:“难道这小子还会有什么门道?”喝道:“请苗大侠上路。”

    这六个字一出口屋中五人刀枪并举同时向苗人凤身上五处要害杀去。

    小屋的厅堂本就不大六个人挤在里面眼见苗人凤无可闪避岂知他双掌一错竟是硬生生从两人之间挤了过去。五人兵刃尽数落空喀喇喇几声响一张椅子被两柄刀同时劈成数块。

    苗人凤回转身来神威凛凛的站在门口他赤手空拳眼上包布却堵住门不让五个敌人逃走。胡斐本待冲入相援但见他回身这么一站已知他有恃无恐纵无不胜一时也不致落败。

    那五名汉子心中均道:“我们五个人联手今日若还对付不了一个瞎子此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在江湖行走?”

    苗人凤叫道:“小兄弟你再不走更待何时?”胡斐道:“苗大侠放心凭这些狗崽子还挡不了我的路!”苗人凤说道:“好英雄年少后生可畏!”说了这几个字突然抢入人丛铁掌飞舞肘撞足踢威不可当。

    室中这五人均非寻常之辈一见苗人凤掌力沉雄便各退开靠着墙壁俟隙进击。混乱中桌子倾倒室中灯火熄灭。屋外两人高举火把走到门口因苗人凤双目既瞎有无火光全是一样那五人却可大占便宜。

    突听一人大吼一声挺枪向苗人凤刺去这一枪对准他的小腹去势极是狠辣。苗人凤右腿横跨伸掌欲抓枪头那知西南角上一人悄没声的伏着突地挥刀砍出噗的一声正中他右腿。原来这人颇有智计知道苗人凤全仗耳朵听敌闻风辨器。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的蹲着苗人凤激斗方酣自不知他的所在直候到苗人凤的右腿伸到翟己跟前这才一刀砍落。

    屋内屋外众人见苗人凤受伤一齐欢呼。

    钟兆英喝道:“小兄弟快去救苗大侠再待一会可来不及了。”

    便在此时苗人凤左肩又中了一鞭。他心中想:“今日之势若无兵刃空手杀不馋重围。”

    胡斐也早已看清楚局面须得将手中单刀抛给苗人凤他方能制胜但门外劲敌不操自己没了兵刃却也难以抵挡如何两全一时彷徨无计眼见情势紧急不暇细思叫侠:“苗大侠接刀!”运起内力呼的一声将单刀掷了进去。这一掷力道奇猛室中五个敌人便要伸手来接手腕非折断不可只有苗人凤一人才接得了这一掷。

    那知此时苗人凤的左膀正伸到西南角处诱敌待那人又是一刀砍出手腕一翻夹手已将单刀抢过听着胡斐单刀掷来的风势刀背对刀背一碰当的一响火花四溅竟将掷进来的单刀砸出门去叫道:“你自己留着且瞧我瞎子杀贼。”

    他身上虽受了两处伤但手中有了兵刃情势登时大不同呼呼两刀将五名敌人逼得又贴住了墙壁。

    屋中五人素知“苗家剑”的威名但精于剑术之人极少会使单刀均想你纵然夺得一把刀未必比空手更强各人吆喝一声挺著兵刃又上。只见门外亮光一闪又掷进一把刀来这一次却是掷给那单刀被夺的汉子。那人伸手接住他适才兵刃脱手颇觉脸上无光非立功难以挽回颜面当下舞刀抢攻向苗人凤迎面砍去。

    苗人凤凝立不动听得正面刀来左侧鞭至仍是不闪不架待得刀鞭离身不过半尺猛地转身刷的一刀正中持鞭者右臂手臂立断钢鞭落地。那人长声惨呼。持刀者吓了一跳伏身向旁滚开。

    胡斐心中一动:“这一招‘鹞子翻身刀’明明是我胡家刀法苗大侠如何会使?而他使得居然比我更是精妙!”

    屋中其余四人一楞之下有人开口叫了起来:“苗瞎子也会使刀!”

    田归农猛地记起:当年胡一刀和苗人凤曾互传刀法剑法又曾交换刀剑比武心中一凛叫道:“他使的是胡家刀法与苗家剑全然不同。大多儿小心些!”

    苗人凤哼了一声说道:“不错今日叫鼠辈见识胡家刀法的厉害!”踏上两步一招“怀中抱月”回刀一削乃是虚招跟着“闭门铁扇”单刀一推一横又有一人腰间中刀倒在地下。

    胡斐又惊又喜:“他使的果然是我胡家刀法!原来这两招虚虚实实竟可以如此变化!”要知苗人凤得胡一刀亲口指点刀法的妙诣要旨他武功根底又好比之胡斐单从刀谱上自行琢磨所知自然更为精深。

    但见苗人凤单刀展开寒光闪闪如风似电吆喝声中一招“沙僧拜佛”一人花枪折断斜肩被劈跟着“上步摘星刀”又有一人断腿跌倒。

    田归农叫道:“钱四弟出来出来!”他见苗人凤大展神威这时屋中只剩下了一个使单刀的“钱四弟”即令有人冲入相援也未必能操胜算决意诱他出屋用铁练擒拿。但苗人凤拦住屋门那姓钱的如何能够出来?

    苗人凤知道此人便是阴毒手法砍伤自己右腿之人决不容他如此轻易逃脱钢刀幌动将他逼在屋角之中猛的一刀“穿手藏刀”砍将出去仓啷一响那人单刀脱手。这人极是狡猾乘势在地下一滚穿过桌底想欺苗人凤眼不见物便此逃出屋去。苗人凤顺手抓起一张板凳用力掷出。那人正好从桌底滚出碰的一声板凳撞正他的胸口。这一掷力道何等刚猛登时肋骨与登脚齐断那人立时昏死过去。

    苗人凤片刻间连伤五人总算他知这些人全是受田归农指使与自己无冤无仇因此未下杀手每人均使其身受重伤而止。但霎时之间五名好手一齐倒地屋外众人无不骇然均想:“这人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果然了得!若他眼睛不瞎我辈今日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田归农朗声笑道:“苗兄你武功越来越高小弟佩服得紧。来来来小弟用天龙剑领教领教你的胡家刀法!”接着使个眼色那些手握铁练的汉子上前几步余人却退了开去。

    苗人凤道:“好!”他也料到田归农必有阴险的后著但形格势禁非得出屋动手不可。

    胡斐突然说道:“且慢!姓田的你要领教胡家刀法何必苗大侠亲自动手在下指点你几路也就是了!”

    田归农见他适才掷刀接刀的手法劲力已知他不是平常少年但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向他横了一眼冷笑道:“你是何人?胆敢在田大爷面前口出狂言?”

    胡斐道:“我是苗大侠的朋友适才见苗大侠施展胡家刀法心下好生钦佩记住了他几下招数就想试演一番。阁下手中既然有剑只好劳你大驾给我喂喂招了!”

    田归农气得脸皮焦黄还没开口胡斐喝道:“看刀!”一招“穿手藏刀”当胸猛劈过去正是适才苗人凤用以打落姓钱的手中兵刃这一招。田归农举剑封架当的一响刀剑相交。田归农身子一幌胡斐却退了一步。

    要知田归农是天龙门北宗的掌门人一手天龙剑法自幼练起已有四十年的造诣功力自比胡斐深厚得多。两人这一较内力胡斐竟自输了一筹。但田归农见对方小小年纪膂力竟如此沉雄满以为这一剑要将他单刀震飞内伤呕血那知他只退了一步脸上若无其事倒也不禁暗自惊诧。

    苗人凤站在门口听得胡斐上前听得刀削的风势又听得两人刀剑相交胡斐倒退说道:“小兄弟你这招‘穿手藏刀’使得一点不错。可是胡家刀法的要旨端在招数精奇不在以力碰力。请你退开让我瞎子来收拾他!”

    胡斐听到“胡家刀法的要旨端在招数精奇不在以力碰力”这两句话心念一动暗道:“苗大侠这两句话令我茅塞顿开跟敌人硬拼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又想起当年赵半山在商家堡讲解武学精义正与苗人凤的说法不谋而合心中一喜之下大声道:“且慢!苗大侠适才所使刀法我只试了一招还有十几招未试。”转过头来向田归农道:“这一招‘穿手藏刀’你知道厉害了么?”

    田归农喝道:“浑小子还不给我滚开!”

    胡斐说道:“好你不服气待我把胡家刀法一一施展若是我使得不对打你不过我跟你磕头。倘若你输了呢?”田归农满肚子没好气喝道:“我也跟你磕头!”

    胡斐笑道:“那倒不用!你若不敌胡家刀法那就须立时将钟氏三雄放了。这三位武功修为可比你高明得太多。若说单打独斗你决非三位钟兄敌手。单凭人多那算甚么英雄?”他这番话一则激怒对方二则也是替钟氏三雄出气。

    三钟双手被缚听了这几句话心中甚是感激。

    田归农行事本来潇洒但给胡斐这么一激竟是大大的沉不住气心想:“你想输了给我磕头?有这么便宜事!今日叫你的小命难逃我的剑底。”当下左袖一拂左手捏个剑诀斜走三步他心中虽怒却不莽进使的竟是正规的天龙门一字剑法。

    众人见领出手一齐退开手执火把的高高举起围成一个明晃晃的火圈。

    胡斐叫道:“‘怀中抱月’本是虚招下一招‘闭门铁扇’!”口中吆喝单刀一推一横正与苗人凤适才所使的一模一样。田归农身子一闪横剑急刺。胡斐叫道:“苗大侠下一招怎么?我对付不了啦!”

    苗人凤听他叫出“怀中抱月”与“闭门铁扇”两招的名字也不怎么惊异因胡家刀法的招数外表上看去和武林中一般大路刀法并无多大不同只是变化奇妙攻则去势凌厉守则门户严谨攻中有守守中有攻令人莫测高深这时听胡斐急叫眉头一皱叫道:“沙僧拜佛。”

    胡斐依言一刀劈去。田归农长剑斜刺来点胡斐手腕。

    苗人凤叫道:“鹞子翻身!”他话未说完胡斐已使“鹞子翻身”砍去。田归农吃了一惊急忙退开一步嗤的一声长袍袍角已被刀锋割去一块。他脸上微微一红刷刷刷连刺三剑迅捷无伦心想:“难道你苗人凤还来得及指点?”

    苗人凤一惊暗叫要糟。却听胡斐笑道:“苗大侠我已避了他三剑怎地反击?”苗人凤顺口道:“关平献印!”胡斐道:“好!”果然是一刀“关平献印!”

    这一刀劈去势挟劲风威力不小但苗人凤先已叫出田归农是武林一大宗派的掌门所学既精人又机灵早已抢先避开。胡斐跟着一刀削去这一招是“夜叉探海”。他刀到中途苗人凤也已叫了出来:“夜叉探海!”

    十余招一过田归农竟被迫得手忙脚乱全处下风一瞥眼见旁观众人均有惊异之色当下剑法一变快击快刺。胡斐展开生平所学以快打快。苗人凤口中还在呼喝:“上步抢刀亮刀势观音坐莲浪子回头……”众人只见胡斐刀锋所向竟与苗人凤叫的若合符节无不骇然。

    其实这事也不希奇。明末清初之时胡苗范田四家武功均有声于世。苗人凤为一代大侠专精剑术对天龙门剑术熟知于胸这时田胡两人相斗他眼睛虽然不见一听风声即能辨知二人所使的大致是何招术。胡斐出招进刀其实是依据自己生平所学全力施为若是听到苗人凤指点再行出刀在这生死系于一的拼斗之际那里还来得及?只是他和苗人凤所学的胡家刀法系出同源全无二致。苗人凤口中呼喝和他手上施为刚好配得天衣无缝倒似是预先排演纯熟、在众人之前试演一般。

    田归农暗想:“莫非这人是苗人凤的弟子?要不然苗人凤眼睛未瞎装模作样的包上一块白布实则瞧得清清楚楚?”想到此处不禁生了怯意。胡斐的单刀却越使越快。

    这时苗人凤再也无法听出两人的招数已然住口不叫心中却在琢磨:“这少年刀法如此精奇不知是那一位高手的门下?”

    若是他双目得见看到胡斐的胡家刀法使得如此精纯自早料到他是胡一刀的传人了!

    众人围着的圈子越离越开都怕被刀锋剑刃碰及。

    胡斐一个转身却见程灵素站在圈子之内满脸都是关注之情不知怎的竟在这酣斗之际脑海中飘过了王铁匠向他所唱的四句情歌不禁向她微微一笑突然转头喝道:“‘怀中抱月’本是虚招!”

    话声未毕当的一声田归农长剑落地手臂上满是鲜血踉跄倒退身子幌了两幌喷出一口血来。

    原来“怀中抱月”本是虚招下一招是“闭门铁扇”。这两招一虚一实当晚苗人凤和胡斐各已使了一次田归农自是瞧得明白激斗中猛听得“怀中抱月本是虚招”这八字自然而然的防他下一招“闭门铁扇”。那知道胡家刀法妙在虚实互用忽虚忽实这一招“怀中抱月”却突然变为实招胡斐单刀回抱一刀砍在他的腕上跟著刀中夹掌在他胸口结结实实的猛击一掌。

    胡斐笑道:“你怎地如此性急不听我说完?我说:‘怀中抱月本是虚招变为实招又有何妨?’你听了上半截没听下半截!”

    田归农胸口翻腾似乎又要有大口鲜血喷出知道今日已一败涂地又怕苗人凤眼睛其实未瞎强行运气忍住一指钟氏三雄命手下人解缚随即将手一挥转过身去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吐出。

    那放锥的小姑娘田青文是田归农之女是他前妻所生她见父亲身受重伤急忙抢上扶住低声道:“爹咱们走吧?”田归农点点头。

    众人群龙无人数虽众却已全无斗志。苗人凤抓起屋中受伤五人一一掷出。众人伸手接住转身便走。

    程灵素叫道:“小姑娘暗器带回家去!”右手一扬铁锥向田青文飞去。

    田青文竟不回头左手向后一抄接住手法极是伶俐。那知锥甫入手她全身一跳立即将铁锥抛在地下左手连连挥动似乎那铁锥极其烫手一般。

    胡斐哈哈一笑说道:“赤蝎粉!”程灵素回以一笑她果然是在铁锥上放了赤蝎粉。

    片刻之间田归农一行人去得乾乾净净小屋之前又是漆黑一团。

    钟兆英朗声道:“苗大侠贼子今日败去不会再来。我三兄弟维护无力大是惭愧望你双目早日痊可。”又向胡斐道:“小兄弟我三钟交了你这位朋友他日若有差遣愿尽死力!”三人一抱拳迳自快步去了。

    胡斐知他三人失手被擒脸上无光当下不便再说甚么。苗人凤心中恩怨分明口头却不喜多言只是拱手还礼耳听得田归农一行人北去钟氏三雄却是南行。

    程灵素道:“你两位武功惊人可让我大开眼界了。苗大侠请你回进屋去我瞧瞧你的眼睛。”

    当下三人回进屋中。胡斐搬起倒翻了的桌椅点亮油灯。程灵素轻轻解开苗人凤眼上的包布手持烛台细细察看。

    胡斐不去看苗人凤的伤目只是望着程灵素的神色要从她脸色之中看出苗人凤的伤目是否有救。但见程灵素的眼珠晶莹清澈犹似一泓清水脸上只露出凝思之意既无难色亦无喜容直是教人猜度不透。

    苗人凤和胡斐都是极有胆识之人但在这一刻间心中的惴惴不安尤甚于身处强敌环伺之中。

    过了半晌程灵素仍是凝视不语。苗人凤微微一笑说道:“这毒药药性厉害又隔了这许多时刻若是难治姑娘但说不妨。”程灵素道:“要治到与常人一般并不为难只是苗大侠并非常人。”胡斐奇道:“怎么?”程灵素道:“苗大侠人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武功如此精强目力自亦异乎寻常再者内力既深双目必当炯炯有神凛然生威。倘若给我这庸医治得失了神采岂不可惜?”

    苗人凤哈哈大笑说道:“这位姑娘吐属不凡手段自是极高的了。但不知跟一嗔大师怎生称呼?”程灵素道:“原来苗大侠还是先师的故人……”苗人凤一怔道:“一嗔大师亡故了么?”程灵素道:“是。”

    苗人凤霍地站起说道:“在下有言要跟姑娘说知。”

    胡斐见他神色有异心中奇怪又想:“程姑娘的师父毒手药王法名叫做‘无嗔’怎么苗大侠称他为‘一嗔’?”

    只听苗人凤道:“当年尊师与在下曾有小小过节在下无礼曾损伤过尊师。”程灵素道:“啊先师左手少了两根手指那是给苗大侠用剑削去的?”苗人凤道:“不错。虽然这番过节尊师后来立即便报复了算是扯了个直两不吃亏但前晚这位兄弟要去向尊师求救之时在下却知是自讨没趣枉费心机。今日姑娘来此在下还道是奉了尊师之命以德报怨实所感激。可是尊师既已逝世姑娘是不知这段旧事的了?”程灵素摇头道:“不知。”

    苗人凤转身走进内室捧出一只铁盒交给程灵素道:“这是尊师遗物姑娘一看便知。”

    那铁盒约莫八寸见方生满铁锈已是多年旧物。程灵素打开盒盖只见盒中有一条小蛇的骨骼另有一个小小磁瓶瓶上刻著“蛇药”两字她认得这种药瓶是师父常用之物但不知那小蛇的骨骼是何用意。

    苗人凤淡淡一笑说道:“尊师和我言语失和两人动起手来。第二天尊师命人送了这只铁盒给我传言道:‘若有胆子便打开盒子瞧瞧否则投入江河之中算了。’我自是不受他激一开盒盖里面跃出这条小蛇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这条小蛇剧毒无比我半条手臂登时黑。但尊师在铁盒中附有蛇药我服用之后性命是无碍的这一番痛苦却也难当之至。”说着哈哈大笑。

    胡斐和程灵素相对而嘻均想这番举动原是毒手药王的拿手好戏。

    苗人凤道:“咱们话已说明姓苗的不能暗中占人便宜。姑娘好心医我料想起来决非一嗔大师本意烦劳姑娘一番跋涉在下就此谢过。”说着一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便是送客之意。

    胡斐暗暗佩服心想苗人凤行事大有古人遗风豪迈慷慨不愧“大侠”两字。

    程灵素却不站起说道:“苗大侠我师父早就不叫‘一嗔’了啊。”苗人凤道:“甚么?”

    程灵素道:“我师父出家之前脾气很是暴躁。他出家后法名‘大嗔’后来修性养心颇有进益于是更名‘一嗔’。倘若苗大侠与先师动手之时先师不叫一嗔仍是叫作大嗔这铁盒中便只有毒蛇而无解药了。”苗人凤“啊”的一声点了点头。

    程灵素道:“他老人家收我做徒儿的时候法名叫作‘微嗔’。三年之前他老人家改作了‘无嗔’。苗大侠你可把我师父太小看了。”苗人凤又是“啊”的一声。程灵素道:“他老人家撒手西归之时早已大彻大悟无嗔无喜那里还会把你这番小小旧怨记在心上?”

    苗人凤伸手在大腿上一拍说道:“照啊!我确是把这位故人瞧得小了。一别十余年人家岂能如你苗人凤一般丝毫没有长进?姑娘你贵姓?”

    程灵素抿嘴一笑道:“我姓程。”从包袱中取出一只木盒打开盒盖拿出一柄小刀一枚金针说道:“苗大侠请你放松全身穴道。”苗人凤道:“是了!”

    胡斐见程灵素拿了刀针走到苗人凤身前心中突起一念:“苗大侠和那毒手药王有仇。江湖上人心难测倘若他们正是安排恶计由程姑娘借治伤为名却下毒手岂不是我胡斐第二次又给人借作了杀人之刀?这时苗大侠全身穴道放松只须在要穴中轻轻一针即能制他死命。”正自踌躇程灵素回过头来将小刀交了给他道:“你给我拿着。”忽见他脸色有异当即会意笑道:“苗大侠放心你却不放心吗?”胡斐道:“倘若是给我治伤我放一百二十个心。”程灵素道:“你说我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这句话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胡斐绝无思索随口答道:“你自然是好人。”程灵素很是喜欢向他一笑。她肌肤黄瘦本来算不得美丽但一笑之下神采焕犹如春花初绽。胡斐心中更无半点疑虑报以一笑。程灵素道:“你真的相信我了吧?”说着脸上微微一红转过脸去不敢再和他眼光相对。

    胡斐曲起手指在自己额角上轻轻打了个爆栗笑道:“打你这糊涂小子!”心中忽然一动。“她问:‘你真的相信我了吧?’为甚么要脸红?”王铁匠所唱的那几句情歌斗然间在心底响起:“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你莫负了小妹子──一段情……”

    程灵素提起金针在苗人凤眼上“阳白穴”、眼旁“睛明穴”、眼下“承泣穴”三处穴道逐一刺过用小刀在“承泣穴”下割开少些皮肉又换过一枚金针刺在破孔之中她大拇指在针尾一控一放针尾中便流出黑血来。原来这一枚金针中间是空的。眼见血流不止黑血变紫紫血变红。胡斐虽是外行也知毒液已然去尽欢呼道:“好啦!”

    程灵素在七心海棠上采下四片叶子捣得烂了敷在苗人凤眼上。苗人凤脸上肌肉微微一动接着身下椅子格的一响。

    程灵素道:“苗大侠我听胡大哥说你有一位千金长得挺是可爱她在那里啊?”苗人凤道:“这里不太平送到邻舍家去了。”程灵素用布条给他缚在眼上说道:“好啦!三天之后待得疼痛过去麻养难当之时揭开布带那便没事了。现下请进去躺着歇歇。胡大哥咱们做饭去。”

    苗人凤站起身来说道:“小兄弟我问你一句话。辽东大侠胡一刀是你的伯父呢还是叔父?”要知胡斐以胡家刀法击败田归农苗人凤虽未亲睹但听得出他刀法上的造诣大非寻常若不是胡一刀的嫡传决不能有此功夫。他知胡一刀只生一子而那儿子早已给人杀死抛入河中因此猜想胡斐必是胡一刀的侄子。

    胡斐涩然一笑道:“这位辽东大侠不是我的伯父也不是我叔父。”苗人凤甚是奇怪心想胡家刀法素来不传外人何况这少年确又姓胡又问道:“那位胡一刀胡大侠你叫他作甚么?”

    胡斐心中难过只因不知苗人凤和自己父亲究竟有甚关连不愿便此自承身份道:“胡大侠?他早逝世多年了我那有福份来叫他甚么?”心中在想:“我这一生若有福份叫一声爹爹妈妈能得他们亲口答应一声这世上我还希求些甚么?”

    苗人凤心中纳罕呆立片刻微微摇头回进卧室。

    程灵素见胡斐脸有黯然之色要逗他高兴说道:“胡大哥你累了半天坐一忽儿吧!”胡斐摇头道:“我不累。”程灵素道:“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胡斐依言坐下突觉臀下一虚喀的一响椅子碎得四分五裂。程灵素拍手笑道:“五百斤的大牯牛也没你重。”

    胡斐下盘功夫极稳虽然坐了个空但双腿立时拿桩并没摔倒心中觉得奇怪。程灵素笑道:“那七心海棠的叶子敷在肉上痛于刀割十倍若是你啊只怕叫出我的妈来啦。”胡斐一笑这才会意原来适才苗人凤忍痛虽是不动声色但一股内劲早把椅子坐得脆烂了。

    两人煮了一大镬饭炒了三盘菜请苗人凤出来同吃。苗人凤道:“能喝酒么?”程灵素道:“能喝甚么都不用忌。”苗人凤拿出三瓶白乾来每人面前放了一瓶道:“大家自己倒酒喝不用客气。”说着在碗中倒了半碗仰脖子一饮而尽。胡斐是个好酒之人陪他喝了半碗。

    程灵素不喝却把半瓶白乾倒在种七心海棠的陶盆中说道:“这花得用酒浇一浇水便死。我在种醍醐香时悟到了这个道理。师兄师姊他们不懂一直忙了十多年始终种不活。”剩下的半瓶分给苗胡二人倒在碗中自己吃饭相陪。

    苗人凤又喝了半碗酒意兴甚豪问道:“胡兄弟你的刀法是谁教的?”胡斐答道:“没人教是照着一本刀谱上的图样和解说学的。”苗人凤“嗯”了一声。胡斐道:“后来遇到红花会的赵三当家传了我几条太极拳的要诀。”苗人凤一拍大腿叫道:“是千臂如来赵半山赵三当家了?”胡斐道:“正是。”苗人凤道:“怪不得怪不得。”胡斐道:“怎么?”苗人凤道:“久慕红花会陈总舵主豪杰仗义诸位当家英雄了得只可惜豹隐回疆苗某无缘得见实是生平憾事。”胡斐听他语意之中对赵半山极是推重心下也感喜欢。

    苗人凤将一瓶酒倒乾举碗饮了霍地站起摸到放在茶几上的单刀说道:“胡兄弟昔年我遇到胡一刀大侠他传了我一手胡家刀法。今日我用以杀退强敌你用以打败田归农便是这路刀法了。嘿嘿真是好刀法啊好刀法!”蓦地里仰天长啸跃出户外提刀一立将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开来。

    只见他步法凝稳刀锋回舞或闲雅舒徐或刚猛迅捷一招一式俱是势挟劲风。胡斐凝神观看见他所使招数果与刀谱上所记一般无异只是刀势较为收敛而比自己所使也缓慢得多。胡斐只道他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清楚故意放慢。

    苗人凤一路刀法使完横刀而立说道:“小兄弟以你刀法上的造诣胜那田归农是绰绰有余但等我眼睛好了你要和我打成平手却尚有不及。”

    胡斐道:“这个自然。晚辈怎是苗大侠的敌手?”苗人凤摇头道:“这话错了。当年胡大侠以这路刀法和我整整斗了五天始终不分上下。他使刀之时可比你缓慢得多收敛得多。”胡斐一怔道:“原来如此?”苗人凤道:“是啊与其以主欺客不如以客犯主。嫩胜于老迟胜于急。缠、滑、绞、擦、抽、截强于展、抹、钩、剁、砍、劈。”

    原来以主欺客以客犯主均是使刀之势以刀尖开砸敌器为“嫩”以近柄处刀刃开砸敌器为“老”磕托稍慢为“迟”以刀先迎为“急”至于缠、滑、绞、擦等等也都是使刀的诸般法门。

    苗人凤收刀还入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说道:“你慢慢悟到此理他日必可称雄武林纵横江湖。”

    胡斐“嗯”了一声举着筷子欲挟不挟心中思量着他那几句话筷子停在半空。程灵素用筷子在他筷子上轻轻一敲笑道:“饭也不吃了吗?”胡斐正自琢磨刀诀全身的劲力不知不觉都贯注右臂之上。程灵素的筷子敲了过来他筷子上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嗒的一声轻响程灵素的一双筷子竟尔震为四截。她“啊”的一声轻呼笑道:“显本事么?”

    胡斐忙陪笑道:“对不起我想着苗大侠那番话不禁出了神。”随手将手中筷子递了给她。程灵素接过来便吃胡斐却喃喃念着:“嫩胜于老迟胜于急与其以主欺客……”一抬头见她正用自己使过的筷子吃饭竟是丝毫不以为忤不由得脸上一红欲待拿来代她拭抹乾净为时已迟要道歉几句吧却又太着形迹于是到厨房去另行取了一双筷子。

    他扒了几口饭伸筷到那盘炒白菜中去挟菜苗人凤的筷子也刚好伸出轻轻一拨将他的筷子挡了开去说道:“这是‘截’字诀。”胡斐道:“不错!”举筷又上但苗人凤的一双筷子守得严密异常不论他如何高抢低拨始终伸不进盘子之中。

    胡斐心想:“动刀子拼斗之时他眼睛虽然不能视物但可听风辨器从兵刃劈风的声音之中辨明了敌招的来路。这时我一双小小的筷子伸出去又无风声他如何能够察觉?”

    两人进退邀击又拆了数招胡斐突然领悟原来苗人凤这时所使招数全是用的“后制人”之术要待双方筷子相交他才随机应变这正是所谓“以客犯主”、“迟胜于急”等等的道理。

    胡斐一明此理不再伸筷抢菜却将筷子高举半空迟迟不落双眼凝视着苗人凤的筷子自己的筷子一寸一寸的慢慢移落终于碰到了白菜。那时的手法可就快捷无伦一挟缩回送到了嘴里。苗人凤瞧不见他筷子的起落自是不能拦截将双筷往桌上一掷哈哈大笑。

    胡斐自这口白菜一吃才真正踏入了第一流高手的境界回想适才花了这许多力气才胜得田归农霎时之间又是喜欢又是惭愧。

    程灵素见他终于抢到白菜笑吟吟的望着他心下也十分代他高兴。

    苗人凤道:“胡家刀法今日终于有了传人唉胡大哥啊胡大哥!”说到这里语音甚是苍凉。

    程灵素瞧出他与胡斐之间似有甚么难解的纠葛不愿他多提此事于是问道:“苗大侠你和先师当年为了甚么事情结仇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苗人凤叹了口气道:“这一件事我到今日还是不能明白。十八年前我误伤了一位好朋友只因兵刃上喂有剧毒见血封喉竟尔无法挽救。我想这毒药如此厉害多半与尊师有关因此去向尊师询问。尊师一口否认说道毫不知情想是我一来不会说话二来心情甚恶不免得罪了尊师两人这才动手。”

    胡斐一言不听他说完隔了半晌才问道:“如此说来这位好朋友是你亲手杀死的了?”苗人凤道:“正是。”胡斐道:“那人的夫人呢?你斩草除根一起杀了?”

    程灵素见他手按刀柄脸色铁青眼见一个杯酒言欢的局面转眼间便要转为一场腥风血雨。她全不知谁是谁非但心中绝无半点疑问:“如果他二人动手砍杀我得立时助他。”这个“他”到底是谁她心中自是清清楚楚的。

    苗人凤语音甚是苦涩缓缓的道:“他夫人当场自刎殉夫。”胡斐道:“那条命也是你害的了?”苗人凤凄然道:“正是!”

    胡斐站起身来森然道:“这位好朋友姓甚名谁?”苗人凤道:“你真要知道?”胡斐道:“我要知道。”苗人凤道:“好你跟我来!”大踏步走进后堂。胡斐随后跟去。程灵素紧跟在胡斐之后。

    只见苗人凤推开厢房房门房内居中一张白木桌子桌上放着两块灵牌一块写着“义兄辽东大侠胡公一刀之灵位”另一块写着“义嫂胡夫人之灵位”。

    胡斐望着这两位灵牌手足冰冷全身颤。他早就疑心父母之丧必与苗人凤有重大关连但见他为人慷慨豪侠一直盼望自己是疑心错了。但此刻他直认不讳可是他既说“我误伤了一位好朋友”神色语气之间又是含着无限隐痛一霎时间不知该当如何才好。

    苗人凤转过身来双手负在背后说道:“你既不肯说和胡大侠有何干连我也不必追问。小兄弟你答应过照顾我女儿的这话可要记得。好吧你要替胡大侠报仇便可动手!”

    胡斐举起单刀停在半空心想:“我只要用他适才教我‘以客犯主’之诀缓缓落刀他决计躲闪不了那便报了杀父杀母的大仇!”

    然见他脸色平和既无伤心之色亦无惧怕之意这一刀如何砍得下去?突然间大叫一声转身便走。程灵素追了出来捧起那盆七心海棠取了随身包袱随后赶去。

    胡斐一口气狂奔了十来里路突然扑翻在地痛哭起来。程灵素落后甚远隔了良久这才奔到见到他悲伤之情知道此时无可劝慰于是默默坐在他的身旁且让他纵声一哭泄心头的悲伤。

    胡斐直哭到眼泪乾了这才止声说道:“灵姑娘他杀死的便是我的爹爹妈妈此仇不共戴天。”

    程灵素呆了半晌道:“那咱们给他治眼这事可错了。”胡斐道:“治他眼睛一点也不错。待他双眼好了我再去找他报仇。”他顿了一顿道:“只是他武功远胜于我非得先把武艺练好了不可。”程灵素道:“他既用喂毒的兵刃伤你爹爹咱们也可一报还一报。”

    胡斐觉得她全心全意的护着自己心中好生感激但想到她要以厉害毒药去对付苗人凤说也奇怪反而不自禁的凛然感到惧意。

    他心中又想:“这位灵姑娘聪明才智胜我十倍武功也自不弱但整日和毒物为伍总是……”他自己也不知“总是……”甚么心底只隐隐的觉得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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