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殿门口火光闪动刘鹤真手执柴火靠在妻子臂上缓缓走进后殿说道:“还是在这儿睡一会儿吧。”说着径往神坛走去瞧模样便要睡在袁紫衣刚才睡过的稻草之中。胡斐是少年人心性一见大急忙道:“刘老爷子你爬上爬下不便在地下睡方便得多我的铺位让你。”说着提起包袱奔到神坛旁边伸脚跨上抢先在稻草堆中躺下了。刘鹤真谢道:“小哥真是心好。”

    胡斐躺在稻草之中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是出于自己想像还是袁紫衣当真留下了香泽心中又喜又愁又伸手去摸怀中的那只玉凤凰。

    睡了一会忽听得刘鹤真低声道:“仲萍这位小哥为人真好咱夫妇俩须得好好报答他才是。”那名叫仲萍的少*妇道:“是啊若不是他一力遮掩这庙中躺着的那就是咱夫妻的两具尸啦。”刘鹤真叹了口气说道:“适才当真险到了极处锺氏三兄弟若要为难这位小哥我便是拚了老命不要也得救他。”仲萍道:“这个自然别人以侠义心肠相待我们便得以侠义心肠报答。这位小哥虽是不会武艺但为人却胜过不少江湖豪杰呢。”刘鹤真道:“低声!莫吵醒了他。”接着低低唤了几声:“小哥!小哥!”

    胡斐并没睡着但听他们极力夸赞自己料知他又要开口称谢未免不好意思于是假装睡熟并不答应。仲萍低声道:“他睡着了。”刘鹤真道:“嗯!”隔了一会又低声道:“仲萍刚才我叫你独自逃走你怎么不走?”语气之中大有责备之意。仲萍黯然道:“唉!你伤势这么重我怎能弃你不顾?”刘鹤真道:“自从我那老伴死后我只道从此是一世孤苦伶仃了。不料会有你跟着我对我又是这般恩爱。我又怎舍得跟你分开?可是你知道这封书信干系何等重大若不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不知有多少仁人义士要死于非命……”胡斐听到“金面佛苗大侠”六字心中一凛险些儿“啊”的一声惊呼出来。他知苗人凤与自己父亲生前有莫大牵连据江湖传言自己父亲便死在他手中但每次询问抚养自己长大的平四叔他总说此事截然不确现下自己年纪尚小将来定会原原本本的告知。胡斐当年在商家堡中曾与苗人凤有过一面之缘但觉他神威凛凛当时幼小的心灵之中对他大为钦服。直到此时生平遇到的人物之中真正令他心折的也只赵半山与苗人凤两人而已。赵半山和他拜了把子苗人凤却是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角也没瞥过他一下然而每次想到此人总觉为人该当如此才算是英雄豪杰。

    只听仲萍低声道:“禁声!此事机密万分便在无人之处也不可再说。”刘鹤真道:“是啦!咱们这番奔走是为了无数仁人义士实无半点私心在内。皇天有灵定须保佑咱们成功。”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胡斐暗暗佩服心道:“这是侠义之事不管苗人凤于我有恩还是有仇我定当相助刘鹤真将信送到。”两夫妻此后不再开口。过了良久胡斐朦朦胧胧微有睡意合上眼正要入睡忽听北面又有马蹄声响锺氏兄弟三乘去而复回。胡斐微微一惊:“这三人再回庙来此番刘鹤真定难躲过不如我到庙外去打了他们。便算不敌也好让刘氏夫妇乘机逃走去送那封要函。”于是将包袱缚在背上轻轻溜下神坛走出庙门向锺氏三兄弟的坐骑迎去。此时大雨已停路面积水盈尺胡斐践水奔行片刻之间黑暗中见三骑马头尾相接地奔来。他在路中一站双手张开大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当头的锺老三哑然失笑喝道:“哪里钻出来的小毛贼!”一提马缰便往胡斐身上冲来。胡斐左手倏地伸出抓住马缰一勒那马这一冲不下数百斤之力但被他一勒登时倒退了几步。他跟着使出借力之技顺着那马倒退之势一送一掀一匹高头大马竟然站立不定砰的一声翻倒在地。总算锺老三见机得快先自跃在路边。

    这一来锺氏三兄弟尽皆骇然锺老大与锺老二同时下马三人手中已各持了一件奇形兵刃。这时即将黎明但破晓之前有一段短短时光天色更暗兼之大雨虽停满天黑云迄未消散胡斐虽睁大了眼睛仍瞧不清三人手中持的是什么兵刃。

    只听得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鄂北锺氏兄弟行经贵地未曾登门拜访极是失礼。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他三人听胡斐口音稚嫩知他年岁不大本来丝毫没放在心上待见他一勒一推竟将一匹健马掀翻在地这功夫实是非同小可不由得耸然改容。老大锺兆英出口叫字号言语之中颇具礼敬。胡斐虽然滑稽多智生性却非轻浮听得对方说话客气便道:“在下姓胡没请教三位大号。”

    锺兆英心想:“我锺氏三雄名满天下武林中人谁不知闻?你听了‘鄂北锺氏兄弟’六字还要询问名号见识也忒浅了。”于是答道:“在下草字兆英这是我二弟兆文三弟兆能。我三兄弟有急事在身请胡大哥让道。胡大哥既在此处开山立柜我们兄弟回来定当专诚道谢。”说着将手一拱。以他一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对后辈说话如此谦恭也算是难得之极只因他见胡斐一出手便显露了极强的武功知道此人极是难斗又想他未必只是孤身一人若是另有师友在侧那就更加棘手了。胡斐抱拳还礼说道:“锺老师太过多礼。三位可是去找那刘鹤真夫妇么?”这时天色渐明锺氏三雄已认出这眼前之人便是适才在湘妃庙所见的乡下少年。三兄弟互瞧了一眼均想:“这次可走了眼啦原来这小子跟刘鹤真夫妇是一路。”晨光熹微之中胡斐也已瞧明白锺氏三兄弟手中的奇形兵刃但见锺兆英手执一块尺许长的铁牌上面隐约刻得有字;锺兆文拿的是一根哭丧棒;锺兆能手持之物更是奇怪竟是一杆插在死人灵座上的招魂幡在晨风之中一飘一荡模样诡奇无比。三人相貌丑陋衣着怪异再经这三件凶险的兵刃一衬不用动手已令人气为之夺。胡斐只怕他们突然难自己可不知这三件奇门兵刃的厉害之处当下全神戒备不敢稍有怠忽。锺兆英道:“阁下跟刘鹤真老师怎生称呼?”胡斐道:“在下和刘老师今日是第二次见面素无渊源。只是见三位相逼过甚想代他说一个情。常言道得好:能罢手时便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刘老师夫妇既已受伤三位便容让几分如何?”锺兆文心中急躁暗想在此耗时已久莫要给刘鹤真乘机走了当下向大哥使个眼色慢慢移步便想从胡斐身旁绕过。胡斐双手一伸说道:“三位跟刘老师有什过节在下全不知情。但那刘老师有要事在身且让他办完之后三位再找他晦气如何?那时在下事不干己自然不敢冒昧打扰。”锺兆文怒道:“我们就是不许他去办这件事。你到底让不让道?”胡斐想起刘鹤真夫妇对答之言说那通书信干连着无数仁人义士的性命眼见这锺氏三兄弟形貌凶狠显然生平作恶多端料想今日若不动手此事难以善罢于是哈哈一笑说道:“要让路那也不难只须买路钱三百两银子。”锺兆文大怒一摆哭丧棒上前便要动手。锺兆英左手一拦说道:“二弟且慢!”探手入怀取出四只元宝道:“这里三百两银子足足有余便请取去。”锺兆文叫道:“大哥你干什么?”他想锺氏三雄纵横荆楚怎能对一个后辈如此示弱?但锺兆英知道事机急迫非尽快将刘鹤真截下不可事有轻重缓急胡斐这样一个无名少年合三兄弟之力胜之不武但稍有耽搁那便误了大事因此他说要买路钱便取三百两银子给他。这一着却也大出胡斐的意料之外他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并不伸手去接说道:“多谢多谢!锺老师说这四只元宝不止三百两可是晚辈的定价只是一百两银子一位三位共是三百两倘若多取未免太不公道。这样吧咱们同到前面市镇找一家银铺请掌柜的仔细秤过晚辈只要三百两不敢多取一分一毫……”锺氏三雄听到此处垂下的眉毛都竖了上来。锺兆英将银子往怀里一放说道:“二弟三弟你们先走。”向胡斐叫道:“亮兵刃吧。在下讨教老弟的高招。”

    胡斐见他神闲气定实是个劲敌自己单刀已给袁紫衣抢走此时赤手空拳斗他三人只怕难以取胜。他一想到袁紫衣心中微微一甜但随即牙齿一咬心思若非你取去我的兵刃此时也不致处此险境眼见锺兆文、兆能兄弟要从自己身侧绕过却如何阻挡?心念动处倏地侧身抢上两步右拳伸出砰的一声击在锺兆英所乘的黄马鼻上。这一拳他用了重手法正是胡家拳谱中所传极厉害的杀着。那黄马立时脑骨碎裂委顿在地一动也不动的死了。这一下先声夺人锺氏三雄都是一呆。胡斐顺手抓起黄马的马鞍微一用力马肚带已然迸断他将马鞍挡在胸前双手各持一根镫带说道:“得罪了!只因在下未携兵刃只好借这马鞍一用。”说着左手的铁镫挥出袭向锺兆文的面门右手铁镫横击锺兆能右胁双镫齐出已拦住两人去路。锺氏三雄又惊又怒。三兄弟本来都使判官笔但八年前败于苗人凤手下引为奇耻大辱从此弃笔不用三人各自练了一件奇形兵刃八年苦功武功大进满心要去和苗人凤再决雌雄岂知在这穷乡僻壤之间竟受这无名少年的折辱?锺兆英一声呼啸兆文、兆能齐啸相应、啸声中阴风恻恻寒气森森胡斐听了不由得心惊只见三人举起铁灵牌、哭丧棒、招魂幡分自三面攻上当即将马鞍护在胸前当作盾牌双手舞动铁镫便似使着一对流星锤居然有攻有守。他拳脚和刀法虽精却不似袁紫衣般精通多家门派武功这流星锤的功夫他从未练过只是仗着心灵手快武学根底高人一等这才用以施展抵挡。虽说一法通万法通武学高强之士即是一竹一木在手亦能用以克敌护身但锺氏三雄究是一流好手以本身功力而论每人均较他深厚。幸好他全然不会流星锤的招术这才与三人拆了二三十招尚未落败。原来锺氏三雄见多识广见胡斐拿了两只马镫当作流星锤使即便着意辨认他的武功家数。只见他右手马镫横击而至心想这是山东青州张家流星锤法中的一招“白虹贯日”左手马镫也必顺势横击。哪知胡斐见锺兆文的哭丧棒正自下向上挑起头顶露出空隙当即抖动马镫当头压落。锺氏三雄心中奇怪:“这是什么家数?”

    胡斐见锺兆文举棒封格右手马镫径向锺兆能扫去。三兄弟暗暗点头心想:“是了原来他是陕西延州褚十锤的门下这一下‘扬眉吐气’下半招定是将双镫当胸直荡过来了。”三人见过他推马击马膂力极其沉雄若是双锤当胸直荡倒是大意不得当下三人各举兵刃挺在胸间齐运真力要硬接硬架他这一荡。不料胡斐全不知“扬眉吐气”是什么招数眼见三人举兵刃护胸双镫蓦地下掠击向三人下盘。三兄弟吓了一跳:“怎么用起‘翻天覆地’的招数来?”锺兆能一面招架一面叫道:“喂太原府‘流星赶月’童老师是你什么人?莫非大水冲倒龙王庙么?”原来山西太原府童老师童怀道善使流星双锤外号人称“流星赶月”和锺氏三雄是莫逆之交那“翻天覆地”的招数正是他门中的单传绝技别家使流星锤的决不会用。胡斐误打误撞这一招使得依稀仿佛他听锺兆能相询笑道:“童老师是我师弟。”跟着双镫直挥过去。锺兆能“呸”的一声骂道:“混小子胡说八道!”三人见他马镫的招数神出鬼没没法摸准他武学师承均自奇怪:“我们数十年来足迹遍天下哪一家哪一派的流星锤没见过?这小子却真是邪门。”

    本来动手比武若能识得对方的武功家数自能占敌机先处处抢得上风但锺氏三雄连猜几次全都猜错心神一乱所使的招数竟然大不管用。这皆因胡斐神拳毙马使得三人心有所忌否则也用不着辨认他家数门派一上手便各展绝招胡斐早已糟了。二十余招之后锺氏三雄见他双镫的招数虽然奇特威力却也不强于是各展八年来苦练的绝技牌、棒、幡三件奇形兵刃的怪招源源而至。锺兆英的灵牌是镔铁铸成走的全是刚猛路子硬打硬砸胡斐此时看得清楚牌上写的是“一见生财”四字。锺兆能的招魂幡却全是柔功那幡子布不像布革不像革马镫打上去全不受力但若给幡子拂中身体想来滋味定然极不好受。锺兆文的哭丧棒却是介乎刚柔之间大致是杆棒的路子却又杂着鞭锏的家数。三兄弟兵刃不同但三件兵刃的木柄仍是当判官笔使刚柔相济互辅互成。胡斐暗暗叫苦知道再斗片刻非败不可突然双掌回转托在马鞍之后向外急推。这一推之力势道不小呼的一声响马鞍疾飞而前。

    锺氏三雄急跃闪开不知他又要出什么怪招。胡斐大声说道:“在下本是好心劝架并没跟三位动手之意因此赤手空拳没带兵器用这马鞍子怎能够斗得过三位当世英雄?今日算我认输便是。”说着闪身让在道旁。锺氏三雄明知他出言相激但因有要事在身不愿跟他纠缠。锺兆能便道:“好吧下次你取得趁手兵刃我们再领教高招。”说着拔足便走。

    胡斐笑道:“下次下次好一个下次!原来锺氏三兄弟是如此这般的人物。”锺兆文怒道:“什么如此这般?你自己没兵刃又怪得谁来?”胡斐道:“我倒有个妙法就只恐你们不敢跟我比试。”锺氏三雄经他一激再激再也忍耐不住齐声道:“你划下道儿吧!”锺兆英跟着说道:“我两位兄弟在这里领教在下却要少陪。”说着纵身跃起。

    胡斐跟着跃起双手在空中一拦。锺兆英没想到他身法竟是如此迅捷铁牌一抖迎面打去。胡斐拳脚功夫却胜他甚多当下不闪不避身子尚未落地右手已跟着回转抓住了他右腕一抖一扭锺兆英手中的铁牌竟险些给他夺去。兆文、兆能齐吃一惊分自左右攻到相助兄长。胡斐一声长笑向后跃开丈许顺势在道旁一株松树上折了根树枝说道:“三位敢不敢试试我的刀法?”

    锺兆英这一下虽没给他夺去铁牌但手腕已给抓得隐隐生疼心中更是加了三分疑惧暗想:“这少年实非寻常之辈我若孤身去追刘鹤真留下二弟三弟在此实是放心不下须得合兄弟三人之力先料理了他。纵有耽搁也说不得了。”锺兆文见胡斐手中拿了一根四尺来长的松技不知捣什么鬼眼望大哥听他的主意。锺兆英沉住了气说道:“阁下要比刀法可惜我们也没携得单刀否则倒也可奉借。”胡斐道:“咱们素不相识自无深仇大怨比武只求点到为止是也不是?”锺兆英道:“不错!”胡斐用左手折去松枝上的桠叉细条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枝条说道:“这松枝便算是一柄刀三位请一齐上来。咱们话说在先头这松枝砍在何处便算是钢刀砍中。锺氏三兄弟说话算不算数?”锺兆英见他如此托大心中更是有气大声道:“锺氏三雄信义之名早遍江湖那时你这位小兄弟可还没出世呢。”胡斐道:“如此最好看刀吧!”举起松枝刷的一招横砍。锺兆文自后抢上提棒便打。胡斐斜跃避开松枝已斩向锺兆能颈中。锺兆能倒转幡杆往他松枝上砸去同时锺兆英的铁牌也已打到。那胡家刀法真有鬼神莫测之变锺氏三雄武功虽强但胡斐一将那松枝当作刀使立时着着抢攻在三人之间穿插来去砍削斩劈一根小小的松枝竟然显出了无穷威力。锺氏三雄越斗越奇只见他这松枝决不与三般兵刃碰撞但乘暇抵隙招招都杀向自己的要害。被松枝击中虽然无碍但有约在先决不能让它碰到身体。锺兆文焦躁起来挥棒横扫猛砸胡斐胫骨。他三兄弟每一招都是互有呼应只待胡斐跃起相避锺兆能的招魂幡便从他头顶盖落兆英的铁牌却猛击他的右腰。哪知胡斐并不跃起反而抢前一步直欺入怀手起枝落松枝已击中锺兆文的左肩。这一招凌厉之极那松枝如换成了钢刀锺兆文的一条左臂已立时被卸了下来。这松枝的一击自然伤他不着什么但锺兆文面色大变叫道:“罢了罢了!”将哭丧棒往地下一抛垂手退开。锺兆英、锺兆能兄弟心中一寒牌幡却舞得更加紧了各施杀着只盼能将胡斐打中扯个平手。但过不数招锺兆英颈中给松枝一拖而过锺兆能却是右腿上被松枝划了一下。两人相顾惨然一齐抛下兵刃。突然间锺兆英“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胡斐见他们信守约言暗想这三兄弟虽然凶恶说话倒是作得准他自知并未下手打伤锺兆英他口吐鲜血定是急怒攻心所致心下颇感歉疚双手一拱待要说几句来交代。锺兆能哼了一声说道:“阁下武技惊人佩服佩服!只是年纪轻轻不走正途。可惜了一副好身手。”胡斐愕然道:“我怎地不走正途了?”锺兆文怒道:“三弟还跟他说些什么?”扶起锺兆英骑上马背牵着缰绳便走。

    三件奇门兵刃抛在水坑之中谁都没再去拾。胡斐眼见三人掉头不顾而去地下剩下一匹死马三件兵刃心中颇有感触瞧了好一阵子这才回向古庙。

    走进庙中前殿后殿都不见刘鹤真夫妇的人影知他二人已乘机远去想起刚才做了一件好事心中也不禁有得意之感又想:“那苗人凤不知住在何处?此人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武功不知如何了得?”这人与自己过世了的父亲有莫大关连当日商家堡一见自己拳经刀谱的头上两页也是凭着他的威风才从阎基手中取回此后时时念及此刻很想跟着刘鹤真夫妇去瞧瞧但那凤天南虽然逃去去必不远此仇不报非丈夫也到底是追踪哪一个好一时竟自打不定主意。他低头寻思又从故道而回走到适才与锺氏三雄动手之处只见地下的三件奇门兵刃已然不见那匹死马却兀自横卧在地。他大是奇怪:“我这一来一去只是片刻间的事这时天色尚早不会有过路之人顺手捡了去难道锺氏兄弟去而复回么?”他在四处巡视不见有异一路察看终于在离相斗处十余丈的一株大树干上看到一个污泥的足印。这足印离地约莫一丈三尺高印在树干不向道路的一面若非细心检视决不会看到。足印的污泥甚湿当是留下不久而足印的鞋底纤小又显是女子的鞋印。

    他心中一动:“难道是她?我和锺氏三雄相斗之时她便躲在树上旁观?”想到这里一颗心怦怦乱跳立即纵身而起攀住一根树干翻身上树果然在一根横枝之上又见到两个并列的女子湿泥足印在横枝之旁却有一根粗大的树枝被踏断了断痕甚新。他反感疑惑:“倘若是袁姑娘以她的轻身功夫决不会踏断这根树枝。”再攀上一看只见另一根横枝上又有两只并列的男子脚印。他心中疑窦立时尽去却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原来是刘鹤真夫妇在这里偷看。”然而心中刚明白了一个疑窦第二个、第三个疑窦跟着而来:“他二人身负重伤怎能窜高躲在此处我竟丝毫没有察觉?锺氏三雄既去他们怎又不出声跟我招呼?”转念一想:“啊是了。他们本来只道我不会武艺但突见我打败锺氏三雄心中起疑只怕我于他们有所不利是以不敢露面。江湖间风波险恶处处小心在意原是前辈的风范。又何况他们有要事在身怎能大意?”想到这里便即释然只见两排带泥足印在草丛间向东北而去他起了好奇之心便顺着足印向前追踪。整夜大雨之后遍地泥泞这一男一女的足印甚是清晰跟随时毫不费力但见两对足印始终避开道路在草丛间曲曲折折地穿行。跟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个小市镇镇外足迹杂沓再也分不清楚了。胡斐心想:“他二人饿了一晚此时必要打尖就只怕他们只买些馒头点心便穿镇而去那便不易追寻。”于是在镇口的山货店里买了一件蓑衣一顶斗笠穿戴起来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走到镇上几家饭店和骡马行去探视。瞧了几家都不见影踪这市镇不大转眼便到了镇头正要回过身来自行去买饭吃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大嫂有针线请相借一使。”正是刘鹤真之妻的声音。他低头从斗笠下斜眼看去见话声是从一家民居中出心想:“他夫妇怕敌人跟踪是以不敢住店。”又想:“瞧他们这等严加防备的模样只怕除了锺氏兄弟尚有极厉害的对头和他们为难。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暗中保护务必让他们将书信送到苗大侠手中。”回头不到七八家门面便是一家小客店于是找一个房住了一直注视刘鹤真借住的那家人家。直到傍晚刘鹤真夫妇始终没有露面。胡斐心想:”前辈做事真是仔细他们定要待天黑透了方才启程。”果然待到二更天时望见刘鹤真夫妇从那民居中出来疾奔出镇脚步迅捷显然身上并未受伤。

    胡斐心想:“原来他们先前的受伤全是假装不但瞒过了锺氏兄弟连我也给瞒过了。”他不敢怠慢跃出窗户跟随在后。只见刘鹤真腋下挟着一个长长的包裹不知包着什么东西。他的轻身功夫比刘鹤真高明得多悄悄跟随在后料想刘氏夫妇定然毫不知觉。

    跟着二人走了五六里路来到孤零零的一所小屋之前只见刘鹤真打个手势命妻子伏在草丛之中走上几步朗声道:“金面佛苗大侠在家么?有朋友远道来访。”只听屋中一人说道:“是哪一位朋友?恕苗人凤眼生素不相识。”这话声并不十分响亮胡斐听在耳中只觉又是苍凉又是醇厚。刘鹤真道:“小人姓锺奉鄂北鬼见愁锺氏兄弟之命有要函一通送交苗大侠。”胡斐大是惊奇:“怎么那信是锺氏兄弟的?他们却何以又要拦阻?”只听苗人凤道:“请进吧!”屋中点起灯火呀的一声木门打开。胡斐伏在一株栗树之后但见一个极高极瘦的人影站在门框之间头顶几要碰到门框右手执着一只烛台。刘鹤真拱手行礼走进屋中。胡斐待两人进屋便悄悄绕到左边窗户下偷瞧。苗人凤道:“另外两位不进来么?”刘鹤真心想:“哪里还有两位?”口中含糊答应。胡斐一听苗人凤说到“另外两位”心中一惊:“这苗人凤果然厉害之极我脚步声虽轻他却早知共有三人同来。”心想在此偷看他也必定知觉正想退开忽听刘鹤真道:“锺氏兄弟八年前领教了苗大侠的高招佩服得五体投地现下另行练了三件兵刃特命小人先送给苗大侠瞧瞧以免动手之际苗大侠说他们兵刃怪异占了便宜。”说着打开包裹呛啷啷几声响将三件兵器抖在桌上。

    胡斐觉得他的举动越来越是不可思议俯眼到窗缝上向内张望但见桌上三件兵器正是那铁灵牌、哭丧棒和招魂幡兵刃上泥污斑斑兀自未擦干净。

    苗人凤哼了一声向三件兵刃瞧了一眼并不答话。刘鹤真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双手递了上去说道:“请苗大侠拆看小人信已送到这便告辞。”说着双手一拱就要退出。苗人凤接过信来说道:“慢着。我瞧信之后烦你带一句回话。”他心知这封定是战书当下撕开封皮取出信来。胡斐乘苗人凤看信仔细打量他的形貌但见他比之数年前在商家堡相见之时似已老了许多脸上神色也大是憔悴。苗人凤看着书信双眉登竖眼中出愤怒之极的光芒。胡斐瞧得害怕正想退开突见他双手抓住书信嗤的一下撕成两半。书信一破忽然间他面前出现一团黄色浓烟苗人凤叫声:“啊哟!”双手揉眼脸现痛苦之色。刘鹤真急纵向后跃出丈余。这变故起于俄顷但便在这一霎之间胡斐心中已然雪亮:“原来这刘鹤真在信中暗藏毒药毒害苗大侠的双目。”他大叫:“狗贼休走!”飞身向刘鹤真扑去。

    刘鹤真挫膝沉肘从腰间拔出链子枪回手便戳。胡斐心中愧怒交攻侧身闪避伸手去夺他链子枪猛觉背后风声劲急一股刚猛无比的掌力直扑自己背心只得双掌反击运力相卸。他知道苗人凤急怒之下这掌力定然非同小可不敢硬接硬架当下使出赵半山所授的太极拳妙术“阴阳诀”想卸开对方掌力岂知双手与对方手掌甫接登时眼前一黑胸口气塞腾腾腾连退三步苗人凤的掌力只卸去了一半余一半还是硬接了过来。胡斐叫道:“苗大侠我帮你拿贼……”两人这一交掌刘鹤真已乘空溜走。

    苗人凤只觉双目剧痛宛似数十枚金针同时攒刺他与胡斐交了一招觉得此人武功甚强实是个劲敌不由得暗自心惊胡斐那句“我帮你拿贼”的话竟没听见。胡斐眼见刘鹤真夫妇往西逃去正要拔步追赶忽见大路上三人快步奔来。这三人披麻戴孝不用瞧面目便知是锺氏三雄了。胡斐回过头来见苗人凤双手按住眼睛脸上神情痛楚待要上前救助又怕他突然掌于是朗声说道:“苗大侠我虽不是你朋友可也决计不会加害你信也不信?”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苗人凤虽未见到他面目自己又刚中了奸人暗算双目痛如刀剜但一听此言自然而然觉得这少年绝非坏人真所谓英雄识英雄片言之间已是意气相投于是说道:“你给我挡住门外的奸人。”他不答胡斐“信也不信?”的问话但叫他挡住外敌那便是当他至交好友一般。胡斐胸口一热但觉这话豪气干云若非胸襟宽博的大英雄大豪杰决不能说得出口当真是有白头如新有倾盖如故苗人凤只一句话胡斐立时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眼见锺氏三兄弟相距屋门尚有二十来丈当即拿起烛台奔至后进厨房中拿水瓢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递给苗人凤道:“快洗洗眼睛。”苗人凤眼睛虽痛心智仍极清明听得正面大路上有三人奔来另有四个人从屋后窜上了屋顶。他接过水瓢走进内房先在床上抱起了小女儿这才低头到水瓢中洗眼。这毒药实是猛恶之极经水一洗更是剧痛透骨钻心。那小女孩睡得迷迷糊糊说道:“爹爹你同兰儿玩么?”苗人凤道:“嗯乖兰儿爹抱着你别睁开眼睛好好的睡着。”那女孩道:“那老狼真的没吃了小白羊吗?”苗人凤道:“自然没有猎人来了老狼就逃走啦!”那女孩安心地叹了口气将脸蛋儿靠在父亲胸口又睡着了。

    胡斐听他父女俩对答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女孩在睡觉之前曾听父亲说过老狼想吃小白羊的故事在睡梦之中兀自记着。此时锺氏兄弟距大门已不到十丈只听得噗噗两声两个人从屋顶跃入了院子。胡斐关上大门拖过桌子顶住叫锺氏兄弟不能立即入屋以免前后受攻跟着左手一煽烛火熄灭。跃入院子的两人见屋中没了火光不敢立时闯进。苗人凤低声道:“让四个人都进来。”胡斐道:“好!”取出火刀火石又点燃了蜡烛将烛台放在桌上。只听得大门外锺兆英叫道:“鄂北锺兆英、兆文、兆能三兄弟拜见苗大侠有急事奉告。”苗人凤“哼”了一声并不理睬。院子中的两人一人执刀另一人拿着一条三节棍眼见苗人凤双目紧闭睁不开来但震于“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威名哪敢贸然进屋?那持刀的人向屋上一招手叫道:“他眼睛瞎了!”屋上两人大喜一齐跃下。

    胡斐瞧这两人身手矫捷比先前两人强得多当下身形一闪抢到了两人背后双掌向前推出。喝道:“进去!”这一推力道刚猛两人不敢硬接向前急冲了几步跨过门槛进了客堂。胡斐守在边门之外轻轻吸一口气猛力一吐波的一声一丈多外的烛火登时又灭了。客堂中黑漆一团。来袭的四人吓了一跳一怔之下各挺兵刃向苗人凤攻了上去。那女孩睡在苗人凤怀中转了过身问道:“爹什么声音?是老狼来了么?”苗人凤道:“不是老狼只是四只小耗子。”听到兵刃劈风之声袭向头顶中间夹着锁链扭动的声音知是三节棍、链子枪一类武器右手倏地伸出抓住三节棍的棍头一抖那人“啊”的一声手臂酸麻三节棍已然脱手。苗人凤顺手挥出拍的一响击在他腰眼之上。那人立时闭气晕了过去。其余两人使刀一人使一条铁鞭默不作声的分从三面攻上。三人知道苗人凤视力已失全凭听觉辨敌是以不敢稍有声响。

    那女孩道:“爹耗子会咬人么?”苗人凤道:“耗子想偷偷摸摸的来咬人不过见到老猫耗子便只好逃走了。”那女孩道:“什么声音响?是刮大风吗?爹是不是要下雨了?”苗人凤道:“是啊!待会儿还要打雷呢!”那女孩道:“雷公菩萨只打恶人不打好人。是不是?”苗人凤道:“是啊!雷公菩萨喜欢乖女孩儿。”苗人凤单手拆解三般兵刃口中和女儿一问一答竟没将身旁三个敌人放在心上。

    那三人连出狠招都给苗人凤伸右手抢攻化解。一个使刀的害怕起来叫道:“风紧扯呼!”转身出外冲到门边时胡斐左腿扫出将他踢倒在地顺手将他的单刀夺了过来。苗人凤道:“乖宝贝你听。要打雷啦!”一拳击出正中那使铁鞭的下颚砰的一声这人飞了起来越过胡斐头顶摔在院子之中。另一个使刀的武功最强手脚滑溜。苗人凤连两拳竟都给他避开。苗人凤生怕惊吓了女儿只是坐在椅上并不起身追出。

    那人这时已明白苗人凤眼睛虽瞎自己可奈何他不得又知守在门口那人也是个极厉害的脚色自己困在小屋之中变成了瓮中之鳖难道束手待毙不成?突然向苗人凤猛砍一刀乘他侧身避让一闪身进了卧室他晃亮火折点燃了床上的纱帐跟着从窗中窜出上了屋顶。

    纱帐着火极快转瞬之间已是浓烟满屋。锺兆英在门外叫道:“苗大侠我三兄弟是来找你比武较量但此时决不乘人之危你放心便是。”锺兆文见窗中透出火光叫道:“起火起火!”锺兆能叫道:“贼子如此卑鄙。大哥咱们先救火要紧。”三兄弟跃上屋顶。

    胡斐知道锺氏兄弟武功了得非适才四人可比苗人凤本事再强总是双目不能见物怀中又抱着女儿定然难以抵敌须得自己出手助他打于是大声喝道:“无耻奸徒不许进来!”那女孩道:“爹好热!”苗人凤推开桌子一足踢出门板向外飞出四五丈。他抱着女孩踏出大门向屋顶上的锺氏兄弟招招手说道:“下来动手便是。”他怕惊吓了女儿虽对敌人说话仍是低声细气。

    心中不自禁想到:八年之前也是与锺氏三雄对敌也是屋中起火也是自己身上有伤只是陪着自己的却不是女儿而是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不她没有陪是在危急之际先逃出去了……胡斐眼见火势猛烈转眼便要成灾料想苗人凤必可支持得一时倒是先救火要紧抛下单刀奔进厨房见灶旁并列着三只七石缸缸中都贮着清水于是伸臂抱住了一只喝一声:“起!”一只装了五六百斤水的大缸竟给他抱了起来。饶是他此时功力已臻第一流好手之境也不禁脚步蹒跚。他不敢透气奋力将水缸抱到卧室之外连缸带水一并掷了进去。火头给这缸水一浇登时小了但兀自未熄。胡斐又去抱了一缸水走到卧室门外正要奋力掷出忽听背后呼的一响有人偷袭。原来先前被他踢倒的那人拾起地下单刀向他背心砍落。胡斐双手抱着水缸。无法挡格躲闪急忙反脚向后勾踢。这一踢怪异之极当年阎基学得这一招连马行空这等著名武师都难以拆解。这时胡斐反脚踢出正中那人小腹。砰的一响那人连刀带人飞了起来掠过胡斐头顶跌在他抱着的水缸之中。他抱着那口七石缸本已十分吃力手上突然又加了一百五六十斤重量如何支持得住?顺手一推水缸与人一齐飞入火中。水缸破裂只割得那人满身是伤好在火头已熄才不致葬身火窟。胡斐将火救熄正要出去相助苗人凤忽听屋后传来大声喝骂又有拳打足踢之声有两人斗得极是激烈。听那喝骂的声音却是刘鹤真所只听他喝道:“好奸贼给我上这个大当!”胡斐心想:“他与谁动手?此人是罪魁祸说什么也得将他抓住。”从后门奔将出去只见刘鹤真正和一人近身纠缠赤手厮打。瞧这人身形便是纵火的那人。胡斐大是奇怪心想今日之事当真难以索解这两人明明是一路怎么自相火拚起来了?反正两个都不是好人当下纵身而前施展大擒拿手一抓下去便擒住了两人后心要穴两人正自恶斗分不出手相抗否则二人武功都颇不弱也不能给他一拿便即得手。胡斐侧耳没听到大门外有相斗的声音生怕苗人凤目光不便遭了锺氏兄弟的毒手眼见身头有一口井于是一手一个将刘鹤真和那人都投入井中又到厨房中抱出第三口大缸压在井上这才绕过屋子奔到前门。

    但见锺氏兄弟已跃在地下与苗人凤相隔七八丈手中各拿着一对判官笔却不欺近动手、胡斐道:“苗大侠我给你抱孩子。”苗人凤正想自己双目已瞎纵然退得眼前的锺氏三兄弟但由于“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个外号太恶生平结下仇家无数只要江湖上一传开自己眼睛瞎了强仇纷至沓来那时如何抵御?看来性命难以保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女儿。他以耳代目听得胡斐却敌救火干净利落智勇兼全这人素不相识。居然如此义气女儿实可托付给他于是问道:“小兄弟你尊姓大名与我可有渊源?”

    胡斐心想我爹爹不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下此刻不便提起当下说道:“丈夫结交何重义气只须肝胆相照何必提名道姓?苗大侠若是信托得过在下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令爱周全。”苗人凤道:“好苗人凤独来独往生平只有两个知交一个是辽东大侠胡一刀另一个便是你这位不知姓名、没见过面的小兄弟。”说着抱起女儿递了过去。

    胡斐虽与他一见心折但唯恐他是杀父仇人恩仇之际实所难处待听他说自己父亲是他生平知交心头一喜双手接过女孩只见她约莫六七岁年纪但生得甚是娇小抱在手里又轻又软淡淡星光之下见她合眼睡着呼吸低微嘴角边露着一丝微笑。

    锺氏三雄见胡斐也在此处又与苗人凤如此对答心中都感奇怪。苗人凤撕下一块衣襟包在眼上双手负在背后低沉着嗓子道:“无耻奸贼一齐上吧。我女儿睡着了可莫大声吵醒了她。”锺兆英踏上一步怒道:“苗大侠当年我徒儿死在你手下我兄弟来跟你算帐后来得知我徒儿觊觎别人利器行止不端死有应得这事还得多谢你助我清理门户。”苗人凤“哼”了一声道:“说话小声些我听得见。”锺兆英怒气更增大声道:“只是那时你腿上受伤我三兄弟仍非敌手心中不服苦练了八年武功之后今日再要来讨教。在途中得悉有奸人要对你暗算我兄弟兼程赶来要请你提防。眼下奸人已去你肯不肯赐教但凭于你何以口出恶言?又何以自缚双眼难道我锺氏三雄如此不肖你连一眼都不屑看么?还是你自以为武功精绝闭着眼睛也能打败我三兄弟?”苗人凤听他语气似乎自己双目中毒之事他并不知情沉着嗓子道:“我眼睛瞎了!”

    锺兆英大惊颤声道:“啊唷这可错怪了你苗大侠我兄弟苦练八年武功也没什么长进跟你讨教之事那不用提了。你可知韦陀门有个名叫刘鹤真之人吗!适才你打走的人中并没他在内。此人一两日内定会来访。苗大侠你眼睛不便此人来时务须小心在意。”

    胡斐插口说道:“锺大爷那刘鹤真下毒之事你当真不知情么?”锺兆英道:“你跟苗大侠到底是友是敌?咱们要阻截那刘鹤真你何以反而极力助他?”胡斐道:“此事说来惭愧其中原委曲折小弟也弄不明白。好在那刘鹤真已给小弟擒住压在后面井中。咱们一问便知端的。”转头问苗人凤道:“锺氏三兄弟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锺兆文冷冷地道:“我们既不行侠仗义又不济贫助孤算什么好人?”苗人凤道:“锺氏三雄并非卑鄙小人。”三兄弟听了苗人凤这句品评心中大喜当真是一言之褒荣于华衮。三张丑脸都是显得又喜欢又感激。

    兆文、兆能兄弟俩绕到屋后抬开井上的水缸喝道:“跳上来吧!”只听得井中哼哼唧唧竟有两个人的声音砰的一响又是拍的一声还夹着稀里哗啦的水声那两人似乎正在拚命相斗。在这井中一个人转折都是不便两人竟挤着互殴狼狈之情可想而知。锺兆文将井边的吊桶垂了下去喝道:“抓住吊桶。我吊你们上来。”觉得绳上一紧下面已经抓住于是使劲收绳果然**的吊起两人。刘鹤真脚未着地一掌便向另一人拍了过去。那人武功不及他在井中已吃了不少苦头给他按着喝饱了水已然昏昏沉沉。锺兆文眼见这一掌能致他死命忙伸手格开。锺兆能一对判官笔分点两人后心喝道:“要命的便不许动。”兄弟俩将两人抓到屋中。这时胡斐已将那女孩交回给苗人凤点亮了烛台。卧室中烧得一塌胡涂满地是水竟无立足之处。苗人凤将女儿放在厢房中自己床上回身出来时锺氏兄弟已将刘鹤真和另一人抓到。苗人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韦陀双鹤’的名头我二十多年前便已听到过。刘师兄和万师兄两位江湖上的声名并不算坏啊。”刘鹤真道:“苗大侠我上了奸人的当追悔莫及。你眼睛的伤重么?”锺氏三兄弟一齐“啊”的一声。他们不知苗人凤眼睛受伤原来还只适才之事。苗人凤不答向那使刀之人说道:“你是田归农的弟子吧?天龙门的武功也学到七成火候了。”那人吓得魂不附体突然双膝跪倒连连叩头说道:“苗大侠小人是受命差遣概不由己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猛地里“哇、哇”两声吐出几口水来。刘鹤真骂道:“奸贼你骗得我好苦!”扑上去又要动手。锺兆英伸手一拦道:“有话好好说到底是怎地?”刘鹤真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因上了别人的大当这才气急败坏难以自制给锺兆英这么一拦想起自己既做了错事又给人抛在井里弄得如此狼狈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眼前一黑颓然坐倒在地说道:“罢了罢了!苗大侠真正对你不住。”苗人凤道:“一个人一生之中不免要受小人的欺骗那又算得了什么?定是这人骗你来送信给我了。”他双目中毒显已瞎了说话却仍是如此轻描淡写胡斐和锺氏兄弟等都好生佩服均想如此定力人所难及。

    刘鹤真道:“这人我是在衡阳枫叶庄上识得的。他自称名叫张飞雄说以前受过万师弟的恩惠得知万师弟的死讯后十分难过赶来吊丧。”苗人凤道:“万鹤声老师死了?”刘鹤真道:“是啊。我见这姓张的说话诚恳他又着意和我结纳也就没起疑心两人结伴北上。他在途中见到锺氏三雄显得很是害怕当晚在客店中我和他同室而睡听得他说起梦话来说什么这封信若不送到便害了无数仁人义士的性命。我想此事不能袖手旁观便用言语探问。他说:‘刘老师我见你跟朝廷的侍卫为难大是英雄豪杰这话也不用瞒你。’于是取出一封信来说必须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请他出手相救否则有几十位义士要给朝廷害死。”

    苗人凤不置一词。刘鹤真续道:“这姓张的奸贼又说锺氏三雄与苗大侠有仇定要设法截阻。他不是锺氏三雄的敌手:请我相助一臂之力。我想这件事义不容辞当下一力承当。但途中和锺氏三雄一交手我这老儿还是栽了筋斗。后来内人王氏赶到相助仍是不敌。也是事当凑巧在湘妃庙中遇上了这位小兄弟。我在枫叶庄上曾得他之助后来又见他连显身手武功实在高强于是我夫妇假装受伤安排机关请他阻挡锺氏三雄这位小兄弟果然上了我的当我却又上了这奸贼的当。”说着圆睁双目髭须翘动气愤难平。胡斐默想经过心道:“这人的话倒似不假原来我和袁姑娘一路上之事有许多都给他瞧见了。”想到此处脸上微微一热瞥眼见到桌上放着的三件兵刃问道:“那你拿了锺氏三雄的兵刃又来干么?”

    刘鹤真道:“锺氏三雄前来寻仇苗大侠未必知道。我先行给他报个讯息教他好有所防备。送这兵刃前来是取信的意思。至于我说这信是锺氏兄弟送来那是说给你小兄弟听的。我知你紧紧跟随在后怕你不利于我这么一说盼你心中疑惑难明便不会贸然动手反正苗大侠一看信便知端的岂知岂知……”胸口气塞再也说不下去了。

    锺兆英道:“我兄弟无意之中听到了这姓张的奸谋又见刘老师跟他鬼鬼崇崇定是要来暗算苗大侠是以全力阻截想不到中间尚有这许多过节。苗人侠你眼睛怎么受的伤?”苗人凤不答将蒲扇般的大手挥了挥道:“过去之事那也不用提了。”胡斐眼光四下扫动要找他撕破的信笺果见两片破纸尚在屋角落中有一半已被浸湿。他怕纸上尚有剧毒不敢走近放眼望去见纸上只有寥寥三行字每个字都有核桃大小。他眼光在两片破纸上扫来扫去见那信写道:“人凤我兄:令爱资质娇贵。我兄一介武夫相处甚不合宜有误令爱教养。兹命人相迎由弟抚养可也。弟田归农顿。”想苗人凤对这女儿爱逾性命田归农拐诱了他妻子私奔这时竟然连女儿也想要了去叫他如何不怒?自然顺手撕信毒药暗藏在信笺的夹层之中信笺一破立时飞扬再快的身手也是躲闪不了。田归农这一条计策也可算得厉害之极了。胡斐回想昔年在商家堡中所见苗人凤、苗夫人、苗家小女孩以及田归农四人之间的情状恨不得立时去找到田归农将他一刀杀了。刘鹤真越想越气喝道:“姓张的你便是奉了师命要暗算苗大侠自己送信来便是了何以偏偏瞧上了我姓刘的?”张飞雄嗫嚅道:“我怕……怕苗大侠瞧破我是天龙门弟子有了提防……又害怕……害怕苗大侠的神威……”刘鹤真恨恨地道:“你怕万一奸计败露逃走不及。好小子好小子!”他转头向苗人凤道:“苗大侠我向你讨个情这小子交给我!”苗人凤缓缓地道:“刘老师这种小人也犯不着跟他计较。张飞雄这院子中还有你的两个同伴受伤都不算轻你带了他们走吧你去跟你师父说……”他寻思要说什么话沉吟半晌挥手道:“没什么可说的你走吧!”张飞雄只道这次弄瞎了苗人凤双眼定是性命难保岂知他宽宏大量竟然并不追究当真是大出意料之外心中感激当即跪倒连连磕头。

    他同来一共四人原想乘苗人凤眼瞎后将他害死再将他女儿劫走哪料到竟有胡斐这样一个好手横加干预使他们的毒计只成功了第一步。给胡斐摔入卧室、遍身鳞伤那人已乘乱逃走另外给苗人凤用三节棍及拳力打伤的两人却伤势极重一个晕着兀自未醒一个低声呻吟有气无力。刘鹤真寻思:“苗人凤假意饶这三人却不知要用什么毒计来折磨他们?”他久历江湖曾见许多人擒住敌人后不即杀死要作弄个够使敌人痛苦难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慢慢处死。只见张飞雄扶起受伤的两个师弟一步步走出门外逐渐远去苗人凤始终没有出手眼见三人已隐没在黑暗之中忍不住说道:“苗大侠可以捉回来啦那姓张的小子手脚滑溜再放得远只怕当真给他走了!”苗人凤淡淡的道:“我饶他们去了又捉回来作甚?”他微微一顿说道:“他们和我素不相识是别人差使来的。”

    刘鹤真又惊又愧霍地站起身来说道:“苗大侠我刘鹤真素不负人今日没生眼珠累你不浅。”左手一抬食指中指伸出戳向自己的眼睛。

    胡斐忙抢过去伸手想格终究迟了一步只见他直挺挺地站着脸上两行鲜血流下已然自毁双目。锺氏兄弟大惊一齐站起身来。苗人凤道:“刘老师何苦如此?在下毫没见怪之意。”刘鹤真哈哈一笑手臂一抖大踏步走出屋门顺手在道旁折了一根树枝点着道路径自去了。过不多时只听一个女子声音惊呼起来却是他的妻子王氏。屋中五人均觉惨然万料不到此人竟然刚烈至此。苗人凤只怕胡斐也有自疚之意说道:“小兄弟你答应照顾我的女儿可别忘了。”胡斐知他心意昂然道:“做错了事应当尽力设法补救。刘老师自毁肢体心中虽安却不免无益于事。”锺兆英叹道:“不错!但这位刘老师也算得是一位响当当的好汉子!”

    五人相对而坐良久不语。过了好一会胡斐道:“苗大侠你眼睛怎样?再用水洗一洗吧!”苗人凤道:“不用了只是痛得厉害。”站起身来向锺氏三雄道:“三位远来无以待客当真简慢得紧。我要进去躺一躺请勿见怪。”锺兆英道:“苗大侠请便不用客气。”三人打个手势分在前门后门守住只怕田归农不肯就此罢手又再派人来袭。胡斐手执烛台跟着苗人凤走进厢房见他躺上了床取被给他盖上。那小女孩在里床睡得甚沉这一晚屋中吵得天翻地覆她竟始终不知。胡斐正要退出忽听脚步声响有人急奔而来。锺兆能喝道:“好小子你又来啦!”接着当的一声兵刃相交。张飞雄的声音叫道:“我有句话跟苗大侠说实无歹意。”锺兆能低声道:“苗大侠睡了有话明天再说。”

    张飞雄道:“好那我跟你说。苗大侠大仁大义饶我性命这句话不能不说。苗大侠眼中所染的毒药乃是断肠草的粉末是我师父从毒手药王那里得来的。小人一路寻思若是求毒手药王救治或能解得。我本该自己去求只不过小人是无名之辈这事决计无力办到。”锺兆能“哦”的一声接着脚步声响张飞雄又转身去了。

    胡斐一听大喜从厢房飞步奔出高声问道:“这位毒手药王住在哪里?”锺兆英道:“他在洞庭湖畔隐居不过……不过……”胡斐道:“怎么?”锺兆英低声说道:“求这怪人救治只怕不易。”胡斐道:“咱们好歹也得将他请到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锺兆英摇头道:“便难在他什么也不要。”胡斐道:“软求不成那便蛮来。”锺兆英沉吟不语。胡斐道:“事不宜迟小弟这便动身。三位在这里守护以防再有敌人前来。”他奔回厢房向苗人凤道:“苗大侠我给你请医生去。”苗人凤摇头道:“请毒手药王么?那是徒劳往返不用去了。”胡斐道:“不天下无难事!”说着转身出房道:“三位锺爷这位药王叫什么名字?他住的地方怎么去法?”锺兆文道:“好我陪你走一遭!他的事咱们路上慢慢再说。”对兆英、兆能二人道:“大哥三弟你们在这里瞧着。”锺兆英、兆能两人脸上微微变色均有恐惧之意随即同声说道:“千万小心。”事在迫切胡锺两人展开轻身功夫向北疾奔。天明后在市集上各买了一匹马上马急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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