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十五,按着林府的规矩,每个月的初一与十五,全家人都要聚到一起用饭,平日里,林泽宏公务繁忙,大家都是各在房里的小厨房吃的。

    晌午时,一家人围坐在花厅中一大张红木圆桌前,除了身体不好的林听宇经常不能来外,林宛如也没来。

    另外主座旁左手边的第一个高背椅也是空着的,那是夫人王氏的位置。

    这是自王氏出事后,全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除了林建业年纪尚小,一直缠着宋氏玩闹不停外,人人各怀心思,亭内气氛有些压抑。

    林泽宏端坐主位,看了看空着的三个红木高背椅,懦雅的脸上有些肃穆,对着周氏问道:“宛如今日怎么没来?”

    周氏见问,脸上神色一闪,随即柔声回道:“宛如前晚参加赢王府宴回来后有些着了风寒,上午吃了药,有些困顿不适,所以没能来!”

    林泽宏轻哦一声道:“那叫她好好养着吧!”见菜式全部上齐,又道:“吃饭吧!”

    大家闻声而动,纷纷拿起碗筷用饭。众人吃的沉默,佳肴美味如嚼枯蜡一般没有滋味。

    席间,门外下人进来来禀,说王嬷嬷求见!众人皆是一愣,林泽宏神色一凝示意进来。

    林听白正夹了一块清炒笋尖放进口里,细细咀嚼了抬眼去看,就见门外一老妇颤颤巍巍的进来,站在桌外几步远,对着众人躬身施礼,正是母亲身边跟随多年的王嬷嬷。

    林泽宏放下手中竹筷,客气道:“王嬷嬷不必多礼,这个时间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嬷嬷闻言缓慢的站住有些佝偻的身子,回道:“回老爷,正是。”一沉吟接着道:“奴婢知道老爷忌讳我家小姐的事情,可是,奴婢伺候了小姐整整三十二年,说句忘本的话,奴婢一直把小姐当作奴婢的女儿来疼,可惜小姐先走了,奴婢伤心啊,虽然老爷您下了执不许任何人提起此事,让我们依旧伺候在里头,可是这件事,奴婢必须替小姐完成。”

    王嬷嬷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道:“这封信,是小姐临走前交给奴婢的,小姐当时说,如果日后她有个什么意外,一定要奴婢亲手交给老爷您,奴婢年岁大了,记性不好了,小姐走了,奴婢光顾着伤心难过了,就将这件事情完了,今日收拾东西才猛然想起来的,还请老爷过目。”

    林听白静静的听着王嬷嬷说话,双眼悄然仔细的打量在座每一个人的反应,果然,她看见,当王嬷嬷拿出信件时,周氏神情先是一怔,随后听到王嬷嬷讲道是母亲事发前交给她时,变得有些慌张,惴惴不安的一直盯着王嬷嬷手中信件。

    而宋氏显得有些茫然,抬头瞧了瞧,因着林建业嚷着要吃炸春卷,忙又低了头哄着去喂。

    父亲林泽宏倒是镇定,双眉微蹙的听着王嬷嬷说完,无声犀利的瞧了一眼周氏,随后沉沉开口道:“如玉还有信件要交给我?”

    王嬷嬷点头郑重道:“老爷您看看就知,这是小姐亲笔。”

    林泽宏一抬手,福叔赶忙上前从王嬷嬷手中接过信件,双手交到林泽宏手上。

    林泽宏接过信件,并不着急打开,脸色沉重的沉吟半晌,方缓缓拆开,取出其中信纸打开慢慢的看着。

    众人眼光都聚焦到林泽宏手上,连一直吵闹的林建业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他小小年纪,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

    林听白依样去看,只星辰般的眼底有不易察觉的了然,林泽宏看了许久,缓缓放下书信不言。

    周氏在耐不住性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信里说了什么!”

    林听白察觉到周氏的声音中带着颤音,想这一番沉默下来她一定是提心掉胆到了极限,母亲遗信,她不做声是不对的,复也跟着急急问道:“父亲,母亲信上说了什么,可是说了什么苦衷?”

    林泽宏闻言抬头,瞧了瞧林听白一脸焦急,缓缓拿起信纸递给林听白并不作声。

    林听白接了,忙仔细看了,其实,信上写了什么她了如指掌,看好后,抬头眼含热泪的看向父亲,哽咽道:“父亲,母亲她???”

    周氏在旁急的有些坐立不安,强自镇定的对林听白道:“姑娘怎么哭了,姐姐信上可是写了什么?”

    宋氏在一旁也有些焦急,问道:“姑娘别哭,夫人她说了什么?”

    林听白泪眼婆娑的对着二人摇摇头,她是故意的,叫周氏尝尝心虚折磨的滋味。

    林立新隔着一个座位,见长姐哭了,忙跟身后丫鬟要过手帕,上前仔细的替林听白拭去脸颊上的泪珠,哄道:“长姐你别哭啊。”

    林听白感谢的接过林立新手中手帕,点点头,止住眼泪,转头唤林泽宏:“父亲。”

    林泽宏以目光安抚林听白,轻咳一声对众人道:“如玉信中要求将她全部的嫁妆与房内所有个人的财物留给听儿,当作听儿以后的嫁妆。”

    周氏闻言神情明显一松,做感动假意落泪道:“姐姐真是爱女深切,原以为姐姐走的突然,没想到连后事都处理好了!”

    宋氏也感动道:“夫人真的是良苦用心了!”

    周氏又轻轻拭泪道:“老爷可一定要了了姐姐的心愿呀!”

    林泽宏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林听白手中信纸上,眼中稍有愧意,沉声道:“即是如玉最后心愿,那就随了如玉意思。”

    周氏见林泽宏答应,稍有不甘,她刚才所说不过是有意试探林泽宏意思如何,王氏房中的财产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微一转眼,假意道:“这样最好,只是,姑娘尚小,也不知能不能???”

    尚且不等周氏说完,林听白抢话插言道:“母亲能这般替我着想,听儿心中即难过又感动,听儿会把母亲遗物尽数收好,绝不乱用,日后听儿成婚带了过去,也好有个念想,不至于忘了母亲种种,不知父亲觉得怎么样!”

    林泽宏重重点头:“你能这般想,很好。”

    周氏被抢了白,脸色微变,但仍不甘心,跟着道:“是呀,女儿出嫁,本就是做母亲的准备嫁妆,可是,老爷先前的下的令怎么办?房内的东西动了,下人们可还要继续伺候在里面!”

    林泽宏闻言双目微沉,似在思量如何处理,这时王嬷嬷在一旁出声道:“奴婢有些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泽宏脸色稍缓道:“王嬷嬷请讲。”

    王嬷嬷未语长叹,眼含泪意道:“回老爷,奴婢觉得收起东西在让下人们守着更好,奴婢年岁大了,时常病着,精力大不如前,这几年在小姐房里管事的大丫鬟今年又嫁人了,小姐不再了,房里的东西有多,人多手杂的,今日奴婢收拾东西,发现小姐妆盒了就少了好几样首饰,在以往下去,东西也就不剩什么了,更何况,这是小姐遗愿,姑娘也大了,再过不了两年就该嫁人了,姑娘平日里跟着小姐没少学习持家之道,接过小姐财物,姑娘也定会理的好好的,小姐看见了,也可以安息了。”

    林泽宏听完先问道:“只是出了这样的事,王嬷嬷怎么没来回禀?”

    王嬷嬷举袖,擦了擦皱纹重生的眼角,无奈道:“奴婢年岁真的大了,许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即使奴婢来禀报老爷,没有抓到现行,她们也不会承认的,只会狡辩是奴婢老糊涂记错了。”

    林泽宏知她说的是真,自出事后,从未踏足王氏房中,没有料到这些下人没了主子才几日,就这般不堪,可想而知长久下去会是什么模样,复安慰道:“王嬷嬷不必自责,我知道您以尽心,是这些奴才太大胆了。”转头吩咐福叔道:“福叔,这件事情你去查明,将手脚不干净的尽数赶了出去。”

    福叔在一旁恭声答应,王嬷嬷又请求道:“奴婢随小姐进林府快十六年了,一直尽心服侍小姐,现下小姐不在了,奴婢看着府内的一景一物都会想起小姐,实在伤心不起,在加上年岁实在大了,如果可以请老爷令派人在小姐房内管事,奴婢想回乡下苟且度日。”

    林泽宏打量王嬷嬷苍老身形,她年岁也确实大了,想她一直在林府尽心伺候,点头感谢道:“您在林府操劳了大半辈子,确实该颐养天年了。”

    王嬷嬷谢过,林泽宏又嘱咐福叔道:“福叔,准备一份丰厚的银钱,送与王嬷嬷养老。”

    王嬷嬷再次谢过,林泽宏略一沉吟道:“如玉房内的情况,您最了解,先帮着福叔整理出来所有如玉的东西后,送去听儿房里,到时一切妥当,您在走。”

    王嬷嬷答应着去了,林听白有些焦虑的问道:“父亲真的要将母亲的财物尽数送给听儿?”

    林泽宏默然点头:“这是你母亲的遗愿,你定要好好珍惜。”

    林听白感激的答应,低眉间,瞧见右手掌心暗红色的结痂,星辰般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到胜意,这一切终没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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