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李之只能侧面提及裴炎一事:“裴炎此人应该有把柄被洛阳掌握,关于他的替代是否早有安排?微臣只是信口一说,绝无干涉朝政之念,但仍忍不住提此建议,也仅是心内感知而已,或许完全是微臣虑事过于狭义武断了!”

    “你脑子好使朕是知道的,没必要遮遮掩掩,讲出你心中打算即可,朕可无怪罪你之意!”

    “其实也简单,加重或突出刘仁轨身上职责就好,此人忠贞操守终始不变,而且劲直气节古今罕见,更多决定权集中在他手中,应该能在有所突发状况下,他至少保证局势平稳维系到圣上旨意再一次降临,过程中另有举言直谏特殊通道!”

    高宗管理朝政几十年,自然知晓这种直谏通道存在意义,李之虽未明言对于太子留守长安城的担忧,但很明显信心不足,恐怕其中忧患意识更多。

    眼前这位李之不是不知,太子李显为他当朝圣皇一直深深喜爱,能在这般敏感时刻,依然敢于出于全局考虑,而不是伺机攀附上去巩固自身京城实力,显然这人竭诚奉国之心终于切身利益。

    所陈之事又明显存在着隐晦指向,但借由此等极其委婉方式提出来,已是竭力在帮自己这位皇帝粉饰脸面了。

    高宗心内感触颇深,一样不曾表露分毫,而是针对李之所提建议,一一颔首认可。

    一盏茶时间就在两人机锋暗藏的言谈交流里度过,李之一些自以为左指右顾,很难为高宗所察觉的绰有心术,也均被其含着笑意不置可否。

    但也仅倾向于商业,不涉及朝政事,因而这等并不指陈时政得失进谏性质言辞,还是很让高宗很满足,李之这种勤于事业劳作的不知疲累劲头。

    李之此番假装可是很辛苦,既要让这位皇权在握之人偶有提醒,又要表现出不察时候流露出来丝缕少年心性,这种良莠各有显现尺寸还是极难掌握的。

    因为他此际面对的是当朝天子,而且是那种谋略、睿智、雄才一样不缺失,又是明知自身命不久矣,为强大霸业赤诚心加持下,仍岿然不倒的暮晖余照老人。

    这种决绝状态下,依然将世事人情看得极透彻,竭力将自己打造为无意涉与朝事的纯粹经商意念,又是李之保护自己的最佳掩隐外壳,同样为不可或缺。

    他需要留给等同于弥留的高宗印象,是始终在坚守自己本分,绝对不可以功高盖主,唯恐招致他人怨恨,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自古以来,如果能与别人共同拥有完善名节,就可以避免意想不到的别人加害。事实证明,只有善于混迹,方可功成身退,善于明哲保身的人才能防患于未然。

    汉代时晁错自认认为其才智超过文帝,更是远远在朝廷诸大臣之上,暗示自己是五伯时期的佐命大臣,想让文帝把处理国家大事的权力全部委托给自己。这正是功高盖主的表现。

    即使李之有限挽救了高宗一年多寿限,但这与汉大将军霍光为汉宣帝护卫车乘,而宣帝严惮心畏,像有芒刺在背有什么区别?功劳高了,人主震慑,这样的功臣当然会有自我矜傲的表现。

    功臣的后路极难自保,联想到这种功高盖主的功臣,如果再有什么居功自傲表现,恐怕就得不到安宁了,弄不好反倒招来灾祸。

    如何使自己避免功高盖主以求自保呢?以上表现种种,就是李之所刻意表现出来,其中假装仅为三成,更多不把自己私利参与良好权力关系网中去加以实现,实则乃他良心之言。

    再富有四海,再对朝廷居功至伟又能怎样?把自己的私利参与在政事之中是很不廉洁的举动,似乎可得一时之利,但最终为任何当权者所厌恶,他的功劳再多,苦劳再大也终会抵消。

    日慎一日,而恐其不终,就是李之目前及今后最大顾虑。

    如果混得风生水起时,一天应比一天更谨慎,如同行走在危险高崖之上,即使自己注意了,能得到善终的人也太少了。

    所以,与朝中权贵接触越紧密,位置也就越高,权势相对越高,但怀疑猜忌之人同样越多,不可不防,不可不早做自保打算。

    在李之看来,高宗远走洛阳城,留守的李显一家独大,却立时彰显其妄自尊大一面,因而接下来要认定形势,态度上要端正,行动上要低调,那时状态下的李显,远不是将心比心可以应付的。

    结束了与之交谈,高宗特意招进来李显、李旦,当着太子的面,他暗示李之将一切上供物件取出来。

    在李之退身离开前,高宗将一空白特诏赏赐卷轴赐予他,未对在场三人任何只言片句解读,只余得将李之送出上书房的李显一头雾水。

    李之同样不知所谓,但满脸欣喜的笑呵呵恭辞离去,留下仍旧不明所以的李显,立在屋檐下良久未有悟得。

    骑上威凌骠的李之,在偶尔颠簸下忽然醒悟,空白特诏寓意就是随意填写,其意义等若于无,自己或许一生都不会拥有填写机会,即使填涂上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它的暗喻意味深长,旨在警示四方。

    对于李显、李旦二位皇子而言,等到高宗离世之后,若是有足够忠孝心,理应充分理解自己善意维护此人的用意深远。

    对于李之讲来,这也是高宗自知余日无多,万端无奈之下的一力护持,空白特诏上的皇帝钦命签署落款,在武后改朝换代后,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不过他在人马出了承天门,就再也不去考虑这些,在他眼里,千多年历史都熟记明祥,世上也唯有他一人而已,此时已一身修为的他,能被世俗间凡俗事再行束缚?

    回到明王府,也正恰午饭开席,显然皇宫外有府中人始终监控着,一等李之身现,就快马返回禀报了。

    两位明王都在高座,一厅里男女两席并存,李昱、李呈也均在列,更有三代中的老二李翎李汉卿返回长安城。

    此人出朝任灵武道三品大总管,另在朝中兼任夏官尚书,即为兵部,但仅是虚职而已。

    他少年时期就风流倜傥,却重视气节,聪睿好学,仕为孝敬挽郎,下笔成章,被授为濮州司仓参军。

    后有五次迁升为夏官郎中,乃现任兵部尚书李奇李昉化的前任,当东胡侵扰河北时,一时军书纷集上奏,李翎处理得当,有条有理,高宗很赏识他,就提拔他为侍郎。

    如今任灵武道行军总管,为战时统兵,实为捍卫关中京畿之地不可或缺的重要屏障,参与过征讨突厥和吐谷浑战争的军中重臣。

    显然他与明王府其他人一样,对李之相当的认可,对于此次首与李之见面,态度极为恳切:“李先生既然为明王府一份子,也就是我李翎亲兄弟,二哥常年在外,却是今日才与你相见。”

    “既然等同于亲兄弟,二哥,李先生一称是否妥当?”

    李之难当此类称呼,却引来李翎哈哈大笑:“你当我不以为此类称呼有些外道之嫌?怎奈得府中两位长辈严格要求如此,谓曰朝廷上下均作如此称呼,过于亲切用词一旦使得惯了,会招引其他人等侧目,臆念有刻意显摆之意!”

    李之望向明王,眼神里显然存在着提请异议征兆,明王一样哈哈大笑着予以回应:

    “以你堂堂二级大师身份,目前已是长安城有数几十人之一,但莫要忘记你才二十岁。但在三十岁之前,成就一代宗师的李之李正文,再当着满朝文武被称作正文兄弟,我们自家人间当然不存在过多猜念,但旁人会怎样看待?”

    乍听上去,明王之言毫无道理可言,但结合当时君主制度下特殊官场氛围,廷尉世家出身的明王后人,未必不会有人因此而上谏,仅是谓之以一名宗师依仗而肆意妄为,就足够引起当权者重视了。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乃两千多年皇朝更替,任侠尚勇,抨击朝政的武气文风最大来处,为历任皇权所严重不容。

    中国政坛表面是儒家为主,骨子里却是百代行秦制,即以法家兵家为主,使得当权者非常反感这些文人和侠客,觉得好好社会秩序都被这些人给搞坏,而一个稳定社会秩序应该是高于一切的。

    但在历史上有着太多以武犯禁事情发生,那些以暴力来解决问题之人当中,也不乏有勇有谋豪杰之辈,为后世之人所称道,因而如此封建制度下,换做任何人当道也会严加防范。

    所以明王之言,细细想来,还真有极深远虑,而且李之这层关系,默不作声远比口舌讲出来更具震慑力,即使权焰盛极一时当朝天子,也不愿毫无征兆下的撕破脸,与这等宗师级别人物公然敌对。

    明王府此时尚有更多人,并不知李之自身实力,已然发展到此等境界,因而明王话音一落,就招来很多年轻后辈骇然后的窃窃私语。

    盖因多强大世家子也有崇信单纯武力值一面,更何况每一家都有类似修为害人暗中守护存在。

    在他们成长岁月里,哪里有不将此类人物视为自身依仗的心理?

    如今自家人里猛然冒出了如此一位,而且是年仅二十岁的前途无量,带给这些年轻人的震撼,也就不言而喻了。

    更何况这人本就是明王府,甚至整个长安城内年轻人的偶像,其各方面发展,已然存在了传奇效应,不然又怎会如此顺利融入明王府,而不遭致任何内心傲娇的世家子愤愤不平。

    当然了,对于被明王府视作一家人,李之也做到了足够尊重,实际上他并不需要类似超级势力容纳自己,但这里的新老明王,却是值得他甘心情愿心存敬仰的德隆望重之人。

    因而他自此以后出入明王府,也乐于以府中家人自居,就像这一次到来,五彩缤纷极品金刚石原石,就散落了一桌子,任由明王府中人随意捡取。

    一向奉行俭以养廉的新老明王,以及三代一众人,也只能苦笑着看着自家人,两眼放光的你争我抢,他们这些府中核心权势派,却讲不出半个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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