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丁甲听此恭维,自是神气起来,喝了口酒,对风疏竹道:“我们要尽早把房间定了,晚了怕被人定光了。”说完,又转头高呼道:“伙计,牛肉和酒打包,送我们房间去。”

    闻言,还是那个店伙计一脸不快走了过来,“哗啦”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又从中熟练地取下一把,看也不看地一下扔在了桌上,便不再理会,而是转身又走了。

    易丁甲拿了钥匙,看了两眼,对风疏竹道:“我们早些去歇息了,在大漠中行路,是要起得很早的。”说着站起身来,转身对着那几个胡人点点头,向门外走去。

    风疏竹也没有多少说,也是站起身来紧随其后向外走,同样看了那几个胡人一眼。

    身后,那几个胡人盯着两人的背影看了很久,才转过头来,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都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

    风疏竹虽没有回头,但隐隐察觉,那笑容中除了高兴外,还暗含着一丝贪婪,如同大漠上空发现了兔子的雄鹰一样,紧紧地盯着到手的猎物似的。

    两人出得店外,夜色早已深深,与白日相比,气温骤降许多。

    从房子后面大漠入口吹来的风,更是如同野兽一样怒吼着,好像要将人活活撕裂一般。

    风疏竹站在屋外,放眼四周,衣衫随风轻摆,隐隐感到一丝凉意。

    易丁甲回头看了眼风疏竹,笑道:“如何?这夜间还是冷了许多吧,可风少侠别忘记了,这里却仅仅是大漠入口。”

    风疏竹没有说话,而是负手而立,收回目光,笑着点了下头。

    只见易丁甲突然弯下腰,表情痛苦地样子,捂着肚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四处观瞧,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风疏竹看在眼中,心头一惊,当即以为那酒菜里被下了什么毒。

    只听易丁甲又痛苦地从嘴缝里挤出几句话来:“这里房舍简陋,可没有什么供人方便之所,老朽去那边方便下,风少侠要不要同去?”说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沙丘。

    闻言,风疏竹忍不住笑了下,脸上表情一松,轻轻摇了摇头。

    易丁甲好像已经等不急,将手中的竹竿褡裢随手一丢,便借着月色,一路小跑着快速离开了。

    身后剩下风疏竹仍是站在店门前,负手而立,抬头仰望,只见这里的星空是那样的璀璨,远比中原的星空要低很多。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星星一样,只是月亮却是一种特有的银白色,闪着森森寒意,不知为何,又令人能马上联想到那些胡人腰上的弯刀。

    风疏竹轻叹一下,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头脑似乎更是清醒了许多,刚刚饮下的那些烈酒,好像早已被寒气吸走一样,他酒也醒了。

    不一会,易丁甲又从沙丘后一路小跑着回来,只见他脸色冻得苍白,缩手缩脚地道:“人老了,真是不中用,刚走到这里,就有些经受不住寒气了。”

    说完又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屋去吧,喝几杯酒,暖暖身子。”说着,拾起地上的竹竿和褡裢,转身向前走去。

    风疏竹慢慢跟在后面,只见易丁甲熟门熟路,没有任何犹豫,便走到了一房舍前,借着月色从怀里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风疏竹站在门外,略略扫了一眼,只见这周围分布着四五间房屋,都是土坯做成,好似主人随心随性,每间房屋的外观很像,但朝向却各自不同。也不知易丁甲是如何得知伙计给的就是这间房舍的钥匙,但也没细问,随着走了进去。

    低矮而昏黑的房间,进门不远处摆放着一张桌子,粗糙长满疤结的桌面上点着一盏油灯,灯火如豆,不时跳动着,灯下放着牛肉和酒水,也不知伙计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再向里面看去,只见靠墙摆着两张木床,床上叠放着简单的被褥。

    房间很是简陋,却还算干净。

    易丁甲选了靠近窗子的那张床铺,放下手中的竹竿和褡裢,搓了搓手,转头看了眼桌子,道:“这夜里有些寒冷,吃些牛肉再喝些烈酒,睡起来才香。”说着便坐了下来,随手拿起筷子,却发现风疏竹没有动作,又疑惑道:“如何?风少侠不习惯这些酒菜吗?”

    风疏竹笑着微微一摇头,轻道:“前辈慢慢享用吧。”说着,走到了另一张床铺前,面朝外坐了下去,盘起腿来,闭眼默默打起坐来。

    易丁甲看了看,也不再打扰,自己一人拿起筷子,对着微弱的灯火,吃起牛肉喝起酒来。

    第二日,天还未亮,一队胡商与十几只骆驼已由大漠入口出发了,只是细细一数,这队胡商一行九人,而不是昨夜在店内那七人。

    除了领头骆驼上的胡商不时抬眼看看前方外,剩下的所有人都骑在骆驼上,好像还未睡醒,眯着眼睛,打着盹。他们不用看路,只因那些骆驼是一字排开,一头跟着一头,慢悠悠地跟在前面骆驼的身后,一步一步,向着那无边的沙海进发。

    那些骆驼似乎从来不着急,伴随着领头骆驼脖子下发出的那悦耳的铃声,丈量着天底下最远的路途。那铃声似从久远而古老的过去传来,听了令人精神振奋又突然觉得恍惚,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两头骆驼上,应是风疏竹与易丁甲,只因最后一只骆驼上插着一面方旗,上面写着“料事如神”几个字,而风疏竹自然不会离他太远。两人业已用宽宽的白布缠了头,遮挡住了面孔,换成了灵便的胡人服装。

    如此一支奇怪的商队,倘若是给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会心生诧异,一队在沙海中穿行的胡商,如何打了一面如此奇怪的算命旗子。

    风疏竹回头看了眼,大漠入口处的那几间小店早已消失在视线中。身后的易丁甲骑坐在驼峰上,随着骆驼前仰后合,倒像极了是个久在大漠中行走的人,他的头部已被白布缠得紧紧的,只留了两只眼睛在外面,却是紧闭着,好像熟睡

    过去了一般。

    风疏竹又看了眼拴在自己骆驼后的缰绳,是被打了个死结,那被磨得光滑铮亮的皮质缰绳,虽然只有二指宽,怕是没有非常锋利的利器,很难割开。整个驼队中,后一头骆驼的缰绳都是系在前一头骆驼上,因此,那些胡商们,一不担心后面的骆驼会掉队,也更不会担心新加入的两人会溜走。

    沙漠中的日头渐渐升起,红彤彤的,似一轮巨大的圆盘,将沙丘都映成了红色。

    但驼队中除了风疏竹外,没有一人去欣赏这大漠日出,居然连那些骆驼都不会看上一眼,它们始终半睁着眼睛,嘴里不断咀嚼着。即便是在睡觉,吃东西,都不会耽搁它们向前迈进的脚步。

    驼队过后,在晨辉中,荒凉的大漠上,留下一行孤独的骆驼的脚印。

    不知不觉中,太阳升起了一段高度,大漠中的寒气逐渐被驱散。

    看着连绵起伏的沙丘,一股荒凉的感觉油然而生,得令人有些无所适从,好想要大喊大叫一番才好。

    这好像是大漠中每天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气温不冷不热,光线明亮而不刺眼,甚至连风沙也没有。

    那些胡商好像也都睡醒了,但仍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没有一个人有任何动作,只是骑在骆驼上,睁着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

    易丁甲也同样睁开了眼睛,转动着头,向周围看了看,随手拧开酒葫芦,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了两口酒,又抬头看了看前边骆驼上的风疏竹,低声呼了句:“风少侠……”。见风疏竹闻声转过头来,易丁甲笑着举起手中的酒葫芦,示意要不要喝上两口。

    风疏竹看了看,笑了下,没有开口说话,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易丁甲点了点头,又仰起脖子,大口喝了两口酒,放下酒葫芦后,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赞叹,那酒确实很烈。

    风疏竹笑了笑转过头来,将目光看向前方,看向那些一动不动,像是蹲塑在骆驼上的胡商。

    大漠中的太阳,好像比中原的太阳升起的速度要快很多,随着驼峰的摇晃,太阳也愈升愈高。周围的温度同时快速地热了起来。

    此时风疏竹感觉到了大漠上太阳的耀目,太阳的毒辣,整个沙漠被晒得像是要着起火来一样。

    但驼队仍是一副漫不经心模样,速度没有丝毫改变,

    那些骆驼不愧为“沙漠之舟”美称,即便在如此毒阳之下,它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背上背负着沉重的担子,脚下迈着永不停息的步伐。在摇晃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远近,忘记了所有一切。它们好像与生俱来的任务就是踩着沙子,不断前行。

    整个一个白日,除了中间有一位胡商跳下骆驼,分了大家每人一小袋清水外,那些胡商再没有任何行动,即便是人在喝水的时候,驼队仍是在行进中。

    这一个白天,风疏竹默默回想一下,怕是走了几百里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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