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     诉讼

    终于解决了修路项目里钉子户这个大难题,石斌非常高兴,这几日就是审阅公文都哼着《桃花朵朵开》这首自称是他创造的歌曲。

    使得他的手下各个对他敬佩不已,感叹原来自家大人不仅文武双全能干实事,还有雅致。也就是贾玲和王三在背后偷偷的笑着,不过偷笑归偷笑还不至于会笨到出来拆台。

    看着一列列从右至左的繁体字公文,让他这个半文盲算是吃足了苦头,若不是‘胸有大志’,他很想现在就带着两个妻子和儿子脚底抹油溜掉。

    这日他终于忍无可忍,不想再看到那让人眼睛发花的公文,换上一套便装从旁门溜了出去。

    本就是个大胃王兼贪食蛇,一路走来嘴里塞了不少零食,吃得看得都是喜滋滋的。毕竟这潭州到底还有他这个定海神针在,不至于像其他地方那么混乱不堪。

    自我陶醉还没完,不远处便传来了一阵争执,不过看上去似乎并不激烈,石斌也就懒得管了。哪里能没点争执?如今乱世更是四处起争执,只要能有口饭吃就是好的。

    “那李财主也有些太霸道了,一个铜板买了刘老汉三个馒头。”路边一个老婆婆小声嘀咕道。

    “就是,三个馒头再怎么说也该要给两文钱,让那刘老汉回本钱,心也别这么黑。”另一个小媳妇跟着附和。

    “一个铜板、三个馒头、两文钱、三个馒头”?这可让石斌这个对一个铜板购买力理解不那么准确的人有些糊涂。

    远远的看去,那刘老头似乎也没多少沮丧,不过的确是吃了亏。一旁大部分的人很明显是在劝慰他,小部分的则是在鼓励他告官,叫他不要这么忍气吞声。

    这种事情石斌可从没见到过,因为一两文钱告官是让他感到闻所未闻,他甚至认为那个鼓动刘老头告官的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甚至根本就心怀叵测。

    不就是一个馒头,值得去告官?最多不过就是饿一顿,忍得一时之气,省得百日之忧。

    越想越有意思,石斌转身向那老婆婆问道:“老人家请教一下,刚刚刘老汉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晚生有些看不太明白。”

    仔细端详了一番石斌,那老婆婆开口说道:“公子明显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为什么要知道这些?我们这些穷苦百姓的事情,说了你不也懂,也不必懂。”

    这可让石斌有些为难,他就是不懂差了这一文钱到底有什么重要,但对这些家境拮据之人又肯定是重要的,所以无法不好相问。

    仿佛看出了石斌为难之处,站在一旁的那个小媳妇噗嗤一声笑道:“阿姨,你就别这么说话了。这位公子明显也是心善之人,说不定真能帮上刘老汉。”

    估计是被这小媳妇提醒,那老婆婆转口问道:“这位公子想知道什么?说来看看。”

    知道此刻定然不能再考虑其他,否则会显得不真诚,于是他开口问道:“那个李财主肯定是强取豪夺,不过首先这也才一文钱,似乎不值得让周围这么多围观吧;第二为什么在那么多人鼓励下那老汉还是不去报官,是怕惹麻烦还是怕其他?”

    石斌这一席话算是让那老婆婆相信他不是个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富家公子,的确是想知道其中的缘由,说不定还真能帮上忙。

    她的态度立刻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笑眯眯的说道:“公子,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因为凡事都有规矩,那李财主不按规矩买东西就坏了规矩,刘老汉自然会不高兴。周围做生意的也怕这情况,这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官,就是要他们赔钱,他们也不愿意见官,所以很多都只是劝慰而已。”

    这倒是和以后的很像,商人就没一个愿意见官,不过总感觉有些地方不一样。这种强买强卖不是讨价还价,弄久了是要出事的,但从这老婆婆口气中感觉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毕竟如今有些人一天还没一个包子馒头,若还经常被强抢那不都乱套了?

    为了弄个清楚,石斌便从袖套之中掏出了二钱碎银子,笑着问道:“请老人家给我仔细说说这其中的缘由。为什么有些人要那刘老汉见官,有些人又坚决不肯呢?”

    有句话叫‘见钱眼开’,这老婆婆明显是见钱眼开了,立刻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小官人你不懂,那些劝刘老汉去告官的几乎就没一个好的。”

    没一个好的?这可让石斌疑惑了,想帮刘老汉找回公正怎么成不好的了。

    见石斌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她笑道:“那些要刘老汉告官的要么是附近的店家,他们害怕自己也被这么强买强卖,被这些土豪劣绅弄得没钱可赚;要么就是一些跟那李财主有仇的人,想借刘老汉的手整整他。”

    告官就告官呗,在石斌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就是找证人证词和证据,这些不都现成了吗?这么多人鼓动那刘老汉还怕没证人证词?

    看到石斌这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那老婆婆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没打过官司的雏,也不取笑他,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这位公子,请问你知道这打官司的具体流程和必要的程序吗?”

    在石斌看来这很简单,交点诉讼费,写份诉状,大不了再请个讼师,当然,那刘老汉就别想讼师了。

    于是他便开口说道:“老人家,我觉得诉讼费一类容易解决。既然是那帮家伙撺掇的就要他们也均摊,别指着刘老汉一人承担不就得了?”

    一听这话,那老婆婆和小媳妇都哈哈大笑起来,这可让石斌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可是潭州通判,若被人看见在此处被两个妇人嘲笑还不颜面扫地?

    知道不可做得太过,二人便停了下来,那小媳妇说道:“公子可知道,李财主是有功名的?”

    有功名又如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从石斌脑子里闪出来的第一句话。

    见石斌又是一副懵懂样,那小媳妇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那李财主有功名在身,若刘老汉要告他便是民告官,首先就要挨一顿打。”

    还没开始就挨打,这是什么道理?若真是这样还告个鬼,的确忍气吞声比较理智。

    看来那帮鼓动刘老汉告官的的确没有一个好东西,只是让他当个出头鸟而已。

    此时的石斌倒是很想跑到刘老汉那去问他个仔细,看他有什么具体打算,转念又一想,这不过是一两文钱的损失,似乎也不值当这么耗费他这个潭州通判的精力,故而立刻回了府衙。

    回到衙内让他感到不舒服的不是那几文钱,而且那小媳妇说的‘民告官,首先要挨顿打’这句话。

    他这个军旅出身的人可知道,若是真打,十棍子就能把人打成了半身不遂。何况那帮衙役可没多少同情心,都是拿钱办事的主,若这帮家伙再收了被告的钱,不用开庭,原告要么就已经撤诉或者干脆见了阎王。

    想到这里石斌算是稍微明白了一点。不过还是有些不那么明白,他便将屋外站岗的许风给叫了进来,向他请教。

    “许风,刚刚我听到说民告官首先要挨顿打,是吗?”

    “是的,这是为了防止刁民诬告。这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大人,因为有些平民的确刁蛮,动不动就以死相挟,不打一顿不会听话。”许风理直气壮的说道。

    不打一顿不会听话?这可让石斌有些哭笑不得,让他想起了以前小时候因为不听话挨体罚了。

    许风又一句话将石斌从体罚的回忆之中给拉了回来——宁可饿死,不打官司。

    听到这句话,让石斌终于感到了情况的严重,感到难以置信,还宁可饿死不打官司。

    “倘若打官司的两人实力相差不大呢?”石斌疑惑的问道。

    “那就比谁的钱多,谁的拳头硬。”许风很坚定的说道。

    见石斌似乎不信,许风有些笑中带哭的说出了一个例子:有一名富豪大户人家、被盗匪由大门侵入、强盗搜括财物,用刀杀人致死。不久那匪徒被缉捕到案送到衙门审理。但那县太爷却被有钱的强盗收买,放走了他。操作很简单,因为毛笔写的文书很容易涂改。就是由大门而入、在大字右上角加了一点、变成了由犬门而入,再将用刀杀人的用字改成了{甩}刀杀人。由犬门而入表示是由狗洞门钻入、{甩}刀杀人是随手一甩,乃是误伤致人于死。经此一改,案情急转直下对强盗大为有利,强盗杀人大案就变成了一般宵小盗窃之案,重罪经此一改变成轻微小罪。

    这可是真荒天下之大谬,民告官先要挨打;两人实力相当就比谁的钱多拳头硬,这还要官府作甚?还要他这个通判做甚?石斌此时感到了奇耻大辱。

    已经跟了石斌有些日子,早已知道了他的性子,许风立刻说道:“大人绝对不可擅自参与其中。若有人来击鼓鸣冤还可以,其余时候请大人明哲保身。”

    这话说得石斌火冒三丈,都知道得这么清楚居然被劝要‘明哲保身’,若不是知道许风忠心耿耿,此时的石斌很想把他抽个七荤八素。

    对于许风这种长期居于人下又缺乏叛逆精神的人来说,说完善法制无异于对牛弹琴,石斌也只好无奈的将他遣出去做事,留下自己一人在书房之中思索问题。

    好像他这帮为匪的弟兄就没几个是真心想为祸的,几乎全是因为告官无门。

    “大哥,你在想什么。”问道:“大哥,刚刚许风在念叨什么‘民告官’,这是您跟他说的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王三还是那么喜欢装糊涂,石斌笑道:“是的,贤弟。今日我听到一句很有趣的话叫‘宁可饿死,不打官司’。后来又听到了许风说的一个篡改公文的案子,并且他劝我明哲保身,刚刚就在想这些。”

    “大哥,依小弟之见许风对您忠心耿耿而且所言甚是。”王三很肯定的说。

    忠心耿耿,还所言甚是?没想到王三也是这个态度,这让让石斌有些泄气。

    “我并未要打算将这一切推倒重来,而是想改一些太过苛刻和不平等的规矩。”

    听到这些,王三才算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想改的那些‘太过苛刻和不平等的规矩’又是什么?

    “例如民告官不必先就打一顿吧,那还告什么?若是那执法衙役受贿赂下死手,还没开庭那原告不就已经见阎王了?”

    “大哥,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啊。以下犯上本来就是大罪,只要是犯上就已经有罪,和上位者是否有罪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王三很无奈的说道。

    晕死,照着王三的解释是,一旦他敢改眼前这个民告官先挨打的规矩就是颠覆了地位尊卑,换言之,就至少是和整个潭州的士族做对?

    虽说他顺风顺水,石斌却还没到忘乎所以的认为潭州已经到了他一言堂的地步,所以他决定退而求其次:打肯定还是要打,不过执行者是他石斌的手下。这样一来,情理法都能说得过去了。

    “大哥,事情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这给石斌又是一盆冷水。

    “即使是你打,那也是打,即使不残废了也是要养伤的。如今的人是饭都吃不饱,哪里来钱养伤?为了那么点钱财可没人会愿意受伤。”王三苦笑着说道。

    改革法制?当然不可能,石斌自叹可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束手无策,此时他的脸已经憋得像苦瓜了。

    “大哥,其实那些人也没你想的那么可怜。他们大多都有家族,若忍不下了就会动真的,谈判不成甚至械斗产生死伤。”

    械斗?打群架?这可让石斌立刻来了兴趣。的确,这是祖宗,打群架当然是祖宗传下来的。

    “你说说,这打群架结果是怎么样?难道就解决了问题?”石斌很急促的问道。

    “是的,只要不死人,基本就解决了。谁的拳头硬就谁说的作数。当然,赢家也不能太过分,但事情也就算完了。”

    为了一两文钱,没人会动用族人打群架。何况经商就是要和气生财,这刘老汉的确只能忍了。

    但不止一两文而是一二两或者一二十两,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矛盾如何处理呢?这种亏就吃得太让人心疼,石斌心中想到,随即便说了出来,向王三问道。

    “大哥,其实你想的这些大家早有办法。你就不用操心了。”

    不用操心?这个可难让他高高挂起,慢慢的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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