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5年4月17日正在为龙口街的后续安排和兵工厂、军事学校及技术学校的搬迁事宜忙个不停的冯华突然接到了一份儿军机处来的电报:皇上谕旨鉴于辽东战事已停召“临榆”镇总兵冯华即日来京觐见。

    皇上的命令当然不能不去除了邢亮有些担心这会不会是一场“鸿门宴”外其余的人都非常乐观:冯华这次去京师肯定还会再次得到皇上的封赏。

    虽然关于冯华去不去京师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邢亮只是在私下里对冯华提出了自己的担心)但是在去京师的人选和安全保卫问题上大家却争论得极为激烈。由于必须有人在这里主持大局和贺菱坚决要去京师看看等原因最后冯华只得决定:因为李九杲精通各种江湖门道此次陪同他前往京师的人选除了他们二人以及四个贴身侍卫外还有贺菱和龚芳。没办法既然贺菱要去那龚芳自然也得跟着。龚芳虽然有点儿舍不得离开邢亮但心里也还是极想去的。虽然因为担心大哥和龚芳的安全以及要与心爱的人分开一段儿时间邢亮对这样的安排心里有点儿不满意但是为了大局着想他并没有提出异议来只是提出安全保卫工作必须大幅度加强特种大队要暗中对冯华等人进行全程保护。

    4月18日一大早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的冯华由义勇军总部塔山铺启程出。第一站的目的地是到营口向钦差大人刘坤一及吴大澂等人辞行。

    作为东北最重要商埠的营口在中日开战后港口的进出口业务全部停止无数的船只全都挤在了港内。自二月初以来营口作为辽河战役敌我双方争夺的战略要地风声日紧一时间人心惶惶市面萧条之极。停战协定生效后营口港立刻恢复了原来的活力随着营口港的开冻通航大小船只抓紧时间往外运送堆积在港口区的那些大豆、豆饼。而港口的复苏带动着市面也跟着热闹了起来通往港口的几条大路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之极。

    在钦差大臣的行辕门口冯华与刘坤一、吴大澂及宋庆几人一一分手作别。虽然在中午的送行宴会上刘坤一已经对冯华此次进京需要注意的事情进行了详细的嘱咐但是此时他还是再一次叮嘱道:“子夏此次京师面圣一定要慎言慎行。朝廷内的关系势力极为复杂一招不慎就有可能满盘皆输到京后你要多听听翁同龢翁大人的意见。”

    刘坤一的话声刚落吴大澂接口道“是呀!翁大人德高望重、处世谨慎且与我是莫逆之交是值得信赖依靠之人。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到京师后交给他他自会照应于你。”

    冯华虽然知道刘坤一等人之所以这样照应自己有进行拉拢和增强己方派系势力的意图但是看到他们如此情真意切的对自己进行反复嘱托仍然禁不住大为感动。当下他一抱拳向着几人深深揖了一躬然后朗声说道:“冯华多谢列位大人的爱护之恩此次入京定然谨依吩咐处处小心。”

    由于中日停战协定的签署从营口至天津的海路已经通航但是由于辽东半岛依然为日方所控制为了保证安全冯华等人还是决定走6路:走锦州经蓟辽走廊至山海关然后再从山海关乘火车到天津最后前往京师。

    关外的春天姗姗来迟但在贺菱儿的眼里已是满目春光了。

    大凌河已经化冻浑浊的春水泛着大大小小的漩涡翻滚着向下游淌去;两岸水边的细柳在滔滔滚滚的水流中倾斜着挣扎着来回地摇晃;浊水冲刷着堤岸不时地可以听到大块大块的泥土坍塌到水里的“扑通”声。大凌河皇家牧场那被积雪严严实实盖了一冬天的大地已经慢慢露出黄黑色的地皮冬眠的草根苏醒了渐渐地顶开覆在地面上的枯枝败叶现出了一片片生命的嫩绿色。

    随着锦州的渐近城内那座十八丈高的辽代古塔已经映入眼帘一群暮鸦围绕着那八角十三级的古塔盘旋翩翩据说这“古塔昏鸦”可是锦州城著名的一景。一行十余人中属贺菱最开心与冯大哥一起去京城这件事本身就让她欢欣雀跃况且马上就要看见分别半年的父亲更是让贺菱兴奋不已唯一遗憾的是这次看不到母亲。

    贺国光是两天前赶到锦州的为了怕耽误行程他此次并没有带家眷想等一切都安顿好后再将贺菱的母亲接来。虽说是刚刚上任诸事繁多但是爱女和心目中东床快婿的到达还是让他高兴不已安顿好随行人员后贺国光与冯华、李九杲把酒话旧秉烛夜谈。除了谈一些龙口街的展和战场上的轶事议论最多的是锦榆地区的情况和冯华进京面圣的事。与那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一样在贺国光看来进京面圣是相当荣耀的事情席间也是免不了的千叮咛万嘱咐最后还拿出一沓银票塞到了冯华手中。

    冯华百般推辞:“贺大哥我不是跟你见外我们带有盘缠的。”

    “兄弟大哥比你清楚此行去京师开销会很大。不单单只是朝见皇上对那些军机大臣和各部要员也决不能失了礼数万万不可再推辞!”贺国光说得很郑重其事。

    李九杲知道贺国光说的是实情在一旁说道:“贺大哥说的是穷家富路多带上点儿有备无患嘛!”

    看到冯华收起了银票贺国光又取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檀香木匣:“把这个也带上会有用处的。”

    冯华不解:“大哥这……”

    贺国光略带神秘的说:“兄弟这件东西对你此行也会很有用处具体做什么我已经跟菱儿交待了到京师后她自会告诉你。”

    这一次连李九杲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过看到贺国光没有说明冯华他们也未再追问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聊了起来……

    辞别贺国光冯华等人一路上晓行夜宿过连山堡、宁远州来到六股河畔的中后所城。此处已是临榆镇总兵衙门辖地由于他们是乔装上路进城后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地住进一家小旅馆。

    李九杲照例先是察看一番周围有没有可疑情况再安排好暗哨才回到屋里。冯华歉疚地说道:“四弟这一趟可辛苦你了。”

    李九杲正色地说道:“大哥你说哪里去了别说总指挥部已经决定了大哥的安全由我负责就是没有这项决议我也要保护大哥平安地回来。”

    又一次感受到了兄弟加战友的情谊冯华的心中洋溢着一股暖暖的温情。经过近一年的同生死共患难冯华早已经把李九杲当作亲兄弟看待。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当下他分析道:“四弟据我分析咱们这次去北京风险应该不大。朝廷刚刚更改了电报密码咱们出行又极为秘密日本人怕是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知晓。不过从北京回来时就得格外注意了。”

    李九杲当然不会被冯华说动执著地说:“不管怎样小心无大错。”

    冯华知道他的脾气转了话题:“九杲明天早一点儿启程争取当天赶到山海关。”

    李九杲知道大哥想在天津多耽搁一天点点头说:“我已经吩咐店家多给马匹添些草料让他们明晨早一点儿开饭。”

    第二天天色刚刚微明冯华等人就匆匆的上了路。在高岭驿吃过午饭一路疾行天下第一关已遥遥在望。众人扬鞭驱马及至关下夕阳的余晖在那歇山重檐双层箭楼的屋脊上留下了最后一抹金黄。暮色中万里长城在山脊上逶迤蜿蜒消失在黛色的群山之中。雄伟壮观的景色让龚芳等几个没有看见过长城的姑娘、小伙儿几乎忘掉了旅途的劳累。

    铁路虽然在1894年的时候就已经修到了中后所但是受中日战争的影响目前只有天津至山海关一段可以通行。冯华他们美美地睡了一宿觉于次日凌晨登上了从山海关开往天津的火轮车(当时人们称火车为火轮车见左宗棠《复总署论帖》:“铁路原因火轮车而设……”)。由于当时有钱坐得起火车、或者是敢于坐火车的人还是不多的因此在冯华他们这节车厢里算上他们一行八个人也不过只有十四名旅客。除了看似是一家人的一男一女和两个小孩外还有两名行商打扮的旅客不过这样到是非常有利于安全警卫工作。

    一行几个人除了冯华可以说是谁也没有见过火车至于坐火车更是连冯华也没有坐过这样的火车。火车头是三对动轮的蒸汽机车没有导轮和从轮拖着七节木质旅客车厢车窗极小车厢内设有一圈木椅。虽然大家都听冯华讲起过火车可是包括李九杲在内的每一个人第一次坐上火车都是兴高采烈的。随着汽笛一声长鸣火车咣当咣当地开动并逐渐加车窗外的远山近树都很快被甩到了身后边。此时除了冯华所有的人都不禁为这样的车惊叹不已。

    其实当时火车的车只有每小时25公里即使是这样受冯华现代工业思想影响最深的李九杲、贺菱和龚芳等人此刻对科学技术和工业化都有了更深一层的领会。

    贺菱高兴地说:“冯大哥这回我可是真的找到‘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的感觉了。”

    龚芳打趣地说:“冯大哥现在可不是万里赴戎机而是万里赴军机(处)啊!”

    贺菱和龚芳这两个小丫头不但精神特别好而且颇有现代女孩子的特点只要是没有事情的时候总喜欢叽叽喳喳的。这不刚闲下来没两分钟她们又缠着冯华讲解入关后的风土民情。

    初次坐火车的兴奋劲儿过去后除去值班的两名卫士其他人都昏昏欲睡李九杲更是第一次放心酣睡起来。不过随着距离故乡越来越近冯华的心情却越的难以平静下来。

    有道是近乡情更怯冯华不只是情怯更多的是茫然和惆怅。熟悉的地名却不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城市想到日夜盼望远方游子归来的二老双亲他禁不住鼻子一酸。在此之前他偶尔也和邢亮、周天宇说到父母家人及亲朋好友但每个人都是一提即止有意无意的回避着这个话题。然而此时单独踏上归乡之程的冯华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对父母亲人的思念压抑了很久的感情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喷薄而出不知不觉间他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离家数月归心似箭的感觉冯华有过许多次每当出差或旅游归来心中有的都是兴奋和激动。想着母亲那热切的目光和絮絮叨叨的话语;想着与父亲喝上两盅醇酒一起品尝着母亲亲手做出的可口饭菜述说着自己外出的见闻全家人都沉浸在团聚的温馨之中。如今家乡的一切都已经是物是人非。他摇摇头“物是人非”这个词怕是用得不准确应该叫“百年一梦”吧?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从心中升起:或许在这个世界里能够寻找到自己的曾祖父或是高祖父?想到这里他不禁哑然一笑。

    看着冯华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摇头一会儿伤感一会儿又莫名的浮现出一丝笑容的怪异表现让刚刚醒过盹儿的贺菱既感到迷惑不解又有些担心起来:冯大哥这是怎么了?

    想到这儿贺菱轻轻地喊了一声坐在她旁边的冯华:“冯大哥你没什么事吧?”

    贺菱轻柔的话语把冯华从遐想之中唤了回来看着贺菱又关切又疑惑的神情自知刚才失态的冯华笑了笑摇摇头对贺菱说道:“我没事你再多睡会儿吧!”

    抬眼向车窗外望去只见铁路两边一望无际的平原此时已露出了春的绿色在明朗的天空下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充满生机。心中的酸楚已经一扫而光冯华的神态很快又恢复到了原来的那种豁达和自信。

    那时坐火车可不比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从山海关到天津需要十几个小时到达天津老龙头车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如果不是火车在逐渐减连冯华也不知道火车已经驶进了当年中国北方最大的经济、军事重镇——天津。车窗外黑黝黝一片没有一丝光亮;车厢内悬挂着的那盏昏暗的油灯随着机车制动刹车而在剧烈地摇晃着。车行一路没有列车员报站名冯华也是凭借着自己的直觉判断出到达目的地了。

    一百多年前的天津老龙头车站的站台还比不上现在的一个小车站站台石条铺砌的简单而又狭窄的站台上几盏“气死风”油灯和票房窗户里射出的点点光亮给暗夜中的旅客指示着出站的方向。

    冯华、李九杲等人在夜色中走出了这个修建于1886年的老龙头火车站。离开票房那油灯的微弱光线站外的广场或者说是那片开阔地漆黑一团几盏燃油的路灯孤零零的伫立在幽暗的夜色里犹如茫茫夜幕下的几颗昏黄的星星。借助着路灯暗淡的光线冯华打量着这个于1888年11月初正式开通旅客列车的中国国内第一座火车站。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出这是一排土木结构的房屋大概是受西方建筑风格影响高高的起脊屋顶上六座依次排开的阁楼式建筑最为显眼这在一百多年前也算得上是很气派了。

    看到有旅客走出车站黑暗中蹲坐在“洋车”脚踏板儿上等候揽客的人力车夫一拥而上纷纷问候着:“先生坐车吗?”“小姐坐我这车吧保您了稳当舒服!”争着抢着想揽下一桩活儿。

    冯华儿时听父亲讲起过、在电影《骆驼祥子》里也瞧见过这种叫“胶皮”的交通工具真正乘坐则是第一次。那时这种人力“洋车”刚刚从欧洲和日本传入中国不久菱儿和龚芳也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洋人喜欢乘坐的两个大轮子的车子。虽然是春夜拉开车上方的折叠罩棚和前面的油布棉门帘却也不觉得寒冷。只有李九杲觉得自己一个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仰躺在车座里让别人拉着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这些车夫都是天津的活地图只见他们穿街越巷健步如飞嘴里还不停地吆喝着“借光借光靠边儿靠边儿!”过了东门外的盐关浮桥不一会儿就到了东门脸儿在车夫的引导下冯华等人住进宫北大街上一家叫“大生字号”的旅馆。

    清末的天津素有北门富、东门贵之说北门、东门一带地处三岔河口附近客商往来舟船便利水运繁忙加之天后宫香火兴旺成为了津门最为繁华之地。这里虽然人员纷杂却也能掩人耳目这是冯华选择住在这里的用意之一。此外他还有另一个想法:以前他从天津地方志中知道中国近代著名的思想家和翻译家严复的故居就在东门外天后宫附近。说实在的这次来天津虽然只是顺路但他还有一个极重要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够一晤这位近代中国思想界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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