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莫愁湖聚会的人,除了戚继光、徐渭、曹闻道和钱文义四人之外,无一不是天子近臣,背后也都站着位高权重、手握权柄的内阁辅臣,朱厚熜所下的那些口谕立刻得到了落实,没过几天,各项方略、章程都6续呈报到了御前。这正是朱厚熜那天要邀约这些人同游莫愁湖的用意之所在,他立刻批红照准,回内阁转各部衙有司遵照执行。

    这其中,唯一让朱厚熜略微犹豫了片刻的是,严世蕃奏议在日本九州设立宣抚司,吏部拟定出任任宣抚使人选,是内阁辅严嵩的门生、现任山东莱州知府兼山东道监察御史的胡宗宪。不过,按照大明官制,宣抚使只是个从四品的官缺,胡宗宪由正四品知府改任从四品的宣抚使有点说不过去,吏部奏请给胡宗宪特加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衔。虽说左佥都御史也是个正四品官缺,却属于大九卿衙门之一的都察院的佐2,更因为手握**百官之大权,不但比胡宗宪原有的本职莱州知府和兼职山东道监察御史要显赫得多,更加重了他即将出任的九州宣抚司宣抚使的分量。

    不用想,朱厚熜也明白这其中的关窍所吏部尚书王昶并没有随驾到南京,部务便由兼任吏部左侍郎的内阁学士徐阶主持,而徐阶刚刚把孙女嫁给了严嵩,严徐二党颇有结盟之势,徐阶当然要送这个人情给严嵩。至于高拱,虽说他身兼吏部文选司郎中,手握文官铨选任用之大权,却不好和自己的部堂长官公然对抗;加之在日本九州设立宣抚司的奏议出自严世蕃,严党对此定然志在必得,无论是高拱,还是他背后的内阁资政夏言都不好,只能听任如此重要的一个官职被严党中人占据。

    尽管朱厚熜对这些朝廷重臣的私心略有不满,但对胡宗宪这个人选,他却没有什么异议——胡宗宪虽说是严嵩的门生,却不象赵文华、鄢懋卿等人那样**猾贪婪,为官十几年来,可称得上是政声卓著:他于嘉靖十七年中进士,授刑部观政;嘉靖十九年授官为山东青州府益都县令,带领百姓扑灭多年不遇的旱蝗之灾;嘉靖二十一年改任浙江余姚知县,任内大力推行一条鞭法及官绅一体纳粮等诸多新政,为朝廷驳斥新政误国的流言提供了有力的佐证;嘉靖二十三年,江南叛乱,他不肯附逆,化装潜行,孤身逃回**,朝廷嘉其忠义,改授顺天府大兴县知县,又谨遵圣意,带领治下百姓垦荒,次河以北成功引种玉米,为后来北方解决粮食自给问题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嘉靖二十六年擢升为山东莱州正四品知府兼山东道监察御史,主持赈灾督率当地百姓成功引种红薯,顺利度过了因上年水患引起的饥荒。更难得的是,胡宗宪早在益都知县任上,就曾劝降招抚了为害益都多年的盗贼,并将其中千余人编为义军,显示出了远非一般进士出身官员可比的眼光、**怀和文韬武略。象这样的人才,怎能因为他出身严嵩门下而弃之不用?

    此外,朱厚熜还记得,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胡宗宪总督东南多年,重用俞大猷、戚继光等名将练兵选将,招抚**杀汪直、徐海等海匪巨寇,彻底平定了为患大明东南沿海多年的倭乱,不但在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改变了大明王朝的国运。在这个时空,俞大猷、戚继光这样的人才早早就被自己掘了出来,已经成为蜚声朝野、战功卓著的一代名将,当然轮不到胡宗宪去重用,却不能不给人家一个施展才能、建功立业的舞台……

    不过,朱厚熜还是担心胡宗宪虽然有才,毕竟出身严嵩门下,根子扎在严氏父子那里,固然不能就此认定他德行有亏;却不能不提防他依附严氏父子,贻误国事——如果胡宗宪在国内任职,哪怕官居六部九卿或是两京一十三省督抚大员,既有自己这么一位早就对严氏父子是什么货色了如指掌的皇帝时刻警惕着;又有那么多的言官御史眼睛盯着,谅他也不敢做得太过分。如今派驻九州,山高皇帝远,若是胡作非为,肯定要惹出天大的乱子来。而且,戚继光和徐渭两人联名上呈密疏,奏陈严世蕃送上厚礼,想要拉拢他们。两人既然能把这件事情密奏自己,显然是不愿**投靠于严氏父子门下。倘若严世蕃恼羞成怒,指使身为九州宣抚使的胡宗宪在军需转运之事上卡中朝联军的脖子,以致深入倭国腹地的数万大军陷入粮弹两缺的危险境地,到时候,就算是诛了严氏父子和胡宗宪的九族,又怎能换回数万将士的宝贵生命?

    思来想去,朱厚熜最终决定,再调一个人去九州监督胡宗宪。此人便是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因为相严嵩被陷害入狱、受尽酷刑乃至惨遭杀害而矢志不悔,由此得以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的明朝著名谏臣杨继盛!

    在这个时空里,由于朱厚熜虽然任用严嵩为内阁辅,却一直对他加之**,朝中又有夏言、徐阶等其他势力牵制严党,严嵩还不能一手把持朝政,不得不有所收敛,各种“窃**权柄、营私舞弊”的秽迹恶行不是很明显,还没有激起朝臣的交章**,杨继盛也就没有显露出自己。不过,即便如此,杨继盛也曾经“偶尔露峥嵘”,令朱厚熜和满朝文武乃至全天下的人都见识到了他的风骨——嘉靖二十六年,杨继盛中进士,在朝廷赐给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上,以献画为名,向朱厚熜进呈《流民图》,揭山东莱州官府隐瞒水患不报、以致治下数万百姓饿死的奇惨祸变。当时,朱厚熜一时不能接受自己那样的宵衣旰食、孜孜求治,国家竟然还会生这样惨绝人寰的悲剧,愤然离席。愚忠于皇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锦为了替朱厚熜出气,指使东厂的人殴打杨继盛。朱厚熜醒悟过来之后,狠狠地责罚了**锦,并当众向杨继盛赔罪,将他的科名从由三甲一百三十五名提到了二甲四十六名,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杨继盛被阉宦虐打一事激起了进京应试制科的海瑞的义愤,上疏恳请罢设东厂、抑制内监权势。朱厚熜顺水推舟,从司礼监手中收回了批红大权,适当抬高内阁事权,悄然改变了明朝自太祖朱元璋罢设宰相之后,经过多年演变而形成的内阁、司礼监两个权力中心并行的政治体制。此外,为了监督制约内阁,防止出现**相把持朝政的不利局面,朱厚熜还把御前办公厅**练了出来,在确保皇权不致旁落的同时,作为另一方面培养后备干部,使高拱、张居正这些日后柄国执政的宰辅之器能够名正言顺地早日接触并参与谋划、处理国家大政。

    封建官场最重科名,同科进士,名次也有高下之分:一科三鼎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只能赐“同进士出身”,虽然也是正牌的进士,却比一甲、二甲低了许多,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日后前程也很有限。杨继盛的科名被朱厚熜从三甲提到了二甲,更被特赐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成为官场瞩目的“储相”。天恩如此浩荡。按说他应该对朱厚熜感激涕,安心在翰林院储才养望,以备日后朝廷所大用;可是,嘉靖二十七年,三年庶吉士尚未“散馆”(注:新科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称“管选”,三年届满之后称“散馆”,授官任职。),杨继盛便又上呈奏疏,非议朝廷在北方边境复开马市准许商民百姓与蒙古各部通商货殖之举,认为互市显示朝廷怯弱,是丧权辱国的行为;鞑靼酋俺答及蒙古各部领凶残狡诈、贪得无厌,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朝廷未必能用封贡互市来换取和平如此等等,洋洋洒洒数千言,总结出了“十不可、五大谬”。

    看到杨继盛这样一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奏疏,朱厚熜气得浑身抖——通过在北方边境各地开办马市,与蒙古各部实现了和平共处、友好通商之后,不但保证了九边重镇平安无事,每年节省下来征调各省客军的军费何止百万两之多!而且,官营、民营互市贸易收入以及由此带动的经济展,使大明王朝每年能增加赋税收入近百万两!这么多、这么大的好处,你杨继盛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尽管杨继盛是自己早在另一个时空便耳熟能详的名人,但是,对他的迂腐短视,朱厚熜也绝没有姑息养**,立刻下旨,将杨继盛赶出了翰林院,贬到大同镇做了一名正七品的都事,一是象杨继盛这样,对朝廷复开马市持反对意见的人还很多,要拿杨继盛开刀来杀鸡骇猴;二来让杨继盛亲眼看看,边境贸易展给两族边民带来的幸福生活。

    杨继盛毕竟是个正人君子,从“储相”而沦落为边军小吏,丝毫没有为之气馁,不但认真做好分内差事,还主动在大同军随营军校担任教席。此外,为了羁糜蒙古各部,朝廷不但恩准各部王公贵族选送子弟在国子监就学,还在大同创办了乡学,让蒙古各族民众与汉人子弟一同读书习字。杨继盛欣然担任教席,秉承圣人“有教无类”的古训,对学生无分汉蒙,一视同仁;还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俸禄接济家境贫寒的学生,赢得了大同镇军将兵士及各族民众的一致好评。象这样的好同志,虽说以前曾经犯过错误,总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要允许年轻人改正错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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