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诱以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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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世蕃急于要拉自己与他一道办成募捐之事来讨好皇上,便拿加官晋级来拉拢自己,尤其是挑拨离间自己与赵鼎的关系,对于齐汉生来说,不仅仅只是警觉,而且一阵厌恶从心底涌了上来:自己对赵鼎只是不甘久居其下而已,绝无定要与他争锋之心。严世蕃如此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实在不是君子作为。因此,齐汉生心里冷笑,脸上却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应道:“下官深谢抚台大人厚爱。可是,擢黜之恩皆出于君上,朝廷亦有选官体制,绝非人臣可以随意置喙左右。”

    常言说得好:上头千根针,下面一条线。朝廷各项政务,哪怕是煌煌圣谕,要落到实处,最终还是离不开州官县令这些牧民之官。若是这些人阳奉阴违,甚至公然顶着不办,政令就难以推行得下去。因此,严世蕃选择苏州作为自己向官绅士人之家募捐的突破口,就一定离不开齐汉生这个苏州知府的鼎力襄助。

    而严世蕃最大的本事,还不是他精通朝章国故,而是善于察言观色,且极具识人之明。临行之前,早就把齐汉生琢磨了又琢磨。通过去年齐汉生在推行“以改兼赈,两难自解”方略前后所生的一切事情,他断定此人貌似清高,骨子里的功名心却比谁都重,与拜在父亲门下的赵文华、鄢茂卿之流比起来,唯一的区别是他还顾忌自己在官场士林中的那么一点臭名声,百姓家常说“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因此,听出齐汉生话语之中带着十分明显的指责之意,他也不动怒翻脸,而是大笑着说:“说得不错。正因上有皇上裁夺,下有朝廷选任,我才敢说帮你考虑的话!你知不知道,你先前皆因时运不济,这才落于他赵鼎之后。如今时来运转,天命已然垂青于你了?”

    严世蕃说的云山雾罩,倒把齐汉生给绕住了,概因他既是时常侍奉御前的天子近臣,又是朝廷重臣,还是内阁辅的儿子,无论官场能量,还是探听消息,都远非齐汉生可比。听他这么说,齐汉生心里不由得一颤:难道说,是皇上,抑或朝廷要重用我?

    不过,事关臣德,也关系到君子之道,齐汉生功名心再重、性情再操切,也不好直接问。

    见齐汉生没有再抗言分辨,脸色也缓和了下来,严世蕃情知眼前这位探花知府心底的那根弦已经被自己拨动了,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看得出来,子方兄也是个爽快人,我不妨和你打开窗户说亮话。圣驾驻跸南京,眼瞅着也快一年了。即位三十周年大庆到底是在南京办,还是回北京办,皇上还在犹豫之中。可不管在不在南京办,圣驾也不可能久居留都,至迟年底,就该回驾京城了。御前办公厅的担子如今是愈地重了,可你那位同年高肃卿又被皇上指派为监军,督率大军远征南洋,一年半载且回不来。到时候,我这个南直隶巡抚的兼差也就该交卸了。正所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受命抚直,当然也心存此念。交卸差事之前,若能为朝廷举荐一二贤能之士治政安民,也算是给留都百姓一个交代……”

    齐汉生心中怦然大动:这么说,他要举荐我?

    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中闪现出来,齐汉生觉得不大可能——自己是夏言的门生,算是夏党中人;而朝中夏党、严党表面上相安无事,暗地里却是势如水火,往昔夏言受命坐镇江南,江南诸省的要职就一直被夏党中人占据。直至今次圣驾巡幸南都,前任巡抚刘清渠获罪被罢官之后,有着“天下第一抚”支撑的南直隶巡抚的肥缺这才落到了严党手中。难道他们会如此轻易地拱手奉还给夏党?严嵩数度柄国,又曾主持过科场、在翰林院任过掌院学士,门生故吏可谓遍布天下,难道就寻不出一个能吏干员接替要跟着皇上回京的严世蕃?

    不过,官场中人,谁不想着步步高升?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的缘故,比及他人,齐汉生更多了一份匡时济世的夙愿和舍我其谁的自信。眼前这位巡抚大人一下子把这么大一个绣球抛到面前,若是自己瞻前顾后,装聋作哑地拒绝了,让他实在有些不甘心。因此,他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问道:“不知抚台大人所谓‘贤能之士’,可有所指?”

    严世蕃瞥了齐汉生一眼,笑道:“以你子方兄的探花才情,难道还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莫非一定要我直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才敢信我么?”

    齐汉生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心里不免有些窃喜,却不敢表露出来,装作惶恐的样子说道:“下官愚钝不才,实难当抚台大人如此错爱……”

    严世蕃惋惜地叹道:“人常说,君子待人以诚。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子方兄还在跟我兜圈子掉花枪,未免不合君子之德啊!”

    既然已经把话说破,齐汉生索性也就放开了:“请抚台大人恕下官直言,下官平素与抚台大人并无私交,抚台大人为何却对下官关爱有加?”

    严世蕃笑道:“素无私交就对了。倘若你是我的亲朋故友,我举荐你,岂不授人以柄?只怕动议一起,弹章奏本就会直抵大内。我自度没有‘外举不避仇’的雅量,却更没有‘内举不避亲’的勇气,在我大明朝为官,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齐汉生心中一动:世人皆知夏党、严党水火不容,严大人却声称自己并无“外举不避仇”的雅量,想必不认为我是夏阁老一党中人了?或许是看我当年和崇君兄一道具名上疏非议新政,他就认定我已与师相夏阁老分道扬镳了吧?严大人这么想我,倒也并无十分错。我们那一科是由夏阁老代帝点选的进士,有好几十人都拜在夏阁老的门下,他最看重的,却还是新郑高肃卿;有什么好事情,第一个想到的,也只是新郑高肃卿。至于崇君兄和我,大概都不在他的眼中。当年上疏之后,夏阁老虽不曾将我与崇君兄等人逐出门墙,却认定我们忤逆师恩,从此就疏远了我们。去年我受命知府苏州,主持赈灾诸事的夏阁老虽说督促刘部堂给我送来了数十万粮米,那也全是出于我所提出的“以改兼赈,两难自解”方略既能安抚治下灾民,又能推行朝廷改稻为桑之国策的缘故,并不是垂怜爱护我这个门生。后来非但“以改兼赈,两难自解”方略未能奏功,带累的支持此议的夏阁老在朝野内外、官场士林丢了脸面;开衙放告还牵扯到了他的莫逆之交刑部许部堂,想必他对我已十分厌恶。新正月上,我寻着机会去南京,专程前去拜望夏阁老,他却将我拒之门外,还让家人将我的拜帖奉还,说什么“身为柄国大臣,不应受人私谒”,不用说一定是在恼怒我。看来,此生想要挽回师相之心,只怕也是枉然了……

    在我大明朝为官,椅子背后没有人,成就实在有限,更难以经得起宦海风浪、官场蹉跌。而我十年寒窗苦读诗书、九年翰林院储才养望,为得就是施展,平生所学能上报君恩、下安黎庶方不枉此生。若能得到严世蕃及他父亲内阁辅严嵩的栽培重用,倒也是另外一条路子……

    可是,严氏父子尽管颇受当今圣上信重,毕竟品行官箴不被理学清流所看好,在官场士林的风评也不佳,自己若是受其恩惠,转投严氏父子的门下,在清誉上便有了诟病。日后即便能有所作为,朝野内外、官场士林如何看待,毁誉也实在难以预料……

    其实,一来齐汉生与赵鼎、赵贞吉一样,是颇受皇上青睐、被皇上亲自遴选出任江南大邑知府的青年官员,稍加历练,日后定会被皇上重用,若能将之拉入自己阵营,无疑是日后官场争斗时的一大强援;二来,官场士林一向对严党风评不佳,而齐汉生在士林之中颇有雅望,有他投靠,或能改变这一看法。因此,严世蕃今次来到苏州,既是要推着齐汉生积极跟自己一道募捐;也存了要从夏党那里把齐汉生拉拢过来的心思。此刻见齐汉生默不作声,表情阴晴不定,似乎心有所动的样子,情知此事大有可为,便指着青花茶碗上绘制的一条游鱼,对齐汉生说道:“子方兄,你看见这鱼了吗?”

    齐汉生心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不明白严世蕃为何突然说到鱼的身上,不由得一怔,说道:“下官愚钝,恳请抚台大人明示。”

    严世蕃微微一笑:“鱼或跃于海,或沉于渊,皆得其所哉。然则纵是巨可吞舟,亦曾细若芥子,只是有的可播浪于沧溟,有的却未及长成便葬身他鱼之腹。我如此看重你,只是不想化龙之器早夭于涸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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