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激烈的剑术比斗嘎然而止,众人看得惊心动魄,暗叫过瘾。尤其是那些围观的大明侨胞,自从半年之前夷人舰队开进马尼拉城之后,就时刻受到夷人**甚至杀戮,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地过活,今日见到嚣张不可一世的佛朗机军官被一个店伙轻松击败,心中无比舒爽,若不是惧怕佛朗机人恼羞成怒拿众人出气,或许就要向眼前这位替大明扬眉吐气的年轻店伙大声欢呼了。

    但是,人群之中的高镇东却紧张了起来,担心这位郡马爷一心为已故荣王报仇雪恨,逞一时之快,将那位西蒙伯爵杀死,引来佛朗机人疯狂报复,不但白白搭上自家性命,还影响了镇抚司营救荣王千岁的大计……

    正在担忧之中,却见赵隐一寸一寸地收回了直指西蒙咽喉之处的剑尖,高镇东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

    指向自己咽喉之处的剑尖挪开,西蒙一跃而起,却没有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捧着自己的宝剑,递给了赵隐。

    赵隐猜想,这或许是西洋夷人比斗的规矩,输要交出自己的兵刃。他不愿多事,就摇了摇头。

    西蒙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金币,非要塞到他的手中,见赵隐还是不要,就一把扯过旁边的通事,叽哩哇啦说了一大段话。

    那位通事刚才嘴上吃了赵隐一记重击,至今仍十分疼痛,但赵隐的本事已经折服了那些佛朗机大人,他就更加不敢造次,一边吸着冷气,一边翻译说:“西蒙伯爵大人说了,你的剑术十分了得,他想请你教他两招。”

    赵隐冷哼一声,不屑回答。

    西蒙见赵隐无动于衷,瞪圆了眼珠子怒视那位通事,显然是不满意他笨嘴笨舌,没有帮助自己说动眼前这位击败了自己的明人。那位通事不敢得罪西蒙,谄媚地冲着西蒙笑笑,转头摆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低声对赵隐说道:“那位西蒙伯爵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在夷人那里地位很高,万万开罪不起啊……”

    就在赵隐放过西蒙之时,高镇东担心佛朗机军官恼羞成怒报复赵隐,悄悄欺近了赵隐的身旁。此刻听通事这么一说,眼睛骤然一亮,立刻插话说道:“好说好说。你告诉那位西蒙大人,就说我们答应了。不过这里不是教授剑术之地,他若是有心要学,就请跟我们过来。”

    那位通事并不知道这个突然插话进来的明人究竟是何许人也,但方才见他曾和赵隐窃窃私语,想必两人是一伙的,既然他答应,那个不识抬举的店伙大概也不会反对,自己也就能向佛朗机大人们交差了。因此,他不顾赵隐一脸错愕的神情,转头就向西蒙翻译了高镇东的话。

    西蒙乐不可支,连连冲着赵隐和高镇东两人点头。赵隐刚想要说什么,高镇东一把拉住他,转身就走。西蒙和其他佛朗机军官紧紧跟上他们,一边走,一边还兴高采烈地说些什么,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身后和两侧,远远地跟上了不少明人。

    路上,高镇东拉着那位通事说话,得知西蒙等人都是佛朗机王国贵族子弟,其中,西蒙和那位曾拔枪击碎锡箔元宝的费尔南子爵两人的父亲还都是佛朗机王国重臣、世袭公爵,心中更加欢喜。赵隐似乎隐隐觉察到了什么,想要说话,张张嘴却又咽了回去。

    一行人到了城东的潮汕会馆,刚一进门,高镇东突然喝道:“拿下!”西蒙等人听不懂大明官话,还在怔忡之中,已经被四下里冒出来的人用刀剑火枪逼到了身上。有位佛朗机军官刚伸手到腰间,想要掏出火铳,被人重重一掌砍在了后脑脖颈之处,身子顿时瘫软了下来。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上的佩剑和火枪就被搜走了,人也被捆了起来。

    西蒙一脸惊诧之色,看着赵隐和高镇东两人,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段话。没有劳烦那位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的通事,有人已抢先翻译说:“他在问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为什么?”高镇东冷笑一声:“你告诉他,要学我大明剑术,就得先行拜师,送上见面礼!”

    此刻,赵隐已经全然明白了高镇东的用意,苦笑着说:“高三爷是要拿他们走马换将吗?”

    高镇东躬身抱拳施礼,说道:“回郡马爷的话,小人们已经查明,荣王千岁被拘于吕宋王宫左近,周围还驻有佛朗机兵士看守,要想救人,少不得要借助这些佛朗机人。”

    赵隐摇头说道:“可是,且不说夷人能否应允交换一事,一下子失踪五位军将,又是在我大明侨胞聚居的街区失踪,佛朗机人势必会全城戒严、大肆搜捕,真不知道有多少大明侨胞要惨遭夷人杀戮?”

    “郡马爷虑的是。不过,”高镇东说:“正所谓大行不顾细谨,为救荣王千岁,小人们也只好不顾其他了。”

    赵隐没有想到高镇东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竟对大明侨胞的死活丝毫不放在心上,不禁生气了,说道:“当日佛朗机人在马尼拉城中大肆杀戮我大明商民,荣王千岁孤身去往佛朗机军营,意图阻止此事,这才落入夷人之手。如今为了救他,却累及无数大明侨胞惨遭夷人杀戮,岂不辜负了荣王千岁当初一片仁爱之心!”

    高镇东脸上毫无表情,说道:“荣王千岁甘愿以身饲虎,小人们着实钦佩不已。惟是荣王千岁之荣辱安危,绝非荣藩一脉之事,更关乎我大明天威、皇家颜面,小人们不敢顾虑太多。”

    “这难道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对此并无明谕。但小人临行之前,皇上恩赐小人以便宜行事之权。战乱之秋,还请郡马爷以大局为重,不要令小人为难。”

    “战乱之秋?大局为重?”赵隐喃喃地重复着高镇东的话,不再作声,脸上的痛苦之色却越地浓了。

    这个时候,那位方才要拔枪抵抗,被击倒在地的佛朗机军官突然插话进来,说道:“没有用的。你们不要白费心机了。”

    赵隐对高镇东的冷漠大为不满,高镇东的心中又何尝没有对赵隐的迂腐执拗不满?但他身为皇家奴才,自然不好和赵隐作,听到旁人泼冷水,大为恼火,转头过来正要呵斥,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僵住了——那位佛朗机军官竟然说的是大明官话!尽管声调怪异,意思却是明明白白!他是何许人也,怎么会说我大明官话?

    兴许是猜到了高镇东心中的疑惑,那位军官说道:“我叫弗朗西斯迪奇,我的哥哥弗朗西斯科拉是葡萄牙王国东亚总督卡西亚诺公爵大人的副官,去年曾出使贵国。我们都会说贵国的语言。”

    高镇东从方才的惊诧之中缓和过来,说道:“你会说大明话,那就再好不过。为何说我们是白费心机,还请不吝赐教。”

    弗朗西斯迪奇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休达的地方?”

    高镇东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就老老实实回答道:“没有。”

    弗朗西斯迪奇说:“休达在阿非利加洲的摩洛哥王国,曾是摩尔人控制下的一个重要港口,一个贸易重镇,也是摩尔人向我们基督徒进攻的前哨阵地。一百三十多年前,伟大的亨利王子率军从摩尔人手里夺取了休达。后来,摩尔人为了夺回休达,提出要用在另外一次战争中被他们俘虏的费尔南多王子交换,被我们葡萄牙王国当时的国王,也就是费尔南多王子的亲生父亲若奥一世断然拒绝。费尔南多王子就一直被摩尔人囚禁在土牢之中。直至三十五年之后,他的遗骸才被几位摩尔人贵族俘虏交换回国。令人遗憾的是,由于摩尔人在失去休达之后,将香料贸易的交易地点搬到了摩洛哥王国的丹吉尔城,而我们葡萄牙王国一直没能夺取丹吉尔城,其实休达并没有能够挥贸易中心的作用,一直到丹吉尔城也被霍尔木兹所取代。”

    高镇东还是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些什么,追问道:“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弗朗西斯迪奇说:“我想说的是,贵我两国的思维方式不同,看重的东西也不同。我们葡萄牙王国为了一个并没有多大价值的休达,连亲王都舍得放弃,又怎么会在乎我们这几个人的死活?不要说东亚总督卡西亚诺公爵大人和佩特罗海军上将绝对不会接受你们的交换条件,就算是呈报女王陛下,她也绝对不会同意。”

    高镇东似乎不相信弗朗西斯迪奇的话,还在追问道:“这么说,贵国对你们这些贵族子弟的性命不屑一顾、弃若敝履了?”

    弗朗西斯迪奇说:“贵国海盗肆意劫掠我国商船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葡萄牙王国的利益,我们出兵吕宋,也是为了迫使你们约束和打击海盗。如今战争对我们不利,能拿来胁迫你们的筹码,也只有被我们俘获的那位贵国亲王。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你们抓获了东亚总督卡西亚诺公爵大人和佩特罗海军上将,否则,没有人会和你们交换。至于我们——”

    弗朗西斯迪奇骄傲地昂起了头,说:“身为葡萄牙王国高贵的骑士,我们随时准备为女王陛下奉献我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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