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胆地策马冲到距离明军本阵三百丈之内,明军没有炮;又策马冲到一百五十丈的距离,明军依然没有炮,令亦不刺麾下的蒙古武士都觉得十分诧异,但敌人不再用那样厉害的火器迎击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每个人都振奋起了精神,举起长弓再度开始了漫射。前队一千人扔掉长弓,抽出弯刀,开始加冲锋,当他们将明军的阵型冲开一个缺口之后,剩余的两千人就可以从缺口中杀奔进去,与明军展开肉搏。

    可是,这一次的冲锋并不顺利,明军阵前那一个个硕大的弹坑、一具具残缺不全的人或马的尸体,成了阻拦蒙古武士高冲锋的天然屏障,若不是**的战马训练有素又久经战阵,能自动避开脚下的障碍,恐怕一多半的人还没有冲到明军的本阵之前,就会马失前蹄,被摔在地上。

    这么一来,他们的冲锋度不可避免地大大迟缓了,在进入明军本阵大约五十丈距离的范围内之后,这样的低运动,使许多人成了明军步兵练习射击的活靶子;而他们漫天射出的箭雨,却并没有给排成线形队列的步二团将士们造成多大的伤亡。

    选择雨天进攻,本来就是亦不刺慑于明军火器之利而采取的不得已的决策。如果不下雨,蒙古武士可以选择火攻,将燃烧着的火箭射进明军的大营之中,引燃营帐、大车甚至火药,给明军造成极大的混乱;而且,漫天的风雨给他们骑射所造成的影响,远比给使用刀枪的明军造成的影响要大得多。昨日商议联军作战方案时,就有人提出过这样的疑问,质疑亦不刺为什么会选择雨天进攻。

    那些人的话刚一出口,立刻就遭到了参加过五年前那场大战的各部勇士的白眼——那场大战中,明军的火器给他们留下了永生难忘的恐怖记忆,而他们也都知道,在那场大战中,各部联军所取得的几场胜利,无一不是在明军无法使用火器的雨天起进攻,将各省卫所勤王军杀了个落花流水,总算是保全了蒙古铁骑的一点颜面,赢得了俺答汗跟明朝那个名叫严嵩的大官讨价还价的本钱。

    扎答阑部的王子扎勒黑也坚决反对在晴天火攻——蛮子大车里面装的财物,已经有三分之一属于他们扎答阑部,他怎么舍得让人一把火给烧了?金银倒烧不坏,丝绸锦缎可是遇火就着的!

    谁知道,亦不刺隐忍半月之久,好不容易盼来个雨天,结果,令他和他手下所有的人都无比沮丧的是,那样风骤雨狂的恶劣天气,明军被他们视为战马克星的火炮根本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使他们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此刻风向大变,对起冲锋的蒙古武士越不利了——他们被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打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不但明显迟缓了冲锋的度,逆风射出的箭矢无论射程还是准确性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要么未及明军环形防御圈就落到地上,要么歪歪斜斜地飞过去,也不能穿透明军兵士的铠甲。

    与之相反,顺风站立的明军战士可以睁大了眼睛,象平日操练一般据枪瞄准射击,步二团团长高靖还好整以暇地嚷嚷着说:“一颗子弹的工价银一厘都挡不住,大家可都要瞄准了再打,要象咱们歌里面唱的那样‘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省得日后兵工总署、军需供应总署那帮官老爷们骂咱们是败家子儿!”

    步兵二团的将士们哄堂大笑起来,惹得前后两边看热闹的战车营、炮营兵士羡慕不已,有人更在心中嫉妒地骂道:有什么好牛的!没有爷爷刚才放炮折了虏贼的锐气,哪有你们现在捡便宜还要吃独食的美事?!

    不过,那些以前嚣张不可一世的虏贼铁骑成了被人尽情屠戮的羔羊,自己从军以来,何曾打过如此提气解恨的一仗?甚至,自太祖高皇帝定鼎开国以来,大明军队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何曾取得过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场大胜?无论能否再立新功,每个人都打心眼里高兴。

    前队冲锋的一千人在付出了近一半的伤亡代价之后,终于冲到了明军的阵前十几丈的距离,立刻,又遭到了几十枚上百枚从天而降的震天雷的打击,最后,只有不到三百人艰难地杀到了环形防御圈的跟前。

    “弟兄们,冲啊!向前冲,冲到他们当中才不会被炸!”千夫长脱黑堂大声喊道,督促着麾下的残兵跳入战车结成的防线之中。

    蒙古军队的规矩,冲锋之时,百夫长要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千夫长却可以留在相对靠后的位置。这两轮的冲锋,脱黑堂手下的十个百夫长已经全部阵亡,而他也不得不冲到了第一线。不过,他竟然没有被明军的炮火和枪弹打死,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认为一定是长生天在保佑着自己。但是,手下兵士一片连一片地被炸死、身边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的惨烈景象,让他对生还倍感绝望。这种绝望的心情,反而成了他带领部下血战到底的精神支柱。在他的催促下,那两百多名蒙古武士冒着不断在身边爆炸的手榴弹拼命靠近明军的本阵,动了亡命攻击。

    没有队形,不讲章法,却不顾生死。因为没有人相信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向后撤,又要受到明军震天雷和子弹的追杀;即便有幸逃出明军火器的射程,还是会被那面白色鹰旗驱赶着再度踏上死亡的冲锋之路。想抗命而逃吗?巴合赤和那几十位蒙古武士的尸体大概还没有冷,亦不刺将军连自己的亲叔叔都没有放过,还能指望他放过自己?与其还要再受一次生与死的煎熬,不如现在就死在明军手里,至少还能被后人赞一声:“好汉子!”

    明军用尾相连的战车布置起来的防线并非毫无破绽,卸去战马后的车辕间位置最矮,是防线的最薄弱环节。脱黑堂和十几个蒙古武士率先纵马跃过了车辕。

    蒙古军队两大传统战术,一是驰射,一是践踏。藉此两*宝,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的大军纵横天下,征服了无数的国家,将广袤万里的草原、大漠和中原纳入了自己的版图。今日之战,三河马碗口大的铁蹄踏碎的却是自己同伴的头颅,他们太渴望听到蛮子的骨头在马蹄下折断的声音了。

    令他们吃惊的是,几乎是在一瞬间,那十几匹马同时出一声哀鸣,扑倒在地,每一匹马的肚子上,都插着至少三支长枪。

    无论是纵马冲锋的脱黑堂等人,还是紧随其后的蒙古武士,都忽略了一个很简单的事实——明军战车上的大炮再厉害,也是不能够自动射的,总需要人来操纵,这些人在炮之后,就站在车辕的两侧,他们的手里都握着丈许长的长枪。

    战车及混成旅的战法脱胎于戚继光独创的铁桶阵;其后又经过了俞大猷长达两年之久的探索和试验,明军两大希望之星联手创造的这一阵型和战法,怎会忽视那样明显的漏洞?俞大猷还为战车营的兵士装备了长枪,近战之时,火器不能挥作用,长枪列成的枪林最适合阻挡战马飞跃,当年京城保卫战中德胜门下,营团军就是凭借着长枪兵列成的坚壁阵,阻挡住了鞑靼铁骑的疯狂冲击。

    俞、戚二人自幼熟读兵书,胸有韬略,又时常受到能“梦得神授”的皇上的点拨,只有他们,才能如此完美地将冷热兵器结合在一起,创造出这样克敌制胜、天衣无缝的战法!

    经过了近两年的严格训练,战车营的兵士对于这一招早就操练得烂熟于心,耳边马嘶一起,头顶一暗,他们几乎是本能地挺起了手中的长枪。

    健壮的战马连同马上的蒙古武士,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百斤,再加上马在跃过车辕时的冲力,使战车营不少兵士手腕立刻脱臼,人也被撞得飞了出去。

    不过,更惨的是那些蒙古武士,重重地从马上摔了出去,还没有等被摔得昏头涨脑的他们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就被几个跟上来的战车营兵士挥动着长枪,钉死在地上。

    只有一个例外。

    在崇尚武力的蒙古军队,尤其是亦不刺麾下翁吉亦惕部这样的精锐之师,能从一名普通士卒爬到千夫长的高位,脱黑堂绝非泛泛之辈,在马倒地的一瞬间,他仰天出恶狼一样的长啸,奋力将身子一拧,飞进了明军步兵的线形队列之中,双腿刚一着地,手中弯刀立刻挥舞了起来,将周围三名促不及防的明军步兵砍倒在地。

    周围的明军步兵似乎被脱黑堂那野兽一般的疯狂给慑住了,不由自主地朝旁边闪躲,队列中起了一阵慌乱。

    这个时候,就听到阵后响起了步兵二团团长高靖的厉声怒吼:“第一军没有敌手,杀了他!”

    五六个兵士如梦初醒,抡起手中的步枪,朝着脱黑堂砸了过来。

    尽管在他们的身后,本团那些没有排进线形队列的弟兄们早就上好了刺刀,做好了出击准备,但是,正如团长说的那样,他们是第一军,天下第一强兵,没有任何敌手,岂容一个虏贼如此猖獗地杀进本阵!

    脱黑堂的武技相当出色,在极其狭窄的空间仍能游刃有余地左右退避闪躲,逃过了从四面八方接踵砸来的步枪,瞅个空当,反手一刀将一个明军兵士砍翻在地。

    脱黑堂提刀,却觉无法带动战刀分毫,低头只见被他砍伤的那个明军兵士双手死死握着砍破了铠甲的刀刃,对着他,嘿嘿冷笑。

    脑后袭来几股凉风,脱黑堂的脑袋遭受到了剧烈的打击,接着,他的眼前一黑,身子猛地晃了一晃,被砸扁了头颅的身体轰然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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