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嘉靖帝朱厚熜与自己的心腹爱将俞大猷为兵士们的牺牲而生激烈争执的时候,明军各部已6续完成了战斗队型的展开,一位又一位的传令兵前来报告:

    “战车营已展开完毕。”

    “炮一营已做好战斗准备。”

    “步二团已整队完毕。”

    朱厚熜连声催促道:“吹号!快吹号!”

    站在车厢之下的司号员丝毫不为之所动,用目光请示俞大猷。

    朱厚熜不禁气苦。但是,“军中但知将军之命,不闻天子之诏”不是自己当年亲口嘉许营团军的话吗?他瞪着俞大猷,喊道:“快下命令吹号,叫骑营撤回来!”

    俞大猷也不置若罔闻,仍在居高临下,仔细地查看各部队的战备情况。

    战车营三百五十辆战车卸去骡马,次第排列在了一起,用粗大的铁链尾相连,结成了一个硕大的环形防御圈。被民间俗称为“偏厢车”的战车侧面的档板放了下来,露出了轻型神龙炮和佛朗机轻炮那长长的炮身。

    环型防御圈的里层是步兵二团的防线,一排排的步兵平端着二七式半自动步枪,站在战车的后面,排成了整齐的线形队列。

    步兵线形队列的后方是临时构筑的炮兵阵地,二十五门重型神龙炮严格按照操典上规定的安全距离一字排开,短粗的炮身呈45度仰角,黑洞洞的炮口遥指天空,每门炮之后,炮班的各位炮手已经各就各位,主炮手的手中提着长长的炮绳,显然第一炮弹已经装填入炮膛,随时准备出天崩地裂般的怒吼。

    确认各部都已做好了战斗准备,俞大猷这才下令:“吹号!”

    “呜——”拖着长长尾音的号角之声骤然传入正在激战之中的骑兵耳中,逆风从远在两三里之外明军本阵那边传来,号声已是若隐若现。

    仿佛也受到了明军号角的催促一般,亦不刺再一次怀着复杂的心情看了一眼陷入重围中的蛮子骑兵,缓缓地抬起了手臂,然后猛地往下一劈——

    作为一名真正的蒙古武士,他尊重这样的对手。但是,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亦不刺知道,近身肉搏最能检验兵士的军事素养和战斗力,幸存下来的人都是蛮子军中的锐健士卒,此刻聚拢成一团,两侧和后背有同伴照看,每个人只用防御自己的正面,外围的蒙古骑士尽管数十倍于他们,不借助射手的帮助,却难以很快解决战斗。而两军甫一遭遇,蛮子骑兵就打出了一枚烟花,那枚该死的烟花暴露了自己突袭蛮子的意图,如果再拖延时间,等到他们的主力及时排兵布阵,结成了那该死的坚壁阵,肯定会象五年前的大都德胜门之战一样,不知道又有多少高贵而勇敢的蒙古武士被长生天召唤回自己的怀抱……

    得到亦不刺的将令,早已蓄势待的弓箭手松开弓弦,无数利箭破空而出,飞向了猬集成一团的明军骑兵营的官兵。

    在那一刻,亦不刺突然看见,面对着密集如天空洒落的雨点一般的利箭,那一群蛮子骑兵的脸上都绽开了喜悦的笑容。

    那骤然传来的号声,正是本军吹响的退兵号,这就意味着,全军已顺利完成了战斗队形的展开,而且,号声急促而绵长,显然是在催促他们赶紧撤回来。

    可是,从营长张五哥到普通一兵,他们的心里都十分清楚,自己已陷入了鞑子的重围之中,已经无法安然撤退;甚至,为数众多的蒙古武士会紧紧地尾随着他们,拿他们做防御战车炮的天然屏障,一直冲到本军阵前,本军赖以克敌制胜的火炮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奉命阻击敌人的骑营遭遇敌人占有绝对优势的大军围攻,一定会面临这样的难题。在混成旅此前进行的无数次操练演武中,不少人都提出了这个疑问。但是,即便是俞大猷这样精通韬略的大将之才,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只说让骑营临机处置,自行决断,若因情势所迫,也可撤到别处。

    私下里,对于俞军门定下的这条作战原则,骑营上上下下都嗤之以鼻:撤回本阵,还可以择机再战;撤到别处,眼睁睁地看着敌人袭击本阵而袖手旁观,那跟临阵脱逃有什么区别?难道我们骑营在你俞军门的眼中就是这么不中用么?我们跟步战营、神机营一样,都是你俞军门和戚军门一手调教出来的,不是小娘养的!

    今天清晨,出营巡逻之前,张五哥就对骑营所有弟兄们说了,皇上在看着我们,俞军门在看着我们,全军弟兄都在看着我们,我们不能下软蛋,既然退无可退,那么,就放手一搏!

    正如皇上一再对北虏各部宽厚隐忍,但若是忍无可忍,则无须再忍!

    他们已经用区区六百兵士抵挡住了五千蒙古铁骑的攻击,为战车营展开战斗队形赢得了宝贵的时间,胜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让皇上和军中弟兄们看看,骑营没有孬种;更要让那些狗娘养的鞑子看看,汉人之中也多有热血男儿!

    抱着这样的想法,刚才只了两铳的骑营营连排班长和那些出身于营团军的老兵们不再理会对面蒙古武士砍向自己的长刀,再次平端起了手中的三眼神铳,在咽喉被利箭洞穿、胳膊被长刀砍断的前一瞬间,扣动了扳机。而那些因为最初紧张而打光了三子铳的新兵们也毫不畏惧迎面而来的利箭,抡起手中的铁铳,带着义无返顾之势砸向了对面的蒙古武士。那些被蒙古武士射中落马,却没有当即毙命的骑营将士,在弥留之际还不无遗憾地想,为什么说我们骑营要靠马上决胜,怕爆炸声惊了马匹,怕弹片误伤自己,不给我们骑营装备步兵兄弟人人都有的那种被皇上赐名曰“手榴弹”的震天雷?给老子上两枚震天雷,老子只要有一口气在,还能再拼他一两个狗鞑子!

    令亦不刺震惊的是,那一百多名蛮子骑兵的濒死一击,不但将两百多位高贵而勇敢的蒙古武士送到了长生天的怀抱;更给所有活着的蒙古武士的心中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他们再也没有象往常那样,出全歼强敌之后的欢呼声,而是都默默地下马,从血泊之中拾起了刚才被自己扔掉的弓,又默默地上马,再次聚拢在他的身边,等待他出全军向蛮子本阵冲击的号令。

    只是,刚刚与那些悍不畏死的蛮子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每一位蒙古武士都在心里问着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那些身材单薄、孱弱怯懦的蛮子,也有了不输给草原雄鹰的视死如归的勇气?

    这种视死如归的勇气,在亦不刺的率领下,追随汗王东征西讨,身经百战的翁吉亦惕部和巴鲁赤思部两部将士此前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七年前的一次劫掠之中。当他们冲进一位农户家中,要抢走他的女人的时候,那个衣衫褴褛的农夫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锄头,即便被射成了刺猬,也没有松开手中的锄头……

    还有一次是在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之中。当他们冲进了一个小县城的县学里,把里面的一张香案踹翻之后,那位身穿蛮子九品官服的县学教喻和几个穿长衫戴头巾的年轻儒生愤怒地将砚台砸向了他们。后来听人说,那张香案上供奉着他们的祖师爷,一个叫“孔子”的死人的牌位……

    面对这样的对手、这样的蛮子,是否还能象当初想象的那样,杀光他们,抢光他们的东西,烧光他们的房子,把全天下的土地都变成蒙古人的草场,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大概只有长生天知道了……

    看到了自己麾下将士们那样复杂的表情,也知道他们的心中都在想些什么,亦不刺张开嘴,想说点什么提气鼓劲的话,甚至想质问他们,是否已经忘记了草原勇士的尊严,可是,他的嗓子却有些干,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把手伸向了后面。

    紧随在他身后的亲卫心领神会,立刻将一面卷着的大旗递到了他的手中。

    亦不刺接过了大旗,一把扯断了捆着旗帜的皮绳,一面白色的战旗迎风舒展开来,旗面上绘着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

    所有的人都是一震:白色鹰旗,这是成吉思汗当年的战旗!

    白色鹰旗指引下,无数蒙古武士前赴后继,历经百年征战,终于成就了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惊天大业,创造了草原苍狼战无不胜的神话,纵然几百年沧海桑田,成吉思汗的名字,依然在草原儿女的记忆中闪烁着夺目的光辉!

    风雨中,亦不刺高声喊到:“勇士们,草原的命运,尽在你我手中!是为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而死,还是做蛮子的奴隶而生?今日的一战,将决定草原现在乃至此后百年的命运!”

    他高高举起了这面白色鹰旗,喊道:“鹰旗不倒,成吉思汗的光荣永在!”

    数千名蒙古武士齐声出震天的呐喊:“鹰旗不倒,成吉思汗的光荣永在!”

    “杀!”

    迎着扑面而来的暴风雨,亦不刺高举着白色鹰旗,一往无前地冲向了明军的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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