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开国以来,一直十分重视北部边防工事的建设,西起宁夏、东到辽东,在数千里的边防线上遍布关隘烽堠。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以天子守边,北部边境线的防御问题就显得更为重要,便钦定规制,沿边境线修了许多屯堡、烽墩。其中,小屯守军十数人,作用类似于哨所,每四五座至七八座小屯择其近便之地修筑一座大堡,置守军数十人至数百人不等,储备有粮草及各类军械物资,等于一个小城池一般。有敌来袭,小屯守军都撤退至大堡中据守待援,合称“屯堡”。而烽墩则类似于长城上的烽火台,筑于地形高耸之处,高五丈多,四周城高一丈五尺,外开壕沟,设有吊桥,兵士以绳梯上下,在高台之上了望,一旦有警,白天鸣炮,夜晚举烽火为号,瞬间可达百里之遥。

    为数众多的屯堡与烽墩由点成线,构成了明军的第一道边防线,巡逻、预警的作用十分重要。第一军将各处屯堡、烽墩的守备兵士全部扣押在军中,等若撤掉了这第一道防线,一旦有北虏某部乘虚入寇,宣大两镇便无从察觉,怎能不让身为明军总参谋长的杨博忧心如焚?他忙对徐绍峰说:“徐总兵,请你派出飞骑赶赴各处屯堡、烽墩守备,边境且不可有事!”

    徐绍峰回过神来,忙说:“杨大人,听闻我军逃回来报讯的那名兵士说,第一军将他们扣押在军中之后,自己留了兵士守备各处屯堡、烽墩,不知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众人心中同时又泛起了一个疑问:第一军既然已经反叛,要杀回京城,为何却要留人守备边防线?

    朱厚熜大笑起来:“哈哈哈,到这个时候,俞大猷还是不忘我大明千里边防线的安危,这象是要反叛的人吗?实话告诉你们吧,第一军不是反叛,而是要好好跟宣府军打一仗!演习到了这个份上,才算是渐入佳境了啊!”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皇上,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害怕诸位文武大臣误会第一军反叛而惊慌失措,朱厚熜不得不承认了自己才是始作俑:“事到如今,朕也不再瞒你们了。朕定策举行此次‘射天狼’演习是何用意,你们也很清楚。如何能让此次演习最大限度地贴近实战,不但充分展示我们明军的战力,还能充分暴露各军存在的问题,让朕那两百多万的钱粮花得值,就看蓝军能否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为大同军、宣府军扮演好假想敌。因此,朕赐给了俞大猷他们了四个字‘围城打援’。事先没有告知你们,是怕诸位提前把宝给揭露了出来,这场演习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在场的张茂、李春芳、曾铣、杨博和徐绍峰五人都是精通军略之人,一听“围城打援”四个字,立刻就明白了俞大猷率军悄然自大同城下遁行,原来并不是要回师攻打京城,而是完全遵照着皇上赐下的四字箴言,准备伏击驰援大同的宣府军。他们先是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却都又觉得皇上如此,不免将军国大事视做了儿戏,心中都隐隐生出些许不满。

    尤其是杨博,他与总参谋部各位参谋熬更守夜,辛辛苦苦忙了两个多月,拿出的演习方案被皇上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改变了,让他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二来,他曾任营团军及后来的第一军监军之职,与俞大猷同僚一场,关系也非同一般,皇上这么做,势必会被别人认为自己这个明军总参谋长也是同谋,在给各军下的演习方案中故意留了一手,想让自己的老部队独得头彩,岂不令众人生怨,更为日后种下恨苗?

    想到这里,他故意板着脸说:“启奏皇上,微臣不敢质疑圣心决断,但第一军行事太过莽撞,既然已用回京调运军粮的名义骗过了沿边各处屯堡、烽墩,不会暴露他们的作战意图,又何必要将各处守备兵士全部擒获,改由本军部属驻守?朝廷自有定制,自洪家以西,沿边诸堡皆由大同军统辖,他们这么做,岂不扰乱边军建制?一旦边堡有事,误警之责该由谁来承担?”

    朱厚熜笑道:“呵呵,数十万大军云集大同,谁会蠢到这个时候来寇边犯境?杨总长就不必杞人忧天,更不必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蓝军已出了招,就看红军怎么应招。还是朕曾反复跟你们说起的那句话:演习毕竟不是真的打仗,蓝军也不是真的敌人,演习中现问题,总好过战争中才暴露出来;被蓝军打败,总好过败给真正的敌人。”

    接着,他又点名道:“徐总兵。”

    徐绍峰慌忙应道:“臣在。”

    “敌情已然生变化,如何因敌而动,做出相应部署调整或采取适当军事行动,就看你们的了。”

    红军所能仰仗,除了大同城的坚固城防之外,还有就是要比蓝军多上几万人马。一旦宣府军遭受伏击而溃败,红军兵力的优势就损失殆尽了,即便禁军第三军如期赶到大同,也只能勉强与蓝军打个平手,大同军确实需要赶紧做出相应部署调整。徐绍峰敬礼之后,转身匆匆而去。

    徐绍峰走了之后,朱厚熜对众人说:“张老公帅、李阁老、曾部堂,杨总长都在此地,我大明军事决策机关的诸位要员可谓一个都不缺,大家也都别闲着,分析分析两军态势,确定红军下一步到底该怎么打,拿出应对策略,与大同军的作战计划相互印证。”

    接着,他又兴致勃勃地说:“如此难得的一次实战演练的机会,不若把分散在各军检验总参谋部各位作战参谋也都召集来,朕想看看杨总长手下那些参谋的因敌应变能力。”

    原来皇上的用意是要借此次演习顺便考察他们的反应、判断和决策能力,众人这才稍稍释然了,但心中还是有个疙瘩:既然皇上口口声声说演习不是战争,俞大猷那厮至于要这么玩命地瞒天过海,从大同长途奔袭远道而来的宣府军吗?随即又一想:其实,或许人人都没有把演习当成真的打仗,只有皇上却未必做如斯之想,所以,一向惟皇上之命是听的俞大猷才会这么玩命……

    李春芳、曾铣和杨博三人更是进一步想到了皇上当日曾断言两军胜负结果会令诸人大吃一惊,还故弄玄虚地预测了胜负,缄封之后交给了李春芳保管,言说要等演习结束之后才启封验证,或许,早在那个时候,皇上便已谋划好了今日之事。有这样精明强干的皇上,诚为大明之幸,却非他们这些臣子之福啊……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诚如皇上所言,蓝军已经出招,皇上也把题目出了出来,就权当是有强敌犯边,内阁、五府得赶紧拿出应对策略来。

    杨博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油布质地的军用地图,正要展开,就听到朱厚熜笑道:“一到大同,朕就让你们总参谋部堆出了从宣府到大同的沙盘,就在那边放着,一直闲置到了现在。怎么,杨总长竟忘了吗?”

    杨博一拍脑门,汗颜一笑:“谢皇上指点。”

    指挥作战,离不开地图;而且,此时已有了标记着等高线的地图,只要学过看图之法,一眼即能看出山高水深——这可不是朱厚熜“梦得神授”之法,而是北宋时沈括的明,却因赵宋以来一直奉行“偃武修文”的国策,大多数武将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箩筐,更不知道有个沈括;而文人们耻于研读兵书、习学武事,加之沈括人品不佳,士人多轻之,便不耻其学问,以致这种新式地图一直未能大行于军中。

    杨博虽是两榜进士出身,却与普通士人有所不同,一直醉心于军事,早就习学过沈括的绘制地图之法,加之他在兵部职方司任职期间,曾走遍了沿边各大军镇,对北部边境的山川地貌了然于心,所绘制的地图精准无误,朱厚熜看了也惊叹不已,更是赞不绝口,让他立即将此法在全军大为推广,并提出了两点补充意见:一是应在地图之上标记比例尺,即实际路程远近与图上的距离大小之间应建立相应的对照关系,惟有这样,统军将帅才能依据每日行军里程安排行军路线、选择合适的宿营地点,并能大致估算出抵达目的地所需时间;二是各级参谋部的作战参谋不但要学会绘制地图,还要学会做沙盘,即用细沙用明胶调和,在木盘之上垒出山川、河流,大到一座城池,小到一座小桥,都标记其上,地形地貌一目了然。敌我兵力部署都用不同符号在地图和沙盘上标记出来,既是为了方便统军将帅调遣部属、排兵布阵之用;明军各级指挥机关还可利用地图、沙盘进行兵棋推演,检验所拟订的作战方案是否契合实际,成为明军加强正规化建设、提升各级军官将佐军事素养和指挥能力的一*宝。

    这两年里,总参谋部在各边镇的配合下,重新绘制了相对准确的大明北方诸省的军事地图,各种比例尺的都有,使用起来十分方便。今次禁军第一军和第二军从京城出经宣府至大同,就证明了这一点。到了大同之后,皇上又命他们做一个从宣府到大同的沙盘。总参谋部诸人当时都以为战事在大同城下展开,也未必会用得上沙盘,只当皇上此举是让他们给大同军参谋部那些半路出家的作战参谋们做一示范而已。如今看来,皇上早就安排部署了第一军俞大猷部伏击宣府军的军事行动,所以才事先预留了这么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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