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国时代的名门望族之中,尾张织田氏如今还不值一提,但比之其他那些显赫的门第,他们有一个明显的优势,就是其家族成员的相貌,用“丽质天成”都无法形容其美。织田信长继承了家族优秀的遗传基因,长得肤白如粉,唇若丹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在去年上巳节(注1)的盆舞大会上,他兴之所致,男扮女装,轻盈地跳了一曲“女舞”,让在场的所有美女,包括父亲的爱妾,有“尾张第一美女”之称的岩室夫人也黯然失色。

    此刻,他掩饰了内心与生俱来的野性,跳起了如此凄美的敦盛舞,那曼妙的舞姿令前田利家、丹羽长秀和松平竹千代等人都看得如痴如醉,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一起唱了起来:

    “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见敦盛卿之级……”

    歌声飞出了墙外,门外的兵士都用长枪拄地,静静地倾听着那样本意凄美婉约,却分明被他们唱出了苍凉悲壮之意的歌声。

    端坐在马背上的佐久间大学也微微闭着双眼,握着枪杆的手指一动一动的,象是在打着节拍,心里默默地跟着唱:

    “放眼天下,海天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

    唱着唱着,他的心中竟涌出一股与织田信长等人极为相似的苍凉悲壮之意……

    就在他正沉浸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陶醉在这种难以言状的心情之中的时候,一名不解风情的队长凑了过来,悄声说:“大人,这个时候跳平敦盛殉教舞,他们大概是准备切腹自尽,以死明志吧。是不是派人禀报主公?”

    佐久间大学猛地睁开了眼睛,凌厉的一道神光投向了那个多嘴多舌的队长。

    那个队长吓了一大跳,忙说:“小人……小人的意思是怕他们都……都死了,大人无法向主公交代……”

    佐久间大学冷冷地说:“这是我的事情!”

    若不是因为今日带的这两百名兵士都是末森城的足轻武士,是家老柴田胜家的手下,佐久间大学早就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甚至拔出腰刀当场斩了他也说不定:这个愚蠢的家伙,织田信长那个祸根能自行了断当然最好不过,否则家中诸人,甚至包括主公都会寝食难安!不过,他是那种轻易服输的人吗?有道是困兽犹斗,这个时候他突然跳起了敦盛舞,大概是要做最后一搏吧!

    想到这里,他突然紧张了起来,忙吩咐道:“加强戒备――”

    他的话音未落,织田信长和前田利家、丹羽长秀三人已挥刀冲了出来。织田信长大喝一声:“织田信长在此,挡我者死!”直趋佐久间大学而来;前田利家和丹羽长秀一左一右护卫在他的左右,一边高喊:“信长公子驾到,众人退避。如有无礼者,定斩不饶!”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两人年纪虽都只有十六七岁,却都是相貌堂堂,声若洪钟,不亚于最勇武的大将。

    三人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冲入阵中,而且,这一次,他们下手再不留情,刀光闪过,将闪躲不及的兵士砍翻在地。

    兵士们既被三人的威势骇住,又碍于织田信长的身份,不敢对他刀枪相向,一时都慌了神,不是被无情砍杀,就只好四散逃窜。

    浑身浴血的织田信长很快就冲到了佐久间大学的马前,用手中滴血的大刀指着铁青着脸、坐在马背上的佐久间大学,冷笑着说:“你身为织田家一员大将,敢下马与我一战吗?”

    “织田信长!”佐久间大学气得浑身抖,咬牙切齿地说:“我们念你曾是尾张少主,不愿与你兵戎相见,你何苦要残杀这些忠心耿耿的兵士?”

    这个时候,突然有三骑快马从大门里箭一般地直冲出来,从织田信长三人打开的缺口之处飞驰而出。

    佐久间大学急忙大喊一声:“抓住他们!”

    两匹马已经冲了过去,跑在最后的那一匹马却被地上的尸体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

    骑手是松平竹千代的侍童平岩七之助,今天只有八岁,又没有象松平竹千代那样能时常受到织田信长魔鬼般的训练,骑术不高,不由得慌了神,赶紧死死地抱着马脖子。马停止了飞奔,终于站住了。

    可是,就这么一停顿的工夫,织田家的兵士已经举着长枪,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平岩七之助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他纵有三头六臂,也无法突围而出。

    织田信长心中哀叹一声:只因为出了这么小小的一点纰漏,本来已经接近成功的计谋就功亏一篑了!

    果然,刚刚冲出十来丈的那两匹马都停了下来,接着,松平竹千代拨转了马头,叫了一声:“七之助”,又要朝这边冲回来。

    织田信长、前田利家、丹羽长秀和被织田家兵士包围的平岩七之助异口同声地大喊道:“快走!”

    织田信长更是怒不可遏:竹千代这个混蛋!如果他是一名手持长枪的成年大将,或许还能杀入重围救出平岩七之助,可他只是一个七岁的孩童,手中也只有一把用来练武的木刀而已!

    佐久间大学怒喝道:“把他们都抓起来!”

    二三十个兵士赶紧举着长枪冲了过去。松平竹千代和天野三之助一手抓着马缰绳,一手狂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刀和竹竿,进行最后的抵抗。因为松平竹千代是如今奇货可居的人质,织田氏的兵士们都不敢贸然杀伤他们,也就不急于将他们抓下马,只是将他们团团围在当中。

    见手下的那些兵士们在面对织田信长和前田利家、丹羽长秀三人之时还有些许的犹豫,他又喝道:“织田信长勾结三河敌人,背叛了尾张。大家快快动手,拿下这个叛徒!”说着,挺起长枪,一枪就朝着织田信长扎了过来。

    织田信长一刀磕开了佐久间大学的枪,狂笑起来:“哈哈哈,大学!你终于敢面对我了!”

    佐久间大学的长枪被磕开,手臂也一阵酸麻,不由得心里一惊:人们都说这个性格乖张暴戾的少主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虽只有十四岁,武勇却已不在其父、被称为“尾张之虎”的织田信秀之下,没想到力气竟也这么大!不过,为了维护武士的尊严,他毫不示弱地回应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织田信长仍在大笑不已:“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口口声声不离忠、义二字,其实,所做的一切都太可笑了!”

    突然,就听到四处响起了象是弓矢一般的破空之声。接着,七、八个兵士出了濒死的惨叫声。众人寻声看出,只见一个黑布蒙面的武士从房顶上飞鸟一般地跃下,双手不停地扬出,一枚枚锋利的飞星自他的手中飞出,射入织田家士兵的咽喉、额头等要害之处,一瞬间的功夫,就射倒了一、二十人。

    刚一落地,他已将长刀握在手中,大喝一声,刀光一闪,离他三尺之内的兵士们不是被砍断了胳膊,就是被砍开了胸膛,都哀号着倒在了地上。

    如果说,刚刚奋力从房中冲出大砍大杀的织田信长和前田利家、丹羽长秀三人象是下山的猛虎一般,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的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蒙面武士就象是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一举一动之间都带着死亡的气息,残忍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更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虽然用的是忍者常用的暗器,却没有穿忍者装;而且,忍者多以潜行暗杀、窥探情报为主,武力大都很一般,他究竟是哪家豢养的忍者,竟有这样的武力,敢持刀冲向数以百计全副武装的兵士之中?

    有人忍不住惊恐地大叫:“你是什么人?”

    答案很快被这位蒙面武士自己揭晓:“奉我主道三之命,特来搭救信长公子!”

    其实,只要看他暗器的手法,就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一位忍者。

    他就是刚刚离开尾张的京都贵客――那位名为幕府将军义辉殿下的御家人、细川管领大人的家臣松川信直,实是大明海商汪直――的手下武士远井七郎,真实身份是大明镇抚司千户、锦衣卫十三太保之老七董远靖!

    衔命赴日的镇抚司三位太保爷张明远、董远靖、郭江鸿和汪直经过商议,针对织田信长和平手政秀定下了离间之计。董远靖自告奋勇地留了下来,这些日子里一直潜伏在尾张那古野城的周围,窥探计划的进展并监视织田信长,为了行动方便且不留下痕迹,他将惯用的柳叶镖换成了忍者常用的暗器飞星。

    不过,连董远靖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本打算要用来取织田信长性命的暗器,竟先被用来救织田信长;而且,在他从房顶藏身之处跃下的那一刻,心中也觉得颇为好笑:抓了一辈子的钦犯,没想到竟为了保护钦犯而死在异国他乡!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说是被这些天杀的倭人孽种的男儿血性所感动?

    董远靖还没有想明白,人已经跃出,杀入了重围之中。

    看来是他多虑了,就在他刚刚跃入人群之中时,远处突然又响起了迅雷般的马蹄声,一队足有三、四十骑的快马风驰电掣般地朝这边奔过来。

    为的武士一边飞奔,一边高声喊道:“三河武士特来搭救幼主!”

    董远靖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同时,心里又不禁泛起了一丝疑惑:弟兄们怎么都来了……

    注:上巳节――日本的女儿节,农历三月三日,为日本五大节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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