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儿子毫不留情地揭穿了自己,织田信秀狼狈不堪地收回了视线,恼羞成怒地说:“这完全是两回事!”

    “真有趣啊!有何不同,父亲大人?”

    织田信秀强词夺理地辩解道:“为父虽曾是斯波氏的家臣,但因家主势微,无力保护领地和民众,才毅然决然地承担起了这一重任,怎么是心生桀骜之志,以下克上取而代之?”

    织田信长大笑起来:“哈哈哈!这不正是儿子方才说的那回事吗?父亲大人。”

    织田信秀为之语塞,不得不抛开那个令自己难堪的话题,说:“你既然担心有人背叛你,为什么还要做出那些让人不明白的举动?要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连家臣们也都打心里就不服气。真要有人背叛,谁能为你舍弃生命尽忠?”

    “哈哈哈!”织田信长更是捧腹大笑:“我担心他们?父亲大人说的是拥护勘十郎(织田信长亲弟弟,名织田勘十郎信行)与我争夺继承权的林佐渡、柴田胜家这些人吗?儿子的所作所为,连父亲都不明白,更何况是他们?连我的所作所为都看不明白,儿子何必要担心他们?”

    他笑得是那样的开心,以致眼角都流出了泪花:“哈哈哈,父亲大人,您明白吗?您的家臣就只是如此而已!哈哈哈,所以我只亲近爷爷一人,其他的人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织田信秀恼怒地说:“难道凭你一人之力,就可以继承织田氏这么大的基业吗?”

    “当然不能!”织田信长恢复了顽劣孩童的本色,调皮地朝着一旁坐立不安的平手政秀挤了挤眼睛:“所以我需要爷爷尽心竭力地帮助我。至于家中的其他人,有也可,无也可。因为我信长的家臣在父亲大人您所掌控的尾张下四郡的各个村子里到处都是,有武士家的,有农夫家的,还有商人家的,有男孩,有女孩。所以我一点也不在乎您的那些家臣是不是心服于我;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以我从来不遵守那些无聊的礼节而联名向你提出建议,要废掉我这个长子的名分,改立勘十郎为家督继承人。”

    若是织田信长是用一种抱怨、甚至愤懑的语气说出这些话,织田信秀反倒不会那么生气,但他偏偏是用那种无所谓,甚至带着一点很轻蔑的口气在谈论自己的家督继承权,怎能不令织田信秀怒火中烧,冷冷问道:“真的不在乎吗?”

    “父亲大人,一切都随您处置。不过,不管您是否废除我这个长子,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凭借自己的实力去取得我所想要的城池和领地,当然也绝不仅仅只是尾张一国和那古野城。这才是我将来的事业!”

    平手政秀终于坐不住了,离开座位走到织田信长的跟前,扯着他那只为了行动方便,故意剪去了半截的袖子:“吉法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快向主公道歉、向主公请罪!”

    接着,他又转身跪在了地上:“主公,是政秀无能,没有教育好吉法师公子,政秀愿意切腹向主公请罪。请主公原谅他。主公,您一定要原谅他啊!”

    织田信长突然又大笑起来:“爷爷,好了,再这样子我会笑破肚皮的!你这么做真让人难堪啊!父亲大人可比你精明得多,他不可能为这种事生气的,你看他多镇静,这才是我们织田家总大将(大名或家主的别称,多用于战时)才有的器具和风度啊!”

    尽管织田信秀心里清楚儿子这句话绝对不是阿谀奉承的意思,但是,如果他再火,就会被儿子视为没有“织田家总大将才有的器具和风度”;而他,却是被世人所公认的最有大将之风、喜怒不形于色的“尾张之虎”!看来,儿子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然将他给拿捏住了!

    织田信秀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心中却对词锋如此犀利的儿子暗暗生出一丝佩服之意。

    织田信长又去拉四肢着地、匍匐在地上的平手政秀,说:“家中的人,最让我佩服的就是父亲大人和爷爷你,所以我才在你们两人的面前这样说话。爷爷,不要让信长小看你啊!父亲大人已经原谅我了,你就不必担心了。”

    接着,他转头对着仍不开口的织田信秀说:“信长知道父亲大人的担心,但是请你放心好了,即使我所做的事情无人明白,我也不会让他们来破坏家中的统一。总之,我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的,就请父亲大人暂且忍耐点吧!”

    “唔――”织田信秀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听起来儿子的话也颇有道理,要在战场上取胜,绝不能让对手洞悉自己的想法;而且,在这个乱世之中,不仅是家臣,即使是亲兄弟也不能疏忽防范,那些威震天下的战国大名们,如甲斐的武田氏、骏河的今川氏等等,还有他这个“尾张之虎”织田信秀,不都是这样吗?看来儿子的确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傻啊!

    不过,织田信秀终究还是不放心,就流露出了和善的神色,说:“我再问你一件事。既然你的考虑如此周密,那么对于父亲的作战方式和治理国家的方法,你有什么看法?”

    “这个……”织田信长仿佛打量旁人似的,侧着头注视着高高坐在正中位置上的父亲,很认真地说:“儿子一向视父亲大人为榜样,也曾认真地向父亲大人学习……”

    织田信秀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无论这个小子多么的顽劣无理,终究还是自己的儿子啊!

    不过,还没有等他多陶醉一会儿,就听到织田信长说:“可是,请父亲大人恕儿子直言,在您的身上,找不到我信长所要学的东西,您的能力最多也只是治理尾张一国罢了,这大概也是你的理想吧?仅此而已。”

    织田信秀拢在宽大的和服袍袖中的拳头攥紧了:对于出身别人的家臣,辛苦经营了几十年,出生入死,历经了八十多次的血战和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才换得今日成就的父亲,身为儿子的他竟然说没有可以学习的地方,实在是太狂妄了!而且,在感情上,这是多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但是,“尾张之虎”毕竟是“尾张之虎”,织田信秀拼命压抑着满腔的怒火,问道:“难道统有一国的父亲,就没有一点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吗?”

    “要说完全没有,实在是对父亲大人太失礼了。儿子要学的就只有一件事,父亲大人有二十五个孩子。”织田信长很认真地说:“有这么多的帮手,未来的继承者,只要尽父亲之力的十分之一就可以当上一国大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是,要凝聚这么多的兄弟也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很好地凝聚家族的人,那么,那十分之一的力量也很容易消散,所以我一直为此感到困惑,甚至认为父亲是个不明世故的人……”

    织田信秀拢在宽大的和服袍袖中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但随即又无力地松弛了下来:这个混蛋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些兄弟迟早都要分家,如果彼此的关系恶劣,那么家族的力量很快就会崩溃,兄弟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尾张会成为邻国的饵食,盘踞此地几百年的织田氏会灭亡……

    织田信秀不愿意再往下面去想那更加可怕的结局,再一次压抑了自己的情绪,转移到了原来的话题上:“我问你,你对作为一国大名还不满足吗?你到底想不想继承我的地位?”

    如果织田信长说“不想”,就可以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如果他说“想”,也可以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让他以后收敛一点。毕竟,尽管家臣们关于废除他家督继承人名分的建议并不是没有道理,但废长立幼终究还是难以为人所接受,比如说这个平手政秀,既是家中举足轻重的元老重臣,又是一位难得的忠勇能臣,若是废除了织田信长家督继承人的名分,作为老师的他,除了切腹谢罪,大概就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想到这里,织田信秀也不禁为自己这样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感到颇为得意。

    可是,织田信长却是这样的回答:“其实我刚才已经说过,这个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更不必父亲大人您让给我。我会凭自己的实力去获得我所想要的一切的,就请父亲大人放心吧!”

    “哈哈哈!”织田信秀怒极反笑:“这么说来,为了夺取尾张,你有可能会杀掉自己的父亲了?”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尾张’、‘尾张’说个不停,难道号称‘日出之国’的日本就只有尾张一国吗?”

    “你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吗?”

    织田信长颇为遗憾地说:“看来父亲大人您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那么好吧,我信长在此向佛租、天照大神、八幡大神乃至一切古往今来的神明誓,我绝对没有丝毫要篡夺父亲权位的心意。”

    “那么,你说要靠自己的实力去获得你所想要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都是父亲大人您辞世以后的事情了。”织田信长无比真诚地说:“只要你还活在世间,那么我还是可以悠闲地过我的浪荡日子的。”

    织田信秀嘲讽道:“呵呵,难得你还有这样的孝心,作为你父亲的我也不能不感动啊!”

    “谢谢父亲大人的夸奖!”织田信长仍是一脸真诚的表情,继续说道:“我若是父亲大人您,也会为此感动,并且将岩室夫人赐给孝顺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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