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汪直有意要代捐一万贯,细川信元眼睛骤然一亮;但听汪直提到庆典总奉行职务,随即却又黯淡了下来,无可奈何地说:“前日御前会议,义辉殿下已经做出了决断,总奉行一职给了斯波义政,?山有仁担任义辉殿下御食奉行一职,我就不必再跟他们这些后辈小子闹意气之争了……”

    汪直的心里更是鄙夷地一哂:你个老财迷,一心想着治下的商户替你会钞,舍不得掏自己的腰包,这下好了,被别人抢得了先机,你就等着被人耻笑吧!

    不过,细川信元已经应承向幕府将军转达三项请求,已与汪直和汪直背后的大明王朝成为了一个利益共同体,汪直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众人面前丢脸,更不愿意他因此失去幕府将军的宠信而失势,坏了皇上谋划许久的大事,便故意感慨地说:“大人真有容人的雅量。不过,在下还是认为,此次庆典总奉行之职,舍大人而谁何啊!”

    接着,他冲细川信元低下头去:“请大人恕在下斗胆放言,那些俗人是不会体会大人的雅量的,反而会说大人吝啬,舍不得为将军寿辰庆典出力,甚至还会怀疑大人对将军殿下的忠诚。”

    细川信元摇摇头,说:“正因我忠诚于义辉殿下,才不能不有所顾及。你要知道,已经决断之事,若是轻易改变,殿下的威信何在?”

    “时时处处都能维护将军殿下的威信,大人对将军殿下的忠诚真是无与伦比!”汪直说:“不过,在下时常在我们大明的官场走动,那些官员都常说一句话,叫‘谋官身易,谋自身难’,旁人那么认为倒也罢了,若是将军殿下也那么认为,对大人岂不是大大的不利?”

    细川信元自傲地一笑:“这个倒不必担心,我曾受前代将军义晴殿下临终托孤,担任义辉殿下的监护,殿下对我的信任,是不会被这样的小事而改变的。”

    “在下虽是化外野人,却也知道如今贵国情势已不同于往昔,将军殿下即位不久,多亏有大人这样的砥柱中流尽心辅佐,自然对大人倚若泰山。但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众口烁金,积毁销骨’,在将军殿下面前搬弄是非的人多了,将军殿下心中难免会生出疑云,而斯波义政、?山有仁两位管领若是再趁机兴风作浪,则大人在幕府的威望势必受到影响……”

    见细川信元表情渐渐凝重了起来,显然已经被自己的话所打动,汪直接着说道:“大人不与那两个蝇营狗苟的小人争奉行一职,其实是不欲幕府因此事而起波澜,这既是大人容人的雅量,更是为了将军殿下不致为难,在下大致也能明白大人的这一番苦心。请大人恕在下座前打个粗俗的比喻,我们这些商贾贩夫、逐利之徒做生意,东边折了本,就要在西边找补回来。斯波义政和?山有仁两位管领想借着将军殿下寿辰出风头,大人也该另外想个法子找补回来,不但不能让那两个小人专美于前,还要胜过他们一筹。”

    “你有什么好主意?”

    “大人睿智天纵,在下一个贩夫走卒能有什么好主意?”汪直谦虚了一句,突然话锋一转,说:“前日下了大雪,川崎先生邀请在下前往北山赏雪,只见白雪笼罩着苍茫的天地,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兀然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远远地看过去,是那样的耀眼迷人,又是那样的优雅美丽,宛如一个高贵优雅的贵公子驻足于雪中一般。在下不禁叹为观止,后来问过川崎先生才知道,那便是足利义满将军殿下建造的金阁(注1),金箔在白雪的映照下,闪烁着璀璨而眩目的光芒,真有一种天上宫阙一般恍若不真实的华丽。在下当时就冒昧猜想,这大概是贵国最豪华的一处殿阁御所了,如今义辉将军殿下居住的东山殿,恐怕也比不上吧!”

    细川信元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身子也情不自禁地坐直了:“五峰先生的意思是――”

    汪直淡淡地一笑:“大人若是能让银阁(注2)名副其实,以此作为敬献将军殿下的贺礼,大概就没有人敢质疑大人对将军殿下的忠诚了。只是如今距离将军寿诞只有一月时间,不知是否来得及?”

    细川信元喃喃地说:“让银阁名副其实?谈何容易啊!只将外层贴满银箔一项,就要用去几千两银子,连同人工,花费至少要两万贯……”

    在天皇都穷困潦倒的不得不以卖字画度日,过年连一顿年糕也吃不上的战国时代,两万贯对于势力已经江河日下的幕府来说,也算是一笔巨款了,可汪直还是淡淡地一笑:“惟其不易,才能显示大人对将军殿下的忠诚无人可及啊。”

    “怎好让五峰先生破费那么多……”

    “大人这么说就见外了。”汪直说:“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大人在斯波义政和?山有仁两位管领面前落了下风,无论是松本大人、川崎先生,还是在下,心里都十分难受,更觉得颜面无光啊!”

    听汪直说出这样的话,细川信元似乎明白了一点:“这么说,你有意要投入我的门下?”

    汪直垂应道:“在下是赶海之人,幕府厉行海禁,在下就断了生计,若是能蒙大人垂怜,给予在下御用商人的身份,允许在下货殖如常,在下不胜感激之至。”

    汪直肯花那么大的代价走通自己的门子,细川信元就料到他必有这样的企图。根据双方刚刚达成的协议,汪直要为他打通明朝市舶司那边的关节,让他的船只可以前往中国贸易,他也该投桃报李,为汪直谋取日本这边的贸易许可权。如今汪直又花了数倍于前的代价,所要求的不过是幕府御用商人的身份和随之应有的免税优惠,细川信元岂有不答应之理?

    而且,在细川信元看来,在这样的交易之中,自己还是占了大便宜,不符合一个真正的武士所信奉的“义、勇、仁、礼、诚、名誉、忠”的信条和最高准则,显得自己贪财好利。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说:“从今日起,你五峰先生就是我细川家的人了!”

    成为幕府管领的家臣,便能跟随主人自动取得将军的御家人身份,川崎正诚便是如此。汪直自然喜出望外,立刻俯在榻榻米上,行了个十分正规和标准的武士大礼:“谢主公!”

    细川信元说:“你可有日本名字吗?”

    “回主公,没有。”

    “这样吧,你们商人经商,讲究诚信为本,我就从我的名字中赐给你一个‘信’字,再取你的本名‘直’字,叫做信直。你给自己起一个响亮一点的姓氏吧。”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殊荣,汪直毫无思想准备,仓促间想不起来该取个怎样象样的姓氏,索性就将自己的本姓“汪”字拆开,取了一个“三王”作为自己日本名字的姓氏,心里还在沾沾自喜:皇上当初戏谑地说要封自己做“静海王”,如今自己又将这帮小日本**于股掌之中,干脆就叫“三王”算了,小日本不是号称“神皇之国”吗?我这个“三王”就是在“静海王”之外,再加上“人王”、“法王”两个尊号,做他们小日本的太上皇!

    不过,就在他即将要将“三王”的姓氏说出来的前一瞬间,他突然瞥见一直陪侍左右,不敢开口说话的幕府政所奉行松本长秀和京都商界领川崎正诚两人的脸都涨红了,象是蒙上了一层很难看的猪肝色。

    家臣被主公从自己名字中赐一个字,是被视为主公的亲戚的象征,别说是川崎正诚这样花钱买到御家人地位的商人,就算是细川家中家格(注3)很高的松本长秀,也对汪直骤然蒙受的恩宠产生了压制不住的嫉妒。

    汪直心眼一动,忙跪俯在地上,说:“属下请主公允许我以‘松川’为姓。”

    “松川?”细川信元对汪直选择这两个拗口的字颇感到意外,但随即明白了汪直这么做的用意,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还一边对松本长秀和川崎正诚两人说:“听到了吗?这位五峰先生若不是个商人,而是一位武士,迟早有一天,你们的马都要栓在他的家门口,成为他的家臣的!”

    松本长秀和川崎正诚两人先是一愣,继而也明白了过来,脸上那难看的猪肝色立刻就消散了,换上了一副欣喜的表情,也跟着细川信元一起笑了起来。同时,他们心里都在说:这位五峰先生真是与众不同的非凡人物,即使只是给自己取一个姓氏,也是如此讲究谋略啊!

    所谓“松川”,不就是从松本长秀和川崎正诚两人的姓氏中各取一字吗?汪直一定是考虑到自己骤然受了如此厚重的奖赏,松本长秀和川崎正诚两人不服气才这样做的。松本长秀是幕府政所的奉行,掌管财政榷税;而川崎正诚是京都商界的领袖,两人若是对他不满,他的生意还怎么做得下去?而汪直取他们姓氏中的一个字为姓,他们一定会觉得脸上有光,也不好再为难他了。如此一石数鸟之计,怎能不让细川信元、松本长秀和川崎正诚三人由衷地钦佩?

    不过,也正因汪直如此曲意拿自己的姓氏讨好掌握着他生意命脉的松本长秀和川崎正诚两人,恰好说明了他只是一个毫无原则、惟利是图的商人,一心只为了顺顺当当地做生意赚大钱,没有任何其他的企图,细川信元才会那样肆无忌惮地和松本长秀、川崎正诚两人开那种玩笑。

    不过,若是狂笑之中的三人知道汪直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恐怕他们就都笑不出来了!

    注1:金阁――室町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在其北山别墅建造的阁楼,高三层,底层和中层采用贵族家的寝殿样式,最上层却又采用武士阶层中流行的书院样式,具有鲜明的室町时代建筑特点。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楼阁的中层和最上层表面全贴有金箔,保存至今,现为鹿苑寺。

    注2:银阁――应仁之乱(室町幕府第八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因继嗣问题引的幕府内战,持续十一年,千年国都――京都被烧成一片焦土,史称“应仁之乱”。战乱极大地削弱了幕府的力量,各地守护大名的势力愈膨胀,日本由此进入了群雄逐鹿的战国时代)中,将军府毁于兵火,第八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政在东山新建别墅东山殿中的楼阁,共二层,样式大体与金阁相同,却因幕府衰落,财力不济,无法贴满银箔,银阁空有其名,保存至今,现为慈照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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