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朱厚?的本意,时务科初试经义只是个意思,应试生员文通理顺即可,不必过于拘泥文采风流,关键还是加考的具体时务科。可是,此事说起来容易,具体操作起来却是很难,一个很简单却又很棘手的问题是考题都不好出。朱厚?苦思苦想了好几天,也实在想不出一个好办法,不得不祭出了另一个时空的曾令自己当年深恶痛绝的高考制度,命有司衙门精通时务的官员将每一科只拣最基础的知识出了考题,生员基础考试合格,便能参加殿试,由殿试决定取中与否。还特下恩旨,准许士子以白话答卷,或纵论自己所精通的农医百工之术,或就某一专门问题进行探幽微,穷其至理。殿试试卷由有司衙门精通时务的官员阅卷,算学、格致、经济三科试卷还要呈送御览,由皇上亲自裁夺――朱厚?有理工科学士学位,就自认为至少在这三科上面,要比明朝那些所谓“精通时务”的官员更高明一点。

    朱厚?如此亲历亲为,把自己累得半死,可惜效果并不遂人所愿――明朝士子一向不太重视实学,尤其是算学、格致和经济等致用之术,报名应试之人本就不多,能入朱厚?法眼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甚至报考格致科的生员大都畅谈了自己炼丹的心得,有的还焉有其事地呈上了“长生不老药”的配方和“化铅为银”的炼制方法,令朱厚?哭笑不得:玩化学也不是你这么个玩法啊!古往今来,多少皇帝,包括嘉靖那个混蛋想求得长生,炼丹把自己炼成了重金属中毒,死都不能瞑目,你还跟我搞这一套?还有“化铅为银”,真会“化铅为银”,你还来应什么科举?干什么能比守着你家的丹炉炼银子强?

    生气归生气,整体水平就是这样,朱厚?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安慰自己说:“万事开头难,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慢慢来,不要着急!”,然后抱着“宁滥毋缺”的原则,每科还是取足了二十名进士,当然,那些能炼出“长生不老药”的和那些会“化铅为银”的生员的试卷,第一时间就被他扔到了字纸篓里。

    比之让朱厚?头疼不已,最后不得不把取士标准一降再降的时务科,制科就十分简单了,一概不限题目,直言时弊并提出合理化建议即可。二百八十六名生员应试,取五十名进士,这样的录取比例比五千人应试,只取三百名的明经科要高出不少。但正因所试题目,却不是如以往殿试一样由皇上拟定,而是要自由挥,那么,如何才能切中时弊,打动当道;又如何恰好地把握分寸,不致建言得咎,也颇让应试生员为之费神。

    三月二十八日,天色微亮之时,二百八十六名应试制科生员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被黄门官引入金銮大殿。殿内已摆满了统一制式的书案,书案上放置着一张足有三尺长的御制空白试卷。殿试照例不设座椅,书案也很矮,通常是要跪或坐在地上答卷的。不过今次却不同,皇上特下恩旨,在每张书案后放了一块坐垫,于细微之处让天下士子感受到了“天子重英豪”的浩荡天恩。

    生员们在礼官的带领下,冲着空无一人的御座叩头三呼万岁之后,依次坐下,都是屏息静气,不敢随意四顾,概因除了主副考官之外,内阁辅臣、朝廷六部九卿等一干大员都悉数到场,十八房考官也分列四周,肃容而立在这样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不过,能来应试制科的这三百八十六名生员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又因今次制科名曰“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顾名思义,朝廷是要求直言、纠时弊,应试之人早已成竹在胸,也就没有怯场之感,先用工笔小楷一笔一划在试卷的最右端写下自己的籍贯和身份,然后怀着无比恭敬的心态,自右向左,自上而下,写下自己对于朝政得失的一点浅见拙识。

    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的应试生员都低着头紧张地答卷,让躲在殿门后面的朱厚?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当年参加高考时的情景,跟着紧张了起来。

    方才皇上提出要“看看应试生员”,令会试主考徐阶和副主考田仰都殊为不解,他们都是科甲正途出身,会试、殿试一路走来,深知科场之苦,认为此举甚是不妥――皇上莅临殿试考场,应试生员都得起身行觐见大礼,影响挥不说,起身落坐之间若是因为紧张而不慎落了笔,在试卷上留下难看的污渍,考官就不敢把这样的试卷呈送御前,而是直接贴了名字封存起来,岂不误了一生功名?但是,这些话又不敢跟皇上直言,只得陪同他一起来到大殿。到了此刻才知道,皇上所谓的“看看应试生员”,其实也就是“看看”而已,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责怪自己杞人忧天,皇上圣明天纵,又最是仁德宽厚,自然不会考虑不到那些问题……

    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朱厚?便移驾回宫,挂名京师大学堂名誉总教习的严嵩已呈上揭贴,要带着五位分别负责农经、医理、算学、格致、经济的教习向皇上造膝陈奏筹办京师大学堂有关事宜。朱厚?知道,严嵩等人最感到棘手的,是自己贪大求快,命将应试时务科落榜举子全部补录入京师大学堂任大学生,理由是他们敢报名应试,想必有两把刷子,总比那些连名字都不敢报的举子强一些。话是不错,可这些人有五百多,再加上先期招收的二百多名学生,足足有七八百人,朝廷倒是不愁掏不起那么点廪膳银,问题是,一时半会到哪里去找那么大的校舍讲堂,找那么多的客舍寝室啊?这个顾虑,兼任京师大学堂的国子监祭酒田仰方才已隐约流露出来,朱厚?打算给他们讲一讲梦中天神带着自己参观过的“天宫大学”的规模,让这些思想观念仍停留在书院和私塾阶段的明朝人开开眼界;若他们还是不明白,就问问他们这些学富五车的人,汉晋两朝所谓“三千太学士”是从何而来,都住在哪里……

    殿试直至日落时分才结束,生员们小心翼翼地交了试卷,袖手出来。因未经会试科场,彼此也并不熟悉,加之又在大内禁地,出殿之后也都不敢多话,直到出了午门,方才相互打问姓名,都是久闻大名的才子,自然要“久仰久仰”,嘴上说的尽是奉承和吉言,其实心里早就暗自提防起来,尤其是一些来自小地方的生员,在本乡本里受人奉承惯了,不禁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到了此地才总算是明白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的真谛,原本踌躇满志,如今却都底气不足了。

    既然都是名冠一方的才子,当然都少不了持才傲物的臭脾气,相互之间又都有了戒备之心,礼数尽到之后,相熟或同乡的朋友便相互招呼着,三三两两的走了。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不与人搭话,一前一后傲然独行,刚走出端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喊道:“请留步!”

    不知道唤的是谁,两人就都停住了脚步,向后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疾步走来,越过后面的那个人,径直走到前面那个人面前,也不拱手行礼,而是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海刚峰,别来无恙?”

    前面那人倒是不缺礼数,冲着来人拱拱手,平静地看着对方,淡淡地说:“辱蒙严大人记挂,海某倒也还好。”

    不用说,这两人便是海瑞和严世蕃。听他们自报家门之后,原来走在后面的那个人也不急着走了,反而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

    严世蕃用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盯着海瑞,仍是一字一顿地说:“还好就好,也不枉我一直在京里关注着你!”说完之后,便扬长而去。

    海瑞正静静地看着严世蕃渐渐远去的背影,就听到身后有人说:“敢问贵驾可是海瑞海大人?”

    海瑞转过身来,见是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士子,也是应试制科的生员,便客气地拱手作揖:“在下正是海瑞。在下已卸任昆山,不敢再称大人,请叫我刚峰即可。敢问贵驾?”

    那位士子拱手还礼:“在下徐渭,贱字文长,绍兴人氏。”

    海瑞是个冷性子人,不善言谈交际,但见那位士子衣着俭朴、彬彬有礼,让他也不禁产生了好感,便问道:“文长兄何以认识海某人?”

    徐渭笑道:“呵呵,海大人……哦,刚峰兄大名早已传遍江南诸省,在下虽身居穷乡僻壤,却也听了不少你的传闻。今日见到刚峰兄,方知传言不谬也!”

    海瑞虽生性刚介,素来我行我素,但毕竟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很在乎自己的名声,便说:“文长兄见笑了。海某任职昆山只一年,却不知贱名何以能辱文长兄之耳?”

    徐渭笑得越开心了:“刚峰兄太客气了。如今江南诸省提起刚峰兄之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各州县穷苦百姓,还有那些寒门士子,都翘以盼朝廷能开恩将你这位‘海青天’调任本乡任职;那些豪门富户却恨不得朝廷立时免了你刚峰兄的职,最好还能流三千里,永不叙用呢!”

    海瑞早就知道治下之民对自己这种截然对立的两种风评,却不曾想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士子能如此坦率,说的一针见血,不由得一愣。他本是至刚至阳之人,平生最讨厌虚假客套,喜欢的也正是这种直来直去,便更来了兴趣,问道:“那在下敢问一句,文长兄是何以看待海某人呢?”

    徐渭眨巴着眼睛看看一脸肃色的海瑞,也一本正经地说:“在下向来直言无忌,刚峰兄真要在下说?”

    海瑞深深做了一揖:“且请文长兄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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