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团军祭奠阵亡将士、誓师拿下徐州的消息传到中军,吕芳感慨地说:“昔日高拱奉调他任,皇上还担心无人可接任营团军监军之重任。如今看来,杨博文武双全,比之高拱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严阁老真可谓是知人善任啊!”

    “那是!”张茂说:“杨博久在兵部供职,武选司主管武将诠选任用,职方司主抓全军训练,既识将又知兵,又岂能是高拱那个翰林院出身的书生可比!”

    只是,张茂可不知道吕芳与高拱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纠葛,又多嘴说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高拱虽不知兵,举荐的戚继光却有大将之才。加之营团军草创之初,其师夏阁老秉政,各部衙有司为其大开方便之门,兵源粮饷一应充足,这才有营团军德胜门之战扬我大明军威。如此看来,高拱倒是一员福将。”

    吕芳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营团军由皇上钦命组建并时时督导,几位主将也都是皇上钦定委任,举荐之功怎能算到他高拱的头上?再者说了,京师之战,皇上御驾亲征,以忠义激励六军,以天威震慑鞑虏。营团军纵有德胜门之胜,那也是皇上亲身垂范,各军将士感念圣恩,效死用命之效,莫说是他高拱,即便是夏阁老,又岂能贪天之功!”

    张茂听出吕芳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好恶,忙说:“老吕言之有理。如今你老吕督率平叛大军,营团军便是你老吕的属下,有你栽培扶持,杨博也定不会让那高拱专美于前!”

    “为了皇上的平叛大业,咱家尽点本分罢了,栽培扶持却不敢当……”话虽如此,吕芳也被张茂说动了,扬声道:“来人!吩咐军需供应总署,自军储中拨一百箱御制手榴弹给营团军用于明日攻城,再拨猪五十口羊二十只犒赏所部。告诉监军使杨大人和戚将军,拿下徐州,张老公帅与咱家联名上奏朝廷,为他们叙功请赏!”

    次日清晨,营团军又于徐州城下列阵,排开了大举攻城的架势,不但投入兵力较前日增多了数倍,一门门撤去炮衣的大炮也在手持盾牌的兵士掩护下,从各个隐蔽点推向了阵地前沿;一架架攻城用的云梯、天梯、对楼、望车也都推了出来,象作势欲扑的猛兽,在清晨的薄曦中,散出森然的杀气。

    城头上负责了望警戒的叛军看得胆战心惊,连忙出了急促的警报。守城的军卒赶紧各就各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猛烈攻击。

    靖难军三位正副统帅之中,前南京守备副使高得功因是魏国公徐弘君的铁杆心腹,被特加五军都督府左副都督衔,委以指挥全军之责,自然要掌纂主持大局;而大战一起,前江防提督、现加五军都督府右副都督衔的副帅黄定国就借口督运漕粮,经诚意伯刘计成请得监国益王令旨,拍拍**离开了徐州。城防重任便责无旁贷地落到了前凤阳总兵、现加五军都督府右副都督衔的副帅李明博的身上。尽管他知道这可不是一件好差使――胜了,高得功要分去一大半的功劳,黄定国也会说是自己督办粮饷之功;若是败了,即便不死于朝廷大军之手,也会被南都监国益王及那帮把持朝政的勋贵重臣追究败军之责,但他毕竟没有高黄二人那样过硬的后台,加之事关身家性命,也不敢怠慢,闻听警报响起,也匆匆披挂整齐,赶上城头。见各军已将大炮撤去炮衣,各种守城器械都已准备齐全,他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上几句提气鼓劲的话,却见负责城守的参将蔡阳愁眉苦脸地跑了过来,躬着身子说:“大帅在上,末将甲胄在身,不能见礼,万望恕罪。”

    因蔡阳是自己的心腹爱将,李明博便摆出了老长官的架子,呵斥道:“教了你多少次了,为将者要坚定心志,为兵士做出表率,苦着个脸做什么?被手下弟兄看到,他们心里会做如何想?我告诉你,你今日就是死了爹,也得给老子笑!”

    “大帅责的是,可是……”蔡阳凑近一步,低声说:“眼瞅着这仗就要开打了,可邱神仙昨夜喝醉了,到现在还没起来呢!”

    原来,龙虎山张天师的弟子邱机处丘真人昨日作法厌胜,使营团军火炮不能射,为叛军大破营团军立下了头功,被高得功、李明博以及全军将士当成了神仙一般捧上了天。他虽为方外高人,却也不免十分得意,就在两位大帅专门为他举办的庆功宴多喝了几杯,此刻还宿醉未醒。

    李明博顿时也紧张了起来:“可派人去请了吗?”

    “大帅,你与高大帅昨夜说了,邱神仙是我靖难军全军的救命菩萨,谁敢打扰他老人家仙修啊!”

    李明博犹豫了一阵子,跺跺脚说:“火都上了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你亲自去请,务必要将邱神仙请来!”

    蔡阳应了一声诺,正要离去,就听到有人说:“无量寿佛,李大帅、蔡将军,贫道稽了!”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身穿杏黄色道袍的老道带着十六名青衣道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身无寸缕的妓女,沿着马道走了过来。

    蔡阳悲喜交加,喃喃地说:“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李明博狠狠地剜了失态的蔡阳一眼,随即满脸堆笑地冲着邱机处抱拳道:“邱神仙好!今日又要麻烦道长了!”

    邱机处倨傲地一笑:“贫道奉师命下山,就是要助武伐纣。责之所在,大帅不必客气!”

    看着对面营团军已经列阵完毕,李明博也顾不得再说几句客气恭维的话,喊道:“恭送邱神仙上神台!”

    城头上的兵将一起跪了下来:“恭送邱神仙上神台!”不过,他们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一大群裸女。

    蔡阳也正在咽口水,却听到身边李明博冷哼了一声,忙收敛心神,躬身问道:“大帅可有何吩咐?”

    李明博低声问道:“听说昨夜邱神仙留了两名娼优陪宿,可是真的?”

    “回大帅,末将也听说了……”蔡阳又咽了一口口水,羡慕地说:“听说还专门挑的是最水灵的那两个……”

    李明博沉吟着说:“虽说邱神仙会阴阳双修,御女可增法力,不过,依本帅看来,或许也未必如此,你看他的道冠都戴歪了,兴许今日作法之功效就不如昨日了……”

    蔡阳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可如何是好啊……”

    “慌什么!”李明博呵斥道:“每临大事有静气,你懂不懂!”

    蔡阳好不容易镇定了下来,低声说:“大帅,官军的火炮威力,不单去年朝廷邸报上多有记述;守在城外的兄弟也是亲见了的。要是邱神仙不顶用……”

    李明博冷笑道:“朝廷的邸报多有不实之言,更何况神龙炮是御赐图谱所制,那帮翰林敢不拼着命地大吹法螺?至于那些败军的话,则更不足为信,谁吃了败仗不把敌人说得凶神恶煞一般?”

    “那……大帅的言下之意是……”

    李明博斩钉截铁地说:“姓邱的若是靠不住,就得靠我们自己!我问你,此前邱神仙讲的那些厌胜之物可曾齐备?”

    “都备好了,末将吩咐各营队备了许多人粪,全城的狗也是一只也没有剩下……”

    “如此便好……”李明博想了想又说:“若还是不足用,就让弟兄们一齐对着城下撒尿,那些兵士半年也不曾洗澡,臭不可闻,用来厌胜最好不过!”

    “大帅英明!”蔡阳左右看了看,见兵将正在忙着搬运军械,城墙上人来来往往乱个不停,便说:“末将还有事要禀报大帅,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明博跟他来到城上马道的僻静之处,蔡阳说:“大帅,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说不当说……”

    “跟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处又没有乱耳之人,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谢大帅!”蔡阳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末将斗胆说上一句,如今情势危急,除却大帅布置的那些破敌之策,是否还应再做另一手打算?”

    “你什么意思?”李明博勃然大怒:“我告诉你,谋逆可是灭门的罪,自打穿上这身靖难军的号衣起,你便没有了退路。守住徐州或可一生,被朝廷破城则必死无疑,你就别打什么鬼主意了!”

    接着,他疑惑地看着蔡阳:“你莫不成是听信了朝廷那民报上的鬼话,要杀官献城了吧?”他冷笑道:“我可告诉你,你手下那些营官队官砍了你的脑袋献给朝廷,兴许还有一线生计;你便是拿着本帅的人头投效朝廷,只怕也难逃一死。谁让你贪个正三品的参将衔,要跟着本帅起兵造逆!”

    蔡阳慌忙说:“大帅误会了,末将对大帅忠心耿耿,死了也没有那样的心思。末将的意思是大帅是否也该做另一番打算?”

    “民报我也看了,可翻来覆去地想,圣恩浩荡,却浩荡不到你我的头上。所为者何?若连你我这样的人也能蒙恩赦免,南都那帮手持金书铁券的勋尘贵戚,还有那些带着太祖高皇帝血脉的龙子凤孙,就更能高枕无忧了……”李明博长叹一声:“唉!一步踏空,万劫不复啊!”他拍拍蔡阳的肩膀:“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家,都别动什么歪脑筋了,安心守城吧!你我如今就象这城墙上的一块砖,命都系在这城墙之上,守得一日便多活一日,若是城破了……就认命吧……”

    “大帅推腹心于末将,末将有些话就敢说了,”蔡阳说:“这徐州城里几十万人马,真如大帅这般矢志与城共存亡的能有几人?末将可是听说了,那姓高的人虽没走,可自打朝廷官军南下,他大帅府马厩里的那百十来匹马,可是一天也未曾卸过鞍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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