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叛军中军炮营装备的神龙炮射程较叛军所用的佛朗机要远上一倍不止,因此,火炮的阵地也设在城头火炮的射程之外,任凭阵前打得热火朝天,他们竟还或坐或依着炮弹箱讲古扯闲篇。戚继光看到他们如此悠闲,再想起前军数千将士此刻伏尸城下的惨状,更是怒不可遏,厉声高叫到:“田东何在?”

    见戚继光带着营团军的人杀气腾腾地奔过来,中军炮营虽不明就里,却也都不敢怠慢,纷纷单腿跪了下来:“参见戚军门。”

    一个队官象是受命暂代指挥,听戚继光问起炮营统领,忙解释说:“田将军回中军了。”

    “报上姓名、职级。”

    “小军马忠,中军炮营一队队官。”

    戚继光怒视着他:“我问你,为什么不开炮?”

    马忠愁眉苦脸地说:“回戚军门,弟兄们也知道营团军的弟兄们仗打得很辛苦,可敌人卑劣狡诈,施出那样下作的法子,我们也没有办法啊!这不,我们田将军也急得不行,专程赶回中军请张老公帅的示去了……”

    戚继光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下作的法子?一个臭道士、几个裸女就把你们胆子吓破了?”

    曾望也愤怒地说:“扯**淡!鞑子是夷蛮异族、化外野民,连人都不算是,莫非不比那个臭道士更奸邪?大炮轰过一片一片的死,怎不见有什么厌胜不厌胜的说法!”

    中军照例要比其他各军高一级,炮营的营官田东就挂的是统领衔,队官的品秩也等若其他各军的营官,因此,马忠尽管不敢跟戚继光叫板,却也未必把曾望这个统领放在眼里,斜着眼睛瞥着他,说:“这位将爷,话也不能这么说,弟兄们都信这个,我们这些做官的也不能为着自家的功劳,便强令自家弟兄舍出性命不要吧……”

    尽管那个马忠话语之中隐含的嘲讽之意令戚继光十分恼火,但战事正酣,他懒得跟一个小小的队官多费口舌,直截了当地说:“奉张老公帅之命,中军炮营归我营团军暂掌。我命令你开炮!就瞄着城头的那个臭道士,给我开炮!”

    “军门!”马忠“扑嗵”一声跪了下来:“小军上有老,下有小,你就饶了小军吧!”

    戚继光将宝剑抽了出来,指着他说:“营团军的几万弟兄都知道,我戚继光的将令只说一次,念你们此前并不归我营团军,我就破例再说一次――就瞄着城头的那个臭道士,给我开炮!”

    “军门,就算是小军敢,那些弟兄们也不愿意啊……啊!”正在辩白的马忠突然出了一声惨叫,人头滚落,腔子里的鲜血飞起了一尺多高,跪在地上的无头身子摇摇晃晃了一阵子才轰然倒地。

    戚继光抹了一把飞溅到脸上的鲜血,冷冷地说:“不遵将令者何罪?”

    中军炮营的那些炮手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骇得魂飞魄散,哪里敢出声回话?营团军的兵士齐声怒吼道:“死罪!”

    “该如何处置?”

    “杀无赦!”

    戚继光用还滴着鲜血的宝剑,指着那些面色惨白、簌簌抖的炮手,冷笑道:“开炮!”

    营团军的兵士也一起举起了手中的刀枪:“开炮!”

    那些炮手犹豫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畏畏缩缩地朝炮位上走去。正在这个时候,一个队官突然瞥见一个穿着五品文官服饰的人匆匆朝这边走来,知道他定是营团军监军杨博,忙高喊一声:“杨大人救我!”其他炮手也如梦初醒,一齐冲着来人跪了下来:“大老爷救命啊……”

    来人正是杨博。戚继光怒气冲冲走了之后,杨博吩咐人鸣金,让前军撤回来休整待命。但他担心戚继光与中军炮营生冲突,匆匆赶了过来。见到阵地上一片混乱,还有一具头身分离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心里已是全然明白,不禁恼怒地跺跺脚,却正色说道:“胡言乱语!炮营归我营团军指挥,便要听从号令,戚将军已将不遵将令的骄兵就地正法,此事不必多言。我已命人鸣金收兵,你等整队下去歇息去吧!曾将军,带着你的人回营。”

    炮营众人如蒙大赦,纷纷叩头谢恩。曾望偷眼看看戚继光,见他铁青着脸不说话,也就遵从监军之命,收队回营。

    一干将士走了之后,杨博对戚继光抱怨说:“戚将军,你行事太过操切孟浪,中军炮营毕竟只是配属我营团军指挥,即便要处斩兵士官佐,也该通禀张老公帅,或知会中军刘将军一声,至少也应征得炮营田统领的同意,他如今不在阵前,怎能随意斩他手下的队官?”

    戚继光不服气地说:“军情如火,我营团军的弟兄们每时每刻都在为国捐躯,他们却袖手旁观,坐视友军将士葬身于敌人炮火之下,我将他就地正法,有什么错!”

    “那也不能越俎代庖,乱了规矩!”杨博说:“此番南下,不比当日驻守京师,少不得与其他各军协同作战,此事传了出去,只怕他们日后就不愿再配合我军了。”

    “我大明有律法,军中更有军规,谁敢懈怠不法,三尺冰胪饶他不得!”

    杨博摇头叹道:“律法军规高悬于顶,当然谁也不敢明着抗命,可暗地里使坏,出工不出力,却不是什么难事。就拿今日之事来说,你用剑逼着他们放炮,他们摄于你的军威不敢不从,给你乱放一气,你又能怎样?算了,来不及说这些闲话了。你且随我去往中军大营,将此事面禀张老公帅。”

    见戚继光不情愿,杨博说:“我曾任武选主事,知道田东其人来头不小,曾是张老公帅的亲兵小校。他既然已去中军,此事还是当着张老公帅的面说清楚为好,省得他在背后嚼舌头,坏我营团军大事。”

    两人策马匆匆来到中军大营,通禀姓名之后进了帅帐,见监军吕芳和主帅张茂两人都在这里,杨博跪下,道:“下官监营团军事杨博叩见张老公帅、吕公公。”戚继光却抱拳行礼:“甲胄在身,请恕末将不能行参见大礼。”

    吕芳虽为监军,论职权比张茂这个主帅还大,但他毕竟是内官,依律不能受外臣大礼参拜,便侧身避让一旁。张茂说:“杨大人、戚将军免礼。何事要见吕公公与本帅?”

    杨博说:“下官与戚将军此来,一是向张老公帅、吕公公请罪,今日攻城,敌军炮火甚烈,我军伤亡很大,不得已收兵休整;二来有一事,中军炮营配属我营团军指挥,却不遵号令……”

    炮营统领田东也正在里面,听见杨博提到炮营不遵号令之事,心中有愧的他忙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张茂。

    张茂果然与田东关系非同一般,笑着打断了杨博的话:“今日之事我都清楚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且徐州城坚沟深,本就不是朝夕可以拿下的,两位不必耿耿于此。营团军将士们今日打得很辛苦,虽未破城,忠勇着实可嘉。我已命医营全力施救伤者,并责军需供应总署自中军口粮中拨出猪二十口、羊五口送往贵军以示犒劳,让弟兄们好生休整歇息,养精蓄锐,再图攻战。至于炮营不遵号令之事嘛……”他喝道:“田东!还不快快向杨大人、戚将军请罪!”

    田东吓了一哆嗦,忙上前,冲杨博和戚继光躬身抱拳,戚继光阴沉着脸不说话,杨博却一把扶着了他的胳膊,不让他施礼下去,说:“田将军不必多礼……”

    “杨大人、戚将军不必和他客气,”张茂气哼哼地说“这个贼配军最不守规矩,本帅既已将他炮营配属给贵军,他就该谨遵两位的号令,遇事也该请示两位,怎能自行跑回中军请令?贻误军机是一大罪;越级请令,坏了军中规矩更是一大罪。本帅方才已斥责了他,两位可依律处置,以正军规!”

    既然说“已斥责了他”,却又说什么“依律处置,以正军规”,戚继光心中气苦;再联想到张茂方才对攻城未克的营团军不但没有责罚,反而大加慰问,其袒护中军炮营之心已溢于言表,更是不忿,刚想说话,却听杨博说:“张老公帅且不可这么说,原该下官与戚将军给田将军赔罪的。方才我军将士被敌人炮火压制在城下撤不下来,戚将军心急如焚,便多次派人去敦请炮营开炮援助,炮营队官有名马忠者,轻慢将令,侮辱军使,戚将军亲身前往催促,他更出言不逊,顶撞戚将军。下官便与戚将军商议,将之于阵前正法,以严军纪。战事甚急,未能及时通禀张老公帅,也未能知会田将军,还请田将军恕我等不告之罪。”

    田东仗着自己有张茂撑腰,本就没有把各军指挥放在眼里,听说杨博和戚继光不打招呼就将自己的手下正法,当即大怒,道:“什么?你们竟敢未经我的同意,便杀了我的人?!”

    杨博正色说道:“我大明律法军规载有明文,不遵将令者当斩,更何况在战场之上!不到一个时辰,我营团军前军已有数千将士殒命殉国,伤者无算,还有近千人受困于城下,炮营却坐视不救,我军将士无不激愤莫名,下官和戚将军斩之,也是情非得已……”接着,他直视田东,缓缓地说:“再者,马忠是中军炮营的一名队官,不是哪家哪姓的私兵!”

    田东怒极:“你――”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转身跪在了张茂的帅案前:“大帅,营团军将悍兵骄,侮慢友军,未经请令便妄杀我营队官,恳请大帅为我炮营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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