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阅了全军将士,并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之后,朱厚?回到了阅武厅上。这个当儿,原本只为皇上设置了一张御座的阅武厅上已经摆上了一长溜的条案,各式各样的茶点果品琳琅满目,不但用碧纱罩罩着防止落上灰尘,还都用暖炉保温。所用器皿,都是皇宫御用之物,不想也知是尚膳监在宫里置办齐备,用快马送到军营之中。

    当日定下元日检阅六军,吕芳考虑到主子要在营团军待上半日之久,就请旨循天子出行之例备膳送到行在。朱厚?对于这样耗费人力财力的安排甚为不喜,更有心要秀一场仁君与将士同甘共苦的好戏,便说要跟御驾亲征之时一样,在营团军中与众将士同饮共食。吕芳以祖宗家法、朝廷规制为由千般劝阻,高拱等人也极力劝谏,好说歹说才使朱厚?收回了成命。

    倒不是高拱等人不识趣,成心要扫皇上的兴,他们也很是为难:如此前所未有的恩遇固然是全军将士的莫大荣幸,可带来的麻烦简直难以想象――北京保卫战前期,皇上将行在设在德胜门营团军大营之中那段时间,就让他们大伤了一番脑筋,不但精选火头军中厨艺最高的人到行在伺候,还请吕芳派出尚膳监的内侍、御厨从旁指点,暗中帮助,才勉强应付过去,没让忧心战事的皇上觉察出破绽来。如今已不是战时,还有一帮朝廷重臣陪侍皇上左右,稍有纰漏就会招致不测之祸!

    让朱厚?满意的是,吕芳考虑得很周到,为随行的王公大臣都设了座,准备了茶点,连那些因品秩过低,没有资格陪皇上就坐,只能站在阅武厅下观看演武的其他各军指挥使、统领们都有份,这正是一个恩赏群臣拉拢人心的好机会,便招呼众人就坐,不拘君臣之礼用些茶点。

    诸位王公大臣叩头谢恩之后,按照左文右武的习惯,依着官阶爵位各自坐定了。那些勋贵重臣一大早起就要陪同皇上应付各项礼仪大典,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因有皇上的恩旨,又见荣王阿宝已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也就不再矜持,一边颂扬着君父浩荡圣恩,一边取用那些精美的御制宫点。

    营团军全军将士再次跪地叩拜,三呼万岁之后,依次退出了军校场。那刷刷的脚步声、咴咴的马嘶声,以及偶尔响起的一两声高亢的口令声,都显得是那么的有力,博得了皇上和一干朝廷重臣的交口称赞。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营团军五万之众有条不紊地退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而且,为了避免操练之时扬起太多的烟尘影响皇上及朝廷重臣观赏,营团军一大早就在校场上洒了好多水,如今可以清楚地看见各队原来站立的地方显出一块块整整齐齐的方阵。站了几个时辰,足印竟是纹丝不乱,百战雄师也不过如此,更何况营团军有近一半是刚刚补充的新兵,需要何等严苛的军纪才能将士卒锤炼得如此俯听命、如臂使指!其他各军指挥使、统领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流露出了由衷的钦佩之色。

    根据原定的安排,接下来,便是从五万营团军中选拔出的精锐之师进行军事操演了,所有贵宾都不禁兴奋了起来,停下饮食,伸长了脖颈,朝着将台那边张望。

    或许是感觉到了贵宾们的不耐烦,一身戎装的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从立着“帅”字大旗的将台上走了下来,疾步越过阅武厅前的小片空地,沿着台阶登上厅来,按照例行的程序,躬身向朱厚?抱拳施礼,奏请皇上颁下准允开始操练的圣旨。

    谨领圣谕之后,两人又匆匆回到将台之上。阅武厅上的人都知道操演马上就要开始,顿时紧张了起来,大厅上变得鸦雀无声,只有那九面明黄色的龙旗在风中舒卷着,出猎猎的声响。

    随着俞大猷手中的令旗一挥,突然,仿佛响起了一阵沉雷,将台两边的三十六面大鼓一起擂动起来。战鼓雄壮地、猛烈地轰鸣着,宛如惊涛溃堤一般,一浪高过一浪,一种令人慑服的威压之势油然而生,催人胆裂,当擂击到酣烈之际,仿佛天地都被震动了。

    第一通战鼓停息之后,紧接着,呜呜的号角吹响了。嘹亮的、威武的号声犹如一条矢娇腾越的飞龙,在校场上空盘旋着、翱翔着,直接袭上了每个人的心头,刚刚被鼓声震慑住的诸人,胸中又陡然生出一股勇敢豪迈之情。

    激励士气的鼓声和号角声交错响过三通之后,一声清脆的金锣之声又传到了众人的耳中。将台之上的一面黄旗降了下来,竖起了一面净平旗。朱厚?知道,根据军中规制,这是准备出动的令旗,便与其他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西边的校场口,那里已聚集着大批参演的军队,明亮的铠甲和刀枪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寒光,仿佛是受到了金鼓之声的催促,被死死拉住丝缰顿在原地的战马不安地喷着响鼻,马蹄用力地刨着脚下的硬地,似乎迫不及待要投入血与火的战场。

    净平旗也被降下了,升起了一面红旗,同时,鼓声也再度响起。一瞬间,早已蓄势待的军队如同被突然注入了无限的力量一般,迅雷般地动了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千名骑兵,十骑排成一排,向前急推进。那些身手矫健的骑手们一只手挥动着明晃晃的马刀,一只手熟练地驾驭着战马,使战马始终保持着严密的冲击队型。冲到阅武厅前,他们不约而同地带住了缰绳,由纵辔疾弛变成控缰小跑,步伐却纹丝不乱。红缨、铁甲、闪烁着寒光的马刀,甚至还有马身上那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显得格外光滑的毛皮,在阳光下汇成了一条惊湍急流,更象是一股带着死亡气息的旋风,从阅武厅前呼啸而过,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在众人赞叹声中,骑兵转眼就冲过了阅武厅,后面的队伍又源源而至,长枪手、弓箭手,以及手持大刀的盾牌手,各自排成一定的队型,迈着整齐而勇武的步伐,向前推进。明军以步兵为主,营团军也不例外,这些参演的步卒足足五千人之多。步卒行进之时颇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接下来便是在北京保卫战中德胜门之战初次登场亮相的火枪队,三千名营团军神机营的火铳手扛着短粗枪管的火铳迈步走过阅武厅。

    火枪队采取了在军事史上堪称划时代的革命的线形队列,取得了不俗的战绩,可是由于那一战横空出世的御制神龙炮大放异彩,光芒盖住了其他所有兵种,火枪队未能给人留下太大的震撼,加之行进之中他们只是排成平淡无奇的方阵,不象长枪手、弓箭手和盾牌手等传统兵种有那么花哨的队列阵型,因而也没能如骑兵和步兵一样,博得贵宾阵阵喝彩之声。

    但是,那些参观操练的朝廷重臣都知道,皇上十分重视火枪队,不但赐下“线形队列”,更给予了诸多关注,也都对因为要给皇上做讲解,奉旨坐在了皇上身边的高拱说了几句称赞的话。

    火枪队之后,是长蛇一般蜿蜒而来的战车队。这是此次大战之后,根据朱厚?颁下的圣谕,组建的新式兵种。

    御制神龙炮威力十分巨大,初登战场便取得了极其巨大的战果,令明朝军民为之振奋,令鞑靼虏贼为之胆寒,但也存在着两个致命问题,一是必须以精钢铸造,在无法实现钢材量产的明朝,大量铸造并装备部队无疑是痴人说梦;二是由于明朝钢材的质量根本无法与后世的特种钢相比,为了在不炸膛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提高威力,兵工总署将炮管铸造的很粗很厚(顺便说一句,即便如此,还是被认为过细过薄,有炸膛之虞,为此俞大猷还险些得罪了设计制造神龙炮的兵工总署军器局主事胡渭奇胡渭奇。),每门炮足有上千斤重,移动起来极不方便,牵引大炮的骡马又必须经过特殊训练,也非是短时间内可以解决的问题,令一心想靠新式大炮扬威镇国的朱厚?好不沮丧。

    后来,在夜袭鞑靼军营之时,为了迷惑敌人,俞大猷建议雪藏神龙炮,改用明军库存的佛郎机轻炮,给了他很大的启:佛郎机轻炮即便威力有限,但毕竟是火器,对于骑兵有很大的震慑力――炸不死敌人,也能吓惊战马,使之不能起有效的、密集队型的冲锋,于是就退而求其次,重视起了原来根本就瞧不上眼,恨不得把它们回炉铸造成火铳子弹的佛郎机轻炮,为此颁下圣谕,由兵工总署以民间的箱形大车为范本,改装成可以装载佛郎机轻炮的战车。

    这种战车与民用大车一样,可以人拉,也可以牛马骡拉,只是将民用大车车厢两侧钉死的木板改成可以折叠的活动屏风,开有炮口,平时平放在车辕上,作战之时打开树立在一边车轮之后代替车厢,佛郎机轻炮就在战车的屏风后射,既能解决火炮的牵引问题,又能有效地保护炮手的安全。

    圣天子睿智无匹,这样奇思妙想层出不穷,令满朝文武,尤其是兵工总署军器局一帮懂行的专家们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朱厚?自己心里却很不痛快:这难道就是我梦想中的自行火炮吗?开什么玩笑!可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出的点子,咱丢不起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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