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上的那份名单,朱厚?也明白,吕芳虽然没有明说,但用意已是昭然若揭,只要自己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的锦衣卫就会直扑那些粮商的家,抄家拿人,将他们囤积在各处的粮食抄没入官。

    若是城外战事还在继续,若是江南没有叛乱,或许朱厚?真的就这么做了。抄没那些不法粮商的家产,不但能迅解决粮食危机,更能缓解因大战而造成的财政困难。历朝历代,朝廷要解决财政困难,不是取之于民,就是取之于商。老百姓被官府的横征暴敛逼得活不下去,会起来造反;而那些商人却没有那个能耐,只能束手待毙。远有东晋石崇,近有南京沈万山,无不是因豪富而引起当政者的眼红,随便加上一个“以商乱政”的罪名,巨万家私顷刻间就进了国库,连个收条都不用打。

    但是,这种方式虽然简单有效,但终归是一种以国家名义施行的强盗行径,打击的可不仅仅只是那些囤积居奇的不法粮商,其他行业的商人即便不齿那些黑心粮商国难财的行为,也难免会有兔死狐悲的感觉,不利于日后展商品经济。从长远的眼光来看,所失远远大于所得,令朱厚?也有投鼠忌器之虞。

    此外,鞑靼已经退兵,实行战时经济管制就没有了借口;而要平定江南叛乱,后方稳定是关键,持久动荡的京城早已人心惶惶,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大明朝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沉默了一会儿,朱厚?放下了那份名单,指着那块荷叶米粑对吕芳:“把它送给翟銮,告诉他,朕用三十文钱买了这块粑粑,专门赏给他吃!也不必谢恩,他分管户部,这段时日筹措军需也着实辛苦,就在家里好好歇上几天。”

    说起来,朱厚?对那位“甘草次相”不满已久,先是军粮之事他一问三不知,倒是未分管户部的严嵩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方略;再是鞑靼求贡,他偷奸耍滑推到自己面前,口口声声恭请圣裁,不外乎就是怕承担决策之责;近日又是坐在岸上看翻船,任由朝臣士子群起指责主持和议的严嵩,害得自己不得不披坚持锐,亲自出马,这才勉强稳住了动荡的朝局。象这样庸碌无为,只知道明哲保身的内阁辅臣,要之何用?

    吕芳不敢再多说什么,叩头领旨之后便要出去,朱厚?又说:“再去问问严嵩和关鹏,平日里口口声声说忠君如父、爱民如子,受了那么点委屈就给朕玩起称病不出的鬼把戏了,这就是他们的事君之道吗?告诉他们,要么即刻进宫见朕,要么把申请致仕的奏疏递上来,我大明朝的内阁、六部不养闲人,不干活就滚蛋!”

    或许是舍不得刚刚如烈火烹油一般红火起来的官位前程,严嵩和署理户部的侍郎关鹏都乖乖地进宫来觐见皇上。两人得了吕芳的暗示,在路上已经商议过此事,见到朱厚?之后都说该以“囤积居奇,扰乱民生”的罪名将那些黑心粮商统统抓起来,依律充军戍边,家产抄没入官以解决当前的粮食危机。

    朱厚?根本没指望他们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板着脸问关鹏:“户部太仓中还有多少银子?”

    关鹏此前一直以户部左侍郎的身份总督天下仓场,加之尚书马宪成伤情一直未有起色,他升任户部正堂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自然不敢怠废政务,连忙起身应道:“回皇上,太仓尚有存银二百九十三万二千六百四十两。”

    “还真是不少啊。”朱厚?淡淡地说:“当日朕要犒赏各省勤王军将和义勇乡民,马宪成跟朕哭了半天的穷,硬是想顶着不办,逼得朕说要抄了他的家,才勉强拿出了五十万。你署理户部不到一月,竟攒下了这么多银子。”

    听出皇上隐隐有责怪马宪成的意思,关鹏有心要借机攻讦马宪成两句,为自己早日正位户部正堂之事再添一把火,但他自从那日商议军粮的御前会议之后,就对严嵩治政之才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见坐在身旁的严嵩纹丝未动,心里也就没有了底气,老老实实地说:“回皇上,非是臣之能。户部当日确是再拿不出更多银子,这些银子是抄没仇鸾及薛林义、陈以勤等谋逆之臣家产所得。”

    “五六位侯爷、二十多位朝廷命官,家产还不到三百万?”朱厚?说:“陈以勤和他那些门生都在清水衙门当官,没有多少余财尚在情理之中,仇鸾和薛林义那几位侯爷哪个不是身家巨万,怎么才抄出了这么一点银子?”

    关鹏说:“回皇上,这只是抄没的现银。那些逆臣的房产、田地、商铺和家中的珍玩珠玉,户部已悉数封存入官,具体所值几何,度支司尚在匡算之中,故未能及时奏报皇上,请皇上恕罪。”

    朱厚?追问道:“现银也只有二百多万吗?”

    关鹏犹豫了一下,才说:“回皇上,还有一百万,臣请示了奉旨主持清查逆党的陈洪陈公公,已悉数解往内廷司钥库,以供皇上年节赏赐妃嫔、皇亲及内臣之用。”

    “朕问的就是你这一百万!”朱厚?怒道:“抄没所得应全部入国库,是谁给你和陈洪那么大的胆子,偷偷给朕搬到宫里来?公出公入的事情,为何要做这些小动作?若是你户部马部堂在,这种事便做不出来!”

    关鹏吓得赶紧跪地请罪,一直没有说话的严嵩站了起来,躬身说:“皇上,此事户部此前曾请示过内阁,翟阁老与臣商议允行的。”

    “你们同意的?”朱厚?冷冷地说:“你们想讨朕的好,却让朕落下个贪财好货的名声,难道还指望朕领你们的情?”

    “回皇上,内阁及户部这样做虽有违朝廷规制,但也确有必要。”严嵩也跪了下来,说:“近两年,皇上体恤国朝财政艰难,一再削减内廷用度,每年宫中用度不过一百万两,已是捉襟见肘。当日为犒赏各省勤王之师,皇上已内库存银四十五万两;前日又自内库二十万两银子和十万匹布帛赏赐鞑靼,宫里存银已告罄,眼看着新正日近,每年例行赏赐宫人、宗亲、勋贵、重臣及命妇所用银两就需十余万两,尚不知从何而出。此事关乎天家颜面,内阁及户部不能不分君之忧,此其一;其二,此次大战,上托皇上洪福,下赖全军将士及京师义勇乡民奋勇杀敌,才迫使虏贼知难而退,还兵出塞,皇上例行要犒赏全军以慰其功,虽说犒赏军将是国家大事,该由朝廷自太仓银,但内阁及户部以为,皇上自内库支银更能激励全军舍身报国,以酬君父浩荡天恩。”

    这又是借着皇帝的名义,施小钱办大事了,同样的一两半两银子,朝廷按数分与由皇上自己掏腰包犒赏全军,确实意义不同。朱厚?想想也觉得他们说的有些道理,便说:“难为你们这样上心为朕谋划,都起来吧。”

    严嵩带着关鹏一齐叩头下去,说:“天下一心为的君父,这是臣等的本分。”

    “知道本分就好!都起来吧。”朱厚?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又问关鹏:“眼下官仓存粮还有多少?”

    “回皇上,户部辖下各处官仓存粮共计一百零一万二千四百一十九石。”

    “朕记得半月之前商议军粮之事,你曾说官仓存粮只有一百万石,京官捐献一月禄米,合计不过万石,还要支出五万石赏赐鞑靼,为何朝廷存粮未见减少?”

    皇上将大小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关鹏也不禁深为叹服,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严嵩此前曾一再告诫自己说当今圣上天纵睿智,心细如,不可存一丝轻慢懈怠之心,忙解释说:“回皇上,自那些逆臣家中抄出存粮四万五千余石,已悉数归入官仓。”

    朱厚?疑惑地问道:“他们家中为何有这么多存粮?”

    “回皇上,公侯之家大多蓄有家兵,少则数百,多则逾千,这些人等的粮秣,皆由其家主供给,故公侯之家通常都有存粮数千至上万石。”

    朱厚?心里说,难怪当日薛林义等人谋逆之时,他们的家兵家将能冒着诛灭九族的危险,跟他们一起杀向皇城,原来那些家兵家将根本就是勋臣们的私人武装!不过这也真是个好消息,至少使他刚刚想到的那个计划又增加了一成的胜算!

    他点点头,说:“这就好办了。朕有个想法……”

    听完皇上的圣谕,严嵩还在皱着眉头沉思,关鹏已经吓得面色惨白,“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使不得啊皇上,万万使不得。国无粮不安,军无粮不稳,王师用兵江南在即,若是日后军需不济,就算是抄了臣及户部全体职官吏员的家也无济于事。耽误了朝廷戡乱平叛的大计,臣更是万死难辞其咎!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当朕只会抄家吗?”朱厚?冷哼一声:“朕不愿失德于民,连那些不法粮商的家都不抄,又怎会去抄你的家?”

    严嵩这时也跪了下来:“请皇上恕老臣直言,此事确是行险之举,还请皇上三思。”

    朱厚?冷笑着说:“三思?时近隆冬,难民每日却只有四两米熬成的稀粥度命,你还要叫朕三思到什么时候?朕意已决,卿等不复多言!”

    “此事关乎我大明社稷存续,谁要是走漏半点风声,”朱厚?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面前的严嵩和关鹏,大吼一声:“凌迟难诛!”

    两人浑身一颤,一齐叩头下去:“皇上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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