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主子叱责自己抗旨不遵,陈洪却倔强地把头高高昂起,说:“回主子,自打太祖高皇帝设立锦衣卫起,诏狱就为天子自掌,不是谁说让放人就放人的,奴婢蒙主子不弃,委以司礼监重任,一切所为,除了听主子的,绝不会听他人指使。至于追查逆案是否宽严失当,也非他人可以置喙。今天这件事不只是我大明朝前所未有,历朝历代也闻所未闻,这个严世蕃分明是巧言令色,大奸似忠!恳请主子切勿被他欺瞒了,更不要被他背后的人欺瞒了。”

    “你不晓得那些逆党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等闲之人且得罪不起!”朱厚?阴冷地一笑:“严大人不惜开罪朕也不敢去惹他们,想必那些人都是什么阁老什么尚书的人,你就不怕那些人背后的靠山合起伙来跟你主子闹腾?你主子的江山社稷堪忧啊!”

    皇上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翟銮、严嵩两人立刻意识到自己再不能继续保持沉默,都一起俯身在地,翟銮说:“回皇上的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明朝所有的官员都是朝廷的人。”

    陈洪立即抓住了他的话脚,说:“主子,既然两位阁老都已表明,大明朝所有的官员都是朝廷的人。在奴婢的眼中,只知他们有无参与谋逆之嫌,并不知其他。”

    “朝廷也就是几间宫殿几座衙门罢了,饭还是分锅吃的。”朱厚?冷冷地说:“都说天恩浩荡,其实任谁都知道,天恩跟什么年谊、师谊和乡谊比起来,一钱也不值!那些逆党一个个后台靠山都这么硬,同党更是遍布朝野,朕被人打落了门牙,也只得和着血水往肚子里咽了!”

    这个时候,严世蕃突然又开口了:“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皇上既然这么说,微臣现在就去诏狱。”

    朱厚?深深地看着严世蕃:“朕最后问你一句:你宁可去诏狱,也不愿意领旨去给朕抓那些逆党么?”

    这是皇上给自己最后一次悔过的机会啊!严世蕃心里一阵激荡,不禁抬起头,刚要说话,突然看见前侧旁跪着的老父亲双手稳稳地趴在地上,身子纹丝不动,他顿时改变了主意,再次趴了下去,说:“臣本朽木之才,蒙皇上不弃,擢升为大理寺右丞,并委以追查逆党重任。既担此任,则臣一切所为,皆要遵朝廷律法规制,更要循人臣事君之正道,不避斧钺,不计死生,为君父分忧解难。但臣以为,谋逆大案事体重大,若是宽严失当,则既不能解君忧,又不能安社稷,更有损皇上圣德!恳请体察微臣一片苦心,俯允微臣所请,微臣不胜感激涕零之至。”

    “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帮朕扫除逆党了!”朱厚?问道:“你可知道抗旨不遵该当何罪吗?”

    严世蕃重重地叩头:“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臣听凭皇上落。”

    朱厚?突然问道:“内阁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瞬间的犹豫,翟銮咬了咬牙:“严世蕃办差不力,怠废臣职,该当革职查办!”

    “只是办差不力怠废臣职吗?”朱厚?冷笑着说:“严世蕃自己都知道谋逆是欺天的大罪,要去诏狱领罪,你却只说是办差不力怠废臣职?”

    如若严世蕃不“只是办差不力怠废臣职”,那么就只有两条,一是包庇逆党,二是沽恩卖好以求直名,这两项罪名无论哪一个都非同小可!翟銮刚想说话,又听到朱厚?说:“若办差不力怠废臣职便要打入诏狱,我大明的内阁学士、六部九卿怕都要挤在那小小的诏狱之中了!”

    翟銮岂能听不出皇上话语之中的深意,心中大惊,赶紧将头俯在地上,不敢再说话了。

    朱厚?却又话锋一转:“严世蕃有擎天救驾之功,说他包庇逆党委实有些牵强。不过他既自请去诏狱,朕也只好成全他的名节。陈洪,这件事就按内阁的意思去办吧。”

    陈洪心领神会地叩了个头,起身对严世蕃说:“严大人,跟奴才走吧!”

    严世蕃也给皇上叩了个头:“微臣谢皇上恩典!”说完之后,转身跟着陈洪退了出去。

    果然是这样的结果!翟銮为严世蕃惋惜之余,也为自己及时住口不言而感到庆幸,刚要叩头告退,他的耳鼓响雷般地轰了一下,脑门上的筋脉也陡然绷紧了,因为他分明听见皇上正在说:“朕今日召你们晋见,还有一件事,鞑靼《求贡书》朕已看过,内阁是什么意见?”

    翟銮说:“回皇上,臣等商议,可六部九卿公议。”

    朱厚?突然点了一直跪在地上没有说话的严嵩的名:“严阁老。”

    严嵩似乎正在惊惧之中,略微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应道:“臣在。”

    “求贡是礼部的差事,你这礼部尚书怎么看?”

    “此事关系重大,非礼部抑或内阁可以自专决断,臣恭请皇上俯允翟阁老所请,六部九卿公议,由圣天子裁夺。”

    朱厚?不置可否地说:“此事再议。朕乏了,你们该忙什么的就忙什么去!”

    出了云台的门,翟銮满怀歉意地对严嵩拱手一揖,说:“惟中兄,翟某无能,终未能救下东楼……”

    严嵩还礼,道:“严某知道仲鸣兄已尽力了,这个孽畜竟敢出言不逊,触怒皇上,便是身送东市也是他咎由自取……”话虽如此,两滴浑浊的泪水却忍不住夺眶而出。

    严嵩唯一的儿子被打入诏狱,是死是生尚未可知,翟銮也是一阵心酸,又咬咬牙说:“惟中兄,不若翟某与你再行入内觐见皇上,拼着辞官不做也要救下东楼性命!”

    严嵩撩起袍袖擦去脸上的泪水,摇摇头说:“仲鸣兄高义,严某心领了。我严家家门不幸,出了这等逆子,没来由累及仲鸣兄。是死是生,且看他的造化吧!”

    翟銮本就不敢再去触皇上的霉头,见严嵩这样说,就顺坡下驴,道:“秦王有言,天子一怒,流血千里。时下皇上尚在气头之上,你我多说怕是有害无益,只能等皇上气消了再想法子。”略微停顿了一下,他又安慰严嵩说:“惟中兄且莫过于悲伤,就皇上最后的话来看,也只是责怪东楼办差不力,没有言及包庇逆党。俗话说:忠孝门第,诸神呵护,兴许过不多时,皇上就赦免了东楼。”

    严嵩象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怔怔地看着翟銮:“仲鸣兄,你方才说什么?就皇上最后的话来看,只责怪那个孽畜办差不力?”

    翟銮知道他刚才心忧爱子性命,方寸大乱,没有注意听皇上的话,忙说:“皇上方才问内阁意见,翟某奏曰东楼怠废臣职,该当革职查办。皇上显然对这个罪名不满,但最后还是对陈洪那个阉奴说按内阁的意思办……”

    严嵩深深向翟銮一揖在地:“仲鸣兄大恩大德,严某没齿难忘!”转身就跪了了云台门外:“臣,内阁学士、礼部尚书严嵩恭请圣安。”

    见严嵩如此急切再度求见皇上,翟銮心中大为惊惧,他既不愿淌这滩浑水,更怕惹火烧身,悄然溜走了。

    听到耳边那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严嵩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冷笑,但当云台里传出朱厚?那极不耐烦的一声“进来!”之后,他立刻抹去了嘴角的冷笑,换上了一副悲伤而又可怜的表情。

    朱厚?果然很不耐烦,见他进来叩头,也不吩咐免礼赐座,怒气冲冲地说:“若是为你那儿子讨情,且免开尊口!”

    严嵩说:“回皇上,老臣非是为犬子讨情而来。”

    “那你又有何事要奏?”

    严嵩说:“微臣窃以为严世蕃所奏之事并非没有半点道理。且请皇上准其所奏,暂且停止穷追逆党,待外患解除之后再行彻查。”

    “还是变着法子给你儿子讨情来了!”朱厚?冷冷地说:“照你所说,严世蕃便是无过有功了,朕是不是即刻下道上谕将他赦出诏狱,再升他个什么官以示褒奖?”

    严嵩说:“回皇上,严世蕃身负皇命,不思愤君父之慨,一意行妇人之仁,其罪不容诛。理应依律治罪以明法典,正臣职,儆效尤。”

    “聪明!儿子聪明!!老子更聪明!!”朱厚?冷笑道:“一边求朕停止追查逆党,一边口口声声说你那儿子行妇人之仁,罪不容诛;若朕准你所奏,你那儿子就成了不惜犯言直谏的铮铮正臣,朕却成了荼毒忠良的昏君了!”

    严嵩将头在地上重重一碰,昂起头来之时那张老脸上已是老泪纵横:“皇上若是如此看待老臣,老臣也无话可说,惟求赐老臣一死以谢圣恩!”

    御案后的朱厚?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连你也要给朕来玩死谏的把戏了!朕告诉你,你严嵩不是陈以勤那样的正人君子糊涂虫,休要拿他的法子来要挟朕。要做忠臣铮子,还轮不到你严嵩!”说着,一摔袍袖,就要从旁侧的殿门往外走。

    严嵩突然厉声叫了一声:“皇上!你要亡了我大明列祖列宗的江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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