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从东宫出来,他身边的近侍凑上前,与他附耳低语了两句。

    “大人,据说这逃走的姬妾正是因为许知章在房事上面根本不行,这才不得已找了野汉子卷款逃走的。所以,此事应该没有其他的内由,纯粹就是许知章他想要找到人杀人灭口以掩盖自己的丑事罢了……”

    作为即将年过五十却仍能雄风不倒的男人,郭祖仪心里对许知章顿时涌起了一种微妙而罕见的同情之意,再看向他的目光里,也有了几分不经意的释然与怜悯——毕竟,出了这种事情,想必搁谁心里这会儿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大开杀戒,斩草除根!

    就这么着,许知章忍辱负重的带着人提了几箱子厚厚的宗卷回来,然后径直往路昭明跟前一撂,一脸生无可恋的咆哮道:“路昭明我日你祖宗!竟然往老子头上扣这么一个屎盆子!完蛋了,这叫老子以后还怎么出去混,还怎么跟人吹嘘老子的风流不凡?”

    “那就别混了,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跟那些庸脂俗粉凑一堆!快点干正事了,少在那里大呼小叫的,阖着你还生怕有人不知道你不行?”

    许知章更是悲愤难掩,争辩道:“谁说老子不行?要不你来试试看?”

    这话引来一旁他的两个小厮,以及茗烟的面面相觑。

    路昭明却是毫无兴趣的瞥了他一眼,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实在看不上你。好了,干活。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三天之内咱们找不出什么破绽来,那你这回的牺牲可是白付了。”

    许知章这才恨恨的一瞪眼,撸过身前的几本宗卷,开始聚精会神的逐条核查。

    洛城殷府,女儿节过后各房都明显比之前更加忙碌。长房大夫人自不必说,忙着女儿的婚事还有府里的中馈,简直脚不沾地。二夫人也因为殷琼枝的事情心有余悸,一改之前漫不经心整天不是出去买衣裳打首饰就是找人喝茶,而是收心常常陪伴在几个孩子身边,并监管起殷琼枝的女红,还有两个儿子的学业来。

    三房自有殷玉葵顶着,她母亲的病势倒是好了许多,偶尔也见到三夫人出来走动走动,只是话不多。

    因为殷府世代经商,所以开春之后几位男君也是忙的脚不沾地。芳菲有几次去找殷重华让她教自己画画,无意中听她说起大舅父这些日子甚是烦恼,好像是一宗生意原本谈好了下家,谁知道如今货到洛城,那已经付了一成银子定金的买家却忽然改了主意,说是另外找了更便宜的货源,就这么毁约了!

    这下子,可把大舅父殷从嘉愁的够呛的。听殷重华说,这批货物似乎是一整船上好的细瓷茶具碗盏等。这样的东西寻常百姓家用不起,也就只有一些富贵人家或是开酒楼茶楼的,放在雅间里供客人享用。

    但不巧的是,民间素来的风俗,富户都会在年前采买新碗茶具等,算是辞旧迎新里头的一项。因此,这等时节,这一整船的货物到了码头,根本就卖不出去!

    “哪有这样做生意的?这买家当初怎么就只付了一成银子?按照规矩,不是最少也要付三成吗?”

    殷重华也是叹息:“这人跟爹爹从前有些交情,有一次爹爹在徐州遇上些棘手的事情,还是他帮忙周全的。因此当时他下定的时候,爹爹也就一时大意了,没有照着规矩来。而今他忽然出尔反尔,我总觉得此事似乎是有人存心想要捉弄我们,但爹爹却说无凭无据不能乱猜。哎,如今货船停在码头一日,咱们不但要付码头的银子,还要派人守船看货。加上这批瓷器本来就进价极高,要是真卖不出去,便是租库房存放,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芳菲听她这么一说,当即就暗中转了转心思。待辞别殷重华之后,回来便叫来大谭,吩咐道:“你去查一下,看看最近城里有谁也进了上好瓷器在卖的?时间放长一点,便是年前到货的也算。另外,去码头咱们家的船上取一批样品过来,就说我想看看合不合用。”

    大谭得了吩咐,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先取了瓷碗和细瓷茶盏等一批品相精美做工上乘的货物回来,如实道:“小娘子吩咐的事情,奴才也查清楚了。这样的瓷器价格高昂,陆路运送多有损伤,所以唯有水路才是最稳妥的运送途径。码头那边的记录,年前赵家曾经停过一艘大船在他们那里,也是两三天的功夫才把货物搬运完毕。”

    “赵家?就是上次来咱们家祠堂大闹过一场的那个赵夫人家中?”

    大谭点点头,目光中有些阴郁道:“那何彪姐弟向来目中无人,姓赵的虽然总在外面沾花惹草,但这些年银子并没有少赚。奴才推测,此次大老爷被人坑害之事,说不定就是他背后主使的。”

    芳菲对此不置可否,尽管她对大谭的推测也颇为认同,但因为心知自己年少,所以遇事更不能轻易表明态度和看法,否则时日一场,便容易被身边的人看穿自己的想法。

    这一点,也是近日以来,殷重华反复教导她的,当然,也结合了前世自己的亲身经历得出来的感触。

    于是她思索片刻,又问道:“那你可知大舅父这一船的货物,要压住多少银子?”

    大谭很快就报了一个数目出来,听得芳菲也不禁咂舌:“这么多?难怪舅父会如此焦急——如今正是各处的铺子都需要进新货赶旺季的时候,这姓赵的一下子压住咱们家这么多的银子在这批瓷器上,还得每天为这些卖不出去的东西付码头的租金和人力花费,简直就是想逼得舅父手头资金断流,这样一来他便有机会趁机强夺市场了!”

    “对对对!小娘子您说的很对,奴才心里也是这么揣测的,只是奴才读书少,不知道怎么说才妥当了…….”大谭果然不愧以前是跟着宋大将军走南闯北征战沙场的人,就算养了十年的马,也依然不妨碍他有着比一般人都灵敏的嗅觉和思维。

    而他这会儿再看芳菲,简直就觉得小娘子真不愧是将军的骨肉啊,一个养在深闺甚少出门的小姑娘,却能懂得这些厉害,哪像府里这些个夫人女郎们,整天就知道做新衣裳买胭脂水粉,根本就不能比好吗。

    但芳菲想明白赵家的用心之后,就愈发的担忧。因为如果赵家真的是要用手段逼得殷府资金断流,那么就肯定不止埋下这么一个暗桩。思及此,她马上就站起身来,一面往殷重华的集虚斋而去,一面吩咐红拂:“去跟外祖母说一声,就说我一会儿有重要的事情要过来跟她老人家请示。”

    殷重华本来正在绣花,听完芳菲的话,也是二话不说,拉着她的手就往松鹤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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