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点了点头。

    那妇人虽然认错了人,却也没走,仍是十分认真的道:“玉娇病了,才半年就瘦的脱相了,都是骨头,天好就出来晒晒太阳,平时连门都不出的。刚才以为看到她了,怪奇怪的。”

    杜若又点头。

    那妇人又道:“你坐这儿干什么?”

    “我正想找个住处,不知道大娘知不知道街上哪儿有价钱合适的房子出租?”杜若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在街上住,也不在街上做生意。”

    杜若点头。

    “你找房子干什么?打哪来的?你自己一个人?”她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她。

    杜若心里起了防备,连忙道:“我在这儿等人,他应该快到了,我先走了!”说完她站起身走开了。

    等走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妇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街上好的铺面都被人盘去了,大生意小生意热闹的冷清的,往中间来铺面租金最贵,越偏僻租金越少,但都比沽南镇高了许多。

    杜若又在另一条街上从头到尾走了一遍,走的头晕脚乏,便决定先住一晚客栈。

    临睡前,她收拾包裹,发现苏明扬不知何时将那一两碎银子偷偷塞进她包裹里了。她又系上包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端起客栈伙计帮忙熬好的药碗,一口气喝完,才倒头睡下。

    接下来的两天,杜若终于找到了一个对于她来说合适的可以负担的起租金的房子。

    房子在义街的尽头,许久没住过人了,前面一个铺面,面朝南,后面带着个小院子。

    铺面左侧挨着家茶楼,茶楼白天挺清净的,一到晚上就有人在上头高谈阔论,讲到兴奋激动处,声音便大起来,一声一声杜若听得真真切切的。

    房子右侧是一条深巷子,斜对面是家青楼,不仅白日喧哗,夜里也热闹,莺莺燕燕,门口经常断不了人。她看到好几个鼠头鼠脑的男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走路时东张西望,叫人十分不放心。

    因为房子长时间没住人,院子里长满了枯草,屋里窗户、墙角四处都是蜘蛛网,桌上灰尘厚厚的一层。

    她光是收拾屋子院子就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前前后后端了不知多少盆水,直到将桌椅窗台擦的干干净净,东西虽然破损陈旧,但好歹都一尘不染了。

    杜若努力让自己处于忙碌之中,不去想那些事情。

    即便如此,一旦停下来,坐着或是躺着,眼前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情景,心一遍又一遍的揪痛着。

    最初的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可是慢慢地,不知不觉的走入了戏中,亲身见证经历了这许许多多事情。

    头天傍晚她搬了个凳子在院子里坐着纳凉,听到茶楼上传来的说话声,茶客们一边议论一边发出各种唏嘘感慨。

    绣庄的繁盛,满目精美的绣品,孟家的人……一夕之间,全没了!

    他们说那场大火过后孟家的人全死了,几十具尸体被从灰烬中扒出来抬进了衙门,官兵从绣庄里搜找出了十几箱财物。

    据说这件案子与魏国公有巨大牵连,孟远舟暗地里为魏国公做事,上传下达商路基本上畅通无阻,开铁矿冶炼兵器贩卖到邻国,又与被楚国禁止通商的南边几个小国走私货物,牟取暴利不计其数。

    坐落在丰陵县一隅的金银花满楼里堆满了无数黄金白银珠宝翠玉古玩奇物,存放的都是魏国公这些年敛来的巨额财富。金银花满楼交由他的干女儿秦蕊看管,做生意其实是个天大的幌子,避人耳目,迷惑众人罢了!

    孟家这些年被当成赚钱的工具,大约是不堪忍受魏国公填不尽的贪念,想要反抗,却又无法对抗手眼通天的魏国公,收手又为时已晚。走投无路下,烧毁绣庄绝望赴死,死前收集所有证据交给官府揭露一切。

    高赫大将军带兵赶来之后,一举将金银花满楼拿下,查收了楼里全部金银珠宝,又从地底下挖出了一个五米见长五米见深的真正金山,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灿然生辉的金砖。

    那位貌美婀娜的秦老板,也就是魏国公的干女儿,则被关进了大牢。

    官兵冲进去拿人的时候,据说她正懒懒的歪在榻上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见官兵进来,她茫然了很大一会儿,得知绣庄烧毁人全死了,她站立不稳晕了过去。

    听了那些话,杜若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去金银花满楼的时候,从楼梯上见到孟远舟,他问她:你怎么来了?

    语气仿佛他便是那儿的主人,他和秦蕊俩人称呼对方却是相当正式尊敬。当时她不疑有他,现在想想便觉得不对劲儿。

    金银花满楼既然打造金器银器首饰等物,坐落在沽南镇本就不合时宜,她去了两回,里面冷冷清清,第一次还有几个人闲逛,第二次没见着不相干的人,可见生意是做着的,但生意好坏未知。孟远舟告诉她会不时有大单子接入,她也信了。

    再具体的案情细枝末节她不知道,也没专门去打听。

    坐到旁边茶楼里的人走光了,夜真正清净下来,杜若又回想起与周宁婆婆相处的情形来。

    每回她在宋家心里不舒服,便跑去她那儿躲着,有时候一去就是一天。

    她裁剪绣样,或者是学刺绣,再或者是缝补衣裳,周宁婆婆则坐在另一边忙她自己的。她闲了也会过去帮她纺线,做饭。

    俩人搭不上几句话,她也觉得舒服,心里头拿她当亲人一样。

    婆婆酿的米酒也着实好喝,现在她想喝已经没处寻了。

    至于宋家,有关宋家的一切,她有意不去想,一想起来头就疼,胸口闷的很。

    戏终于唱完了,说书的人将醒木一拍,听客纷纷离去,而她兀自坐在那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以为自己痛快决绝,然而真到了这一天,才明白人的情感不是说断就断,说收就收。

    这铺面租来她先交了一个月租金,身上便没一点钱了。

    第二天锁了门,杜若从城里去了青阳寺。

    幸好赚来的钱都事先放在了真罗师傅那儿,请他帮忙保管。如若不然,那日她离开时,宋金花扒开她的包裹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必定会给她翻走。

    到了青阳寺,寺里宽阔的地面干干净净,来上香的人看上去也不少。大半年前发生在寺里的那件事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

    她被僧人领着走进一间僧室,真罗师傅盘腿坐在室内正翻阅经文,见是她,便抬头含笑望过来。

    “真罗师傅。”她双手合十行礼。

    “你来了?”真罗师傅声音洪亮。

    “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她坐下来,面带感慨。

    “你去将这位女施主存放在这儿的银子取来。”真罗对站在旁边的僧人道。

    那僧人应声而去。

    “不知女施主现在如何?”

    “也算是跳出牢笼了吧,虽然事情纷杂一时说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我想我都不会放弃好好活着。”杜若道。

    “阿弥陀佛。”

    “多谢真罗师傅,我不信佛,我想我以后大概不会来了,也算是和过去告别吧。”

    毕竟以前在寺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也不大想回忆。

    “愿施主前路无忧,平安顺遂。”真罗道。

    杜若拿到银子后,站起身,又对他行了一礼便朝外面走去。

    真罗师傅起身走到门外,目送杜若离开。

    正准备转身回房,旁边的僧人对他耳语几句,真罗额首,步下台阶,朝前面大殿走去。

    青阳寺的佛堂庙宇建立的恢弘大气气派非常,殿内整日萦绕着香火气,墙壁上所绘菩萨罗汉佛陀形态各异,祥云卷涌飞腾其间,肃穆庄重。

    真罗走进偏殿,望着盘腿坐在正中间蒲团上的青衫背影,目露悲悯,又抬头望向大殿正中挂着的一幅佛像。

    佛台上燃着香火,烟雾缭绕,将那幅佛像烘的更加渺渺宝相庄严。

    真罗走到他身侧,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又对他弯腰行了一礼。

    “宋施主,可曾在寺内用过斋饭?”真罗道。

    这几日他每日都来,要么在各个殿内随走观赏壁画,要么一语不发的坐下来望着佛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着他神色疲乏,双眸空洞,唇舌干燥,想必又坐在这儿许久了。

    “既然佛能渡世间一切苦厄,为何却不渡我?”宋居安开口问道,他坐在那儿,虽是在和真罗说话,却依旧仰头望着佛像。

    真罗的目光又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道:“世间苦厄多,俗世皆婆娑,芸芸众生,佛是普渡不过来的,施主不如自渡。”

    宋居安冷笑一声,似在嘲弄。

    “一切众生本来成佛,众生迷惑颠倒自不觉悟,如能舍弃妄想、执着,转迷成悟,方可解脱。”真罗又缓缓说道。

    “画佛像之人是谁?”宋居安问。

    “请宋施主恕我不能奉告。”

    “你不说我也知道,作画之人是我妻子,她不让你告诉别人。”

    真罗讶异了一下,却也没说别的,等同于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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