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不花只觉好生冤屈,好好一匹骏马,怎就落在杀手手内。

    方才进门,那人脚步虚浮腿骨端正,以他经验瞧来,绝非武艺高强甚或马背上猛将之人,却在自己胸口疼痛时候,他方觉,原来这似是怕冷衣衫臃肿汉人,背上竟背负一把长刀,那长刀把柄正握在那汉人手内,浮光掠影一般转瞬斩杀了城门洞内自己几个得力部下。

    骤然听闻有骏马经过,耶律不花自然心下有疑虑的,因此特意嘱咐城门洞里几个手下好生看住牵马者,只等身入城门之后一刀斩下,丢进北门护城河里,不消半日尸骨无存。

    谁料想,骏马便如宝藏,辽人个个喜爱,那辽兵,何曾见过火焰驹这般神骏的存在,自一人一马入城,双眼便不能动弹。

    那牵马者,自是赵楚!

    伺机靠近耶律不花,悄然出刀扎入他胸膛,另一只手早捏住他咽喉,将最后一声闷吼都留在来生。

    火焰驹见赵楚动手,后蹄飞踹,正蹬在最近两个辽兵咽喉,一股气不能出来,登时便死了,更是一声不吭。

    所剩下几个,眼前血光迸现,自痴迷战马雄骏尚未醒悟,亮光般长刀便已自咽喉滑过,冰凉的感觉,宛如数日前杀入雄州城时候瞧见城内汉人时候的兴奋,只是失去生命的辽人,便是手臂曾经多么沉稳,已失去了该有的作用。

    转眼间,城门洞里几具尸体横鬲,赵楚将耶律不花战马牵在火焰驹身旁,火焰驹睥睨一眼,那战马一声也不敢嘶鸣。

    将耶律不花硬弓挑起在手,稍稍掂量一番,赵楚便知此人生前也是本领高强之人。

    他却不知,耶律不花,本便是辽人精锐远拦子里出身,做到千人将时候,此人不耐终日探路情报,便往琼妖纳延手下做个将领,此番方是他次出征。

    将狼牙箭搭上弓弦,赵楚屏气靠近城门洞,猛然一人自城头下来,一副络腮胡须,大冷天也敞开胸膛,看他装束,并非辽人中有名望的将领。

    那人眼见赵楚手挽强弓,脚下血淋淋留满地尸体,双目猛然一瞪,尚未开口,脖颈上已横一把长刀,乃是赵楚口内叼着那一把。

    好汉休要误会,卑奴本乃渤海奚人,方才往城头,也只是送些烧酒。那人竟能讲一口甚是流利中原话,赵楚微微一愕,手上弓箭长刀却并未松懈。

    那奚人,面目稍稍显些粗犷,衣衫颇是破烂,与辽人厚重棉裘大是不同。

    猛然间,那奚人向赵楚连连摇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粗声赞叹道:安达溪此生,从未见过如此骏马,真长生天赏赐,安达溪虽死无憾!

    他这一番说辞,乃是中原话叫出,赵楚侧耳凝听,城头上哄笑一片,有人叽里咕噜大声骂几句,安达溪面目通红双拳紧握,目光里尽是仇恨血红。

    赵楚低声问道:他们说甚么?

    安达溪黯然摇摇头,恨声道:辽人灭我奚人,他们笑话我玷污骏马。

    赵楚目光炯炯,将安达溪打量半晌,缓声道:凭甚么,可使我信任你?

    安达溪道:卑奴可做个帮手,将城头辽人杀了。

    赵楚皱眉道:为何自称卑奴?

    安达溪低声道:乃是辽人规矩!

    赵楚略略沉吟一下,道:你族人,如今尚有几多?都在何处?

    安达溪摇摇头,道:卑奴非是不愿投靠,中原人太过懦弱,朝廷着实靠不住的。

    赵楚低笑道:谁道我乃朝廷里人?取燕云者,并非宋辽朝廷方有,中原汉人里,千百年来好汉如云。

    安达溪犹豫一下,摇摇头固执道:事关数万族人周全,好汉一日未能使卑奴见有本领,一日不能以族人相托付。

    赵楚也知此事急切不得,便道:如此,便做个帮手,先助我取了雄州。

    安达溪点点头,自地上捡起一把弯弓,轻声将耶律不花那一匹乌骓马安慰略略,那骏马竟与他亲昵十分,让开身子要他骑乘。

    卑奴平日,便与马儿吃住都在一起,由是不认生。见赵楚略有疑惑,安达溪微微一笑古拙面容方绽神情。

    城头几人?赵楚见安达溪手挽强弓甚是利落,心知渤海之人傲骨尚存者,也是有的,也不担心他出甚么差错,耳闻城头上辽人语气似有疑惑,便问道。

    安达溪头也不抬,用一把弯刀将地上耶律不花等人咽喉处再补致命一击,答道:只有十八人,若三息之内不能杀死,城内六百骑兵片刻便到。

    此人心怀仇恨,又心思谨慎,偏生颇是聪明,若果真他乃奚人里有志气的,赵楚心有赏识,只是若他略略露出些别样念头,第一个死的,定然是他!

    两人缓步走马,那安达溪竟手指探入口内惟妙惟肖学赵楚声音,低沉一声闷吼,犹如人之将死,城头一阵说笑,脚步声里竟有人要下来探看。

    走!赵楚低叱一声,火焰驹后蹄猛然力,雪墙后四百骑兵眼见赵楚长刀直指城内,会意飞马便出。

    辽人巡哨讶然,便是下城去看的,也一时转身,待得要回头时候,咽喉有尖利箭簇探头,赵楚飞马直奔,一手持弓右手不住探囊,眨眼间连十二支羽箭,有三支走空,将九人钉死城墙垛之上。

    那安达溪,果然是马背上好手,他并不快马而奔,马蹄滴滴答答,清脆敲击城门洞石子之上,辽人方药转头时候,倏然弓弦震动,扬手之间便是三支狼牙箭,分射辽人唇齿。

    待安达溪翻身端坐马背,赵楚提刀早到城头,那安达溪连三次,九人无一活命,伤口都在张开口/唇之内,自脑后探出黑幽幽箭镞,凌厉狠辣!

    如此箭法,堪与花荣相比!

    安达溪沉默不语,似如此出手并不费力,四百骑兵席卷而入,多亏城门口有雪堆,城内竟不曾惊动一个辽人。

    北门城头,三人,有马。城守府里三百个,有八个远拦子。安达溪见竟片刻间涌出数百骑兵,眼睛里有讶然颜色。

    宋人战马稀少,骑兵都作斥候用,便是一万大军里,也不见的有四百骑兵,此乃何处而来?

    赵楚示意安达溪前头带路,留下百人将南门看住,与其余骑兵嘱咐道:天色已晚,只管杀将进去,使百人守住府门,五十人往北门守住城门杀死巡哨者。

    雄州乃是大城,辽人侵入之后,百姓损伤过半,街头巷尾,到处尸体,不知何处来野狗,四下里抽耷鼻子来回走动,远远望见一行骑兵,也不惧怕。

    骑兵迅过了长街,往北门而去那五十人,将随身带来军中极少的骑弩持了,绕过黑暗角落,缓缓往北门摸去。

    雄阔城守府,乃雄州城最中心地带,占地百亩,院墙为辽人毁坏尚未补修整齐,远远可见那门房里三五个辽人就着篝火饮酒作乐,许是城内女子,强颜欢笑将温酒一杯杯送往嘴边,却在那府门之外,数个宋军装扮汉子,笼双手斜斜靠往墙上,似是睡意朦胧。

    凡汉奸者,一个不留!赵楚将狼牙箭搭在弓弦,安达溪犹豫片刻不敢开箭回头示意不知所措,赵楚嘴唇紧紧抿住,冷然喝道。

    这一声喝令,将那几人惊醒,一声喊便要跑,哪里来得及。

    赵楚一箭射杀两人,安达溪不留后手,众军只见他双臂翻飞如舞,一壶狼牙箭眨眼便完,竟他抛射能穿透窗棂,将那三五个辽人也杀死屋内,呼喝尚未出口。

    只是那几条汉奸,早将警讯传将出去,府内有人厉声喝问,赵楚断然喝道:杀进去,一个不留!

    骑兵不再压抑战马奔跑冲动,歇缓半晌的战马四肢矫健,一跃便过倒塌院墙,迎头撞见抓起兵刃飞步赶出来辽人一名,安达溪叫道:他乃远拦子!

    赵楚跃马而过,那人竟矮身竖起弯刀来捅火焰驹,不想赵楚马快刀长,半空中一刀劈下,斩断他弯刀,将人自额头划作两个一半。

    安达溪见识过他武艺,杀人声音也没一个,再看他马背上手段,忍不住先喝一声彩,扬手将最后三支狼牙箭往前方抛射而出,拔出弯刀厉喝一声,与那乌骓马紧跟赵楚身后。

    府内乱哄哄一片,门房里几个女子骇得几近昏厥,却见来人并不危害她几个,惊喜交加竟抽出辽人死尸上弯刀,狠狠将几颗大好人头砍将下来。

    北面一枝响箭,赵楚知雄州城已落入自己手中,索性将本要守住府门骑兵都带了,旋风一般往院落深处杀将进去。

    辽人不能抵挡,安达溪那最后三箭,将三个警惕远拦子射杀,原来辽人无马,战力便先损一半,此刻府内忙乱的,都是要四下里将战马牵将过来。

    奔腾起骑兵,哪里会给辽人时机,骑兵如犁,一个角落也不放过,高举火把但见躲躲闪闪人影,不问情由一刀下去。

    如此再三,饶是偷袭成功,赵楚查点人手也觉少三五人,四下找寻一番,只见尸体,战马也没了。

    府内一片狼藉,为骑兵突袭措手不及辽人丧命大半,唯有十数人趁乱不知所踪,赵楚策马而入城守府正厅里,哆嗦如筛糠般上百个男女,蜷缩角落偷眼打量。

    都是原城守府内女眷家人,辽人攻占雄州而后都占为己有,有几个机灵的方新投靠了主子,未来得及献媚取个好处,便为赵楚又复取来。

    此数人,奴颜卑膝,竟供出自己姐妹予辽人侮辱,卑奴也瞧他等不起。安达溪似要探究赵楚究竟何人,寸步不离守在身后,眼见几张熟悉面孔,刀指便道。

    赵楚也不犹豫,喝道:杀了!

    老卒们哪里有过如此扬眉吐气时候,四百人便取雄州,若是侥幸老来,与子孙说起也是一桩美事。

    听赵楚喝令,几骑飞马便去,也不管这富丽堂皇城守府,原本卑贱军士便是瞧一眼也要受些刑罚,更不管这狭小空间纵马如何不好,只求一个纵意。

    血光飞溅,赵楚使人道:将人头往高处挂起,传告四方,有卖祖忘国作汉奸的,杀无赦!

    又好言抚慰几个女眷,见厅内众人隐隐护住一个明媚女子,那女子前头,却是一个文弱书生,两人蓬头垢面却均有决绝之意。

    赵楚乃问道:此何人?

    答曰:家父本乃雄州副将,以身殉国,今日方与外子为辽贼掳掠,多蒙将军搭救,愿结草衔环以报答。

    赵楚抚慰道:切莫担忧,如今我军数万,有明令其一便是不得欺辱女子压榨百姓。你若果真有心,愿以雄州托付一夜。

    那女子,轻轻将那:外子素有些本领,主事虽是不能,于军阵倒有些涉猎,将军若能信他,自是妾身得一番恩德。

    那书生面色苍白闭口不语,赵楚奇道:他如何不来作答?

    女子泣道:外子自幼体弱,风寒之后不能言语。

    赵楚思忖片刻,与那:你若明了我言语,须点头应承。

    那书生虽瘦弱疲惫,双目湛然荧荧如有神采。

    赵楚大喜,道:我便命随行百人暂且为你护卫,雄州城今夜之内,倘若有个变故,你可全权做主,如何?

    书生三拜,点了点头。

    赵楚取一百骑兵留下,命女眷取来布匹,将辽人鲜血蘸来,飞快书就一面大旗,安达溪取来长杆高高挑着,风中飞舞不息,乃是斗大一个汉!

    汉人归来,克复故土!

    那书生,与女子一起将家人挑选而出,留下十几个低头不敢直视的,赵楚断然下令斩杀,级高悬旗杆。

    而后安达溪与赵楚低声报道:卑奴隐隐记得,城内校场里尚有五百残兵,乃不愿降敌的好汉,辽人几日来日夜拷打,恐怕已是不幸。

    赵楚飞奔而往,果然校场厢房里,一身伤痕无人幸免数百人,耳闻中原话音,大喜之下雀跃不息,乃趁伤请命,要上城头巡哨。

    赵楚好言安慰,命城内药铺有手段的都往城守府来,安排众军好生歇息,却又有藏匿民舍里溃兵数百见满街汉人骑兵奔走传令来投,城内留军,已逾千人。

    赵楚略略安心,与安达溪率三百人,飞奔往西,一夜之内要连下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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